第三十章 又陷狼穴

第三十章 又陷狼穴

第三十章

又陷狼穴

翠微姑姑清點了人數,人群里沒有看見明箏和夏木。這裏就是洞穴出口,離地面有丈余高,幾個男人正從一側岩壁上攀爬到洞口,他們背着粗大的藤條往下放,人們依次抓住藤條往上爬。只有兩根藤條,一次只能上兩個人。

翠微姑姑叫來梅兒跟她回去找明箏和夏木。梅兒舉着火把,她們沿着崎嶇的來路往回走。翠微姑姑低聲叫着她倆的名字:“明箏,夏木……”兩人一直走到當初休息時的溶洞才看見一團微弱的火光。

“明箏,夏木?”

“翠微姑姑,是我們。”夏木應了一聲,起身向火把跑來。

“急死我了,大家都走了,你倆怎麼還待在這裏?”翠微姑姑說著,望了一眼燭光下還在揮筆書寫的明箏。

“姑姑,明箏姑娘不走,我想留下陪她。”夏木遲疑地說道。

“不行。”翠微姑姑發火道,“都得跟我走。”

“姑姑,”明箏抬起頭,放下手中筆,走到翠微姑姑面前,為難地指着那一堆書稿道,“姑姑,此番出逃翻山越嶺不說,恐怕還有追兵,帶着這些典籍多有不便,若是路上遺失,豈不是罪過大耶?我留下守住這些典籍是最好的辦法,洞穴如此之大,要想藏身很容易的。”

明箏十分清楚,此次狐族又面臨一次劫難。這些天與典籍為伴,她已對狐族掌故了如指掌,在狐族的記載中這不算大劫難,狐族能夠在歷次的劫難中度險重生,與歷代狐王的英勇善戰和守護典籍有着密切的關聯,典籍就是狐族的根,守住根就守住了希望。既然郡主把典籍交給了她,她將拚命守護它們。還有一點,就是她相信蕭天會帶領狐族化險為夷。

翠微姑姑聽明箏如此一說,感到十分有道理,想想洞穴出口人爬上去都很艱難,要帶上這些典籍確實不易,但是待在溶洞裏風險同樣大,萬一官兵發現了洞穴呢?翠微姑姑左右為難。

“姑姑,你不要猶豫了,我以前跟着隱水姑姑常年住在山上,我能應付,你們快走吧,還有帶上夏木,留下的人越少越不容易暴露。”明箏說道,“再說,我待在這裏正好把損毀的典籍修補好,也算對得起郡主對我的託付。”

“唉……”翠微姑姑嘆了口氣,本來充滿憧憬的未來生活瞬間變得支離破碎,郡主出走生死不知,唯一的棲息地這片山莊又被圍剿,被迫出逃。她和李漠帆總算結成了夫妻,但是連一個晚上都沒有過成,就被迫分開……此時她心酸難過地望着明箏,“明姑娘,真難為你有這份心,守護典籍是我們狐族兒女的事,卻讓你……冒如此風險,我真感激不盡。”翠微姑姑說著就要跪下,被夏木和梅兒扶住。

“姑姑,何出此言。”明箏上前扶住她,“這裏不宜久留,你們快些走吧。”

“明姑娘,我還是留下吧。”夏木不放心地說道。

“姐姐,你留下我還要分心去照顧你,更麻煩了,你跟翠微姑姑走吧,等官兵走了,你們來接我。”

“也好。”翠微姑姑說著從身上解下一個布囊交給明箏,“裏面是肉乾和麵餅,我一會兒再派人給送些乾糧來。”翠微姑姑叫夏木和梅兒,“咱們走。”

夏木忍不住回頭望着明箏,眼角掛着淚,邊走邊哭。

梅兒囑咐道:“明姑娘,保重啊。”

明箏重新坐到石頭上,臉上掛着笑容,向她們揮了揮手。三人越走越遠,巨大的溶洞裏那星燭火越來越小……

洞口的人少了許多,人們有序地爬上藤條。翠微姑姑叫住廚房老伙夫,查看了下乾糧,拿出一部分叫夏木和梅兒給明箏送過去。兩人舉着火把走了。

不多時,兩人回來。翠微姑姑招呼着兩人爬藤條,夏木卻讓翠微姑姑先上,翠微姑姑知道夏木是擔心自己身體笨爬不上,便好強地抓住藤條要在她們面前露一手。

只見她伸手攥住藤條,雙腿勾住,兩隻手飛快地交替向上,兩條腿像蛤蟆一樣,一縱一躍,已到了洞口。看得夏木和梅兒目瞪口呆,翠微姑姑吊在洞口衝下面哈哈一笑道:“老娘還是有些功夫的。”

洞外寒風凜冽。翠微姑姑命所有人滅了火把,好在四周的積雪白茫茫一片,在雪光的映襯下,周圍景物清晰可見。

早爬出洞口的人們集聚在不遠的樹林裏,為了禦寒,人們擠成一團。這些人很多是從檀谷峪逃出的狐族人,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逃亡生活。還有部分是興龍幫的人,也有部分是惹了官司被迫離家、被山莊收留的人,因此,他們一心一意跟山莊共存亡,毫無怨言。

翠微姑姑見裏面的人都出來了,便命幾個男人把洞口用藤條塞住,然後往洞口上堆滿雪,直到洞口看上去跟其他地方無異才罷休。翠微姑姑還是不放心,一想到明箏和典籍都在裏面,她便格外上心,查看了半天方點頭。

翠微姑姑看了下四周,這裏是小蒼山的半山腰,此時估計有四更天,她遠遠地望着山下谷地,看見瑞鶴山莊四周都很安靜,只有裏面仍然有火光晃動。她暗暗高興,這麼說狐王他們衝出來了。

夏木走到她身邊,指着下面道:“姑姑,你看,他們在莊子裏像是在四處找什麼。”

“找人唄,不過是個空莊子而已,”翠微姑姑得意地笑了一下,對一旁的夏木道,“你和梅兒跟我走,咱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與他們接上頭。”

翠微姑姑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安頓好大家,便帶着夏木和梅兒沿着小道向山下走。一路上寂靜無聲,只有腳下靴子踏在雪上發出的沙沙聲,走到半路,突然聽到幾聲鳥叫,翠微姑姑一驚,急忙回了一聲。接着又是幾聲鳥叫。

“林棲,出來吧。”翠微姑姑聽出來是林棲,便壓低聲音叫道。

不一會兒,從一旁林子裏走出來幾個人,玄墨山人和林棲在前,後面跟着幾個天蠶門弟子。翠微姑姑高興地迎上去,看了一圈有些發愣,沒看見蕭天和李漠帆,便問道:“狐王和我相公呢?”

玄墨山人和林棲交換了個眼色,玄墨山人道:“狐王和李把頭為掩護大夥撤離,與寧騎城在山莊前交手,我剛剛已派盤陽去探查情況了。”

翠微姑姑點點頭,她聽到李漠帆與蕭天在一起,也不覺得奇怪,男人的世界她不懂,李漠帆更是把義字看得比什麼都重,他又怎會離開他的幫主獨自逃走呢?

“大夥都跑出來了?”玄墨山人問道,想到蕭天的囑咐,他必須確保大夥的安全。翠微姑姑便把明箏留在洞穴的事告訴了他們,玄墨山人聽罷也是既感動又擔心,但是就目前來說,也只能如此,他們奔波在這荒山野嶺里居無定所,典籍被所有狐族人視為珍寶,是絕不能再有閃失的。

“翠微姑姑,你前方帶路,咱們兩方會合后,再行商議去處。”玄墨山人對翠微姑姑說道。林棲返回他們的藏身地,不一會兒,一些人牽着馬跟着他走出來。

在翠微姑姑的帶領下,兩部分人終於在山中間一個樹林裏會合了。這裏距離瑞鶴山莊很遠,雖然俯身可以看到山谷里山莊裏的燈火,但是要想從山莊到這裏也得有半天的路程。玄墨山人在四周布了崗哨,命人生起一堆柴火,所有人圍着火坐下休息。人們奔波了大半夜,尤其是女人,一旦有了落腳點,再加上與親人會面后,心裏踏實下來,不一會兒四周便鼾聲四起。

玄墨山人與翠微姑姑並排坐在火邊,他看翠微姑姑着急擔心的樣子,便安慰道:“你且好好休息,盤陽會把外面的消息帶回來的。”

瑞鶴山莊裏火把四處晃動,幾路人馬已經搜了近兩個時辰,仍然是一無所獲。寧騎城站在櫻語堂外面的庭院裏,他一動不動已經站了兩個時辰,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望着四處的亭台樓閣,猛然抖了下黑色大氅的下擺,對身邊的高健說道:“一定有密道。”

高健湊上前,不以為然地說道:“大人,此處山莊本身就很隱秘,修在山谷里,還有修密道的必要嗎?”

這時,一隊人馬奔過來,打頭的翻身下馬,從甲胄里掏出幾張白宣紙,稟道:“大人,這是在聽雨居那個院子裏撿到的。”

寧騎城接過紙張,一旁站立的校尉急忙舉起火把過來。寧騎城湊着火光往白宣紙上看去,只見娟秀的楷體字寫滿一頁,字體工整又不失靈動,清秀又暗藏風骨。寧騎城看了片刻,越看越覺得眼熟。紙上寫的內容他倒是不感興趣,像是普通的家譜。但是字跡太像一個人了。他臉上的肌肉不由一抖,一旁的高健以為是發現了什麼重要信息,忙問:“上面寫了什麼?”

寧騎城突然像一個被點着的炮仗,猛地爆發了。他大喊:“來人!”幾個校尉跑到他面前,他發令道:“山莊一定有密道,尋找密道,每個房間都查。”說完,他幾步跨到馬前,翻身上馬,命那個撿到白宣紙的人前面帶路,“走,去聽雨居。”

高健有些暈頭轉向,他也急忙翻身上馬,跟在寧騎城身後出了櫻語堂院門。

聽雨居里的兵卒看見長官過來,又重新返回,站在游廊兩側。寧騎城翻身下馬,直衝沖地沿着游廊走到正房,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又拐進東廂房,翻了幾樣東西扔到地上,又踏進西廂房。

寧騎城站在門口,一眼看到窗下刀架上的一把長劍。寧騎城徑直走到長劍前,仔細地端詳着劍身,劍上刻着一個如意的符號。寧騎城嘴角掀起笑容,他輕輕拿起長劍,嘴裏囁嚅了一句:“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旁的高健看見寧騎城看着劍,雙眼放光,一副獵人嗅到獵物時的興奮和貪婪,不由好奇地問道:“大人,你在找誰?”

寧騎城回過頭,沒好氣地道:“高百戶,收起你的好奇心,干點正事吧。”

“我知道了。”高健低頭一笑,他認出了劍的主人是那位明箏姑娘,他多次見她佩帶此劍。看來這位冷血殺手也有柔情的一面,一直惦念着明箏姑娘,“劍在,她一定還在山莊裏。”

寧騎城不去理會高健的提示,眯着雙眼環視着屋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高健,去把那個女人帶過來,她也許知道內情。”寧騎城突然轉身對高健說道。

高健點頭,領命而去。一會兒工夫,高健領着兩個隨從抬着青冥走進來。寧騎城指了下一旁的太師椅,兩個隨從把青冥放到太師椅上,退到後面。

青冥面色蒼白,雜亂的長發遮住了半張臉,她抬頭狠狠地盯着寧騎城,剛才她被蒙古人拉到他面前,只一眼她便認出了他。當年她被王浩從檀谷峪劫走,就是被他押送到京城,她如何會忘了他,變成鬼她都能認出來。她恨得牙痒痒,但是滿腔的怒氣過後,便是深深的恐懼……青冥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是離開了幾個時辰,山莊便遭此變故,此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無從了解,她只知道山莊被圍剿,狐族又面臨生死關口。

“青冥郡主,你還認得我嗎?”寧騎城黑着臉,俊朗的臉上卻現出一個邪魅的微笑。

青冥久久地注視着寧騎城,目光冰冷似刀:“寧百戶,不,應該是寧指揮使,你還活着呢?”

“活着呢。”寧騎城慢慢走近青冥,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在宮裏,怎麼跑到了這兒?我記得皇上封你為玉妃,這可是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大罪呀。”

“我狐族本就被你們這群奸佞小人污衊,也不在乎再加上這一條,你少廢話,要殺要剮隨你。”青冥說完閉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寧騎城壓了壓心中的火氣問道:“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落到那伙蒙古人手裏的。”

青冥扭過頭,看也不看他。

寧騎城從刀架上取出那把劍,一邊看着劍刃上泛出的寒光,一邊問道,“這把劍的主人叫明箏,我沒說錯吧,她在哪兒?”

“別費力了,你不會從我嘴裏聽到任何事。”青冥冷冷地瞥着寧騎城。

“告訴我,山莊裏是不是有密道通往外面?”寧騎城此時失去了耐心,粗暴地吼道。他看見青冥索性閉上雙眼,扭過頭,便氣呼呼地嚷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把你送回宮裏了。”他見青冥身體抖了下,便緩和了語氣接着道,“如果你說出山莊的密道,還有蕭天他們的藏身地,我就放了你,如何?”

寧騎城話沒說完,誰也沒料到,青冥猛地從椅子上起身,向一旁牆上撞去。若不是寧騎城輕功了得飛身撲住她,她一定撞牆而亡。寧騎城氣得哇哇大叫,高健及隨從再不敢大意,死死按住她。

“天亮后,把她綁到山莊大門上,看蕭天出不出頭。”寧騎城氣急敗壞地叫道。高健和幾個隨從抬着青冥走出去。

這時,從敞開的門看到一旁院裏熊熊燃燒的火光,濃烈的煙霧漫進院子裏,寧騎城幾步跑到門外,一個校尉跑來回稟:“大人,那幾個蒙古人不聽勸阻要燒房子。”

寧騎城氣急敗壞地趕到櫻語堂,只見東廂房已經從裏面燒了起來,和古瑞拿着火把走向西廂房。院子裏幾個人正往馬上綁東西,都是錦緞細軟之類的,幾個人一邊綁一邊罵罵咧咧:“什麼財寶,連個銅錢也沒見到。”“快點,去其他院子看看。”“這是主宅,這兒什麼都沒有,其他地方更不會有。”

“和古瑞!”寧騎城大喊一聲叫住他。

和古瑞舉着火把已引燃了屋檐下的枯草,火光把院子照得明亮如晝。寧騎城憤怒地衝到和古瑞面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火把扔到地上。他憤怒地瞪着他,這伙來自草原的莽寇在邊塞劫掠慣了,搶了便跑,跑前還不忘放火燒村寨。雖然他也是從小跟他們在一起,但是他從未燒過房子,也未殺過邊民,為此他沒少挨鞭子,但是他一旦認下死理,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直到現在他都痛恨這種做法。寧騎城身後的隨從迅速跑進屋子去撲火,不一會兒火勢得到了控制。

“小黑子,你騙我們說有銀子財寶,在哪兒呢?”和古瑞被寧騎城奪下火把很是惱火,不依不饒地向寧騎城叫囂着。

寧騎城一把抓住和古瑞的衣領,怒喝道:“你給我閉嘴!”寧騎城說著抬腳踹到和古瑞腿窩裏,和古瑞撲通摔了個嘴啃泥,仍不依不饒地叫着:“叔父,他又打我。”

“這個臭小子,”乞顏烈從一旁走過來,笑着為和古瑞開脫道,“他是空歡喜了一場,有些氣不過。”

寧騎城不去理會和古瑞,徑直走到乞顏烈面前壓低聲音道:“義父,這裏耳目眾多,甚是不便,既然沒有找到財寶,你們快些離去吧。”

“你就這麼打發我走了?”乞顏烈有些心不甘地乜了他一眼。

“你還想怎樣?”寧騎城不耐煩地問道。

“別忘了我交給你的事。”乞顏烈狠狠盯着寧騎城片刻,以提醒他記住此事,說完扭頭向其他幾人揮了下手,“好啦,走吧。”他們幾人翻身上馬,向院門疾馳而去。

寧騎城望着他們的背影,越加心煩氣躁。乞顏烈變本加厲要他刺探朝堂機密,怎知他如今在朝里地位岌岌可危,原本計劃周密的行動,本想抓住朝廷通緝要犯狐族的狐山君王,以此來邀功,可人算不如天算,又讓蕭天跑了。

高健走到他身後:“大人,你臉色很不好,還是休息一下吧。”

“那個女人安置好了?”寧騎城一隻手按住額頭,喪氣地問道,“她還是不肯說嗎?”

“唉,這個女人也真是可憐。”高健望着寧騎城皺着眉頭問道,“大人,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寧騎城陰鷙的目光裏帶着一絲嘲諷:“高百戶,你的好奇心真是重呀。”寧騎城說完,一隻手急忙扶住廊柱,他身上的傷此時劇烈地疼起來,他皺了下眉頭,有氣無力地吩咐,“下去休息吧,巡夜的部署好。”說完,一臉落寞地往聽雨居走去。

“大人,我去把隨行的郎中叫來。”高健看出他傷得不輕,急忙匆匆跑出去。

夜色如濃稠的墨,卻在雪野的映照下,一點點化開,變得模糊、空幻。本該是一年裏最安逸祥和的夜晚,卻在這裏註定要變成一個噩夢。

地上的積雪被夜風吹得平整無痕。李漠帆拉着兩匹馬從林子邊走過來,他身後跟着蕭天,蕭天有些狼狽,走得十分緩慢。李漠帆不時往後看看蕭天,他知道他身上有傷。兩人小心地繞進林子往山上走來。

“幫主,要不歇會兒吧?”李漠帆說著,把兩匹馬分別拴到兩棵樹上,跑過來看蕭天。蕭天靠到一棵樹上,一隻手捂着肩膀,血已染紅了衣袍。蕭天撩起下擺撕下一片布衫,李漠帆接過來幫他綁到肩膀上。

“幫主,你還行吧?”

“沒事,一點皮肉傷。”蕭天從樹枝上抓了把雪填進嘴裏,冰得他不由閉上眼睛,他吞下雪,喘了口氣,“寧騎城功夫了得,如果時間延長,我真沒有把握能戰勝他。”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的手下敗將。”李漠帆不無得意地說道。

“勝與敗,有區別嗎?”蕭天苦笑一聲,他站起身,看了下天,道,“天快亮了,咱們需快些趕到山中與他們會合。”

李漠帆扶着蕭天,兩人向兩匹馬走去。突然兩人停下,同時盯住前面雪地上的一支箭。那支箭直直地插在雪地上,箭尾結滿冰凌。“去看看。”蕭天對李漠帆說道。李漠帆緊走幾步,去拔雪地上的箭,沒有拔出來,他一急,手伸進雪裏,不由驚訝地叫起來:“幫主,是個人。”

李漠帆幾下扒開那人身上的積雪,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此人早已沒有了氣息,臉上沾滿了雪。蕭天走過來伸手抹掉他臉上的雪,不由大吃一驚,叫道:“這,這不是,於府的管家嗎?”

“於府,你說是于謙大人?”李漠帆疑惑地說道,“你可看清了?”

“沒錯,我幾次去於府,每次都是他開的大門。”蕭天說著,急忙拍打他身上的雪,在他衣襟里翻了翻,什麼也沒發現。他盯着屍體上那支箭,伸手用力拔了下來。蕭天把箭放到眼前,一下就認出是蒙古人的箭,“是蒙古人乾的。”

李漠帆聽得一頭霧水,盯着那支箭,“蒙古人怎麼會出現在這片林子裏?還有,這位於管家來這裏幹嗎?”

“於管家是於大人的心腹,一般情況是不會讓他親自辦差,除非是……”蕭天猛然驚醒,“除非是於大人得到信,寧騎城要圍剿瑞鶴山莊,於大人派管家來這裏給咱們報信,結果卻……”蕭天站起身,來回踱步,“目前,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於管家是因為咱們而發生不幸。至於這支箭出自何人之手,還要再查。”

李漠帆認同地點點頭:“那於管家的屍身怎麼辦?”

“只能先藏起來。”蕭天痛心地道,“來日,我要親自把於管家送回於府交與於大人。”

兩人在樹林裏一棵歪脖槐樹下,挖了個雪窩,把於賀的屍身埋進去,在他身上蓋滿雪,堆出雪丘,做了標誌。兩人在雪丘前拜了三拜才離開。

兩人沿着林子裏的小道,繼續向山中艱難跋涉。蕭天經過那場血戰,體力消耗很大,又加上有傷,走得緩慢。李漠帆執意讓他坐到馬上,雖然馬也很疲累,走這種山道馬也沒有多少優勢,但是總比一個傷者走得快。蕭天拗不過他,只好坐到馬上,讓李漠帆牽着往山上走。

四處除了風聲,寂靜無聲,偶爾飛過一兩隻覓食的山雀。

“幫主,咱們都走到這裏了,怎麼還不見他們?”李漠帆有些沉不住氣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蕭天騎在馬上,頭不時要避開前方觸到頭上的樹枝,眼睛機警地四處巡視。他沒有理會李漠帆的牢騷,他心裏有數,玄墨山人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是個可以委以重任的人。如今山莊遭遇突襲,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寧騎城是如何找到瑞鶴山莊的。這件事使他骨鯁在喉,時時不安,如果這個落腳點也沒有了,他將帶着他們去哪裏?還有青冥郡主到底去了哪裏?他心中各種念頭交織在一起,亂成了一團麻。

正在這時,前面突然躥出一個人抱住李漠帆大叫,李漠帆嚇了一跳,再一看竟是裹着羊皮的小六。“六兒,是你!”

“叔呀,叔,叔……”小六興奮地叫了一嗓子,拔腿就往回跑,不一會兒,帶着玄墨山人等幾個人跑過來。

“蕭幫主可好?”玄墨山人大步跑來,看到馬上坐着蕭天,這才放下心來,“兄弟,我們在這裏守候多時。”

“大哥。”蕭天看到大家個個精神抖擻的樣子,滿意地笑了。李漠帆急忙告知玄墨山人,蕭天身上有好幾處傷。玄墨山人命人小心地把蕭天扶下馬,在一旁鋪下毛氈讓蕭天坐下,蕭天一笑道:“皮肉傷,無礙。”

玄墨山人查看了蕭天的傷勢,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在傷處上藥粉,一邊給蕭天說明當下的形勢:“山莊裏,從洞穴出來的婦女老人和我帶出去的人都在小蒼山雲玦頂,那裏有幾個洞穴,目前比較安全,就看下一步寧騎城會不會進山了。”

“山中不比山莊裏,方圓百里不怕他進山。”蕭天略一沉思,“青冥郡主有信嗎?”

“林棲跑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玄墨山人回道,他嘆口氣,突然想到一事,望着蕭天道,“有一事得告訴你,明姑娘她留在洞穴里沒有跟人群出來,聽翠微姑姑講,她是和典籍一起留在那裏的。”

“糊塗……翠微姑姑怎麼能把明箏留在洞穴里?”蕭天一聽急了。

“是明箏自己非要留下,要把那些典籍從洞穴里搬出來實屬不易,所以翠微姑姑就同意了。”玄墨山人道。

“寧騎城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不知道嗎?”蕭天氣得幾乎跳起來,“瑞鶴山莊如此機密的所在他都能找到,山莊裏那個洞穴會難住他?如果他找到了,不僅典籍被毀,明箏也會……”蕭天站起身,向自己的馬走去。

“幫主,你去哪兒?”李漠帆追過去。

“這樣,”蕭天回過頭,感到剛才在玄墨山人面前有些失禮,便緩和了語氣道,“大哥,你帶人回到雲玦頂加強警戒。我這會兒回洞穴把明箏帶出來,然後與你們會合。”

玄墨山人想了想:“也好,明箏獨自待在洞穴里確實不妥,你去也好,只是你身上有傷,還是帶着李把頭一起吧。”玄墨山人向李漠帆囑咐了一句,“照顧好蕭幫主。”說完,玄墨山人招呼人向來路走去。

蕭天翻身上馬,剛才經過短暫休息,再加上玄墨山人給他的傷口上了天蠶門獨門創傷葯,傷口已經不痛了。他催促着李漠帆心急火燎地向洞穴的方向走。他們所在的方向離那片山坡不遠,為了更快些,他們冒險離開林子,來到小道上,這樣馬可以奔跑起來,比在林子裏走要快。

“幫主,還是回林子裏吧,走小道太危險,要是遇到進山的錦衣衛就麻煩了。”李漠帆有些擔心。

“你不是說,寧騎城是我的手下敗將嗎,怕什麼?”蕭天說道,催馬疾馳。

李漠帆一時無語,他知道此時蕭天心裏一定焦急萬分,恨不得一步跨到明箏身邊。唉,他嘆口氣,做事周密謹慎的蕭天,一遇到明箏就完全失了分寸,本來嘛,英雄難過美人關,蕭天為了誓言毅然放下這段感情,但畢竟他也是個有血肉的男兒,如若明箏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差池,那他如何能過得了心裏這一關。

李漠帆想到這兒,也明白了蕭天會不惜任何代價去找明箏,也就不再抱怨會暴露蹤跡,暴露蹤跡算什麼,或許他連命都會豁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山道向山中疾馳。從山道的彎路上就可以看到山谷里瑞鶴山莊黑壓壓一片屋宇了。那個洞穴的出口在坡上面,兩人騎馬過去,瞬間愣住了,一片白茫茫雪地,厚重的積雪把四周所有山石道路遮蓋得了無痕迹。

“這……怎麼找呀?”李漠帆發愁地問道。

蕭天翻身下馬,走到這片坡地的中間。他環視四周,這場大雪遮蔽了所有辨識物。他記得有一次專門從洞穴爬出來過,印象最深的是四周稠密的各種藤類植物,當時正是盛夏,繁茂的植物像一張網蓋在洞口,他拔出腰中佩劍斬斷藤蔓才爬出來。

“沒別的辦法,只能一點點摸索了。”蕭天說著,根據記憶在洞口附近開始刨雪,他飛快地用雙手在地上挖着,李漠帆也跟着加入其中。很快兩人挖出一片裸露的土地,地上現出光禿禿的藤莖。蕭天抓住一根粗大的藤莖站起身往上拽,頓時盤根錯節的藤莖從積雪中騰起,雪泥四濺。

蕭天順着藤莖繼續尋找,發現一處地方藤莖堆積在一起。他用力抖起藤蔓,藤蔓盤亘着被騰空拽出,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李漠帆興奮地趴在洞口往裏面俯瞰。蕭天叫住他,“你藏在這裏,我下去。”說著,身上綁着一根藤蔓的根莖就往洞口下。

“幫主,千萬小心。”

“知道了,你看着四周,有事給我發信號。”

蕭天雙手攀着岩壁向下走,這裏地勢他十分熟悉。有時進山為了省腳力他從這裏出去過幾次。從外面走要一天的路程,從這個洞口出去只需半個時辰。洞裏沒有外面的刺骨寒風,手腳更靈活了。不一會兒他從岩壁上下到地面,他藉著上方洞口微弱的光,看了看四周。他把腰間的藤莖解開,放到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向裏面走去。

這一路怪石嶙峋,道路又窄,兩邊的石縫裏不停地滴着水。他略一沉思,明箏應該還待在裏面那幾個溶洞裏,那裏寬敞且容易藏身。他從衣襟里取出火摺子,火摺子燃了,他看到一旁有扔掉的火把,急忙撿起一根點燃。

蕭天舉着火把向裏面飛快地走着,走過一個溶洞,裏面空蕩蕩漆黑一片又寂靜無聲。他心裏開始擔心起來,這麼巨大的溶洞,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該多麼害怕和無助呀。他太了解明箏,嘴上很犟,其實就是小孩子脾氣。他忍不住輕聲喚了一聲:“明箏,明箏你在哪兒?”

他的聲音在巨大的空蕩蕩的溶洞裏產生回聲,什麼也聽不清,只聽見呼呼的風聲,把他嚇了一跳。他舉着火把繼續往前走,這裏又進入一個小溶洞,他一眼看見角落裏亮着一星火苗。他一陣興奮,迅速向火苗跑去,腳步聲發出巨大的聲響,他也顧不了這個,待他跑近,卻發現燭光下無人,正愣怔着,猛聽見身後有聲響,一回頭,看見一根木棍向他襲來。

蕭天扔下火把,閃身一躲,伸手抓住來人手臂,準備就勢把她按到地上。就在蕭天擒住那人手臂的瞬間,他猛然辨認出來,急忙又伸手把她從下面拉回懷裏,叫道:“明箏,是我。”

懷裏的明箏聽到如此熟悉的聲音,抬起頭看見是蕭天,突然“哇”地大哭起來,經歷了剛才的驚嚇,和獨自一人與這片洞穴的黑暗作對,現如今猛然看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是又喜又悲,又驚又怕,百感交集之下整個人都癱在蕭天懷裏,蕭天變成了一座靠山,任她趴在懷裏哭,一動不動。

蕭天不敢移動身體,明箏柔弱的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腰,即使那裏有三處刀傷,在她手臂的牽扯下,陣陣作痛,他彷彿忘卻了疼痛,他知道這種短暫的親昵會轉瞬即逝,對他來說彌足珍貴,他看到她的瞬間除了心痛就是深深的自責。

突然,明箏離開蕭天,向後退了幾步,羞澀地揉着眼睛:“你,你怎麼來了?”她突然想起來,他帶人尋找郡主去了,便問道,“郡主呢?”

“還,沒有消息。”蕭天望着明箏,兩人說到郡主都有些尷尬,不由都沉默下來,不知怎麼開口。蕭天望着明箏,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道,“郡主留下字條,你知道嗎?”蕭天說著望向明箏,在微弱光影下,明箏的臉紅成了火球。

“你別說了,我不會聽她的話,你把我明箏當什麼人了。”明箏背過身。

“不管怎麼說,”蕭天安慰她道,“郡主出走,躲過了這一劫,也是幸運的事。”

“這一劫?”明箏這才想起問外面發生的事,“山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寧騎城帶錦衣衛圍住了山莊,好在大家都突圍了出去。”蕭天以命令的口吻道,“你這就跟我出去。”

“啊?那典籍怎麼辦?”明箏問道。

“留在這裏。你跟我走。”蕭天飛快地說。

“不行,我答應郡主,一定要守好它們。”明箏望着蕭天,心裏有氣,這些天他對她不管不問,一見她就對她發號施令,便賭氣道,“剛才是你嚇住我了,其實這裏很安全,不會有事,你走吧,別管我。”

“他們已經進入山莊,你不走時刻會有危險。”蕭天耐下心勸道,“寧騎城詭計多端,這個洞穴並不安全。”

明箏不理他,徑直走到燭火邊,竟然坐到石頭上,拿起筆開始往宣紙上寫字。蕭天在一旁看得汗都下來了,他蹲到她身邊,索性開始給她研墨,嘴裏嘟囔着:“算了,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是被抓住,正好抓一對,我呀,往那菜市口大鍘刀下一躺,一了百了,明年這個時候就是你我的忌日。”

“誰和你是一對?”明箏停下筆,瞪着蕭天。

“你呀……”蕭天一笑,“反正要死啦,死前總得說句真心話。”

“那……郡主呢?”明箏故意問。

“我只能帶走一個。”蕭天剛說完,明箏猛然背過身子,肩膀一聳一聳似在抽泣。

“明箏,你別哭了,你不如打我一頓吧。”蕭天胡亂說著。

“我幹嗎打你?”

“好好出口氣。”

明箏被他的話逗樂了,突然撲哧笑了一聲,臉上飛上一片紅暈。她不再理他,站起身開始收拾石台上的紙張,把它們放進一旁包袱里。

“明箏,你怎麼不寫了,墨都研好了。”蕭天故意問道。

“我可不想跟你死在菜市口。”明箏乜了他一眼,她看着身旁三個包袱,犯了難,“但是這些包袱怎麼辦?”

“交給我,”蕭天提起三個包袱,向裏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對明箏說道,“你拿着燈,來這裏。”蕭天熟練地摸到靠岩壁一個巨大的鐘乳石上,上面有一個自然的凹洞,他把三個包袱放進去,回頭問明箏:“怎麼樣?”

明箏高興地直拍手:“太好了,這個地方真隱秘。”

兩人正在說著,突然從山洞入口方向聽到一聲爆炸聲。蕭天從岩壁上跳下來,一把抓住明箏道:“不好,像是山洞入口被炸開了,咱們快走。”

“那裏還有一些東西呢。”明箏想起來,自己隨身的包袱和一些乾糧在那裏。

蕭天拉着明箏往狹長的通道跑去,在通道口蕭天讓明箏在那裏等他,他獨自一人返回,去取明箏的東西。

明箏緊張地望着那個快要燃盡的火把漸漸遠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一會兒,她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那截火把就剩下一星火光,蕭天背着一個包袱跑過來,他扔下燃盡的火把,拉住明箏就往出口跑。

“明箏,你猜我剛才聽到誰的聲音?”蕭天鼻腔里散發出一股怒氣,“柳眉之!”

黑暗中,明箏看不清蕭天的臉,只感到他握住她右手的手掌一直用力,明箏感到一陣痛,但她忍着沒有發出聲音。柳眉之這個名字讓明箏剛剛平復下來的心緒,又一陣翻江倒海。

洞穴里由遠處傳來一陣喧囂聲,不過此時蕭天拉住明箏已經攀上洞口的岩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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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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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又陷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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