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拜主大典

第二十五章 拜主大典

第二十五章

拜主大典

雪落了一陣子,山尖已經白了,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蕭天披一件裘皮大氅站在瑞鶴山莊大門旁的崗樓上,原木搭起的二層門樓也被雪覆蓋了。蕭天面色憂鬱地極力遠眺,這場雪下得酣暢,紛紛揚揚的大雪,讓人分不清哪裏是山,哪裏是路。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面那片山上,山頂也被大雪覆蓋了,想起山間的那座新墳……那天出殯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想想初來京城時在趙府里與兄長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只是這一別後,便是兩個世界,墳里墳外,不僅隔着山,這不盡的雪,還有那份未盡的情義……

那日祭祀過後,于謙與他拱手告別,只說了一句保重。想想前方的路,于謙又能比他輕鬆幾分呢?朝堂上的波詭雲譎,黨爭的亂局,面對權勢的危險……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走向那場風暴的中心。如果說在這個世上還有讓蕭天滿心敬佩的人,于謙便是一個,他的堅韌、智慧、忠誠,讓人心生敬意。

有那麼一刻,蕭天突然產生了一種豪情,真想跟着于謙就這樣走了,既然郡主已經回到狐族,也是他該離開的時候了,但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老狐王和父親對他的重託讓他無法一走了之。雖然郡主回來了,但是那扣在狐族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仍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一刻,鳥語花香的檀谷峪第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他知道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他不該心生雜念。想到這裏,他煩亂的思緒才算清晰起來。

眼看便到正元節,這是大明朝最隆重的節日,朝臣們可放節假至上元節,山莊裏大多數人都遠離故鄉,遠離親人,如不能讓大家在這裏過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年,他如何對得起他們的親人?想到山莊裏千頭萬緒,再加上年節的諸多物事還都沒有準備,蕭天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木樓梯吱吱呀呀響了起來。接着傳來翠微姑姑敞亮的大嗓門:“哎呀,我的君王,終於找到你了。”翠微姑姑人未到,身上龐大的裙角已伸到眼前。她已換下漢人衣衫穿着狐族公主的盛裝,頭上插着五彩的羽毛,她的身後站着李漠帆,李漠帆在她濃艷服飾的映襯下,像一顆灰不溜秋的土豆。李漠帆看出蕭天對他多管閑事的不悅,急忙解釋道:“是,是這個老娘兒們逼我來找你的。”

翠微姑姑一聽此言,立刻翻臉:“你個老東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別忘了,你站在我的地盤上。”

蕭天本來想一笑了之,聽翠微如此一說,回過頭道:“這麼說,我是他的幫主,我也是站在你的地盤上了?”

翠微方知失言,也難怪,如今這個山莊裏住着各種各樣身份稀奇古怪的人,不僅有興龍幫的,還有天蠶門的,甚至連白蓮會的人都住在這裏,還有什麼門派都不是只是蕭天朋友的,這些人的存在讓山莊更像一個雜居地而不像是莊子,他們都是蕭天的客人,個個以主人自居,讓山莊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但是,翠微也知道蕭天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對他的朋友有絲毫不敬的,因此忙賠笑道:“君王,我一貫口無遮攔,胡說八道慣了,你別介懷。”

“何事?”蕭天問道。

“你忘了今日是拜主大典,一切都準備好了。”翠微姑姑笑着說道。

“青冥郡主身體好些了嗎?”蕭天急忙問道,他這才想起今日是個大日子,拜主大典對於狐族來說,不亞於承認新主承襲爵位。雖然現在狐族被朝廷廢黜了爵位,但是在狐族人心裏他們的王,永遠是存在的,是不受外界干預的。

“好多了,那個玄墨山人真乃奇人也,幾服湯藥下去,郡主臉上便有了紅暈,照我看,再讓玄墨山人行行針,郡主沒準能站起來了。”翠微姑姑興奮地說道。

“好,我這就過去。”蕭天說著,突然想起一事,又吩咐道,“翠微姑姑,你去多佈置一些椅子,我要向郡主介紹我的朋友。”又對李漠帆交代,“去把莊子裏咱們所有朋友都請到言事堂。”

李漠帆猶豫片刻,忐忑地問道:“幫主,這位郡主是什麼性格,咱們也不了解,你也知道咱們這幫人,大多行伍出身,行為粗陋,說話又過於火爆,會不會讓郡主心生厭煩呀?還是先不過去吧?”

蕭天黑下臉,對李漠帆更像是對翠微說道:“你們是我的人,他們既認我就必須認你們。”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下樓梯。

留下李漠帆和翠微,兩人怒目而視。

狐族進行祭拜時的言事堂,是隱藏在山體中的,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今天既是拜主大典,隱藏在石壁中的大門早早打開,不用再走密道,而是直接走到後山上便可看見洞口了。

山莊裏所有狐族人都穿戴起平時很少穿的狐族服飾,戴起狐族節日裏戴的羽毛頭飾,個個光彩照人,奪人眼目。住在山莊裏的其他人也早已聽聞狐族大典的事,聚在院子裏好奇地觀望着,這才發現莊子裏原來有這麼多狐族人。

此時,最忙碌的要數明箏和小六了。明箏一早起來便寸步不離地跟在夏木的身後,好奇地看夏木穿狐族服飾裝扮頭上羽毛。小六不知從哪裏找到一個插滿羽毛的帽子扣到頭上,走到哪裏那個插滿羽毛的帽子便晃到哪裏,惹得眾人大笑不已,也有狐族人很反感,但對於一個孩子,又不能真的發怒,最後也就隨他去了。

夏木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穿戴打扮完畢,她滿心歡喜地在銅鏡前仔細端詳一番,轉身看見明箏,便緊緊皺起眉頭。她實在看不上她身上的棉袍,便從自己的箱子裏翻出一件藍色煙紗碧羅衫,裏面套着蠶絲,又輕柔又保暖;下罩散白花水霧百褶裙,這是她在望月樓最喜歡的一套衣裳了,從不捨得穿。又把她頭上的髮髻散下來,梳了一個高髻,把一個用珍珠編成的頭飾戴在明箏頭上,在她的巧手之下,明箏立刻變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着實討人憐愛,與她站在一起,她身上的漢服一點也不比狐族服飾遜色。

明箏對着銅鏡看來看去,歡喜異常:“謝謝姐姐,這件衣裳太漂亮了,我從未穿過這麼好看的衣裳。”

“是你人好看嘛。”夏木笑着說。

“姐姐,你們今天拜見郡主,不害怕嗎?”明箏好奇地問道,她腦子裏青冥郡主就像窗外的雪花一樣,縹緲冰冷,讓人看得見,摸不得。

“郡主是我們狐族的神,我們希望天天看到,時刻伴在身邊,如何會害怕呢?”夏木說道。

“但是……”明箏心裏充滿矛盾,她明顯感到青冥郡主對自己的冷漠和不屑,“她好像不喜歡我呢。”

“哈,怎麼會呢?”夏木輕撫着明箏的長發,笑眯眯地說道,“我們都知道是你千辛萬苦把她從宮裏救出來的,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你是如何知道的?”明箏想不出她們在宮裏的事,夏木是如何知道的。

“是狐山君王告訴大家的。”夏木說道,“他說,你千辛萬苦把郡主從冷宮裏背出來。明箏妹妹你真了不起呀。”

明箏畢竟心思單純,從夏木的嘴裏聽到蕭大哥誇她,馬上就開心起來,這幾日心裏對他的怨氣也消了不少。但是,笑過之後,又陷入煩悶。那日他們跟隨趙府車隊出城來到小蒼山,墳前祭拜時,她才看見蕭天,她見蕭天跪在墳前痛哭,沒敢去打擾他。後來跟隨李漠帆回到山莊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或許是乍然回到這裏有待處理的事情太多,也或許是他有意在躲避她,明箏想到這裏,默默走到窗前注視着外面的落雪,心情瞬間複雜起來。

園子裏落了一層雪,聽雨居在雪中像個含羞的處子一般寧靜安逸。這一片園子是瑞鶴山莊裏最雅緻、最有江南韻味的建築,青瓦白牆、水塘游廊間錯落有致地分佈着一間正房和一東一西兩間廂房。明箏和夏木住在西廂房,東廂房住着翠微姑姑,正房是青冥郡主的住處。一牆之隔便是寒煙居,也是分正房和東西廂房,正房住着玄墨山人,西廂房住着他的幾個徒兒,東廂房住着柳眉之。莊子正中靠後的園子是櫻語居,蕭天和興龍幫的人住在那裏。

明箏落寞地望着窗外。如今已過去多日,蕭天也沒有來看她,她幾次都想跑去找他,但是又都半路跑了回來。她對自己說,他哪像她一樣無所事事,可以隨時跑出去玩。倒是柳眉之時常來看她,明箏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她知道自從出了虎籠這件事,他們便再也回不到從前無話不說的時候了,明箏其實一直躲着柳眉之。

明箏看着窗外發獃,一旁的夏木笑起來:“看把你愁的,想什麼呢?”

這時,小六晃着一頭羽毛跑過來:“明箏姐姐,看誰來了?”

明箏和夏木抬頭一看,蕭天粘着一身雪花走進來。

“蕭大哥……”明箏又驚又喜,多日不見她發現蕭天明顯消瘦了些,她跑過去扑打他身上的雪花,她的手觸到他的大氅,發現有些地方被雪水浸濕了,看來他在外面停留了很久。

“我來帶你去言事堂拜見郡主。”蕭天說著,眼前一亮,他盯着明箏不由得讚歎道,“你若不叫我大哥,我還真是認不出來了。以前……”

“以前都是穿破小子的衣裳,”明箏嘟着嘴,嫌棄地白了他一眼,“跟你出門,從來都沒有穿過女裝,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很醜啊?”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蕭天一笑,在他心裏再美麗的衣裳也襯托不出明箏美如璞玉的氣質,他轉身對夏木說道,“你過去看看郡主準備得怎麼樣了,大典就要開始了。”

“是。”夏木屈膝一禮,應了一聲,轉身走出去,小六也跟着跑了出去。

“明箏,”蕭天走近明箏,眼裏慢慢融開笑意,“聽李把頭說,你腳上受了點傷,好了嗎?”

“早好了。”明箏臉上隨即綻開一層紅暈。

“以後再遇到什麼事,不要自作主張了。”蕭天望着明箏,一想到那日在宮裏明箏那副決然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心痛。

“嗯。”明箏點點頭,“我不是好好的嗎?”

“這次只是僥倖而已。”蕭天說道,“寧騎城肯放了你,不是他真想放了你,這些天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想高昌波得到東廠掌印,王振一定是拿住了寧騎城的把柄,他是乞顏烈的人這件事怕是包不住了。寧騎城肯定不希望你落到他的對手高昌波手裏,所以才把你放了,你知道你這樣做多危險嗎?”

“蕭大哥,知道了,以後再不擅做主張了。”明箏聽出蕭天語氣里的關切,心頭一暖。

“還知道我是你大哥?”蕭天仍然繃著臉。

“那你罰我好了,只要你能消氣。”明箏突然調皮地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今天罰你跟我去見青冥郡主,見郡主要行禮的,你就簡單點,磕個頭就行。”蕭天輕描淡寫地說道。

“磕頭?”明箏擰起眉頭,立刻翻了臉,“你走吧,我不想去看什麼拜主大典了,我不去,跟我有何關係,不去……”

“我請了莊子裏所有朋友,”蕭天耐心地說道,“讓郡主認識一下我的朋友們,還有你……”

“你以為她願意認識我呀?我不想見她。”明箏說出心裏積鬱已久的想法,想到那日回山莊的路上,青冥郡主和她對面而坐,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更不用提什麼救命之恩了,她費盡氣力背青冥郡主出來,在最後關頭冒死引開寧騎城,彷彿她就該如此。她忍住眼裏的淚,突然對蕭天發起火來,“你走,你走呀,見你的郡主去吧。”明箏說完扭頭往門口走,走到門邊回過頭,賭氣地說道:“蕭天,你別惹我,大不了我便去浪跡天涯。”

“喂,算上我一個。”李漠帆從外面探進半個頭說道。

“出去……”明箏衝著門發火,一把抓住頭上的珍珠頭飾,向蕭天砸過去,蕭天接到手裏,道:“明箏,你聽我說……”

“不聽!”明箏怒不可遏地叫道,抬腳要走出房間,被李漠帆擋住。李漠帆關上房門,拉着明箏走進來,皺着眉頭說道:“明姑娘,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這樣對幫主說話,若是別的興龍幫弟子敢這般說話,那可是要幫規處置呢,最少打三十板子。”

明箏瞪着李漠帆,心裏的委屈瞬間爆發,眼淚順着面頰往下掉,一邊不服氣地叫道:“誰稀罕是興龍幫的人,我走……我離開這裏便是!”

“李把頭,你別在這裏添亂了!”蕭天大喝一聲,急忙走到明箏身邊,“明箏,我答應的事,必會踐行。”說著一把抓住明箏,匆匆擦去明箏臉上的淚珠,拉着她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一會兒見到郡主不磕頭也行,行個禮總可以吧。”

“不,不可能,我不!”明箏大叫道。

“幫主,我用不用磕頭?”一旁的李漠帆插嘴道。

“你不磕頭,你是我請的朋友。”蕭天不耐煩地回道。

“那明箏為啥要磕頭?”李漠帆問道。

“她……她是我妹……”蕭天搪塞了一句。

“我不是你妹妹。”明箏擰着脖子說道。

“幫主,明箏也要加入狐族嗎?”李漠帆又問。

“我不加!”明箏在一旁大叫。

蕭天氣急敗壞地回過頭:“老李,你有完沒完了?”

李漠帆急忙退到一邊,跟在蕭天的身後,聽蕭天絮絮叨叨像哄小孩子一樣,給明箏講解怎麼見郡主,怎麼行禮,怎麼稱呼……李漠帆在旁邊撲哧一笑,心想明箏要是照他說的做才怪,那就不是明箏了,一會兒肯定有熱鬧瞧了。

明箏跟着蕭天一走出西廂房,迎面看到園子裏的一幕,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只見一座四人抬的步輦停在正房的門外,不一會兒林棲和盤陽雙手合力抬着青冥郡主走出來,青冥郡主身後跟着翠微和夏木,拉着她長長的裙擺。她身着白色的只有狐族才有的羽毛織就的長裙,巨大的裙擺上星星點點綴滿各色寶石和動物頭骨碎片,頭上的帽子高出幾尺,一根根絕美的孔雀羽毛在白雪的映襯下,發出驚世駭俗的幽幽藍光。等在外面的狐族眾人圍着步輦開始唱歌,歌聲低沉、有力,有時似耳語有時又似咒語。

院裏的歌聲引來更多的人,興龍幫的眾人和天蠶門的眾弟子圍攏過來,步輦在歌聲中踏雪而行……青冥郡主神情莊重,膚白勝雪,她微閉雙目,輕啟朱唇,一陣輕靈如雪后鶯啼般空靈、清脆、甜美的歌聲緩緩傳來,就像在你耳邊低低地吟唱,餘音繞梁,不絕如縷……

所有人都被這歌聲所吸引,不由跟着步輦向後山走去。

言事堂里早已佈置一新,迎面牆上新描畫的九尾神狐盤亘壯麗,木台上的王座新鋪了柔軟名貴的裘皮地毯,軟榻上加了棉墊和黛色綢面的靠墊。兩旁各擺着一個巨大的銅製香爐,此時裊裊的青煙從爐蓋瀰漫出來,一種神秘的從未嗅過的香氣湧入眾人的口鼻,使人們頭腦清明如洗。兩排十八張楠木太師椅,椅上也都鋪着軟墊。

步輦直接抬到木台上,林棲和盤陽抬着青冥郡主端坐到王座上,待兩人忙完走下木台,發現兩排椅子已座無虛席,連小六都佔了把椅子。林棲的牛脾氣立刻燃起來,他望着座上各色人等,大吼了一聲:“各位,我們狐族的拜主大典,你們湊什麼熱鬧!”

一旁坐着天蠶門大弟子吳劍德,他聽林棲如此說話也不氣惱,在這個山莊住得無聊透了,總算有個熱鬧瞧瞧,怎肯錯過,於是笑嘻嘻地說道:“蕭幫主請我們來的。”“是呀,是呀,都是一家人,幹嗎這麼見外。”他的師弟陳陽澤滿不在乎地說道。由於座少人多,很多狐族人只好站在兩排椅子後面。而座上眾人座次也都沒有一點章法。

小六早早給李漠帆佔了個座,此時看見他走過來,急忙揮手示意。待李漠帆坐到座上才發現一旁坐着柳眉之,他腳邊還卧着一隻花臉的貓。雖然這些日子柳眉之在山莊安心養傷,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但是他還是毫不掩飾對柳眉之的厭煩。他看了眼柳眉之說道:“喂,柳大堂主,這兒有你什麼事呀,你坐這兒幹嗎?還帶着一隻貓。”

“李把頭,話不能如此說吧,我也是蕭天的客人。向你介紹一下,這是‘大將軍’。”柳眉之隨和地說著,一邊彎腰撫摸那隻貓的背。

“把一隻貓稱作大將軍?也只有你能做出來了。”李漠帆撇了撇嘴,不屑地望着那隻貓,“怎麼長得與你有幾分相像?”說完放肆地大笑起來。

“你,真是豈有此理。”柳眉之也惱了。

坐在首席的玄墨山人看不下去了,站起來沖坐在椅子上亂紛紛的眾人說道:“各位,雖說咱們是被邀請來的,但也要守點人家寶地的規矩。”座上眾人相互望望,各自把身體都端正起來。翠微姑姑坐在玄墨山人對面一臉余怒,不時擔憂地望着青冥郡主,心裏不停地責怪蕭天。但是坐在木台上的青冥卻平心靜氣一臉安詳,就像下面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林棲看見蕭天和明箏走進來,心裏的怒氣再次爆發,他大步走到蕭天面前:“管管你的手下吧,看看他們把這裏都攪和成什麼樣了?”

蕭天四下一看,微微笑道:“怎麼啦,挺好啊。”

林棲指了指座位,又指了一下四周,“咱們的人都在外面站着,他們倒好都坐着。”

這時,青冥郡主突然開口道:“林棲,一切聽從狐山君王的。”

林棲望着青冥郡主一愣,急忙低頭退下。

“在座的都是咱們狐族的貴客,”蕭天高聲說道,他走到兩排椅子中間,向眾人拱手一禮道,“青冥郡主能重新回到狐族,仰仗各位朋友的幫助。今後,狐族絕不再像從前一樣閉門鎖山,故步自封,要走出去結交各處朋友,互通有無。”

蕭天的話讓玄墨山人頗為讚賞,不住撫須點頭。蕭天轉身向前,大步走向木台,向青冥郡主躬身一禮道,“郡主,請允許我向你介紹我們狐族的朋友。”說著,按座位把在場的人一一向青冥郡主做了介紹。

蕭天每介紹一個,青冥郡主都微微點一下頭。介紹到明箏,蕭天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詞彙:“這位是,我的異姓妹妹。”

青冥郡主微微點一下頭,竟然開口道:“小妹。”

明箏不知該不該還禮,迫於禮貌,最後還是走上前,行了一禮。

翠微姑姑站起身,開口道:“吉時已到,拜主大典開始。”

四周的狐族人慢慢向木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低聲吟唱着一首低如耳語般的曲子,低沉的歌聲在山洞巨大的空間裏產生了共鳴。如果說剛開始其他人還是抱着來看熱鬧的心理,此時已開始心生畏懼。這些狐族人唱着歌把雙手慢慢舉過頭頂,最後聚集在木台前,跪下叩拜,行大禮……那種溢滿狐族人臉上的莊嚴和崇敬震撼人心……

翠微姑姑和蕭天也走上前恭敬地跪下,行叩拜大禮。

翠微姑姑口中如念咒語般,大聲吟道:“太陰幽冥,雲光日精,天降神狐,永照我庭。赫赫陽陽,風火雷霆,顯露神光,護我郡王,天下清明,族人安康……”

眾狐族人重複着翠微姑姑的祝詞,唱歌般吟誦着……

眾人行禮完畢,青冥郡主抬起雙手,雙唇顫抖着:“我的族人啊,起來吧。”青冥郡主的聲音像空谷里一股清泉,輕靈、悅耳、動聽。眾人紛紛站起身,眼睛痴迷地盯着他們的郡主。只聽青冥郡主說道:“我的族人啊,你們經受了太多苦難,遠走他鄉,痛失親人,但是,這一切都會過去的,我要帶你們回到狐地,回到咱們的家鄉。”

“啊……回狐地。”

“回家鄉……”

“回家。”

眾狐族人興奮地舉着雙手,高聲喊着。

青冥郡主揚了一下手,喊聲頓時停住,大家盯着木台上那個絕色美人,只聽她緩緩說道:“此時,大雪封山,咱們走不了,年後開春,咱們便動身。”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這時,翠微姑姑突然走到台前,她看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便把她醞釀良久的話,當著眾狐族人的面說出來:“既然現在走不了,依我看把老狐王生前最後的囑託給辦了吧,郡主大婚,正好趕上過年,大家好好熱鬧一下。”

翠微姑姑的一番話,又引得眾人一陣歡呼。大家開始起鬨:“青冥郡主,狐山君王,青冥郡主,狐山君王……”

蕭天一陣窘迫,他萬沒有想到翠微會在此時談及婚事,他原本是打算在青冥身體康復后再與她談論此事,當然最好是青冥能夠提出來與他解除婚約,此時當著眾人他有些猝不及防。他遠遠望向木台上的青冥郡主,只見她依然從容淡然,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反而顯得他有些無措和慌亂。

明箏此時站在蕭天身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小六站在她身後,也是跟着起鬨。一旁的柳眉之一直暗中觀察着明箏,此時故意叫好:“哎呀,簡直是一對璧人呀,郎才女貌。雖說我不是狐族人,但是與狐族人交往已久,聽說老狐王有遺詔,狐山君王恐怕只有娶了郡主才會成為真正的狐王。”

他身後幾個狐族人紛紛點頭稱是,一個勁兒地歡呼。

翠微姑姑走到蕭天面前,她是故意要在眾人面前將他的軍:“君王,你看我的主意可好?”

蕭天面色有些發白,既不好當著眾人回絕,也不好就這樣答應……一向雷厲風行做事果斷的他,此時腦中一片空白。

林棲一個箭步走到蕭天面前,大聲問道:“主子,你不會是想反悔吧?”

蕭天面白如雪,心中隱隱劇痛,看到四周眾人期盼的目光,心一橫便答道:“這事當然要聽憑郡主的意向。”

眾人鬆了一口氣,全都抬頭盯着木台上的青冥郡主。

青冥郡主依然淡然地望着下面,漆黑的雙眸不曾泛過一絲漣漪,誰也看不出她是高興還是憂傷,她就那麼靜靜地似一尊雕像一樣立在王座上,美麗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過了許久,山洞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着木台。只聽郡主清冷的嗓音響徹洞穴:“狐山君王是父王為我選的夫婿,也是狐族未來的新狐王,我將謹遵父命,大婚之日,便是新狐王擁立之時。”

青冥郡主的聲音輕柔、清越,似玉珠落盤般字字清晰,她的話音剛落,眾族人便歡呼起來,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蕭天呆立在當地,渾身一顫,臉上絲毫沒有喜悅之色,反而多了些遲鈍和茫然,他眼角的餘光偷窺了一眼明箏,明箏站在那裏,像木頭般獃滯、悲涼。

此時,明箏的心就像一片落葉,慢慢往下沉,悠悠地沉到湖底。她望着蕭天,離他如此之近,幾乎觸手可及。但是在這一瞬間她才搞明白她和他之間卻是隔着千山萬水……明箏頭猛地一沉,身後伸出一隻手扶住她,她一看是小六,小六吃驚地低聲問道:“明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有點頭痛。”明箏努力平靜自己,沒想到自己太不爭氣,眼淚還是滑到臉頰上。

李漠帆早已看出這些人的用意,他急不可待地站起身:“諸位,我們幫主剛死了兄長,你們就逼着他成婚,這……屍骨未寒呢!”

這時,山莊的曹管家披着一身雪跑進來稟告:“幫主,來了幾個車把式,還有一個叫梅兒的姑娘求見。”

蕭天正左右為難,聽見曹管家報告此消息,如同大赦般解脫出來。潛入皇宮那日往御膳房運水的幾個車把式一直沒有音信,他本來是想派人去村裡打探消息的,此時幾人前來正和心意,便說道:“領到櫻語堂,我這就去見他們。”

蕭天轉向青冥郡主躬身說道:“郡主,我去處理一下,這些人也參與了郡主的營救,當時與他們失去了聯繫,此次他們能送回梅兒姑娘,咱們必要表示謝意。”

“去吧。”青冥郡主淡然一笑,“以後君王不用處處請示,你自行處置就是了。”

蕭天急忙躬身道謝。蕭天走後,大典也就接近尾聲,不久青冥郡主宣佈典禮散了,按狐地的族規,應當酒宴三日,在這裏減免二日,也要有一日的酒宴。眾人開心至極,狐族跪謝郡主,其他人在當地躬身行禮,以致謝意。

眾人等青冥郡主的車輦離開之後,便歡笑着擁出洞穴。

柳眉之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等一臉落寞的明箏走過來時,他悄然走到面前,儒雅一笑道:“明箏妹妹,我好些日子不見你了,走吧,一起去喝幾杯。”

放在往日,明箏定會一走了之。但此時,明箏卻爽快地答應了。

酒宴擺在前院裏,正房和東西廂房已經搬空,擺滿四方八仙桌,連院裏雪地里也擺了五六張桌子。一些自知位分卑微的小廝不敢進屋,站在當院圍住桌子就開始搬罈子倒酒。雖說山莊住了五湖四海不同身份的人,但是所有人都信守各自的幫規,沒有允許是不準飲酒的。今天大家都放開了,終於可以痛飲一次,也不管是狐族、天蠶門還是興龍幫的,大家聚到一處就是大口喝酒。

柳眉之和明箏坐在西廂房靠里一張桌前,桌上已上了熱騰騰的菜。遠在偏遠的山野,又是大雪封門的季節,除了野味什麼也沒有。桌上擺了一盆燒兔肉,一盆清燉野雞,兩個大海碗。柳眉之給明箏的碗裏斟滿酒,自己也斟滿一碗。

“明箏妹妹,自家母去世后,咱們兄妹還是第一次坐下來喝酒,”柳眉之自責地說道,“以前我做下了不該做的事,傷了妹妹的心,我,我一直悔恨不已,我……”柳眉之說不下去了,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明箏聽柳眉之言語真誠,望了他一眼,發現他面容憔悴,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心裏也有幾分不忍,想想近半年時間她都沒有理睬他,一直對他耿耿於懷,但是畢竟那件事也已經過去了。

“宵石哥哥,”明箏嘆口氣,“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傷害大家的事,如果你痛改前非,他們是會原諒你的。”

“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柳眉之聽見明箏又肯叫他的乳名了,心裏十分歡喜,“明箏妹妹,以後你有何打算?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啊,開了春恐怕就要各奔東西了。”

“我……”明箏一陣迷茫,她能去哪兒呢,以前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也用不着考慮,什麼事都有蕭天為她想好了,可是以後呢,他就要與郡主成婚了,想到此,明箏心裏一陣凄楚,不由端起一碗酒往嘴裏倒。

“明箏,你別這樣,我懂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來了,”柳眉之眼眸一閃,他陰鬱的眼神里充斥着怨毒的怒火,“你心裏有他,但是他只想他的榮華富貴。”

“不是,你不知道。”明箏抬起頭,她不允許柳眉之這樣說蕭天,她知道他有苦衷。

“如果我是他,便會拋下一切,帶你遠走高飛。”柳眉之望着明箏熱切地說道。

“你……你永遠不會懂他。”明箏搖搖頭。

“他拋下你,你竟然還為他說話,你就一點也不恨他?”柳眉之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明箏。

“我……我想我也該走了。”明箏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酒碗。

“好呀,你這樣想就對了,明箏,跟我走吧。”柳眉之推開酒碗,一隻手拉住明箏的手,“跟我加入白蓮會,我保你也能坐到堂主的位置,你我兄妹聯手也能開疆闢土,干出一番大事來。”

明箏惶恐地從柳眉之手裏抽出自己的手,她從他放光的眼神里看到一種讓人恐懼的魔力,她害怕下一秒便被他說服,然後跟着他走了。

“明箏,跟我走吧。”柳眉之又說了一遍。

“她哪兒也不能去。”蕭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明箏和柳眉之抬頭一看,只見蕭天和梅兒大步走進來,身後還跟着李漠帆。明箏看見梅兒又驚又喜,急忙拉她坐在身邊,蕭天和李漠帆也不用人讓,逕自坐到桌前。

柳眉之見兩人來者不善,他起身又找來兩個碗,給兩人一邊倒酒,一邊故意說道:“我和明箏妹妹正在說你大婚後我們的打算,是吧,明箏?”

明箏不看蕭天,也不搭理柳眉之,而是跟梅兒小聲說起話來。

蕭天陰沉着臉,拿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扔下碗,對柳眉之說道:“柳堂主,傷好后,請自行離去,明箏的事不用你操心。”說著叫住明箏,“明箏,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對你無話可說。”明箏頭也不回地說,依然看着梅兒。

梅兒明顯感覺到氣氛很詭異,桌邊的三個男人各懷心事默默喝着各自的酒。她看見柳眉之一對鳳眼脈脈含情地瞟着她,她與他也有段時間沒有見面了,在他的目光下,她臉頰有些發紅,在這種場合她不便與他多言,便決定還是帶明箏離開這裏再說,便起身拉起明箏就走:“明箏,走嘛,我有話跟你說。”明箏被梅兒拉着走出去,蕭天一看也立刻跟着走出去。

李漠帆最後走到柳眉之面前,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小子,不要打明箏姑娘的主意,聽見沒有……”

李漠帆一走,屋裏只剩下柳眉之獨自一人生悶氣。

柳眉之倒滿酒,一碗接一碗地喝起來。

這時,門邊探出一個頭,是吳劍德,他已經喝得站不住了,跌跌撞撞走進來,左右看看:“咦?人呢?這些孬種,我就去茅房一趟,他們就跑了,唉,還有一個,好,好樣的,是我天蠶門的弟子。”吳劍德搖搖晃晃坐到柳眉之身邊,抱起面前的酒碗笑起來。

柳眉之看他醉成這樣,知道他走錯了房間,也懶得說出來。平日他和天蠶門眾人共居一個院子,相處挺好,只是他們幫規森嚴,平日也沒有過多來往。玄墨山人的房間從不讓外人進入,他一直很好奇。有時候從其他弟子嘴裏也聽說過一些天蠶門的高深功夫,更多的時候他們緘口不言,似乎無時無刻不防備着什麼,這更勾起了柳眉之的好奇心,平日沒有機會,今日機會難得。

柳眉之主意已定,剛才的氣惱很快煙消雲散。他站起身熱情地給吳劍德倒酒,又遞給他一塊兔肉。吳劍德一手抓着肉大口吃着,一邊大碗喝着酒。柳眉之笑着道:“都說天蠶門厲害,有啥厲害的,也給兄弟說說?”

吳劍德一笑:“你懂什麼叫厲害嗎?什麼狗屁功夫,沒有了命,啥也不是,命最厲害,本門就研究這個,你說厲害吧。”

柳眉之一愣,細想之下還是不知道說的什麼,就又笑着說道:“嗨,我以為什麼功夫呢,你有本事說出個一二來?”

“本門最厲害的就是師父的醫術,給你說你也不懂。”

“那有何厲害?有武功厲害嗎?能殺人嗎?”

“你聽說過鐵屍穿甲散嗎?”吳劍德紅着臉張着滿是酒氣的嘴說道,“那就是本門秘術,是祖師爺傳下來的。”

柳眉之一聽此言,手中的罈子差點扔了,他渾身一陣亂顫,愣了半天,他萬萬沒有想到讓他刻骨銘心、銜悲茹恨的身中之毒竟出自天蠶門,他放下酒罈,激動得臉變得通紅,他一把抓住吳劍德的衣領,低聲問道:“原來鐵屍穿甲散是貴門秘術?”

“哈哈,知道天蠶門的厲害了吧?”吳劍德紅着臉得意揚揚地繼續說道,“江湖上傳得最邪乎的便是它了……哈哈……”

“你知道解藥嗎?它在哪兒放着呢?”柳眉之緊張地搖晃吳劍德,但任他怎麼搖晃,他都醒不過來了,他已喝得爛醉。

梅兒姑娘拉着明箏從西廂房一出來,就被興龍幫的幾個人認出來,他們繞過方桌要拉她坐下喝酒,忽一抬頭,看見跟在後面的蕭天,幾個人便上前糾纏着幫主到酒桌上喝酒。

明箏和梅兒藉機跑出院子。兩人手拉手,相互說起那日宮裏分別後的情景。原來那日從宮中出來,幾個車把式知道事辦砸了,心裏忐忑不安,生怕興龍幫怪罪,不敢放梅兒姑娘走,就好言留到家裏。為了不讓梅兒起疑,他們便把與興龍幫的淵源講給她聽。

幾年前他們村裡流竄來一群乞丐,後來人越聚越多,竟然在他們村拜起碼頭,禍害村裡人。後來村裏的老族長想到一戶人家的兒子在興龍幫做鏢師,就請他回來主持公道。那名鏢師帶着一眾興龍幫的弟兄一鼓作氣把那群人打跑了,並放出話來,再來為禍鄉里興龍幫絕不手下留情,至此村裡再無歹人敢來橫行,村民都感念興龍幫的恩情。

這次興龍幫有事找到他們,他們便一口應下,哪裏敢有半點推託,只是這幾輩子傳承下的往宮裏送水的營生,關係到村裡老少的安危。事辦砸了,大夥權衡利弊后,就跟着梅兒姑娘來興龍幫負荊請罪。讓這幾個車把式沒想到的是,幫主接見了他們,非但沒有追究這件事,還送給他們一些野味過年。他們看見幫里人往他們馬車上綁了一隻野豬,兩隻野鹿,還有人領着幾個車把式到東廂房喝酒,席間幫主也敬了他們幾杯酒,幾個車把式不禁感激涕零。

兩個女子嘰嘰喳喳把過往講了一遍。明箏拉住梅兒上下打量,果然是胖了些,便笑道:“那些村民是不是把好吃的都讓你吃了,看你的臉都吃圓了。”

“哈……”梅兒一聽到這話,幾乎笑岔了氣,“我長這麼大,都是伺候別人,這幾日在村裡簡直被人當娘娘伺候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前院,喧鬧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們沿着游廊向聽雨居走去。此時已到申時,天邊的晚霞映到被白雪覆蓋的院子裏,倒是別有一番滋味。明箏拉住梅兒的手,說道:“看到你回來,我便放心了,之前一直為你擔心來着,這下好了,我可以無憂無慮地走了。”

梅兒一愣,猛拉緊明箏的手,問道:“明箏,你要走……你要去哪兒?”

“回山西。”明箏淡然一笑,“在這個世上,我只剩下一個親人了,便是我的師父隱水姑姑,我出來的時間太長了,回去看看她。”明箏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聽雨居的月亮門跑去。

剩下梅兒愣在當地,她再愚鈍也看出明箏情緒不對,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急忙轉身向前院跑去,還是向幫主說一聲穩妥。

明箏跑回空蕩蕩的聽雨居,園子裏空無一人,大家都在前院酒宴上。她再也止不住眼裏的淚水,想到剛剛言事堂眾人的歡呼,以及蕭天的隱忍,他竟然沒有反對,那他對自己的誓言呢?便像這落雪般消失殆盡了。在郡主面前她竟然這般人微言輕。他背叛她……竟也背叛得這般理直氣壯!明箏在那一刻更是痛下決心,正如柳眉之所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他應下了郡主,便成了一道她該離去的逐客令。

她匆忙收拾了行囊,披上一件棉大氅,拿起自己的劍便離開了西廂房。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人,眾人應該還在酒宴上。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她沒有騎馬,沿着莊上小路徑直向山莊大門走去。

守門的正是幾個興龍幫的弟兄,他們認出明箏,明箏胡亂編出個理由,說是想看看外面的雪景,便出了庄門。明箏站在山莊大門前佇立良久,默默流下兩行淚后,便義無反顧地踏雪前行。

茫茫白雪下,四周景物也被雪染白了,目力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明箏穿着短靴,每踏一步,皆是雪沒腿肚,前行得十分吃力。正在她一步步在雪地前行時,身後傳來陣陣馬蹄聲。

明箏感到不妙,急忙向山路邊林子裏跑,但雪地上留下的足印卻把一切都暴露無遺。明箏緊跑着想躲起來,那匹馬嘶鳴着已奔到近前,聽見烈馬的嘶鳴聲,明箏便已猜出是誰,想躲卻已來不及了。

“明箏……”蕭天從大黑馬上翻身躍下,身體攔在明箏面前。蕭天一把抓住明箏的手,另一隻手拽下她肩上的背囊,怒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這是我的事,與你沒有關係。”明箏伸手去拽背囊。

“明箏,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讓你失望了,”蕭天又急又怕,有些語無倫次,“你如何懲罰我都行,但是你這樣一聲不響便要走,你知道這一路多危險嗎?明箏,聽大哥一句話,留下來吧。”

“你讓我留下來做什麼?看你和郡主成婚嗎?”明箏哽咽着問道。

蕭天一愣,面色煞白,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過了片刻,突然啞聲道:“明箏,你我若是做不成夫妻,做兄妹可好?”

“蕭天,虧你想得出來。”明箏流着淚怒道,“我要的是與你成親,你卻要我與你成兄妹。我曾說過,你若負我,便是你我永別之日,你可還記得?”

“明箏,我既答應過你,便永不會負你,你要相信我。”蕭天也急了。

“放屁,蕭天,你個混蛋,偽君子,你便要成婚了,還對我說什麼永不負我,你這是什麼鬼話?你鬆開我,讓我走,你我在今日便是訣別了,再要見,便是來生。”明箏伸手去推蕭天,蕭天堵在她面前如石雕般佇立着,一動不動,明箏抬起頭,心裏一驚,蕭天看着她竟然啞然痛哭,眼淚順着臉頰不停地往下掉。

看着蕭天滿是淚痕的臉,明箏心裏如同萬箭穿心,一個性如堅冰的鏗鏘男兒,若不是被逼到絕地,如何會在一個女子面前痛哭流淚,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明箏身子晃了一下,不由後退半步。蕭天看到明箏腰間佩劍,一把抽出來,他突然跪到雪地上,看着明箏道:“你真要離開我,便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你永遠不要在我面前說‘走’這個字。”蕭天說著,一臉決然地瞪着明箏道,“你只要說一個‘走’字,我不用你動手。”蕭天慢慢把劍放到脖頸上,眼睛死死盯着明箏。

“你……你……”

明箏身子晃了晃,眼淚很快模糊了視線……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坐在蕭天的懷裏,大黑馬馱着他們向庄門馳去。明箏被凍僵的四肢慢慢溫暖過來。她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沒臉沒皮,既貪慕他溫暖的懷抱,又想獲得尊嚴,可他就要成為青冥的夫婿了。明箏一想到此,臉上的淚便不住往下掉。

蕭天再不敢提及與青冥有關的事,盡量說些明箏開心的事。“明箏,不如這樣,先給隱水姑姑去封信,告知你的情況讓她老人家好放心,等開了春,天氣暖和,我陪你回去看看。”

“我才懶得寫信。”明箏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幹嗎讓你送?”明箏賭氣說道,蕭天越是對她關心,她心裏的痛就越深,她低下頭,不去理他。

大黑馬馱着他倆一回到山莊,夏木便跑着迎上來。幾個庄丁牽走大黑馬,夏木跑到蕭天面前,她已脫下狐族長裙,穿着一件青色棉比甲,她向蕭天屈膝行禮:“君王,郡主有事要見你。”

“是不是郡主身體又有不適?”蕭天回過頭問道。

“不是郡主,是翠微姑姑。”夏木喘了口氣,面露難言之色,一時吞吐起來,在蕭天追問的眼神下,夏木只好說實話,“剛才翠微姑姑突然昏厥,請來郎中診脈,說,說是喜脈。”

蕭天和明箏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這時聽見這件稀奇事一陣面面相覷,明箏雖然在碧玉年華,還未經男女之事,但是喜脈還是聽明白了,她失聲笑起來:“翠微姑姑要當娘了。”

蕭天也差點笑出來:“要說翠微姑姑這個年齡有了孩子也算喜事,但是孩子父親是誰呢?”

“郡主叫你去就是想和你商量這個事。”夏木說道。

“好,我這便過去。”蕭天說著,看到明箏臉上的怒氣已經消了一半,知道明箏最喜熱鬧,就對明箏道,“走吧,一起去吧。”

在夏木的帶領下,三人一路匆匆向聽雨居走去。

蕭天和明箏沿游廊走到盡頭,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盡頭是一片水塘,此時被雪蓋住,水塘邊的垂柳也變成銀色,微風吹來,垂柳上的雪片迎風飄揚。明箏身上的棉大氅已被雪沾濕,被明箏解下拎在手裏。蕭天急忙把自己的裘皮大氅解下披到明箏身上。明箏一閃身,又把裘皮大氅扔到他懷裏,冷冷地說道:“狐山君王,你的大氅披在我身上,不怕有人誤會嗎?”

“明箏……”蕭天開口卻發現自己很難往下說,他愣怔着站在風口任寒風吹着自己,心裏比頭髮還要亂。

明箏望着遠處冰凍的水塘,寒風刺面,心就如同水塘一樣,漸漸被冰封起來。“這樣,我今天修書一封,派幫里鏢行里人送到山西,你看可好?”蕭天跟在她身後,問道。

“蕭天,以後我的事,你少管。”明箏嚷起來。

蕭天聽到明箏直呼其名,臉色瞬間又變得慘白。明箏不再與他同行,她故意走到夏木身邊。蕭天跟在後面走,只聽着兩個丫頭一路上小聲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猜兩個人是在議論孩子父親是誰,蕭天腦子裏已猜出個七七八八,必是莊子裏的人。

走過月亮門,就看見聽雨居水榭亭子上紅紗飄動,與白雪相映煞是好看。原來亭子木樑四周搭了防風布,青冥郡主身着白色狐皮大氅靠在軟榻上賞雪,雙手抱着暖爐,腳下生了炭爐,面前的矮案上擺着茶水和點心。青冥郡主眼神幽遠、空靈,從遠處看就像是綉在絹上的一幅畫。

蕭天走到亭子前單膝跪地行禮道:“郡主。”

夏木見君王都行此大禮,也不敢怠慢,急忙雙膝跪下磕頭:“參見郡主。”夏木旁的明箏呆在當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行禮也不是,不行禮也不是,一陣尷尬。

青冥郡主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來,盯着面前的蕭天,似是埋怨又像心疼地說道:“我說過,以後不必行此大禮。起來吧。”青冥郡主抬頭望着蕭天身後的明箏,眼睛盯在她身上。

“是我的疏忽,”青冥郡主微微一笑,“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明箏妹妹的救命之恩呢,夏木,去把我箱子裏那件百鳥來賀裙拿來贈予妹妹。”

夏木低頭退下。明箏急忙揮手道:“不,不不,我不要,我哪裏能穿得了呀,我……”

蕭天見她誠心誠意,便對明箏說道:“郡主盛情難卻,你就收下吧。”

青冥郡主請蕭天和明箏進到帳里就座,兩人圍着炭爐坐下。

“謝謝郡主。”明箏很意外,青冥郡主一直以來對她都是愛答不理的,今天怎麼如此和善?明箏從來猜不出這位郡主的心思。

“郡主,剛才聽夏木說起翠微姑姑的事,你可是為這事找我?”蕭天問道。

“正是。”青冥郡主嘆了口氣,“作為晚輩,我其實是為姑姑高興的,只是她不肯透露孩子父親的事,我想請你私下裏查一下。”

“查什麼查?我的男人我不知道,還用你查?”游廊里翠微姑姑大步走過來,徑直走進亭子裏,一屁股坐到明箏身邊,伸手拿起案桌上的橘子剝起來。蕭天一笑,急忙起身,“翠微姑姑,我聽聞你身體有恙?”

“什麼有恙,是有了身孕。”翠微姑姑大咧咧地說道,身後的夏木不由捂嘴笑了。

“姑姑,”青冥郡主都替她臊得慌,“怎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談論此事?”

本來翠微就窩着一股氣,聽青冥如此一說,氣更大了:“那個男人欺負我,你可是我親侄女呀,你也欺負我?”說著竟然嗚嗚哭起來。

蕭天陰沉着臉站起身,從腰間“刺啦”一聲抽出佩劍,對翠微姑姑道:“走,你跟我去,你只需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是殺是剮你一句話。”

翠微姑姑回頭看着蕭天,嘆口氣:“要想殺他,哪還用你動手?我不想殺他,我想讓他娶我。”

翠微姑姑這句話,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在場所有人都驚詫地大眼瞪小眼,又不好笑出聲。蕭天尷尬地將寶劍入鞘,又坐了回去。

“姑姑,你是怎麼考慮的?”青冥郡主皺着眉問道。

“考慮什麼?有什麼可考慮的?”翠微姑姑一邊吃一邊說,“我在想如何養胎,吃什麼好。”

“你真要生養?”青冥郡主吃驚地問。

“為什麼不生?”翠微姑姑嚼着橘子,含糊地反問道。

“可,孩子父親是誰?”青冥郡主接着問道。

“與你有關係嗎?”翠微姑姑不耐煩地道。

青冥郡主見問不出什麼,便轉變了話題繼續說道:“這幾日姑姑確實操勞過度有些動了胎氣,以後就不要在我身邊服侍了。但是,你看我這樣一個無用之人,身邊又少不了人,隨便叫個人待在身邊,我又不喜歡。現在大雪封山,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女子,”青冥郡主眼睛盯着明箏,淡然一笑,“我就喜歡明箏妹妹這樣的,一股伶俐勁……”

蕭天一愣,他遲疑地看了眼青冥郡主,沒想到她打明箏的主意,青冥郡主烏黑的眸子深邃明亮,面色平靜一臉慵懶之色,給人一種弱不禁風、沒有半點縛雞之力的弱態,但是在這表象之下暗藏了什麼心思,誰也不知。沒等蕭天反應過來,翠微姑姑笑起來,一拍大腿大聲說道:“總算說到正事了。”翠微姑姑轉向明箏:“明箏,你說姑姑待你如何?”

“姑姑一直關照明箏,明箏感念姑姑恩情。”明箏坦白地說道。

“這就得了,這次就算你幫姑姑了,替我暫時照顧青冥郡主可好?”

“這,這……”

沒等明箏回答,蕭天搶着說道:“明箏如何會服侍人呀,她天天舞槍弄棒,丟三落四,毛手毛腳,脾氣暴躁,到時候服侍不了郡主,再把郡主氣病了……”

“我在你眼裏就沒有一點好嗎?”明箏越聽越氣,賭氣說道,“我可以……”

“這樣吧,”蕭天不等明箏說完,搶着對青冥郡主說道,“梅兒姑娘怎麼樣?”蕭天笑起來,像是撿到了一個寶,“她在宮裏服侍多年……”

“不要跟我提宮裏。”青冥郡主突然翻臉,臉色煞白,聲音嘶啞道,“我聽到這兩個字就想死,你知道一個人在地獄度日是如何熬過來的嗎?每一時辰,每一天,每一月,都像把刀在心上刻,刀刀見血,你懂嗎?”

“郡主,你別說了,我就服侍你吧。”明箏打斷她的話,她好像又看見那個漆黑寒夜裏,宮中一個孤單的身影執着地往樹上一道一道刻字,明箏心裏有些不忍。

明箏說完白了一眼蕭天,她看到他緊張不安地盯着自己,她知道蕭天不想讓自己接近青冥,但是她偏要待在她身邊,或許是她潛意識裏想懲罰蕭天,看他難受,讓他選擇背棄自己,既然走不了,大家都一起不好過罷了。

蕭天愣在當場,他沒想到明箏會答應,這不是明擺着跟他對着幹嗎?此時在青冥面前,他又不便對明箏發火。他抬頭瞄了眼青冥,只見青冥靜若止水的臉上,波瀾不驚的樣子。他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他與青冥一別五年,五年前那個明朗快樂又充滿少女情懷的青冥已消失,五年的苦難把她塑造成如今的模樣,表面手無縛雞之力,內心卻硬如磐石。他是越發看不清她了。此時他想阻止已不能,明箏都答應了。也好,給她找個事干,總不會鬧着要走了,但是他仍然不放心地說道:“既是這樣,就讓明箏妹妹受累,先照顧你一段時間,等開春,我一定想辦法給你找更合適的人來服侍你。”

青冥郡主目的已達到,便不再多言,只是笑笑。

蕭天轉向夏木道:“夏木姑娘,以後你和明箏一起服侍郡主,她小,很多事都不懂,你要教着她啊。”夏木急忙點頭。

青冥郡主靠到軟榻上,目光再次凝視遠處。

蕭天看此時再留下就有些尷尬了,便站起身想告辭。不料,青冥郡主扭過頭,說了一句:“留下吃晚飯吧。”

沒想到,蕭天竟然答應了。青冥郡主一笑,吩咐在暖閣擺宴席。

暖閣是蕭天專門為郡主的到來臨時改建的,緊鄰水榭,坐落在水塘邊。考慮到郡主腿腳不便,怕她寂寞,修建了一通到底的四扇花格雕窗可以讓她看看遠處的風景,此時雲遮霧繞的小蒼山一片白茫茫。暖閣的木地板下是空的,直通火塘,因此裏面溫暖如春。

酒宴開在軟榻邊,因為郡主不能久坐,累了就可靠到榻上。蕭天還是第一次與郡主一起用膳,雖然一旁坐着翠微姑姑,但還是不免拘謹。夏木端着木盤進來,身後跟着明箏,蕭天注意到明箏盯着托盤裏的食物眼神發直,急忙乾咳了一聲,明箏這才回過神來。

翠微姑姑伸手抓一個雞腿,一邊吃一邊道:“算了,我的事不用你們操心,現在說說你倆大婚的事吧。”

蕭天一愣,怎麼突然又轉到自己身上了,他望了眼青冥道:“郡主身體還在調理恢復中,這時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君王,”翠微姑姑扔下手中雞腿,道,“我這兩日按咱們狐族的慣例算了算,正月十五是最好的日子,如果你們沒有意見,我就照例辦理了。”

青冥郡主輕聲道:“姑姑,我一切聽從君王的安排。”

蕭天下意識地轉着手中的酒盅,沒留意到酒全灑了出去。他沉默了片刻,道:“請玄墨山人再為郡主把脈,確保郡主身體康復,再行大婚不遲。”

青冥郡主淡然一笑:“明箏,給君王斟滿酒。”

明箏正暗自發愣,冷不丁被郡主召喚,竟不知所措。一旁的夏木急忙上前去拿酒壺,被青冥郡主叫住,“怎麼我說的話,沒人聽呀。”明箏不想在郡主面前讓蕭天難堪,她急忙走上去拿過夏木的酒壺,走到蕭天面前往他酒盅里倒酒,也不知是心慌還是壺裏酒太滿,灑了一桌子。蕭天慌着去擦,另一隻手奪過明箏手裏的壺,明箏抬眼看了下他,蕭天低垂着眼帘往自己酒盅里倒酒。

這時,從窗中看見李漠帆帶着幾個人跑過來,不一會兒,腳步聲臨近暖閣,但是李漠帆沒有進來,而是站在棉門帘外面說道:“幫主,你出來一下,有事要稟告。”

沒等蕭天答話,翠微姑姑大嗓門說道:“有話進來說呀,站在外面鬼鬼祟祟的,還當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我來見幫主,有你個婆娘什麼事呀?”

蕭天知道這倆人一見面就會杠上,急忙站起身要告辭,但一看見明箏,又改變了主意,對郡主道:“我出去看看。”蕭天轉身走出去。李漠帆神色緊張地在原地打轉,看見蕭天出來,壓低聲音道:“幫主,出了一件蹊蹺事,玄墨山人房中失竊,丟失了一盒秘丸。”

“什麼?”蕭天一把抓住李漠帆的衣襟,“怎麼回事?你可知是什麼秘丸?”

“這……他沒說是什麼,我想也必是獨門毒藥,要不他也不會這麼緊張。”李漠帆說道。

“大雪封山,此時失竊,必是山莊人所為。”蕭天擔憂地皺緊眉頭,“接二連三地出事,真不是好兆頭。你知道嗎?翠微姑姑有了身孕,你去查一下,這個男人是誰,躲着不出來,查出后我絕不輕饒他。”

“什麼,那婆娘,她,她……”李漠帆瞪着眼睛發獃。

蕭天的心思集中在那盒失竊的秘丸上,沒去理會李漠帆的失態。

蕭天思忖片刻覺得時間緊迫,必須趕緊行動。他轉身走進暖閣,對郡主說道:“郡主,山莊出了一些事,我現在必須過去查一下。告辭。”說完,他向明箏一招手,“明箏,跟我走。”

明箏一愣,瞄了一眼郡主。

蕭天這才想到,明箏要在這裏服侍郡主,他這個習慣動作差點把他出賣了,他自嘲地一笑:“噢,我忘了這事了,明箏你好好照顧郡主。”說完,他掀開棉門帘走出暖閣。

此時已是酉時,寒煙居的院門已被天蠶門兩個弟子守住,他們見蕭天和李漠帆等人匆匆趕來,急忙迎上去:“蕭幫主,我們掌門在涼亭等你。”

寒煙居的東南角有一處假山,當初挖聽雨居的水塘時土堆到那裏,就勢建了一個涼亭,是這個院子的最高處,不僅俯視寒煙居,連一旁的聽雨居也一覽無遺。蕭天沿石階往上走,台階厚厚的雪上,清晰地看見一雙靴子的足印。

玄墨山人背着雙手一臉焦躁地在亭子裏來回走着,蕭天走上來直接問道:“前輩,失竊的到底是何物?”玄墨山人皺着眉頭,直搖頭:“怪我太大意,只是這盒秘丸是我費盡心思調製出來,用於對付寧騎城的,這……這個賊真是太可惡。”

“前輩,此話怎講?”蕭天一時聽糊塗了。

“自從祖師的鐵屍穿甲散被寧騎城奪走後,我就一直苦思對策,最後想到以毒攻毒,這味毒叫作迷魂散,準確地說它不致命,但是吃下后在一天之內,迷失本性,聽人擺佈。我用此毒只想誘使寧騎城說出鐵屍穿甲散的下落。這味毒正因為不致命,反而異常難調製,我用了近半年的時間,前兩日才放進最後一味藥材,本想大功告成即可偷偷潛入寧府去實施我的計劃,卻偏偏出了這事。”

“既不致命,前輩無須急躁。”蕭天鬆了一口氣。

“你不了解,這味毒一旦服下就摧毀人的意志,比置人於死地還可怕。那一盒裏有三丸呢。”

“三丸?”

“唉,我又犯下了大錯,為了追討那一丸鐵屍穿甲散,又制了三丸毒。祖師曾立下門規,自他之後再不研毒,唉……”

“前輩,你說鐵屍穿甲散只有一丸?”蕭天問道,這個倒是沒有想到。

“是呀。”玄墨山人皺眉嘆息,“盛放鐵屍穿甲散的木盒,我從祖師那裏見過,裏面是千年堅冰密封的冰盒,只有一丸,祖師的解藥還沒有調製出來,就被東廠的人刺傷。他的遺言就是要找到那丸鐵屍穿甲散。”玄墨山人眼望寒煙居的院子,此時院裏已開始掌燈,星星點點的火光,讓人聯想到此事更覺撲朔迷離,“會是誰下的手呢?”

“依我看,前輩,”蕭天走到近前,壓低聲音道,“知道你秘密調製丸藥的人最有嫌疑。”

“知道的只有我的大弟子,吳劍德。”玄墨山人捋着長須,搖搖頭,“我大弟子跟我多年,我視他如己出,他沒有理由偷這三粒毒丸呀。”

“你是如何發現失竊的?”蕭天追問道。

“唉,是我太大意。”玄墨山人說著不免後悔不已,“那最後一味藥材加入之後,連續熬制了一天一夜,起出后團了三個藥丸,放在一個木盒裏晾制,木盒就放在密室的桌上。”

“密室的門鎖了嗎?”

“鎖了。”

“門鎖沒有被撬的痕迹?”

“沒有。”

蕭天望着下面院子,“這個院子裏除了你的弟子,就住了一個柳眉之,咱們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兩人走下涼亭,李漠帆和幾個興龍幫的兄弟跟在後面。天蠶門的一些弟子已得信站在當院裏。玄墨山人看了一眼問道:“吳劍德呢?”陳陽澤走過來回道:“師父,大師哥喝醉酒還沒醒,在屋裏躺着呢。”

“他什麼時辰回到這裏?”蕭天問道。

“就在剛才,他被柳堂主背着回來的。”陳陽澤說道。

蕭天看了眼東廂房,房門大開,從屋裏傳來起伏的鼾聲,一股刺鼻的酒氣在空氣里瀰漫。幾人走進去,看見吳劍德橫躺在柳眉之的炕上,柳眉之斜靠在一張太師椅上,兩個人都是鼾聲大作。而那隻叫作“大將軍”的貓立在八仙桌上虎視眈眈地望着眾人。

蕭天不明白柳眉之怎麼和吳劍德喝到一處了。

兩人走出房間,蕭天思謀片刻道:“前輩,唯今之計只能在大範圍里搜查,前輩看如何?”

“這……這麼興師動眾恐怕不妥吧?”

“這樣吧,”蕭天知道玄墨山人一向為人低調,便說道,“你的院子,你帶人搜,那幾個院子我帶人搜,前輩看如何?”

玄墨山人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點頭道:“有勞蕭幫主了。”

蕭天對玄墨山人道:“前輩,你既來到東廂房,就先搜這間吧。”

玄墨山人明白蕭天的意思,向院子裏的眾弟子一招手:“先查這間房。”眾弟子聞聽呼地都圍過來。

蕭天領着李漠帆等人走出寒煙居,向別處搜去。

這邊,天蠶門七八個弟子擁進東廂房,開始翻箱倒櫃。響聲驚醒了吳劍德,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眾人和師父都在場,嚇得酒醒了一大半。玄墨山人黑着臉問道:“我問你,你中午跟誰喝酒?”吳劍德想了半天,模模糊糊回憶起一些片段,一扭頭看見倒在太師椅上依然大睡的柳眉之,道:“和柳堂主喝了一會兒子。”

玄墨山人不再說話,在房間裏四處查看。

吳劍德看着眾人在柳眉之房間翻箱倒櫃,甚是納悶:“喂,你們這是做什麼?”

陳陽澤一步躥到他面前,小聲說道:“閉嘴吧,大師哥,出大事了,師父研製的秘丸被盜了……”

“啊……”吳劍德一屁股跌坐到炕上,他深知師父為這味秘丸費盡心力,而且只有他有密室的鑰匙,想到此他腦門上開始冒汗。

這時,柳眉之也被屋裏的動靜弄醒了,他迷糊着雙眼,站到屋子中間突然大叫一聲:“你們都是何人,來我房間干甚?”

玄墨山人走過去,拱手道:“對不住了柳堂主,全院都在搜,老夫丟失了一個物件。”說完,他看基本上都搜過了,便一揮手:“去西廂房。”

眾人一走出去,柳眉之便走到吳劍德面前:“吳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秘丸讓你師父如此興師動眾呀?”

吳劍德愣怔着走到方桌前,端起一碗茶一飲而盡,道:“師父費了半年時間研製的毒丸,叫迷魂散,這可怎麼了得,這個賊,我抓住了一定把他千刀萬剮。”

“啊?毒丸,會致死啊?”柳眉之問道。

“師父說,這味秘丸不會致死,卻能讓人迷失本性,被人輕易控制。”吳劍德想起剛才師父看他的眼神,心裏一陣害怕,“怎麼辦呀?”

“哎呀,這下你麻煩大了,你想呀,你是大弟子,出這種事……走,我跟你一起,咱們也快幫着去找吧。”柳眉之拉起吳劍德向外面走去。吳劍德雖說酒醒大半,但腿還是軟的,被柳眉之拉着有些跌跌撞撞。

夏木和明箏一人手提一盞燈,在廊下挨着點燈。這時,兩人發現一旁的院子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明箏舉着燈向遠處看,這時林棲和盤陽從院門跑進來,直接去了正房,想必是去見郡主了。想到剛才蕭天被李漠帆匆匆叫走,明箏便對夏木說道:“一定是出事了,你在這兒,我過去看看。”夏木一把抓住她,“明箏,你如今是在服侍郡主,沒有得到郡主示下,怎能亂跑?”

明箏愣了愣,嘟囔着:“真麻煩,都怪我一時心軟,答應下來。”

夏木一笑,“其實郡主脾氣性格可好了。”

“真的?”明箏直想笑,“你沒覺得她脾氣古怪?”

“沒有呀。”夏木眯起眼,笑着說,“我每天都在神前祈禱,讓我變得像郡主一樣美麗那該多好呀。”

“哈哈,”明箏笑起來,“你已經夠美了,不過你說得不錯,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像郡主這麼好看的女人,真的像古畫裏的人物。”

“夏木……”

“不好,郡主在叫……”夏木拉着明箏就往正房走,與林棲和盤陽打個照面,兩人神色慌張急着往外走,明箏叫住了林棲小聲問:“林大哥,出了何事?”林棲回了一句:“山莊有賊。”明箏一愣。

夏木一邊應了一聲,一邊把手中的燈掛到燈架上。明箏只顧望着林棲和盤陽的背影發獃,被夏木一把拉進屋裏。

青冥郡主已脫去外衣靠在軟墊上,炕下的火盆燒得正旺,屋裏暖洋洋的。青冥郡主一隻手托着頭,另一隻手把玩着自己的頭髮,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在外面說我什麼話了?”

“回郡主,明箏姑娘說你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女人。”夏木笑着說。

“明箏,這是你的心裏話?”青冥郡主淡淡一笑。

“是呀。我以前身邊都是老的少的道姑,哪有你好看。”明箏說道。

“夏木,你去吧,你在我身邊熬了幾天,也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今天有明箏陪我,你去睡吧。”青冥郡主吩咐道。

夏木一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是真不放心明箏,但看到青冥郡主催促她的眼神,她只好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青冥郡主看見夏木走出房間,冷下臉看着明箏:“你把我比作什麼?道姑?你是存心不想讓我好是嗎?”

明箏一愣,剛才還溫柔似水的青冥郡主轉眼就變了臉:“我,我沒別的意思,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那你說,我美還是你美?”青冥郡主冷冷地問道。

“當然你美了。”明箏想了想,“大哥總說我像個假小子,我也沒有你那麼長的頭髮,美人都是長發,不像我,頭髮總跟刺蝟似的,亂七八糟。”

青冥郡主撲哧笑了一聲:“明箏,你真的很會討人喜歡,是不是你大哥他很喜歡你。”

“那當然。”明箏毫不含糊地點點頭。

青冥郡主面色一陣發白,她努力穩了穩心緒,說道:“但他還是答應了大婚之事,你難道不恨他嗎?”

這次輪到明箏黯然失色,她愣怔了片刻,淡淡地說道:“大哥說這是他的宿命,他認命。”

“你難道就不恨我?”青冥郡主深邃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明箏,她的目光時而執拗時而縹緲,語氣雖然輕柔,但言辭卻咄咄逼人,“我在你眼裏不過是個廢人,我知道你會武功,你一劍就可以要了我的命,不,不用一劍,我的身體根本不用你費多大力,你一掌便可以要了我的命,明箏……你還猶豫什麼?”

明箏瞪着青冥郡主,聽到她此番言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郡主,你在說什麼呀,你為何要把我看得如此不堪?想想你的身份吧,你是狐族的郡主,是所有狐族人對未來的希望。為了救你出來,多少狐族人付出了生命,以前我根本不了解他們,如今我看到他們把你當神一樣供在心裏,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你對得起他們嗎?”

青冥郡主一反常態突然閉上眼睛,她胸口起伏不定,面色依然蒼白,嘴角嚅動着默念着什麼。

明箏站在一旁看着,怎麼也看不懂青冥郡主到底在想什麼?她嘴裏默默念的又是什麼?對於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明箏只能敬而遠之,她試探着上前,“郡主,若沒有吩咐,我退下了。”

青冥郡主突然睜開眼睛,目露凶光,聲音嘶啞:“明箏,別以為你說了幾句好話,就可以糊弄我相信你。”

“那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呢?”明箏賭氣問道。

“幫我做一件事。”青冥郡主冷冷地說道。

“何事?”明箏急忙問道。

“所有認識你的人,都說你聰慧學識過人,而且寫了一手好字。”青冥郡主伸手指着一旁木案上的幾個鹿皮包袱,“山莊看似鐵桶一般,其實也不安全,這幾個包袱是那次大火中我父王搶出來的狐族的典籍,一直放在翠微姑姑身邊,你把它們重新抄寫一份,以防萬一。”

“這個不難,我就去辦。”明箏鬆了一口氣。

“不急,我大婚時才要。”青冥郡主緩和了一下語氣,“白天你要服侍我,就晚上做這事吧,我睡覺輕,不喜歡被打擾,你就去外面暖閣抄寫吧。”

明箏愣了一下,眼裏噙着淚也不說話。

“怎麼了?”青冥郡主抬眼看着她,“幹不了?”

明箏咬住嘴唇,狠狠心點了下頭。

“那你下去吧,今天晚上就開始抄寫。”青冥郡主打了個哈欠,“我要睡了。”

明箏走到炕邊,抱起那幾個鹿皮包袱,沒想到那麼沉,一下竟然沒有抱動。明箏用力抱進懷裏,轉身就往外走,走得急,在門口撞到了一盞燈,明箏狼狽地扔下手裏的東西,去扶燈盞,身後傳來青冥郡主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

明箏用裙角兜着那幾個鹿皮包袱,一走出屋門,外面的寒風兜頭就灌進全身,她冷不防打了幾個冷戰。門外角落一個黑影跑過來,是夏木。原來她一直沒睡,操心正房裏的事,看見明箏出來,急忙幫她抱住一個鹿皮包袱,剛才屋裏的談話,她在門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明箏,我去向郡主求情,讓你在屋裏抄寫吧,暖閣夜裏是不生火的,豈不要凍壞了。”夏木憂心地說道。

“算了。”明箏忍不住,眼裏的淚撲簌簌掉下來,賭氣道,“凍死倒好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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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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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拜主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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