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迷離前塵

第二十七章 迷離前塵

第二十七章

迷離前塵

寧府的會客廳在前院,與書房隔着一個演武場。高健此時坐在太師椅上,管家差小廝端來茶水,高健端起蓋碗茶,盯着茶碗裏漂動的茶芽,葉脈淡綠賞心悅目,喝下一口齒頰留香。即便如此,也撫不平他煩躁的心緒。

行動在即,他被寧騎城留下,看來寧騎城還是對他不放心。高健內心無比糾結,他雖不喜歡寧騎城,但寧騎城對他有知遇之恩,在外人眼裏寧騎城是個大魔頭,但是他對高健卻很寬容,幾次犯錯最後都不了了之。高健喝着茶,感覺嘴裏越來越苦,何去何從呀?他能眼看着錦衣衛去捉拿蕭天嗎?於心不忍啊。報信,找人通知蕭天,讓他躲起來,這又意味着背叛寧騎城。

高健知道自己只是個小人物,永遠成不了大氣候,如果蕭天死在他手上,他將永無寧日。而得罪寧騎城頂多被再降一級。想到此,他打起精神,如果自己一點行動都沒有,他將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他瞥見一旁案几上有一方墨,左右查看無人,便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手蘸墨匆匆寫下幾個字:寧發兵,瑞鶴山莊。寫完藏於袖中,心想自己已儘力,只能聽天由命了。這才想到一個更要命的問題,誰去送信?高健煩亂地在室內轉着圈子。

這時,府門前似乎傳來喧鬧聲,高健透過窗子去看,看見有算卦的幌子在門前晃着,似是看見青色的道袍一晃而過。高健心裏一動,急忙叫小廝跑去門前探看。

一會兒小廝跑回來道:“有算卦的道士,非進來,說是府里有不祥之兆。管家說這些道士是騙銀子的,正要攆他們走。”

“我過去看看。”高健此時正煩躁不安,逮個機會正好去外面透透氣,說著沿游廊走到影壁前,看見門前站着一老一少兩個道士。老年道士頭戴道冠,手拿拂塵,眼睛炯炯有神,最顯眼的是他直到胸前的花白長髯。小道士個子高挑,舉着算卦的幡子,立在老道士身後,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像個木偶。

白鬍子老道手捋長髯道:“叫你家主人出來,一見便知。”

“你這個白鬍子老道,好沒道理,我家主人正在會客,哪有閑工夫見你。”管家李達不耐煩地說道。

小道士對管家的怠慢很是生氣,低着頭就去拉老道士走,老道士微微一笑:“不急,既來之則安之。”

高健走上前,拱手一禮道:“敢問這位道長,從何而來呀?”

“噢……”白鬍子老道見從裏面又出來一個人,又顯然不是這家主人,便不知怎麼稱呼才好,索性免了稱呼直接道來,“貧道雲遊四方,近日歇腳在妙音山三清觀,有幸觀瞻京師盛景,忽打此府路過,抬頭看見不祥之雲氣,想向這家主人道明。”

換作平日,高健抬手便會把這兩個胡說八道的道士轟走,但今日他聽說自三清觀而來,甚是歡喜。“原來兩位道士來自三清觀,是妙音山上的三清觀嗎?”

“正是。”

“那你可認識三清觀的高瑄高道長?”

“不瞞你說,高道長是我師弟。”白鬍子老道說道。

“太好了。”高健心裏一陣衝動,本來就快撞到南牆了,突然來了個峰迴路轉。管家李達見高健與老道士相談甚歡,也不好再攆他。高健轉身對李達說道:“李管家,你去回稟大人,說是妙音山三清觀的道長要見他。”

李達猶豫了一下,他心裏在責怪高健的多管閑事,保不齊要連累他一起挨罵。高健看李達不走,便又說道:“寧大人有個習慣,在出門前要卜一卦,你說這兩位道長來得是不是很巧?”

一聽此言,李達點點頭,他知道寧騎城酉時便要出門,此次行動事關重大,想到此便轉身進大門去請示了。

高健見李達走進府里,便笑着說道:“道長,可否給我看看手相?”說著伸出一隻手。白鬍子老道見高健極力為他們說話,也不好駁他的面子,便伸出一隻手去接高健的手,在兩人的手相觸的瞬間,高健把那個寫有字的布片塞進了白鬍子老道的衣袖裏。

白鬍子老道一愣,高健壓低聲音說道:“請務必交給高瑄高道長。”

白鬍子老道目光深邃地盯住高健片刻,然後不動聲色地握住高健的手,看了看,微微一笑道:“這位壯士,木星丘塌陷,看來時運不濟,土星丘隆起,壯士是個重情義之人,一生為情所困。”兩人正說著,只見寧騎城一身戾氣從大門裏走出來。

寧騎城聽到后一句,哈哈大笑:“這點倒是讓老道你說對了。”

高健急忙抽回手,向寧騎城一躬身道:“大人,這老道確實很有修為,他說我說得很准呀。”

“老道長,你說看見我這宅子上有不祥之雲氣,何以見得?”寧騎城似信非信地問道。

“你說無根之水是不是不祥之雲氣呀?”白鬍子老道風輕雲淡的一句話,讓寧騎城瞬間臉色煞白,他盯着老道士看了片刻,突然一揮手:“請到府上喝杯清茶。”

高健和李達在一旁看着有些摸不着頭腦,見寧騎城已朝前面走了,兩人才相邀兩個道士。更奇怪的是,小道士扭頭就跑,被老道士一把抓住,拉回身邊。高健看着那個古怪的小道士,以為是出山門不久沒見過世面。

幾人相繼走到會客廳一落座,寧騎城就問道:“老道長,請把話說明吧。”

“我之所以說是無根之水,是因萬物皆有母,何況人乎?要想化解不祥之雲氣,貧道以為,少開殺戮,多積福報,遠離逆道,多行大道,方可化解,才能長久。”

寧騎城不等老道士說完,臉上已是怒不可遏,一種被戲耍受辱的感覺讓他不由抽出刀架上的長劍指向老道士,老道士巋然不動,他身後的小道士衝到前面以身體擋住長劍。

“滾,滾出去!”寧騎城歇斯底里地大聲喝道,老道士說中了他的痛處,他豈止是無根之水,還是無本之木,他心中最痛的那個地方,被老道士狠狠地踏了一腳,這麼多年來他對於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這是一處不能觸碰的禁地。

老道士呵呵一笑,抬腿便走,可是小道士卻死死盯着寧騎城,他灰不溜秋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戴了一個假面。老道士回頭叫小道士:“本心,見也見了,該走了。”

高健急忙走上前:“道長,我去送你。”他從剛才寥寥幾句話,聽出這位道長確實不凡,明顯有助寧騎城開悟的意味,此乃善舉,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殺人無數,而道長有此膽量來面見他,定是世外高人。

高健領着兩位道士走出大門,高健深深一揖道:“敢問道長法號?”

白鬍子老道淡然一笑:“貧道法號吾土。”說完,與小道士相伴而去。

高健望着老道長飄逸的身影,沉吟片刻,感覺這兩個字有些耳熟。突然“吾土”二字電光火石般在腦中炸響,他記得當年在小酒館與寧騎城對飲,從寧騎城嘴裏第一次聽到那本天下奇書《天門山錄》時,得知此書的作者便是吾土,後來此書在寧騎城醉酒後被盜走,寧騎城曾費很大功夫尋訪吾土,但是這個神秘的道士卻像人間蒸發般無影無蹤……難道真是他?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要不是李達跑出來叫他,高健還不知要愣怔到何時。高健跟着李達往回走,心裏思忖着要不要把這個老道士的身份告訴寧騎城,但是一想到那張寫了字的布片在吾土身上,他急忙打消了這個念頭,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交由天命吧。

吾土和本心一走出巷子,吾土就從衣袖裏摸出那個布片,匆匆過目后,吾土對本心道:“高道長還在悅來客棧,正好把這個交給他,回客棧吧。”

“師父,剛才見過那個人,你對我說的話我信了。”本心低着頭一邊走,一邊說。

“還稱那個人?”吾土道士一聲長嘆,“那個人是你兄弟。”

“不,我……”本心低着頭,後面的話咽到肚裏。他如何會有一個殺戮成性的兄弟呢。他默默地走着,不再說話。

兩人下榻的客棧離西直門不遠,遠遠就看見城牆上有士卒在走動,沿街的店鋪有的已歇業,開始了年尾的掃除,準備迎新年。有的早早就張貼了紅春聯。

客棧二樓一間上房裏,高瑄正與一名弟子對弈,圍棋盤上,黑白雙方正膠着在一起。一名弟子望着窗外,突然回頭道:“師父,吾土道士回來了。”

“快,收起來。”高瑄急忙推亂盤中棋子。

“師父,我就要贏了你了。”那名弟子遺憾地叫道。

“長進了啊,敢贏你師父我!”高瑄伸手拍了下那名弟子的腦殼,“快,收起來,別讓我師兄看見這個,去,把我的經書拿來……”

高瑄剛抓住一本經書翻開一頁,吾土道士便推門走進來。他直接走到高瑄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把一塊布條塞進他手上道:“老七,你先看看這個。”

高瑄疑惑地望着手中布片,他展開后一看,大吃一驚:“師兄,這是從何而來?”

“我剛剛帶本心去見寧騎城了。”吾土道士看了眼身後的本心。

“你去見那個大魔頭幹嗎?我說呢,一來到客棧你們就消失了蹤影,我以為你又玩失蹤了。”

“還不是為了他。”吾土道士回過頭,“本心,把你假面揭了吧。”

“師父,不……”本心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捂住臉。

“假面?”高瑄的兩個弟子好奇地望着本心,本心越往後退,越引起他倆的好奇,再加上已得到吾土道士的首肯,兩人一使眼色便一起撲向本心,一人抱住他雙手,另一人去揭假面,兩人發現本心雖是吾土的弟子,身上卻沒有功夫。一個弟子從本心臉上揭下一張假面,幾人去看本心,本心把頭低得更低了,但是,還是把幾人嚇到了。

一個弟子一聲驚呼,差點坐到地上:“天呀,你,你,寧騎城!”

這三名弟子都曾跟高瑄出入宮裏,更是跟寧騎城打過交道。本心被揭去假面后,讓眾人驚異的是,他的五官竟然跟寧騎城如出一個模子。俊美的額頭,筆挺的鼻樑,除了眼神,其他跟寧騎城簡直無二。本心的眼裏透着一種悠遠的寧靜和淡泊,只有這一點是與寧騎城不同的地方。

“他叫張念祖,法號本心。”吾土道長嘆了口氣,“說起他的身世,那就話長了。我也是在年前,尋到一些《天門山錄》的蛛絲馬跡,跑來京城偶遇寧騎城后,發現的這個秘密。寧騎城竟然是他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師兄竟然有如此奇遇,你快說說。”高瑄催促道。

“早年我出去遊歷,有一年去北方誤入匪窩,后倉皇逃出又被困在草原上,幾經周折不想進入瓦剌部落,一個部落頭目命我幫他們造弓箭,我當然知道造出來的弓箭必將射向自己同胞,便不肯答應,就被他們關了起來。後來這個部落去邊境劫掠,被當時的戍邊大將張竟予給打得落花流水,我也被張將軍救出來,在他的軍營里養傷。後來,瓦剌部落展開了瘋狂的報復。他們聯合了另兩個部落一起攻城,張將軍在既無援軍,糧草又斷的情況下,不敵對手。但張將軍寧死不舍城池,將士們也都效仿他。眼看瓦剌人要到眼前,張將軍把我叫去,讓我回張家堡,他把妻兒託付給我,他有一對才出生未滿月的雙胞胎兒子,大的叫念祖,小的叫念土。”

吾土道士擦了把眼裏的淚,接著說道:“等我趕到張家堡,發現已有零星的瓦剌人來村裡搶掠,我跑到張家,發現幾個瓦剌人抱着兩個襁褓出來,我心想不好,就上前與幾個瓦剌人打起來。我只搶到一個襁褓,待我去追另幾個瓦剌人時,竟不見了抱襁褓的人,我怕傷了懷裏的嬰兒,忙返回張家。只見地上斑斑血跡,卻不見張將軍夫人的影子。後來便聽到張將軍陣亡,有人目睹他身上被射了幾十支箭。我悲慟欲絕,帶着孩子回到中原,發誓要設法找到那個孩子,此我四處遊歷,念祖被我送到白雲山一位好友的道觀里。我每年會去住一兩個月。”

“師兄,如此說來,他們是張將軍的遺孤。”高瑄說著,望着本心,本心靠在牆上暗自垂淚,“師兄,你既然見到了寧騎城,可有跟他說明他的身世?”

“世事弄人呀,他如今身上殺戮之氣太重,誤入歧途,認賊作父,如果今日就告訴他身世,只會適得其反,弄巧成拙。只能再擇時機,現在還不是時候。”吾土道長嘆口氣,“此次去見寧騎城,主要是讓念祖見一見他的兄弟。”

“也是,畢竟是一母同胞,只是這兩兄弟差異可是太大了。”高瑄搖搖頭,突然想到手中的布片,舉着問道,“那,這是何意呀?”

“我也不知道,那個壯士看上去不像是奸詐小人,恐怕有難言之隱,他給我這個還囑咐我,務必交給高瑄高道長。”吾土道長說著,又補充道,“似乎他們晚上要出門。”

高瑄又看了看布片叫道:“瑞鶴山莊?怎麼這麼耳熟?”

“師父,你忘了興龍幫的蕭幫主就住在瑞鶴山莊。”一旁的弟子護劍提醒道。

“對了,我想起了,蕭天,對,是蕭天他們。”高瑄猛地站起身,“壞了,這個傳話的人肯定是想告訴咱們,錦衣衛要清剿瑞鶴山莊。”高瑄此時急得團團轉,他並不知道瑞鶴山莊的位置。

“蕭天?”吾土道士略一沉思,擰眉道,“難道是故人?”

“師兄,你也認識興龍幫的蕭幫主?”高瑄問道。

“早年間,在檀谷峪曾邂逅一位蕭公子,是叫蕭書遠,應該不是一個人。”吾土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打消掉。他望着高瑄不解地問道,“奇怪,這個人為何要把信交給你呢?他認識你嗎?”

“我從沒有跟錦衣衛的人打過交道,那他為何要點名給我呢?”高瑄站在原地打轉,突然他想到,“他是不認識我,但他肯定認識一朝為官的高風遠,我怎麼把這個要命的事忘了,這個人一定了解高風遠,知道我是他的叔伯。”

吾土道長一拍大腿:“是啦!”

“如此說來,他是希望我把信送給高風遠,哎呀,我怎麼這麼愚鈍,高風遠與蕭幫主有交情,他定可以把信傳到瑞鶴山莊。”高瑄一拍大腿,立刻起身叫他的弟子,“護劍,你跑一趟吧,速速去我侄兒的府邸,把這個布片交給他,要快,騎我的馬。”

當護劍一路疾馳拍開高府大門時,天已黑下來。門裏出來一個老家僕慢吞吞地問道:“哎,小道士,你找誰?”

“我找你家老爺,快讓我進去。”老者退後幾步,並沒有因為護劍的莽撞而發火。因為老爺的叔伯在妙音山三清觀當道長,家裏時常冒出來一兩個道士,老家僕也不敢得罪,只得匆忙跟在身後說道:“老爺在書房,此時不便打擾呀。”

護劍直接往裏面走。此時高府里已開始掌燈,一些僕從好奇地看着護劍。聽到喧嘩,高風遠從書房探出頭,一看是護劍,知道他叔伯又進京了。

“護劍,怎麼就你一個人?”高風遠走出去,站在廊下問道。

“師兄,師父托我交給你。”護劍說著把手裏的布片交給高風遠,也不管高風遠樂意不樂意被叫作師兄。

“我是你哪門子師兄?”高風遠皺着眉頭不樂意地接過布片,展開看了一眼,立刻嚇出一身冷汗,他一把抓住護劍,眼裏充滿血絲,“你從何得來?”

“哎呀,師兄,說來話長,我怕耽誤你事,你別問了,我走了。”護劍說完轉身就走。

高風遠迅速走進書房,對着燈燭,仔細辨認那塊布和字體。感到字體有些眼熟,但是一時還是無甚頭緒,想到事關重大,他又一時沒了主意,便大聲叫管家:“張管家,快給我備馬。”

高風遠從府里側門出去,策馬向于謙的宅子跑去。

好在兩家離不太遠,開門的是管家於賀。高風遠二話不說就往裏面跑,於賀知道兩人的交情,便跟在後面說道:“大人,我家老爺在演武場。”高風遠扭頭便向演武場跑。

于謙一身短打,手持一柄長劍正在習劍。只見他身形矯健,一柄長劍迎風舞出,光華四射,劍氣逼人。于謙在劍光中瞥見高風遠慌張跑來,先是一愣,忙依勢收劍,大聲問道:“風遠兄,何事驚慌?”

“我問你,”高風遠跑到近前,壓低聲音道,“瑞鶴山莊,你知道嗎?”

于謙一愣,他當然知道瑞鶴山莊是蕭天的駐紮地,這是一件極其隱秘的事,這世上也不會有幾人知道,即便是高風遠他也沒有告知呀:“你從何而知?”

“快別問了,說來話長,”高風遠拿出手裏的布片,“寧騎城要對瑞鶴山莊下手了。”

于謙展開布片一看,大吃一驚。“你可知道誰住在那裏?”于謙一把抓住高風遠的手,“是蕭幫主他們。”

“啊?”

“那你可知瑞鶴山莊的位置?快派人去報信吧!”

“具體位置我也說不清,當時給趙兄送葬時,打小蒼山過,當時蕭幫主對我說在山坳里,”于謙略一沉思,“這樣吧,我派於賀現在就去小蒼山報信。”

瑞鶴山莊這一夜恐怕沒有幾人可以睡着覺。李漠帆所帶的一小隊人馬一回到山莊,在林子裏遇到鬼怪的事便在山莊傳開了。又加上莊子裏接連發生的怪事,禁不住讓人浮想聯翩。

等蕭天那一路人馬回到山莊,發現院子裏皆是人。李漠帆聽聞幫主回來了,便一路小跑着向蕭天稟告:“幫主,我見鬼了。”

蕭天陰沉着臉,把馬韁繩扔給跑過來的小六,一邊捉弄地道:“我記得,你可不是第一次遇見鬼。”

“幫主,這次是真的,就在山坡上的林子裏。”李漠帆心有餘悸地說道,“還有人為造的雪窩,燒過的乾柴,就在離它們不遠處我遇見了這個鬼,哎呀娘呀,那個丑呦,跟說書的說的陰界十八層地獄裏跑出來的小鬼一個樣。”

蕭天這才站住,李漠帆的話讓他心裏有些警覺,“後來呢?這個傢伙跑了?”

“噢,不是,”李漠帆撓着頭皮,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跑了。”

“李把頭呀,你可真行,哪是什麼鬼呀,自己嚇自己,沒準是個野人呢?”蕭天望了眼遠處的小蒼山山脈,憂心地道,“不過,這些年從未聽聞過有野人出沒。本想着大雪封山會給咱們片刻的安寧,沒想到,這片山林也危機四伏了。如果不是野人,那會是何人?這樣,明日一早,我們再上那片山林看看。”

“幫主,那可要多帶些人手。”李漠帆不放心地道。

蕭天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來,臉色更加難看:“我在山下發現一些可疑的車轍印,像是馬車軲轆,奇怪的是印跡很深,像是載有重物。老李,你去查一下,這兩天山莊裏馬車外出的情況。”

“幫主,這兩天馬車外出很頻繁,再過幾天便是除夕,山莊住了這麼多人,廚房裏正準備年夜飯呢。”李漠帆道。

“是這樣。”蕭天望了一眼大門,“崗上要多加人手。”他看看李漠帆,“吩咐弟兄們回去歇着吧,明日還要忙活呢。”

李漠帆轉身跑到弟兄們中間,簡單交代了幾句,大傢伙就散了。李漠帆回頭看着蕭天孤單的身影向櫻語堂走去,便緊跑幾步追了上來。

“幫主,你不去聽雨居看看?”李漠帆湊近問道。

“看誰?”蕭天陰沉着臉,沒好氣地問道。

“看郡主。”

“她身邊有一幫人守護着,還用看?”

“那看看明姑娘?”

“……”蕭天嘆口氣,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了。

“幫主,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不講。”

“可我又憋不住。不如,不如你把她倆都娶進門得了,一妻一妾多好呀。”李漠帆呵呵一笑,很為自己的主意得意。

“老李呀,你讓我怎麼說你。”蕭天被氣得哭笑不得,“哪個是妻,哪個是妾,你倒是說說看。”

“郡主是妻,明姑娘是妾。”李漠帆胸有成竹地道。

“我已然對不住明箏,你竟然還出這種餿主意侮辱她,你給我閉嘴,從今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蕭天怒道。

“幫主,我是替你着急呀,我看你這樣悶悶不樂,我……”

不等李漠帆說完,蕭天犀利的目光便止住他的下言,蕭天木着臉,淡淡地說道:“我自己的罪,自己受,去忙你的事吧。”

李漠帆望着蕭天落寞的背影,一陣嘆息。

翌日,蕭天由於夜裏失眠直到黎明時才渾然睡着,不久便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他坐起身,發現小六趴在一旁。小六看見蕭天醒了,急忙給他拿來外衣和大氅,說道:“幫主,李把頭讓我守在這裏,說你醒了讓你去寒煙居。”

“什麼時辰了?”蕭天昏頭漲腦地問道,突然心裏一緊,這才品味出剛才小六的話,“你說,李把頭去了寒煙居,又出事了?”

“幫主,玄墨掌門被找到了。”

“什麼?你小子也不早說。”蕭天猛地站起身,幾下穿好外衣就往外面跑。小六也跟着跑出去。

寒煙居正房裏擠滿天蠶門弟子,玄墨山人躺在炕上,陳陽澤坐在一邊正給他喂水。炕邊一把太師椅上坐着李漠帆。這時有弟子來報:“蕭幫主來了。”眾人閃出中間一條道,李漠帆也站起身。

蕭天徑直走到炕邊,看到玄墨山人雖面色不好,但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蕭天坐到李漠帆讓出來的太師椅上,道:“前輩,你讓我們好找呀!”蕭天說著問一旁的李漠帆,“玄墨掌門是如何找到的?”

“是老先生自己回來的。”李漠帆說道,“我只是聽到信便跑來看。”李漠帆說著,走到眾人面前道,“好了,你們師父回來了,大家都去忙各自的事吧。”眾人這才退出去。

陳陽澤見眾人都出去了,才回過頭說道:“蕭幫主,我早上出門做功課,就看見師父搖搖晃晃走回來,而且滿頭大汗,進來就喊口渴……”

玄墨山人睜開眼睛,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只見玄墨山人抬起身子,坐直了說道:“中了歹人的道,我想了想,應該是吃下了一粒自己配製的迷魂散,這兩天的事,我一點也記不住了。但是身體的反應還有,頭暈,肚子脹,總想跑……我估計已經跑了半夜了,腿很疼……這些都是迷魂散的癥狀。”

玄墨山人的話,震驚了四座。

“你吃下了迷魂散?”蕭天站起來,玄墨山人的話讓事態更加撲朔迷離,“在你失蹤前,吳劍德就不見了,這一粒迷魂散從哪裏冒出來?難道還另有其人?”

“秘丸是我配製的,裏面藥材的藥性我一清二楚,若不是,又如何解釋我這兩日什麼都不記得了?”玄墨山人焦慮地說道,“可怕就可怕在這個偷竊之人如果不是我大弟子吳劍德,那又會是誰呢?他到底想幹什麼?”

“前輩,你能回憶出那一日你在哪裏用餐?跟何人接觸過?”蕭天問道。

“不瞞你說,自丟失了秘丸,我就再沒出過這個院門,吃飯都是弟子送過來的。這幾日我在配製另一味藥丸——彌消散,用於化解迷魂散。”說著,他看向陳陽澤道,“去拿彌消散,在這個屋頂上。”

“啊?”陳陽澤一愣,立刻放下手中瓷碗,轉身跑出去。不一會兒,他手捧一個竹制方盒走進來,“師父,你看是這個嗎?”

玄墨山人揭開竹蓋,裏面有三粒藥丸,玄墨山人捏起一粒含進嘴裏,不一會兒,他點點頭。顯然這味藥丸沒被動過手腳。

“這麼說,還有兩粒迷魂散……”蕭天皺着眉頭說道,“前輩,你難道一點線索都沒有?有沒有弟子對你心懷怨恨的,或是與你有過節的?”

“沒有。”不等玄墨山人開口,陳陽澤氣呼呼地說道,“你不能這麼說我們,天蠶門的弟子個個都敬仰師父,以父親視之。”

“陽澤,不可這樣與蕭幫主說話。”玄墨山人斥責陳陽澤,他回頭看着蕭天道,“也正如陽澤所言,我的這些弟子,我心裏都有數……”玄墨山人搖着頭道,“其實到現在我都不相信我大弟子會背叛我,我和他情同父子呀……”說到傷心處,玄墨山人眼角濕潤了。

“真是邪了門了,這個歹毒之人。”李漠帆惡狠狠地說道,“咱們忙活了半天,這,連個影子都沒找到。奶奶的,讓我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蕭天望着屋外,陷入沉思。

陳陽澤急忙扶着玄墨山人重新躺下,又給他蓋了床被子。蕭天看着他,問道:“陽澤,這兩日你見到柳堂主了嗎?”

“那一閑人,誰有工夫招呼他呀。”陳陽澤不屑地說道。

“好好說話。”玄墨山人躺在炕上沖陳陽澤黑下臉。

“沒見他。”陳陽澤急忙站起身,規規矩矩地回答道,“這兩日發生這麼多事,先是大師兄不見了,接着師父也不見了,我們忙得四腳朝天,誰會留意他呀。”

“漠帆,”蕭天回頭吩咐,“你去柳堂主房間看看,看他在不在。”

一會兒李漠帆跑回來,直搖頭。玄墨山人盯着蕭天問道:“蕭幫主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以前不管何事柳眉之都要衝到前面湊熱鬧,如今怎麼不見他的身影?”蕭天說著,突然想到一人,便對李漠帆說道,“你去聽雨居,請梅兒姑娘過來,有話問她。”

李漠帆點點頭,轉身去了。這邊蕭天又問了幾個弟子,大家都搖頭,想不起柳堂主是何時出去的。不多時,李漠帆領着梅兒姑娘走過來,許是在路上聽李漠帆說起此事,梅兒一臉窘迫,小臉通紅,低着頭跟在李漠帆身後走進來。

“梅兒,你莫怕,”蕭天在心裏斟酌了一番,他不想讓梅兒難堪,但是山莊早有傳言,柳眉之與梅兒過往甚密,甚至有人說兩人儼然一對情侶。對這些傳聞,蕭天不便追究,只想試着從她口中打聽到柳眉之的下落,便問道:“梅兒,這兩天你見過柳眉之嗎?”

梅兒直搖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急着辯白道:“蕭幫主,我是經常去見柳堂主,但我是跟他念經文,你不要聽山莊裏人瞎說,我與他什麼事都沒有,我……”

蕭天打斷她的話,又問了一遍:“梅兒,最後一次見柳堂主是哪天?”

“是……”梅兒想了想,道,“前日,我去廚房給翠微姑姑要果品,翠微姑姑害喜,喜吃橘子,那日我端着一盤橘子,正撞見從后廚出來的柳堂主,我問他來廚房做甚,他答肚子飢,尋口吃食,就是這樣。”梅兒說完,一臉迷惑地望着他們,突然問道,“難不成柳堂主也失蹤了?”

蕭天看梅兒一臉驚慌,急忙安慰道:“現在還不能這麼說。梅兒,你先回去吧。”

蕭天向李漠帆一揮手,李漠帆引着梅兒走了出去。

蕭天擰起眉頭,在室內來回踱着步,一聲不吭。

“幫主,我看還是派人找一找吧。”李漠帆說道。

玄墨山人從炕上坐起身,吩咐幾個弟子道:“陽澤,你叫你師哥他們協助蕭幫主去四周找一找。”

蕭天沉默了半天,突然說:“這個鬼必須揪出來,要不山莊永無寧日。”

“還有外面那個鬼呢。”李漠帆打斷他道,“幫主,山林里那個鬼該怎麼處置?他遲早要為禍山莊的。”

玄墨山人盯着李漠帆,蕭天用眼神止住了李漠帆下面的話,他走到玄墨山人身邊,說道:“前輩,你安心休息,外面的事我來辦。”蕭天轉身吩咐陳陽澤,“從今日起要小心飲食,在那個人沒有抓住前不可掉以輕心,每頓飯食都要用銀針試過,記住了嗎?”

陳陽澤點點頭,說道:“我會寸步不離師父的,蕭幫主,你也要小心。”蕭天微微一笑,難怪玄墨山人會如此喜歡陳陽澤,他功夫不見得最好,但是看一眼便知道,這是個赤膽忠心的人。

蕭天領着李漠帆走出寒煙居,望着頭頂上的大太陽道:“老李,現在召集人馬再去一次山林,搜一搜,看能不能搜到你說的那個鬼。”

“好嘞。”李漠帆興奮地搓着手,“幫主,你一見便知道了,樣貌醜陋得連鬼都不如,咱這次可要帶足繩索弓箭,看他怎麼跑。”

集結的眾人用過午飯,馬匹餵飽了草料上了鞍子,便整裝出發了。這次蕭天把林棲和盤陽也叫上了,兩人武藝出眾,在眾人之上,此次出擊,要一把擒住那個鬼,不給山莊留隱患。

蕭天騎着大黑馬走在前面,他回頭望了眼山莊大門,在積雪的掩蓋下,只看見冒出尖的木閣樓,樓上站着三四個守衛的庄丁。他憂心地問一旁的李漠帆:“老李,今兒是什麼日子?”

“二十六,還有四天便除夕了。”李漠帆說道。

“是啊。”蕭天皺緊眉頭,一臉的憂鬱,“老李,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總感覺要出事。但是又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李漠帆扭頭望着蕭天,對於幫主的想法他從來都摸不到頭緒,不是不想為幫主分憂,而是壓根兒就搞不清楚,兩人就像是走在兩條平行的線上,永遠不會有交集,但這絲毫不影響李漠帆對蕭天的感情,這份感情一半是恩情一半是崇拜。他知道最了解蕭天的是明箏姑娘,可惜兩人如今又是這樣。

“幫主,那就當出來打獵,散散心好了。”李漠帆找不出其他安慰的話,就隨口說了一句。

蕭天嘴角浮起一個自嘲的微笑,拉了下韁繩,催馬前行。

十幾人的隊伍沿着山道上被大雪冰封的車轍的印跡迤邐而行。

傍晚時分,聽雨居傳來陣陣簫聲,輕柔,涓細,似腳下不經意間潺潺流過的溪流。明箏聽着簫聲,漸漸放下手中筆,不由入了迷,耳中的簫聲雲捲雲舒,凄婉、清麗。

“夏木姐姐,誰在吹簫?”明箏問走進暖閣送茶水的夏木。

夏木莞爾一笑:“是郡主。明姑娘也喜歡?”

明箏點點頭,一臉驚訝道:“兒時經常聽父親吹簫,好些年不聽了,但是沒想到郡主身為狐族人竟會吹簫。”

“郡主吹簫是跟長老學的,哦……就是君王的父親,蕭老先生。”夏木充滿感情地說起往事,“那年蕭老先生和蕭公子被東廠追殺,蕭公子為了護佑父親,身負重傷,兩人往深山奔逃。那日我家郡主在崖上採藥草,你不知道,在檀谷峪女子都會制香,雖然她在狐地貴為郡主,但是老狐王一直教導她‘寵而不驕,驕而能降’,讓她跟狐族人一起勞作和生活。所以狐族人會的她也都會。

“就在崖頭她看見蕭家父子面臨絕境,郡主毅然吹起號角,喚來了狐族勇士,她奔下崖頭護住了那對父子。東廠督主王浩以朝廷要犯為名要當場斬殺,被老狐王制止,就此也得罪了東廠。老狐王救下蕭家父子,得知他是國子監祭酒後,提出一個條件,要他們加入狐族,卻遭到蕭老先生拒絕。老狐王一怒之下要率眾人離去,若他們這麼一走,傷勢嚴重的這對父子必死無疑。郡主向老狐王求情,要他收留這對父子,但是族裏有族規,不可收留外人。蕭老先生聽到這話,卻說:命可無,姓不可改。就抱着昏迷的兒子傻獃獃地坐在血泊之中。老狐王還沒有見過如此迂腐之人,怒而率眾勇士離去,郡主也被兩個衛士挾持着帶上馬。但是不多時,這隊人馬又奔回來,老狐王顯然被蕭老先生的氣節折服,突然答應下來,可以不加入狐族,進山谷療傷。

“郡主被父親罰進幽閉樹,因為她偷拿走老狐王的號角,當時郡主拿來只是好玩,沒想到救了這對父子的命。幽閉樹是棵老橡樹,是整個狐地的祖宗樹。樹榦粗大,足有十人合抱,樹根盤根錯節,根須如碗一般粗,密密麻麻盤亘在一片山坡上。狐人用老橡樹上的藤蔓在樹頂編織了一個小屋,一般犯了錯的人都要進幽閉樹面對天空反思。

“蕭公子傷得很重,狐地所有的長老都來了。在狐地長老就是神,他們無所不知,學識淵博。當然是相對狐地普通族人。在狐地相對封閉的環境裏,族人沒有機會識字,語言是口口相傳而來,大家會說不會寫。而長老都是會寫字的人。最後長老翻找出秘籍,查找出方子。

“按方子采來的藥草經郡主之手細細篩選后,用陶罐熬制。那些日子整個山谷都瀰漫著一股草藥的香味,郡主每天都到蕭公子的竹樓送湯藥。蕭公子那一戰身上挨了十七刀,大大小小的刀口讓身經百戰的老狐王看得都膽戰心驚,心裏不由暗自佩服他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英雄氣概。老狐王叮囑手下人,要盡最大力量來救治蕭公子。

“老狐王所做的一切讓蕭老先生感激不盡,為報恩,蕭老先生視郡主為己出,盡心儘力教授她識字,讀詩書。有一次,郡主聽見蕭老先生吹簫,喜歡得不行,就拜了師。老狐王見蕭老先生學識淵博又對郡主充滿濃濃愛意,便提出乾脆兩家處成親家,把郡主許給蕭公子。蕭老先生哪裏肯依,一是自己是罪臣的身份,二是兒子到現在都在生死之間。最後郡主發話,蕭公子康復便與之訂婚。就這樣,郡主更加盡心儘力地照顧蕭公子。沒想到蕭公子康復后不久,在訂婚大典上王浩帶領東廠的人突襲了檀谷峪……”夏木說不下去了,眼裏聚起一汪淚水。

明箏輕輕地拂去夏木臉頰上的淚珠,她看出夏木是一個一心為主的忠僕,也被她心地的純良所感動,她說這一切其實都是為她的郡主挽回一些情面,只是想告訴她,郡主對蕭公子一往情深,讓她知道這點。明箏安慰她道:“夏木姐姐,你所說的我都記下了,不管郡主對我如何,我不會怪罪她,因為她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啊,我會盡心儘力服侍她。”

“明姑娘……”夏木凝視着明箏,感激得無以復加,“其實,郡主真的是個很善良的人。”

明箏看着夏木微微一笑,並沒有附和她的意思,但是聽到她說蕭天的父親在狐地是長老,便在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是什麼讓蕭老先生放下寧可死也不改姓的念頭,加入狐族成為長老的呢?難道是這典籍中隱藏的那段浴血往事?明箏心裏已經確定,典籍中修改的部分定是出自蕭天父親之手,這個想法一出,心中不禁感慨,不愧為一代大儒。

夏木看明箏神情恍惚,以為是生郡主的氣,便尷尬地一笑,難為情地說道:“明姑娘,郡主性情大變是,是因為她,她心裏不好過,她的腿廢了,她……”夏木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夏木知道很多時候,自己的郡主太過分,她傷害明箏的行為,她也看不過去。

“夏木姐姐,你多慮了。”明箏一笑,這是她說的真心話,這幾天潛心抄書,煩亂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剛才又聽到夏木所講的那段往事,讓她明白了郡主對她的猜忌,其實她也是深深地愛着蕭天的,蕭天不願背棄婚約,是因為郡主對他父子有恩,如果蕭天選擇了自己,她能跟他一起背負背信棄義的罵名嗎?她的選擇是不能。

“你放心,郡主要求我做的事,我一定盡心做好。”明箏反而開始安慰夏木,想到手中典籍有一部分出自蕭老先生之手,明箏再看那些典籍,竟有了幾分親近之感,她回頭對夏木道,“夏木姐姐,放心好了,我必在大婚之前,把一套重新謄寫的典籍交給郡主。”

“明姑娘,你,你真是個好人。”夏木感動得有些哽咽起來。

“怎麼不見林棲?”明箏岔開話題,不想看見夏木難過的樣子。

“啊,你不知道?”夏木說起這個,臉上有了色彩,“聽他們說山林里有野人出沒,形似鬼怪,可嚇人了,君王帶着人到山林里擒去了,不知今日能不能抓到。”

“野人?”明箏畢竟還是童心未泯,“怎麼不叫上我呢?”

夏木笑起來,有意要討明箏開心,便說道:“叫上你,野人看見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還不搶了去呀。”

明箏笑着去追夏木,夏木抱起木托盤一邊跑出去,一邊說道:“明姑娘,我去給你準備晚飯了。”

夏木走出去,剛才天邊還有一道晚霞呢,轉眼間便暗下來,夜幕已降臨,聽雨居四處都開始掌燈。夏木沿小徑向廚房走去,先是把郡主的晚餐差一個女僕幫自己端過去。郡主的晚餐很簡單,她似乎是下午吹簫累了,只吃了一些粥,就躺下歇了。

夏木回到廚房,匆匆吃下一些東西,就張羅着明箏的晚餐,她整理好食盒,提着就走了。因為君王吩咐過,不讓其他人進入暖閣,所以送飯都是她親力親為。沿小徑走到池塘邊,突然隱隱聽到一陣哭聲,夏木停下來,仔細一聽,好像就在前面灌木里。

夏木放下食盒,走近那幾叢被白雪覆蓋的灌木,叫道:“喂,誰在裏面?喂。”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夏木走過去什麼也沒有看見。她奇怪地四處張望,突然一道黑影從一旁一閃而過,夏木一愣,發現從灌木里跳出一隻貓,“嗖”一聲不見了。

夏木長出一口氣,走回去重新提起食盒,向暖閣走去。

明箏用過晚飯,就催促夏木早點回去休息,夏木一天之中要奔波在郡主和她之間,實在是太辛苦了。夏木知道明箏的好意,便收起食盒走出暖閣。

明箏走到銅盆邊,凈了手,走回書案,看着書案上寫完的厚厚一摞紙,有種滿足感。她重新拿起毛筆,去墨盒裏蘸墨,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明箏很奇怪,以前從沒有手抖的毛病呀!她用另一隻手抓住拿筆的那隻手,兩隻手抖得更厲害了。

明箏不得不放下筆,她望着窗外,透過雕花大格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池塘,夜幕下一些家僕已點上燈籠。明箏突然跑到窗前,好奇地望着外面,自言自語道:“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在哪兒?”

“明箏,明箏妹妹。”突然從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明箏好奇地推開暖閣的大門,向外面跑出去。迎面碰上一個正點燈的女僕,女僕吃驚地叫道:“明姑娘,你去哪兒?”

明箏好像沒聽見一樣,向池塘跑去。明箏飛快地跑着,臉上、雙手、胸口都出了一層汗,跑出去讓她舒服多了。正跑着,灌木里突然躥出來一個人大聲叫着她:“明箏妹妹!”

明箏停不下來,她回頭看着這個人,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明箏很奇怪,自己的記性一向很好呀,怎麼會這樣呢?

那人的身邊還有一隻貓,貓比他倆跑得都快。

池塘邊那個女僕看見這可怕的一幕,轉身向西廂房跑去。夏木剛洗漱完躺到炕上,就聽見門被砰砰拍響,她披衣服坐起身問道:“什麼事?”“夏木姑娘,你快來吧,明姑娘,她一個人跑了。”

“什麼?”夏木一驚,不明白女僕在說什麼,忙叫住她,“你進來說。”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姑娘又唱又跳地跑了,我看着就像是被鬼附體一樣。”女僕說著瞪大眼睛,“不會是遇到鬼了吧?”

“閉嘴,不許胡說八道。”夏木急忙穿好衣服,到這個時辰了還不見林棲和盤陽的影子,難道君王他們還沒有回來?這可怎麼辦?我該去向誰說呢?夏木想到寒煙居玄墨掌門在家,也只有向他們求助了。便吩咐女僕不要瞎說,自己向寒煙居跑去。

剛出門,就看見暖閣方向衝天的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一些人從四處跑來,驚慌地大叫着。

“天呀……”夏木一陣心驚肉跳,轉身向暖閣跑去。

明箏沿着冰封的水塘越跑越快,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拉下長長的影子。她身影的後面,慢慢跟上來一個人和一隻貓。

不多時,柳眉之趕上明箏,他拉着明箏向山莊大門跑去,明箏看上去已經毫無意識,他說什麼,她就跟着做。柳眉之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他回頭看着聽雨居方向的火光,邪魅地一笑,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那支蠟燭有這麼大的威力,夠他們忙活一陣子,最好是燒得一點不剩,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追查明箏了,只當她已燒成了灰。”

柳眉之更沒想到的是迷魂散竟然讓他如此輕易就實現了夢寐以求的願望,帶走了明箏。這只是第一步,只要明箏聽話,還愁得不到那本奇書《天門山錄》?有了此書,天下人都要敬畏他三分。

想到此,他禁不住仰天長嘯,他身邊的貓跟着他一起鳴叫。“喵。”貓叫聲既恐怖又陰森。明箏也笑起來,學着貓怪異地叫了一聲:“喵。”柳眉之更加得意地笑起來。

沿着積雪未化的小道,兩人很快來到山莊大門處。遠遠看見增加了人手的門崗上,到處晃動着人影,他們也看到了火光,卻干著急,不能過去。

“誰?”

柳眉之望着走過來的庄丁,面孔有些熟悉,便只好報出真名:“柳眉之,明箏。”那人似乎認出了明箏,叫道:“明姑娘。”看明箏沒反應,有些尷尬。柳眉之忙說:“明姑娘急死了,快放行吧。”

“那也要按慣例,這是蕭幫主吩咐的。”守衛說道,“口令?”

“龍城飛將。”柳眉之想到那天給玄墨山人吃下一粒迷魂散,就問出這個口令,真是太浪費了,玄墨山人身負武功,自身的定力很大,有自發的抵觸,不像明箏這麼毫不抗拒。

“令牌?”

“這裏。”柳眉之從懷裏取出兩個“煙”字令牌,這兩個令牌是從吳劍德那裏得到的,真是完美,柳眉之再一次對自己充滿自信。

“行了,我問你們,這大半夜去哪裏呀?”庄丁不解地問。

“沒看見起火了嗎,我們去向蕭幫主報信。”庄丁一聽,急忙閃身,他向大門邊幾個人一揮手讓放行。山莊大門吱呀呀發出響聲,明箏歡快地跳起來,拍着手發出貓的叫聲,一旁的庄丁怪異地盯着明箏,柳眉之急忙拉住明箏道:“快走吧,別開玩笑了。”

柳眉之拉着明箏一出山莊大門,便向一側山峰跑去。

山莊守衛中一個人嘟囔了一句:“為何不騎馬?這要走到何時呀?”

“也許馬匹都被進山的人騎走了。”一個庄丁隨口說了一句。

幾個人搖搖頭,大家回過頭把視線再一次集中到那團火光……

山林里,積雪足足有半人高。柳眉之走得越來越慢,他已經跟不上明箏了。他們沿着上山的路走着,厚厚的積雪成為他們面前最大的阻礙。柳眉之早早便在山頂探查出一個隱秘的山洞,而且在裏面藏匿了一些食品。只要他們找到那個山洞,他便大功告成了。

積雪太深,又是夜裏,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走着。明箏走到他前面,也許是藥力的原因,明箏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那隻貓緊緊跟隨着。柳眉之看到明箏已經偏離了路線,他急得喊她,又不敢聲音太大,他知道蕭天他們外出還沒有回來。

明箏跟着貓跑進一片林子,貓瘋狂地在雪裏刨着,找什麼東西。明箏跟着貓學,也瘋狂地在雪裏刨。貓刨了一會兒,又向樹上爬去。明箏也跟着向樹上爬去,她身上的衣裙太長,纏在樹枝上,她氣呼呼地撕開裙角。

一貓一人,一前一後爬到樹上。他們爬樹的動靜驚飛了一隻窩在窩裏的烏鴉,烏鴉嘎嘎嘎地飛起來。

這時,樹杈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立起來。貓弓起背,一雙栗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黑影,突然貓發出一聲猙獰的長鳴,猛地向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攻去,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隻手臂,向貓擊去。貓發出一聲尖厲凄慘的叫聲,被甩了出去,很快滾下樹。

明箏也學着發出尖厲的叫聲,向樹下滾去,一下子摔到雪地里。

那個黑影跟着跳下來,他一把抓住明箏的胳膊,仰起臉,他粗糙乾裂如同覆蓋著鱗片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閃着光,嘴裏口齒不清地發出似驢的叫聲:“呃……呃……”明箏被他抓着手臂,一邊掙脫着,一邊發出貓叫聲,那隻貓聽到后,又從遠處躥回來,向黑影攻去。

不遠處的柳眉之聽到貓的聲音不對,立刻警覺起來。

他收養這隻貓已有一段時間,當時就是在這片山林里遇到的這隻貓,他能找到那個山洞,也多虧了這隻貓,為收服這隻貓他付出了很多心血,他一直覺得這隻貓的出現能給他帶來好運,因此非常愛惜它。

柳眉之迅速向貓叫的方向跑去。他跑進林子,月光穿透林木照在下面的積雪上,雖然是夜裏,視線卻很好,他高一腳低一腳地踏在積雪上,辨認着方向。

遠處傳來更響亮的似哀鳴般的叫聲,柳眉之心裏一驚,感到有不測發生,拚命向聲音跑去。在前方林子裏,看見一個奇異的畫面,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抱着明箏,明箏的雙腿和雙手掙扎着,那隻貓站在黑乎乎的東西上面,不停用爪子和嘴攻擊,但是那個黑乎乎的傢伙不為所動,哀鳴般的叫聲就是從那個怪物的嘴裏發出來的。

柳眉之望着那個怪物,一陣陣頭皮發緊,他悄悄從腰間抽出寶劍。這把寶劍是新近得到的,削鐵如泥,他視為寶物。他默默在心裏念叨,希望一劍封喉,了結這個傢伙。他悄悄移步,走到怪物身後,貓早已發現了他,它不再用爪子攻擊,而是死死盯着柳眉之。

寶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柳眉之躍身揮劍向怪物砍去,劍光一閃,只聽“咔”的一聲,寶劍的刃竟然卡在怪物的肩胛處,柳眉之提力拔劍,竟然毫無反應。這一驚嚇,讓他毛骨悚然,難道真遇到怪物了?

“啊!”怪物發出怒吼,把懷裏的明箏扔到雪地上,他笨拙地回過頭,柳眉之這下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白天吃的東西差點都吐出來。但奇怪的是怪物看見柳眉之並沒有採取行動,而是拔出肩胛上的劍放到地上,獃獃地站在原地,張着嘴巴看着他,似乎驚呆了。一瞬間,柳眉之想到一個人,後背立時被冷汗浸透。

怪物拔下劍后,他的肩胛毫髮無損,這一切讓柳眉之驚呆了,看到怪物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受到驚嚇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些。他顫巍巍地問道:“你,你,是……雲?”

“呃……呃……”怪物發出委屈的哀鳴,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戴上兜頭,用大氅遮住自己丑陋變形的身體,慢慢從衣襟里摸出一個東西舉過頭頂。柳眉之遲疑了一下,接過來一看,心裏頓時明白了。

“雲,你如何會在這裏?”柳眉之望着手中的玉牌,當他確定面前就是雲時,心裏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半年時間雲竟然變成這個樣子,而他也被寧騎城灌下同樣的毒,看見雲的今天就像看見自己的明天,能不讓他膽戰心驚嗎?不過慶幸的是這個怪物落到他手中,從雲能給他跪下來看,他還是認他這個昔日的主人的。

柳眉之略一沉思,用威嚴的聲調說道:“雲,你可知罪嗎?”

雲突然匍匐到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你個背主家奴,你出賣了我。”柳眉之怒道,看見雲仍然趴着,並不時頭撞地面,便緩和了語氣,繼續說道,“你也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我乃白蓮會北堂主,既然信奉大慈大悲的彌勒佛,便有普度眾生之願,唯有一顆慈悲之心。即使你傷害了我,我依然會原諒你,我也有度化你受害的軀體,讓你早日脫離苦海之意,你可知道?”

雲撲倒在地,磕了三個頭,這才抬起頭,口齒不清地說道:“我,我該死……”也許是許久不說話的緣故,他的頭顫抖得厲害。

“雲,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到這裏的?你不是在詔獄嗎?”柳眉之問道。

“呃……”雲似乎很激動,過了片刻,他緩慢地開口道,“我……挖洞……挖呀挖……想出去……挖錯了方向……挖到衙門……後堂里,我……害怕跑不出去了……藏了幾天……聽見他們要去小蒼山……看見幾輛大馬車……藏進馬車下面……便到了這裏……”

“他們?是誰?”柳眉之問道。

“寧……騎城。”

柳眉之聽雲結結巴巴地講完,心裏大吃一驚,原來他竟然是隨寧騎城的錦衣衛到了這裏,錦衣衛到這裏必是要清剿瑞鶴山莊,真是上天助他,他順利離開了山莊,不僅帶走了明箏還得到了雲。柳眉之暗暗得意,他平靜地望了眼雲道:“錦衣衛既然來了,寧騎城肯定隨後便到,寧騎城這個邪惡的魔鬼我一定要抓住他,有神護佑我,我必能戰勝他。雲,你可願意跟隨我,同我一起鋤奸懲惡?”

雲嘴裏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像哭聲又像笑聲,最後雲在雪地上磕頭似搗蒜,結結巴巴地說道:“主人,主人,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柳眉之撲哧一聲被雲的話逗樂了,他與吳劍德的幾次談話,讓他更加了解了鐵屍穿甲散,他心裏清楚,雲服下奇毒,在不服解藥的情況下身體產生了巨變,看來已經刀槍不入了,這簡直是神賜給他的一名虎將,有他在身邊,寧騎城也不是對手,更別說蕭天他們了,想到這裏柳眉之仰天長笑。

柳眉之上前扶起雲,這才想到明箏,他四處張望,不僅明箏,連貓也不見了。他叫住云:“雲,明箏姑娘你認得出來吧?”雲點點頭道:“是……她。”

“你快去找到她。”柳眉之下了命令。

雲點了下頭,向林子深處跑去……

黑黢黢的山林,月光灑在積雪的小道上,一支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由於積雪太深,馬蹄踏進雪裏,沒入腿間,全然沒了速度,變成艱難的跋涉。一些馬匹失了耐性,不停地打着響鼻,時不時仰天嘶鳴一聲。有的滑倒了,連人帶馬在雪中掙扎。

高健拉着韁繩催馬走出隊伍,回頭看着馬隊狼狽的樣子,心情越發煩躁。他目光越過隊伍向後方尋找寧騎城,看到他夾在隊伍中間,急忙策馬趕了過去。

“該死,這要走到何時?”高健來到寧騎城面前發著牢騷。

“急什麼……”寧騎城看上去一點也不急,“再下場雪才好呢。”

“大人,再下雪,行進的速度更慢。”高健急道。

“一場大雪后,一切都會了無痕迹,大地會變得乾乾淨淨。”寧騎城不急不躁地說道。

高健回頭望了眼小道上的馬蹄印,明白了寧騎城為何說要再下場雪,大雪一過,就更是神不知鬼不覺,他們就如同天降奇兵。想到這裏,高健後背直冒冷汗。或許是為了印證寧騎城的話,不一會兒,天空中竟然真的飄起雪片。

高健聽到一旁寧騎城得意的冷笑:“這一次,絕不讓他再跑掉。”高健心裏一顫,寧騎城與蕭天交過幾次手,每次蕭天都能破了寧騎城的圍攻,這兩個對手,可謂是旗鼓相當,不分軒輊,此次一役,不知會是什麼結局?無論是何結局,都不是他高健所希望看到的。

他暗自嘆息一聲,他細微的表情沒有逃出寧騎城的視線,他扭頭望着高健:“你嘆息什麼?”

“我想此次大人一定勝券在握,只是,只是不要大肆殺戮才好。”高健說著,只顧自己的哀愁而完全忘記了對方是寧騎城。

寧騎城一樂,在這個世界上從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這麼勸他,但是這話出自高健之口,他倒是也能為之動容,如果高健不說這話,那就真不是他了。“好,我記住了。”

“如果明箏姑娘也在這裏,你把她交給我好嗎?”高健突然說道。

寧騎城猛地陰沉下臉,連聲調都變了,變得既威嚴又冷酷:“怎麼處置俘虜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吧。”

“不是,大人,我只是不想讓別人傷害她,沒有別的意思,畢竟她家與我家是故交。”高健急忙解釋道。

“好吧,那我告訴你,年前春上,我曾到她家提過親,你還記得吧,後來被選秀的事鬧黃了,可我早晚是要娶她為妻的。”寧騎城說完呵呵笑了兩聲,催馬向前而去。

原地只剩下高健瞪着一雙乾巴巴的眼睛發獃,愣了半天,他才催馬趕上隊伍,一想到寧騎城的話,腦袋都要裂開了,明姑娘瑤台仙子般的人物怎能跟寧騎城這種人在一起呢?剛剛還只是單單為蕭天擔心,如今變成了為明姑娘擔心,他甚至一點也不為他送出去的那塊報信的布片感到內疚了。

一個校尉從前面催馬趕到寧騎城面前報告:“大人,前方林子裏發現有煙火,似是有人。”

“停。”寧騎城一揮手,行進的隊伍停下來,寧騎城叫住高健,“帶幾個人,跟我到林子裏看看,不要騎馬。”

高健翻身下馬,帶上自己三個手下,跟在寧騎城的身後,向那片冒煙的林子跑去。臨近林子發現雪地里有雜亂的馬蹄印,他們沿着印跡向林子裏走去。透過樹叢隱隱看見微弱的火光,以及晃動的身影。

寧騎城回頭提示他們不要發出聲響,幾個人悄悄前行,身體藉著林木和積雪慢慢接近那群人。最後他們趴在離那群人最近的一個雪窩裏。只見前方不遠處拴着七八匹馬,馬匹一側圍着柴火聚了一堆人,火堆上烤着一隻羊,他們正有說有笑地吃着羊肉。這群人個個剽悍壯碩,臉上鬍鬚旺盛,衣着也很古怪。

“大人,我看像是蒙古人。”高健附在寧騎城耳邊說道。他認出其中一人就是在寧府里碰見的那個人。

寧騎城不動聲色地盯着那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沒想到乞顏烈會給他來這一手,想趕到他的前頭。這幫人他只認出乞顏烈和他的侄兒和古瑞,其他人可能是幫里的高手,看來黑鷹幫這次賭上了老本要一雪前恥。

寧騎城回過頭,對高健道:“回去。”幾個人按原路返回,寧騎城原本打算到前面讓隊伍休整一下,現在計劃被打亂了,看來必須趕到蒙古人的前面,好佔據有利地勢。他吩咐高健帶人到前面聯繫前期到達的隊伍。高健領令,親點了幾個屬下,又突然想到一事,轉回身問道:“大人,咱們何時出擊?”

“不急,”寧騎城冷着臉道,“在他們最放鬆警惕的時候。”

“噢,啥時候?”

“大年夜,如何?”

高健點了下頭,不得不佩服寧騎城的謀略,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只能望其項背,但是這恐怕也是他這輩子接到的最沉重的一次指令了。高健翻身上馬,催馬向前。後面幾個人跟在他身後,向黑黢黢的山道奔去。

此時,瑞鶴山莊亂作一團,所有人都聚到了聽雨居,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暖閣的大火終於被撲滅了。玄墨山人領着眾弟子在廢墟里扒了半天,只找到一隻青花瓶。

青冥郡主坐在水榭邊的高台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披着裘皮大氅,眼神獃滯。她身邊坐着翠微姑姑,同樣面色蒼白。四處掛着的燈籠把這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晝,那片變成廢墟的暖閣看上去就更加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玄墨山人手捧着青花瓶走到青冥郡主面前,非常同情地道:“郡主,就找到了這個。”

“啊!不!父王啊……女兒不孝,女兒九死不可贖罪!啊……”青冥郡主發出凄楚的哀哭聲,在場的人無不動容。翠微姑姑想安慰郡主,根本勸不住。

玄墨山人嘆口氣,問一邊的夏木:“暖閣里有什麼?”

“玄墨掌門,你不知道,郡主讓明箏姑娘抄寫的根本不是經文,而是我們老狐王留下的典籍,是我們狐族至寶,傳承了百餘年,有了它才有了今日的狐族。”夏木說道。

“那明箏姑娘呢?”玄墨山人問道。

“忙着救火,還沒顧上找她呢。”夏木說道。

“我派陽澤去叫蕭幫主有段時間了,怎麼還沒回來?”玄墨山人急得在原地打轉。

突然,從院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閃出一條道,只見蕭天連馬都沒下,竟然騎着黑馬徑直奔到眾人面前,他翻身下馬時,竟一隻腳踏空摔了下來,人們從未看到他驚慌的模樣,歷來沉穩有度的蕭天也失了分寸,大家都跟着慌張不安起來。蕭天跑到那片廢墟前呆立片刻,轉回身大聲問道:“明箏呢?”

所有人都靜默着。過了片刻,翠微姑姑說了一句:“是不是燒成了灰,也不可知。”

“夏木,這把火是如何燒起來的?”蕭天歇斯底里地一聲怒喝,他望着面前的廢墟,一陣頭重腳輕幾乎站立不住,他走時不祥的預感真的應驗了,但是到底發生了何事?暖閣如何會起火?明箏呢?

“君王,”夏木不知何時已到蕭天身旁,她看着蕭天着了魔的樣子,急忙安慰道,“你先別急,這把火確實起得蹊蹺,但是有個女僕在起火前曾見過明箏姑娘。”

“誰?把她領過來。”蕭天着急地叫道。

“是我,”一個中年女僕從一旁走到眾人中間,“我是負責燒火塘的,就在起火前,我看見明箏姑娘從暖閣跑出來,而且很奇怪的樣子,唱着歌,沿着池塘向前跑,就像,就像有鬼魂附體一樣。”

“你叫她沒有?”一邊的玄墨山人突然問道。

“我叫了,我說明箏姑娘,她理也不理地往前跑,還跑得很快。”

“壞了,蕭幫主,我懷疑有人給明姑娘服下了迷魂散,”玄墨山人緊張地說道,“這些表現符合迷魂散的癥狀。但是,這個人為何要對明箏姑娘下手呢?”

蕭天緊皺眉頭,心裏的疑團慢慢清晰起來,他環視四周,突然大喊陳陽澤:“陽澤,你見到柳眉之沒有?”陳陽澤一愣,馬上回道:“沒有啊,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老李,騎我的馬到山莊大門,把當值的衛長叫過來,快去。”蕭天叫道,李漠帆拉着馬,翻身上馬便衝出去。

“難道是……”玄墨山人一愣,目光盯着蕭天。

蕭天一陣自責,懊悔地說道:“是我大意了,該防備的人沒有防備,才造成今天的局面。狼終歸是狼,再喂也變不成家狗,總有傷人的一天。”

這時,從院門跑進來一個繫着圍裙的男人,一邊跑一邊大叫:“幫主,出人命了。幫主,出人命了!”

蕭天一看,跑進來的是廚房的伙夫大老劉:“老劉,快說。”

“水缸里,有具死屍。”

“什麼?”玄墨山人和蕭天都是一驚。

“我去吧。”玄墨山人說著,帶着幾個弟子跟着大老劉走了。

到處都是一團亂,蕭天感到頭皮都是麻的。但是,此時他不能亂,這裏所有人都仰仗着他呢,他強打起精神,回頭看了眼坐在水榭邊的青冥郡主,她的眼睛已經哭得又紅又腫。他抬腿向青冥郡主走去。

蕭天徑直走到青冥郡主身邊,蹲在她面前,一隻手握住了青冥郡主的手,青冥郡主抬起頭,詫異地望着蕭天。蕭天這個溫柔的動作讓青冥郡主手足無措,臉上竟飛上一片紅暈。

“青冥,你放心,不會有事,縱火之人一定會找出來。”蕭天安慰道。

“可是,明箏姑娘,還有所有的典籍……”青冥郡主一陣悲傷,“我真是自作自受,幹嗎要逼明箏姑娘抄寫……”

一旁的翠微姑姑手臂一碰青冥郡主的臂膀,說道:“郡主快別自責了,這哪裏是你的錯?”

“是呀,郡主還是回房休息吧,夜色不早了,這裏有我便行了。”蕭天向翠微姑姑說道,“翠微姑姑,你也回房休息吧。”說著,蕭天回頭向夏木和林棲使個眼色,幾個人上前,林棲抱起郡主向正房走去。這邊剛處理好,院門外就傳來哭聲,玄墨山人低着頭走進來,身後的陳陽澤還在抽泣着。

“前輩,屍身是……”蕭天急忙問。

“我的大弟子吳劍德。”玄墨山人忍不住攥緊腰間佩劍。

“原來如此。”蕭天一聲厲喝,心中已瞭然大半。

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不一會兒,李漠帆領着一個身着盔甲的庄丁衛長走過來:“幫主,今日當值的是這位田兄弟。”

“好,我來問你,今日出山莊的都是什麼人?”蕭天問道。

“三批人。”姓田的衛長從甲胄里掏出一本冊子,翻了幾頁念道,“都記錄在冊,巳時,有兩人拿廚房的令牌出山莊,一個叫陳二,一個叫張石頭。申時,是幫主你帶隊伍上山。卯時一刻,有兩人拿寒煙居的令牌出山莊,一個叫柳眉之,一個叫明箏。”

“柳眉之!”玄墨山人咬牙切齒地叫了一聲。

“果然是他,終於水落石出。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謀划。”蕭天怒氣衝天地說道,“柳眉之竊取了那盒迷魂散,後來又殺害吳劍德得到了兩個令牌,喂你服下一粒迷魂散,喂明箏服下一粒迷魂散。”蕭天來回踱了兩步,“奇怪,讓明箏服下迷魂散的動機很明顯,就是要帶走明箏,他打明箏的主意不是一天了,為何要喂你服下迷魂散呢?”

“是從我這裏得到……難道是口令?”玄墨山人臉一紅,“慚愧,老身武藝不精,師祖就可以做到失去意念后自行入定昏睡,我還是功力不夠,讓這個惡人鑽了空子。現在怎麼辦?”

“他們跑不遠,咱們兵分兩路,去追。”蕭天說著,向自己的黑馬走去。

“好,柳眉之必須血債血償。”玄墨山人回頭叫弟子,發現身後已站了一群人,玄墨山人點了點頭,“走,去為你們的大師兄報仇。”

眾弟子一聲回應,個個摩拳擦掌,跑去牽馬了。

不久,隊伍又一次集結完畢,蕭天留下一部分人看守山莊,其餘人分成兩路,一路蕭天領着上山,一路玄墨山人領着下山。隊伍蜂擁而出,人喧馬嘶,在山莊外岔道上分開,相背而去。

月光下的小蒼山山頂在白雪的覆蓋下顯得異常寧靜安詳。其實在皚皚白雪下,此地到處怪石嶙峋,陡峭異常,有些山峰宛如刀刻般筆直。只聽一陣山風過後,吹得岩石上的積雪紛紛飄落,風在這裏打着滾地翻過,發出陣陣似海嘯一般的聲音。

在山峰間的雪地上,只見一隻花貓靈巧地向前跑動着。它身後跟着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一身黑衣的矮子身上背着一個女子,高個頭的白衣人手裏拄着一根木棍,兩個人跟着花貓的足印向前飛快地走着。這兩人正是柳眉之和雲。

“主人,還有……多遠?”雲望着前方陡峭的山峰,不由擔心起背後的明箏。剛才他聽從柳眉之的話,去找明箏。但是明箏跟着貓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一急,撿起一根樹枝扔向明箏,沒想到正砸在她的頭上,她就倒在了地上,貓撲上他,咬了他一口,結果崩掉了兩顆牙,現在貓看見他就躲。

“快了,山洞就在主峰的下面,有一個很隱秘的洞口。”柳眉之用木棍指了指前方,心滿意足地望着面前的兩個戰利品,當時他來探測這個山洞時,可沒想到真會派上用場。當時在山莊住得心裏鬱悶,上山散心,不想遇見這隻山貓,有了這個發現,一切都像是上天安排的。

柳眉之盯着雪地上的山貓,生怕跟丟了:“那個洞口在夏天都不易發現,現在被積雪覆蓋,便更不容易找了,只有貓能找到。”

“喵……”山貓聽見柳眉之的聲音,在前面發出呼喚的叫聲。

“快,跟上貓。”柳眉之不再說話,眼睛追尋着山貓。

兩人加快腳步,跟着山貓向怪石嶙峋的山峰走去,積雪被風吹得從耳邊呼嘯而過。山貓在前方四處跑動,最後在一個地方開始刨起來。柳眉之從雲身上接過明箏放到雪地上,雲跑去幫忙,山貓一看見雲,“喵……”地驚叫一聲,躥出去很遠。

雲不管山貓,自己挖起來,只見他伸出兩隻手臂,插進雪裏飛快地翻動,像兩隻重鐵鑄就的鐵器一樣,轉眼已挖出丈許深。柳眉之看得心驚膽戰,要知道這可是常年積雪被冰封的凍土呀,怪不得他能從詔獄挖個洞出來,還迷了路挖到衙門後堂,即使挖到皇宮也不奇怪。這次可讓他見識了他的本事,有了他,敢問這個世間誰還是他的對手?

“主人,看……見洞口了。”雲的聲音從洞裏發出來。

“幹得好。”柳眉之欣喜地道,他從背囊里取出火折,引燃後點着木棍,變成了火把,火光下看見雪層下,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他叫住雲,“進來吧,你背着明箏。”

轉眼,雲爬上來,他走到柳眉之面前背起明箏往洞口走去,山貓仍然躲在遠處,柳眉之向他招手,它一動不動,警惕地盯着雲的一舉一動,直到雲消失在洞裏,它才跳進去。

柳眉之在洞口前眺望了片刻,把剛才挖出的雪又重新堆到洞口,他走進去后,把四周的雪聚到一處,堵住洞口。

穿過洞口后,走過一段很窄的夾縫,往裏走深處竟然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柳眉之舉着火把站在溶洞中間,不由興奮地哈哈大笑。“跟我來。”柳眉之叫住雲,雲背着明箏跟在他後面。兩人走到溶洞裏面,這裏又套着一個小溶洞,裏面竟然有柴和稻草,角落裏還堆着一袋乾糧,裏面有牛肉乾和地瓜干。

柳眉之把火把插到一個石頭縫裏,雲把明箏放到稻草上。柳眉之命令雲生火,自己則扔下背囊,從裏面取出一個木盒,打開后裏面有最後一粒迷魂散,他回頭看着明箏,深知迷魂散的藥力正在一點點喪失,他必須儘快叫醒明箏。

他走到明箏身邊,一隻手掐住她的人中。他跟天蠶門的弟子住了這麼長時間,多少也學到一些醫術。不久,明箏醒過來,神志依然不清。她坐起身,好奇地望着周圍,開始蹦跳着拽頭頂上的鐘乳石,大聲叫着:“我要,我要!”

雲生着火,走過來問柳眉之:“主人,明箏姑娘不對勁呀。”

“被人下了毒,若不是我把她救出來,她早就沒命了。”柳眉之信口說著。

“主人,你真是菩薩在世。”雲一聽明箏也中了毒,滿心同情,他對此是深有體會的。

柳眉之不去理會雲的奉承,他此時的煩惱來了,怎麼才能讓她安靜下來,默寫《天門山錄》呢?他盯着明箏一次又一次跳着去拽鐘乳石,突然有了主意,他叫住云:“雲,你看明箏這麼喜歡,去弄幾個。”

雲聽到主人吩咐,便向裏面自己個頭能夠到的地方跑去,不一會兒,聽見兩聲脆響,雲舉着兩根又細又長的鐘乳石跑過來。明箏一看喜上眉梢,伸出雙手就嚷着要。柳眉之一把抓過來,說道:“明箏,你想要它,要用東西交換呀?”明箏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我要《天門山錄》。”柳眉之笑着說道,“明箏妹妹會寫這個,而且寫得又快又好。”

明箏迷茫地瞪着大眼睛,問道:“我真的會寫?”

“你會的,你來教哥哥寫,好嗎?”柳眉之溫柔地望着明箏。

明箏點點頭。柳眉之大喜過望,急忙從背囊里取出筆墨,在一塊石板上鋪開紙張,並把毛筆蘸足墨汁遞給明箏。明箏接過來開始在紙張上寫起來,寫一會兒便托腮想想,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柳眉之竊喜,他轉過身走到火堆前烤着火,並取出一些乾糧放在火上烤。直到此時,他才感到飢腸轆轆,正要吃些地瓜干,突然雲走過來,小聲說:“主人,明箏姑娘睡著了。”

“啊。”柳眉之手中的地瓜干失手掉到柴火里,他回過頭,看見明箏趴在石板上呼呼大睡。雲伸手到柴火里撿地瓜干,只聽“刺”一聲,一股臭味撲鼻而來,雲抱着手臂疼得在地上打滾。柳眉之嚇了一跳,本想這傢伙刀槍不入,誰知如此怕火。

“混蛋。”柳眉之怒罵著雲,雲也沒想到會這樣,他獃獃地盯着自己被燒焦的手指,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柳眉之從乾糧袋裏取出幾塊牛肉乾扔給他,緩和了語氣道:“以後見到火,躲遠點。”

柳眉之盯着那個木盒,開始思考最後一粒迷魂散的問題,他知道明箏的藥力馬上就沒有了,一覺醒來,又該恢復往日的明箏了。

柳眉之糾結的是給明箏服下,還是留着對付寧騎城。思謀再三,還是決定用來對付寧騎城,他給玄墨山人服下迷魂散沒有問出來結果,只聽到一句,被盜了都盜走了。不假,是被盜了,這個偷盜之人就是寧騎城,這就更印證了解藥只有寧騎城有。

沒有解藥,他就會成為第二個雲,其實成為雲也沒什麼不好,刀槍不入,但是他又無法容忍別人把他當作怪物,那樣他的宏圖大志就會泡湯,他需要人們對他崇拜和敬仰,他要成為萬眾矚目的堂主。

柳眉之走到明箏身邊,她趴在石板上睡得正香。他抽出她面前的幾頁紙一看,不由怒氣衝天。上面寫的哪是《天門山錄》,而是畫的圖畫,有山有水,有雲有飛禽,畫得密密麻麻……柳眉之憤怒地將紙團成一團,撕成碎屑。他站在當地,怒火攻心,即便是使毒都不能讓明箏為自己所用,那還留着她何用?他心中清楚有才如明箏者不多,也看出來即使得到她的身也得不到她的心,他必須在她醒來前做一個了斷。

既然他得不到,那就誰也不能得到她。

柳眉之盤腿坐在地上,嘴裏念念有詞。雲看見主人這樣,也急忙跑過來,跪下跟着默默念叨。有一炷香的工夫,柳眉之突然睜開眼睛,神情激動,熱淚盈眶,他大聲喊道:“大慈大悲的彌勒佛啊,你普度眾生,給我啟示,我要永遠服侍你……”說著,柳眉之匍匐在地,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雲禁不住好奇,吞吞吐吐地問道:“主人,你……看到了什麼?”

“當然是彌勒佛的金身了,你要是修鍊到我這個地步,你也能看見,他告訴我說,明箏姑娘中毒太深肉身難保,她已經被度化,魂魄已到天界的真空家鄉,但是她的肉身卻要在罪惡世界受苦,所以需要我們的幫助。”柳眉之說完,臉上露出無上崇敬,向前方又是磕頭,又是念咒。

“主人,我們如何幫她?”雲急切地問道。

“雲,”柳眉之盤腿坐到地上,一臉威嚴手指着北面道,“你速速背着明箏姑娘出洞口,到北面有一個山崖,你把明箏姑娘推下去,她就可以返歸天界,免遭劫難。”

雲頓時喜上眉梢,跪地磕頭,然後起身走到昏睡的明箏身邊,拉起她的雙手扛到肩上,向洞口走去。

柳眉之望着雲的背影,突然閉上眼睛,身體匍匐在地,發出壓抑的近乎瘋狂的叫聲:“啊——啊——”

雲興高采烈地爬出洞口,用手扒開積雪,留出一人可以出入的道,然後返回去背起明箏爬出來。這時,從他腳邊躥出來一隻貓,那隻山貓躥到他前方,虎視眈眈地瞪着他。

雲露出燒焦的手指向山貓要挾般揮舞着,山貓突然立起背部,隨時都要出擊的樣子,雲惱了,突然扒開兜頭露出恐怖的面孔,齜牙咧嘴向山貓發出吼聲。山貓立刻被雲的樣子唬住了,“喵”發出一聲尖厲的叫聲,向洞外跑去。

雲背着明箏走出洞口,踏着沒過膝蓋的積雪向北面走去。陣陣寒風下,雲的背影搖搖晃晃。那隻山貓立到一塊石頭上,衝著雲發出凄厲的叫聲,這隻山貓或許把明箏看成它的同類,它或許明白明箏正面臨危險,不停地哀鳴着,試圖喚醒明箏。

“喵……喵……喵……”

在離這座山峰不遠的小道上,一隊人馬打此經過,正是蕭天他們。此時已近五更,隊伍已在山上尋找了半夜,人困馬疲,蕭天眼看大夥實在疲憊不堪,便宣佈打道回府。

這時,不少人聽見凄厲的叫聲,困意頓消,隊伍停下來。“什麼聲音?”眾人警覺地四處張望。

“像是貓叫。”李漠帆說完,突然想起一事,叫住蕭天,“幫主,這會不會就是柳眉之的那隻貓,你聽聲音,就在這上面……”他仰起頭,望着山峰,“我見過這隻貓,就是這叫聲,幾次我都想逮住它,但它鬼得很,一般人都近不了身。”

蕭天迅速翻身下馬,從馬鞍下抽出一卷繩索:“快,叫上幾個人爬上這座山峰。”李漠帆跟着翻身下馬,一揮手,身後的幾個弟兄跑上來。

蕭天已經開始攀登。他一手握着匕首,每走一步都在結滿冰的山體上鑿出一塊可以落腳的截面,山體又陡又滑,稍有不慎就有掉下來的危險,他咬緊牙關拼盡全力登上山崖,回頭把肩上的繩索扔下去。

山崖下的人接住繩索迅速爬上來,蕭天囑咐來人拉好繩索接應其他人,自己轉身向山峰間跑去。“喵。”又一聲貓叫,這一次離得很近。蕭天環視四周,發現這片山崖是個圓形,他們爬上來的這邊是西邊,貓叫聲似乎在北面,蕭天警惕地從腰間抽出長劍,向北面跑去。

北面山崖的下方是萬丈深淵,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趴在山崖邊看了看,然後慢吞吞地轉身,向躺在地上的一個人走過來,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明箏姑娘,你……不要怪……我,主人說了……你就要……上天界……享福了……”

雲拉着明箏的兩隻胳膊,吃力地往山崖邊拖。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響,雲以為是貓,連頭都不回,大吼了一聲:“死貓……滾……”他的話音未落,肩上就中了一劍。只聽“噹啷”一聲,劍卡在肩上。

蕭天大吃一驚,他運力提氣拔劍,幾下才拔出來。要知道他手上可是師父親傳的碧血劍,平日削鐵如泥,現在卻抵不過此人的肉身。再看此人被黑色大氅包得嚴嚴實實的怪異的圓滾滾的身軀,他想到李漠帆嘴裏所說的鬼怪,難道是他?沒有時間多想,他上前一步,把劍架到他的脖頸上。

雲被激怒,突然躥出來的人如此惡毒要置他於死地,他大吼一聲,以手臂去擋長劍,卻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音。蕭天一陣心悸,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怪物的對手,便想拖住他,讓後面的人來到后,圍而攻之。蕭天縱身一躍,已到怪物左邊,怪物緩慢地轉回身,剛要揮動手臂,蕭天又是一躍,已到怪物右邊。

從山崖西側趕過來的眾人,看見這一幕都驚呆了。

“幫主,就是這個鬼呀!”李漠帆一眼便認出來。

“老李,你快來救明箏,我拖住他。”蕭天沖他們喊道。

眾人這才發現山崖邊躺着一個人,李漠帆掀開蒙在那人身上的衣裳,一看正是明箏,但見她臉色灰白,已昏迷很久。“快,來個人。”一個身材壯碩的弟兄跑過來,李漠帆抱起明箏放到那人背上,交代道,“你帶幾個人護送明箏姑娘下山。”

“是,李把頭。”那人背着明箏就走,一旁幾個人擁過來護着他向山下跑去。

雲眼看着對方上來這麼多人,早已無心和蕭天打鬥,他瞅准一個空當撒腿就跑,李漠帆和幾個兄弟跑去追,被蕭天叫回來。“李把頭,別追了,先回去救治明箏要緊。”

雲跑出去,他回頭看看沒有人追過來,心裏一陣竊喜。一邊跑一邊合計,主人交代的事沒辦好,他一定會生氣的,如果遷怒於自己,說不定就會扔下他獨自走了,還是不說為好。

雲主意已定,便撒腿向洞口跑去,卻看見那隻山貓正蹲在洞口看着他。雲向山貓揮動着手臂,山貓“嗖”的一聲跑進洞裏不見了。

眾人分成兩路,一路從原路山崖上返回去牽馬,一路護送明箏走山路,兩邊約好在山下會合。

“放下來。”蕭天跑到前面背着明箏的壯漢身邊,那人急忙蹲下,幾個人把明箏平放到地上,蕭天緊張地試了下明箏的鼻息,臉上冒出一層冷汗。一旁的李漠帆急忙問道:“幫主,有無大礙?”蕭天從懷裏取出一個錦囊,摸索了片刻,叫道:“還好,裏面有紅參丸。”說著從裏面捏出一粒藥丸塞進明箏嘴裏。

“暫時無礙。”蕭天說著脫下自己的外衣裹到明箏身上,然後起身彎腰背起明箏,一旁的壯漢急忙湊上前道:“幫主,我來背吧。”知道這個兄弟是好意,蕭天淡淡一笑,道:“你休息一下。”

“行了,你湊什麼熱鬧呀?”李漠帆拍了下壯漢的肩膀,向眾人一揮手,“出發,快點到約定地點,不要讓那幾個兄弟等急了。”

蕭天背着明箏走在眾人的身後,一直緊繃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明箏冰涼的身體軟綿綿地伏在他背上,呼吸也均勻起來。蕭天心裏從來沒有這樣的踏實和滿足過,他真希望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他眼裏慢慢聚起一片雨霧,喃喃自語道:“說是要護你周全,可每次都讓你受傷,若有來生,定與你生死相隨……”

月光下,被雪野映照的蒼茫天空此時又飄起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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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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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迷離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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