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山之路

第二十三章 上山之路

第二十三章

上山之路

張成出宮,一路上遇到不少跑過來跟他打招呼的太監,有熟悉的,也有不熟的。這群人平時看着不起眼,但他們的耳目最明,嗅覺最靈。為了在這片紅牆下活着,個個都有一套趨炎附勢的本領。

張成知道高昌波坐上東廠督主寶座,自己連帶着也沾了光,如今他走到哪裏甩一下手中的腰牌,任何人都不敢再小看他,他彎了十幾年的腰終於可以挺直了。人一旦心氣順了,精神也跟着好起來。想到這一切,他便由衷地感激李漠帆,若不是他,他早已暴屍荒野了,哪還有如今這種日子。

張成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現如今恩人交付給他的事,他時時刻刻不敢怠慢,給興龍幫做事他也有種自豪感,再說與那幾個姑娘處熟了,漸漸把自己當作她們之中的一員,與她們感同身受。

張成出了宮門,一路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順利。可見東廠勢力之大,在京城可謂是盤根錯節,呼風喚雨。他一路疾走,很快來到西苑街,拐進小巷,燒餅鋪前的爐火還在燃着,一陣烤熟的燒餅的香氣直鑽入鼻孔。

燒餅鋪前聚了一堆人,人堆里突然跑出來一個人沖他笑:“張公公,你來了。”

“小六,是你小子,你家主子在嗎?”張成看見小六,提着的心才算是放到肚裏。小六觀看了一下四周,引着張成走進一旁一個木門。

院子裏落了一層雪,馬廄里拴着七八匹馬,林棲正站在院裏拌草料。小六進去后一溜煙跑進正房。不一會兒,蕭天迎出來,他身後還跟着明箏、李漠帆、梅兒、盤陽。幾人寒暄過後,立刻走進房間,李漠帆囑咐小六到燒餅鋪盯着街面。

張成一落座,就把宮裏這幾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屋裏眾人皆又驚又喜。驚的是高昌波成為東廠督主,寧騎城在王振面前失寵,他們少了一些麻煩;喜的是青冥郡主有了下落,一切的走向都比他們想的要順利。

“青冥姑娘在乾西里,看上去身體很虛弱,一定吃了不少苦,那個地方破敗不堪,比冷宮都不如,是一些年老色衰有病的宮人等死的地方。”張成說著,嘆了口氣。

蕭天雙眉皺成一團,眼神里滿是驚懼:“怎麼可能?”他說到一半停下來,張成的描述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以為青冥進宮,再不濟也會生活無憂,比宮外漂泊流浪的日子會好,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他深深自責道:“我為何早沒有想到呢?”

明箏偷偷看着蕭天,他臉上的不安和緊張使她感到陌生,他在她面前的每一種情緒她都了如指掌。但此時此刻,她心裏很難過,想到蕭天背後還有另一個女人,那個幽禁在宮中的神秘女子,曾經與她還有一面之緣。那個美如仙子的女子與他還有一紙婚約……明箏不敢細想,他們費盡心力把她救出來后,她將如何面對她?

一旁的李漠帆看到明箏神色有異,忙接過話題,與張成聊起東廠新督主高昌波,這才讓尷尬的氣氛活躍起來。“哎呀,張兄,以後見面,要改口叫你張百戶了。”李漠帆樂呵呵地說道。

“狗屁百戶,還不是給高昌波賣命。”張成搖搖頭。

“那你以後行事可是方便多了,看來高昌波很信任你。”李漠帆道。

“這個倒是,我在宮裏也有年頭了,而且經常與高昌波打交道,他也了解我,多年受冷遇,沒有靠山,他都知道。”張成說著,抬眼看了下窗外,“呦,時辰不早了,我不宜在外久留。”

李漠帆看張成要告辭,便叫住蕭天,蕭天這才從混亂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他站起身叮囑幾句,告訴他這邊妙音山高道長做法場的事一說定,就讓小六去找他。

幾人正要送張成出門,小六又風塵僕僕跑過來。蕭天讓李漠帆送張成,自己叫過來小六問道:“又是何事?”

“幫主,是於大人府里的管家於賀,他在外面呢。”

“快帶過來。”

不一會兒,一身腳夫打扮的於賀匆匆走進來,摘下草帽,說道:“蕭幫主,不好了,我家主人和高大人在妙音山被扣下了,我跑回來給你報信。”

“什麼?你慢慢講。”蕭天頭“嗡”一聲,此次謀划的重點就是要請到高道長,這點對高風遠來說並不難,那高瑄道長是高風遠的叔伯,怎麼會在這上頭出了問題,難道還有隱情?

“今兒一早,我家主人扮作高府家丁和高大人出城,以前往妙音山占卜問卦為名,一路上都很順利。誰知道到了山上,高大人和我家主人進去就沒有出來,我在外面候了一夜,感到事出蹊蹺肯定凶多吉少,就跑來搬救兵,蕭幫主你救救我家老爺吧。”

這時李漠帆走回來,兩人說的話聽了大半,“這還了得,幫主,抄傢伙去救他們吧。”

“還沒有弄清事由,不可魯莽行事。”蕭天說道。

明箏在一旁偷笑道:“那個老道,最是古怪,他們貿然前往去找他,當然要碰壁了。”

眾人全都轉向明箏,明箏卻不再說下去。

“明箏姑娘,你如何知道呀?”於賀驚訝地問道。

明箏一笑,離開眾人跑到馬廄里給馬匹喂草料去了。

李漠帆看着蕭天,指指明箏:“也許你能問出點什麼。”

“這丫頭今天怎麼怪怪的?”蕭天皺起眉頭。

“是嗎?”李漠帆暗自發笑,作為旁觀者他看得很清楚,當著明箏姑娘的面,說要解救青冥,這事放在哪個女子身上也不會舒服。他暗自嘆口氣,心道:若果真把青冥郡主從宮裏解救出來,不知這兩位女子該如何相處,幫主如何選擇?想到這裏不由搖頭嘆氣,嘟囔道:“我看難呀……”

蕭天不去理會李漠帆,拋下他走到馬廄,看見明箏在喂她的棗紅馬,便也抱過一把草料站在她一旁喂馬,他看她一眼,突然一笑說了句玩笑話:“借你的書用一下,好嗎?”

“我哪來的書呀?”明箏沒好氣地說道。

“那你如何知道那個老道最是古怪?”蕭天問道。

“你——”明箏扔下草料,白了他一眼,她一句不疼不癢的話,就在蕭天面前露出馬腳,對,她是想到了《天門山錄》裏有關十大幫派的記錄,其中一章就是三清觀。明箏想了想,搖搖頭,“一個怪人而已。”

“上面怎麼說的?”蕭天着急地問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明箏回嗆他道。

“《天門山錄》上怎麼說的?”蕭天耐着心又問了一句。

“我不想說,你能把我怎麼著?”明箏白了他一眼。

蕭天直到此時才注意到明箏臉上的情緒,想到剛才張公公來后的變化,心裏什麼都明白了。他冷下臉,負手而立:“明箏,救青冥郡主是我蕭天義不容辭的責任,你可以不說,但是難不住我。”

蕭天突變的臉色和決絕的語氣,讓明箏愣在當地,她從未見過他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以前她故意氣他,而他總是默默忍受,從未計較。但此次,在救青冥這件事上,他發這麼大的火,讓明箏不禁有種百爪撓心的複雜情緒。

蕭天轉身離去,明箏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央求道:“蕭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錯了……”

“你沒錯。”蕭天站住。

“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明箏低下頭。

“上面怎麼說的?”蕭天回過頭恢復了溫和的語氣。

明箏偷偷瞥了蕭天一眼,看他恢復了常態,心裏對自己的這點出息一千個不滿意,恨不得揍自己一頓,但嘴上卻老老實實地說道:“《天門山錄》上說:現任道長高瑄,道法高深,性情古怪,供奉魯班,專伺機甲。”

明箏望着蕭天,看他正在用心思考,才鬆了一口氣。

蕭天不再理會明箏,開始思考這幾句話的意義,顯然這對說服高道長關係重大,他一邊想一邊踱回屋裏。屋裏幾個人正在討論。這時玄墨山人和兩個弟子正走進來,聽說了這事,也加入進去,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林棲,飛天翼在什麼地方?”蕭天突然扭頭問蹲在板凳上的林棲。

“在上仙閣。”林棲道。

“去取過來,一會兒咱們就出發去妙音山。”蕭天又面向於賀道,“於賀,我一會兒帶幾個兄弟跟你上山,你放心,我有辦法讓道長放了你家主人和高大人。”眾人望着他,看見他說得如此自信,明白他已有了主意。

大家分頭去準備了,明箏悄悄走到蕭天身後,小聲問:“蕭大哥,你有何法子去制服那個老道?”

“這個法子還是你告訴我的。”蕭天一笑。

“我?我何時說過呀?”明箏迷惑地看着蕭天,那樣子擺明了他不說清楚,絕不罷休的樣子。

“是不是你說,他專伺機甲?這樣一個痴迷機關遁甲的人,咱們就投其所好唄,飛天翼雖是狐族秘術,但早已馳名天下,被各派名流俠士所追崇,用它引出高道長,只要他肯跟咱們見面,便有希望說服他。”

“你可真夠狡猾的了,”明箏撇了下嘴角,“老道這麼不好說話,你能說服他?”

“高道長只是不願與朝堂之人打交道,所以我們過去,興許會有機會。”蕭天說著,眼睛望向院裏,看見林棲背着一個木箱走進來。

玄墨山人走過來:“蕭幫主,需要我的人,你言語一聲。”

蕭天一笑,拱手道:“前輩,你且在這裏休息一日,等我從妙音山回來,再做打算。”

玄墨山人領着兩個弟子回房間去了。其他人圍上來,看着蕭天,從眾人的眼神里看出來,大家都想去。蕭天略一思索,道:“小六和梅兒姑娘留下,其餘人現在出發。”

眾人應了一聲,對蕭天的安排毫無異議,大家抓緊準備去了。李漠帆和盤陽去馬廄牽馬,他們一共五人,選了五匹最壯的馬。馬拉出馬廄,明箏才發現沒有她的棗紅馬,明箏返回馬廄,看見那匹棗紅馬卧在地上,她上前去牽它,棗紅馬一動不動。

盤陽跑過來:“明箏姑娘,這馬不知吃了何物,剛才口吐白沫,它行不了路,騎別的馬吧。”

“怎麼了?”蕭天走過來,看見卧在地上的棗紅馬,“你騎我的馬吧,時辰不早了,今晚必須趕到妙音山,明日一早進山。”

六人騎着馬分成三路出城,李漠帆一身富家闊商的打扮,和於賀扮作一主一仆先出城;盤陽和林棲打扮成鏢行鏢師背着貨箱第二個出城;蕭天和明箏扮成官家貴少相約出城狩獵也順利出城。

時值冬日,天上飄着雪花,城門的守城兵卒也沒有耐心細查,急着躲在避風處烤火呢。他們出城都很順利,不到一個時辰就在城門外的茶攤前會合了。

官道上人員車馬都很少,他們一行從一片片農莊、被白雪覆蓋的麥田,漸漸進入山裡。前方的路上,積雪越來越厚。天色暗下來,在白雪的映照下,天空變成灰暗的鉛色,雪野越發白得刺眼。馬行進的速度也慢下來,有些馬匹顯出疲態,呼哧呼哧喘氣。

而明箏騎的那匹大黑馬卻越發精神,它在雪地里撒歡,越跑越遠。她聽見背後蕭天的喊聲:“明箏,穩住它……”明箏甩鞭子拉韁繩想制服它,但這匹大黑馬哪裏肯聽明箏的使喚,估計一路上都憋着這口氣呢,這時全使了出來。它馱着明箏撒了歡地在林子裏亂竄,一會兒明箏就迷失了方向。

明箏環視周圍,除了乾巴巴的林木什麼也看不見,腳下是深淺不一的雪地,哪裏還看得見大家的身影。明箏氣得揮起手中鞭子打在大黑馬的屁股上:“都是你,和你的主人一樣,總想欺負我……”

馬開始尥蹶子,明箏被顛得一陣天旋地轉,手一松,從馬背上滑下來,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大黑馬在她身邊轉了一圈,便跑了。

明箏躺在雪地上,渾身酸痛,也動不了,眼睛直直地望着頭頂上的天空,一瞬間突然想到在那個世界的父母,她感到此時離父母如此之近,或許只隔了身下這一層薄薄的雪。一陣風過,樹枝上的落雪飄到她臉上,她閉上眼睛,臉上全是雪片。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陣馬蹄聲傳過來。大黑馬在她身邊停下來,從馬上飛身躍下一個人。

“明箏……”

蕭天撲到明箏身邊,一把將她抱到懷裏,一隻手迅速解開身上大氅包住明箏冰涼的身體,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她。他緊張地托起明箏慘白的臉,只覺得她的臉冰涼一片。

“明箏,你不能……你這是怎麼啦?”

當時蕭天發現大黑馬發飆就交代其他人先行進山,他催馬去追。他讓明箏騎大黑馬,是想着大黑馬腳力好,又健壯,會比較安全,沒想到大黑馬會發飆。他追了一會兒就失去了目標,心裏一陣后怕,他一邊尋找,一邊吹口哨。

可能大黑馬聽到他的口哨聲,從遠處發出嘶鳴。蕭天聽到后,迅速向那個方向追去,大黑馬似乎嗅到他的氣味,向他奔過來。蕭天看見大黑馬的身影,一陣高興,但是離近后卻看到馬背上是空的,那一刻,蕭天頭“嗡”的一聲,幾乎背過氣去。

好在大黑馬跟了他多年,通些人性。他一躍上馬背,大黑馬就嘶鳴一聲,帶着他在林子裏跑來跑去,最後終於找到這裏,看見明箏倒在雪地里,安靜得似一片落葉,蕭天嚇得魂都飛了出來。

蕭天緊緊地抱着明箏,腦子裏全是明箏的音容笑貌,他早已習慣了有她在身邊,不管是吵吵嚷嚷還是賭氣生氣,只要她在便好,如果失去了她,將是他無法承受之痛。想想自己對她的苛責和不顧,他滿心悔意。

“明箏,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

“我要被你勒死了。”

蕭天聽見懷裏微弱的聲音,急忙低頭查看,只見明箏翻着白眼吐着舌頭。剛才還滿心悲傷的蕭天,瞬間被逗樂了,急忙鬆了雙手。

“明箏,你好點了?”蕭天又驚又喜,雙手拉着大氅裹住她,不安地問道。

“一點都不好,我被你的大黑馬暗害了。”明箏活動了一下被蕭天暖過來的雙臂,要不是差點被他勒死,她真不願意動彈,賴在他的懷裏又溫暖又舒服,還可以就勢懲戒一下他的高傲自大,何樂而不為呢。

“是我的錯,本想着這幾匹馬就它腳力好,想讓你省點力氣的。”蕭天慚愧地說道。

“讓我省力氣,我差點死在它身上,怎麼辦,動不了了。”明箏開始耍賴。

“你不用動。”蕭天說著站起身,一把抱起她,向大黑馬走去。

“蕭幫主,不,狐山君王,”明箏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對你的這本書可真好呀,你就當我是書算了。”

蕭天嘿嘿一笑,也不說話,任她挖苦諷刺,他只管大步走到大黑馬前,把明箏放到馬上。

明箏大叫:“我不坐這個,它不聽我的!”

“它聽我的。”蕭天說著,躍上馬背,把明箏往自己懷裏一攬,催馬就走。

似乎是為了印證蕭天的話,大黑馬在主人的手下異常乖覺和順從,馱着兩人步伐既輕鬆又沉穩,馬蹄敲打在冰凍的路面上,發出悅耳的“嗒嗒”聲。

明箏越發氣不過,嘴裏嘟嘟囔囔地說道:“喂,我沒說錯吧,這馬就是欺生,還有你,我在你眼裏就是那本書,你用得着,就翻幾頁,用不着就甩一邊,以後我改名字了,不叫明箏,叫《天門山錄》。”

蕭天任她在懷裏發牢騷,就是含笑不語。他望着遠處的山道,辨認着雪地上的馬蹄印跡,估計李把頭他們已到了山下。

前行了一陣子,蕭天突然覺得耳根清凈了,忙低頭一看,明箏靠在他懷裏已經睡著了。蕭天長出一口氣,一隻手緊緊攬住明箏,一隻手拽着韁繩,催馬前行。

前方已見山的輪廓,奔馳了幾十里山路,大黑馬也開始呼哧呼哧喘氣。蕭天望着山道上新鮮的印跡,推測李把頭應該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他拍了下大黑馬的腦袋,不忍再讓它勞累,決定休息一下,明早定能趕上。

蕭天小心地翻身下馬,還是驚動了明箏,明箏睜開眼睛問道:“到了?”

“沒有,咱們休息一下再走,大黑馬跑不動了。”蕭天扶着明箏把她抱下馬背。

“它會跑不動?”明箏瞪着大黑馬,終於出了心中一口惡氣,拍了拍大黑馬的屁股。

大黑馬搖了下尾巴,在他們身邊卧下,呼哧呼哧打着響鼻。

明箏走到一棵榆樹下,靠着樹榦坐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着蕭天的大氅,而他只穿着單薄的袍子。蕭天在四周走來走去,身上佩劍發出叮噹之聲。不多時蕭天抱來一些枯樹枝擋在四周,既可以避風,也可以起到隱蔽的作用。

“蕭大哥,你別瞎折騰了,一會兒天便亮了,我們還指望你斗老道呢。”明箏叫住蕭天。

“哦,不叫我‘喂’了。”蕭天一笑,轉回身走到明箏身邊坐下。

“我想叫你什麼就叫你什麼,誰叫你變來變去呢。”明箏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何時變來變去了?”蕭天有些哭笑不得。

“那我問你,蕭書遠、蕭天、興龍幫幫主、狐山君王,這些都是誰?”明箏瞪着他。

“我承認這些都是我,但我從來沒有變呀。”

“你敢說你沒有變?”

“我變的只是外表,這裏,初心不變。”蕭天說完,心裏一片敞亮。

“蕭大哥,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明箏突然說道。

“什麼?”

“你能不做狐山君王,離開狐族嗎?”

蕭天看着明箏,沒有馬上回答。

“你已經為他們做了很多……”明箏哽咽着說。

“我必須完成我背負的重託,一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蕭天低下頭,沉吟了片刻,他站起身離開明箏向遠處的山路走去。

明箏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的淚嘩地流下來。

一陣馬的嘶鳴聲吵醒了明箏,她睜眼一看,天已大亮,蕭天正在往大黑馬背上套馬鞍,她發現自己窩在一片乾草里,身上裹着大氅,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明箏腦子裏一片混沌。

“醒了,快起來吧,咱們該出發了。”蕭天說著,又勒了下馬鞍。

明箏看他的臉色,一定是一夜未睡。唉,自己這點出息,該生氣時不知道生氣,該悲傷時不知道悲傷,她昨夜應該很傷心地哭了,竟然睡得這麼香,真是沒心沒肺呀。

“你嘟嘟囔囔說什麼?”蕭天走到她背後問道。

“啊,我哪有說話呀?”明箏急忙自己翻身上馬,這次大黑馬很配合,很給她面子。

大黑馬歇足了,一路疾馳。兩人很快來到山下,李把頭他們正坐在一個茅草搭成的亭子裏喝茶,亭子旁有間木屋,一個村婦正坐在爐子前燒水,看見他倆急忙起身迎客。

“一起的,”亭子裏的李漠帆沖村婦說道,“再準備些炊餅。”蕭天和明箏走進亭子,村婦端上兩碗熱茶。蕭天看村婦慈眉善目的,便接過茶碗,問道:“大嬸,這進山的路可好走?”

村婦臉色一變,問道:“你們要進山?你們是外地的吧?不知道這個地界的規矩吧?”

“啥規矩?”李漠帆問道。

“俺們在這裏住了半輩子,也只是在近處打個野鹿,逮個野豬,從不敢越過山門一步,你們也許不知道,這妙音山山頂就是三清觀,那些道士個個成仙成道,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年口口聲聲要進山的人多了去了,卻只見去,不見回,也許跟着成仙了?”

農婦的話引得盤陽和林棲大笑,蕭天和李漠帆笑着直搖頭,只有明箏正襟危坐,認真地聽農婦說話。於賀聽后神情更加緊張。盤陽看着他笑着說:“村裡人沒事都愛編些神仙、妖魔鬼怪的故事。大家聽着圖一樂唄。”

蕭天和李漠帆走到一邊小聲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兩人走到眾人面前。“林棲,你穿上飛天翼到山頂見到三清觀的人,遞給他們這個,”蕭天說著,從懷裏取出烏金的狐王令,“就說狐山君王拜見高道長。”

林棲接過狐王令,揣進懷裏。

盤陽和李漠帆打開木箱,於賀站在一旁觀看,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驚訝之色。明箏也過來幫忙,她曾經見識過,那次體驗她一生也忘不了,怪不得那麼多人覬覦它,連王振這個坐擁眾多寶物的人也要不擇手段得到它。它的精巧和奇特讓其他寶物都失去了光芒,顯得世俗和平庸。

飛天翼慢慢展開羽毛,在早晨清冷的陽光下發出明亮的光芒。盤陽騎馬過來,他將帶林棲前往前面坡上,一有風過,林棲就可以操縱飛天翼騰空而起。

兩人騎馬走後,眾人也騎上馬沿山道上山。蕭天回頭問於賀:“那天你們上山順利嗎?”於賀想了想道:“一路上,兩位大人交談甚歡,上山時還順利。到了山門前是高大人先上,然後有位道士下來,引着我家老爺走進山門,他們不讓帶隨從和馬匹,我就只好在山門外等他們,但怎麼也等不到他們,我感覺不妙,就回去找你們了。”

一行人迤邐而上,村婦仍站在道上向他們張望着。山道時而平緩時而陡峭,覆蓋了一層雪,分外難行。不一會兒,盤陽從後面趕過來。他向蕭天說道:“一切正常。”

在一個簡陋的石砌的山門前,蕭天命令大家下馬。雖然他不相信山下村婦的話,但還是謹慎為好。山石壘成的山門,一個字也沒有,什麼也看不出來。

李漠帆笑着第一個走進去,他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向他們揮手:“村婦胡說八道,快進來吧。”說著,便大步向前走。

“李把頭,慢着!”明箏突然叫住他,她看到一些古怪的標記很不一般。

蕭天知道其中的厲害,尤其是明箏熟悉《天門山錄》,可以說他們中只有明箏了解三清觀。蕭天見李漠帆不以為意繼續向前走,便厲聲叫住他:“李把頭——”但已經晚了,眨眼的工夫,就像眼前突然刮過一陣風,飄過一陣雪片后,李漠帆就不見了蹤影。

眾人這才站定,個個身上都驚出一身冷汗。面前的路平平坦坦,雪白的一層雪,連一點痕迹都沒有,一個大活人便憑空消失了。

蕭天回頭望着明箏:“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明箏眨着眼睛,努力地回想,並不時地搖頭:“這……讓我想想。”蕭天回頭向其他幾個人擺手,他們聚攏到一起,慢慢向後退。

“蕭大哥,在《天門山錄》裏是有三清觀的記錄,它在十大幫派排第五,但文字是最少的。你知道道教奉老子為太上老君,而高瑄高道長最是推崇老子的《道德經》,他尊道崇德,三清觀里一切皆按《道德經》裏篇章字序命名,而他又痴迷機關遁甲之術,因此所有機關設置皆是文字之謎。”

蕭天站在一旁聽着這些如墜迷霧之中:“這……這老道也真是太怪異了。”他盯着她,知道這一次可真是太為難她了,“明箏,你別怕,能解多少是多少,大不了,咱們攻上山去!”

“蕭大哥,你別傻了,弄不好,咱們連人都見不了,就被機關要了性命。”明箏看着面前的路面,“蕭大哥,你去把上面的雪掃去,讓我看看。”

蕭天聽明箏這麼一說,騰空而起,將要落下之時接連幾個掃堂腿,輕點地面又騰空返回。路面上的雪被掃去一片,露出下面的木紋,原來路是木頭鋪的。明箏蹲下身,仔細察看下面木頭紋路,成片的木板並沒有規律,看了一會兒便有些眼花繚亂。明箏索性坐到地上,屁股被硌了一下,她扒開雪看見木板的連接處並排放着五塊鵝卵石,鵝蛋大小,排列整齊。明箏環視四周,皆是茂密林木,而這鵝卵石不像是隨意放的。

明箏陷入沉思,她盯着那五塊鵝卵石,臉色發白越來越難看,腦門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明箏……”蕭天緊張地看着她道。

“我兒時《道德經》倒背如流,可如今要用卻……”明箏終於開口說話,“第五章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是……天……對,第一個字是天……”

明箏站起身,面對蕭天道:“只能賭一把了,我並沒有把握,高道長把進山的路都設成字謎,走錯一步,就會掉進陷阱。我想此時李把頭就是掉進了陷阱里,咱們快些進去找到他,他也會少受點罪。”

蕭天一把抓住明箏的手:“你說吧,怎麼走?”

“你……你別抓着我呀。”明箏想掙脫出手。

“我怕你掉進去。有我最起碼有個墊背的。”蕭天嚴肅地說。

明箏撲哧一聲笑出來,突然想起那次掉進馬戲坊陷阱里,他的作用還是很重要的,瞬間的心猿意馬後,馬上被面前的嚴峻所震懾,眼前的一切讓她頭皮發麻,只能冒險一試了,看自己猜測得對不對。

明箏再一次仔細看面前的木紋時,剛才的雜亂無章漸漸有了眉目。明箏一陣暗喜,她指着面前的路說道:“看見沒有,木紋中間暗藏着一個字,看出來沒有?”

蕭天凝神細看,果然看了出來:“天——”

“蕭大哥,你去試一下,我拿不準,‘天’字是能走還是不能走,你拿重物放上去,如果不動,就可以走。”

蕭天迅速回頭叫盤陽:“去搬塊石頭。”

不一會兒,盤陽抱着一塊石頭走過來,蕭天接着沖“天”字的一撇投去,只聽“哐”一聲,石頭轉眼不見了,木板又恢復了原樣,腳下卻傳來轟鳴聲,所有人都看得心驚膽戰。

“這便是了,天字不能走,跟我來。”明箏突然信心十足地說道。

眾人跟在明箏身後小心地繞過“天”字走到前面,明箏一揮手止住大家腳步。她俯身四下張望,蕭天問道:“還要找鵝卵石?”

“不一定,總之有暗號,”明箏說道,“道士有時候也要下山,這暗號是留給他們自己人看的。”明箏低頭尋找,一旁的蕭天道:“怎麼沒有鵝卵石了?”

明箏大笑:“《道德經》共八十一章,這要多少鵝卵石呀。”明箏看到一處木板中間鑲着一塊石頭,石頭被打磨得很平滑,上面刻着圖案。“在這裏。”明箏一陣高興,她蹲下來盯着圖案,上面畫了一個月亮,月亮中間一個“正”字,旁邊還畫了一個太陽。

蕭天盯着那幅圖突然開口道:“是正字,上面寫着呢。”

明箏不作聲,她仔細看着那個圖,又陷入沉思:“不對,暗語只是一個數字,或者數字的組合,這個正字,不對……”

明箏的話提醒了蕭天,蕭天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哪有把謎底放到牌面上的。

“一個月亮上寫個正字,代表什麼?正……正月?是正月嗎?”明箏雙眸一亮,“正月里多少天?”

“三十一天。”

“是三十一?”

“那旁邊怎麼還有個太陽?”

“難道是再加一日?”

“三十二?”

“讓我想想,第三十二章是……”明箏凝思默想,“道常無名,朴,雖小,天下莫能臣。對,是……道。”

“天……道,”蕭天眯起眼睛,點了下頭,臉上現出難得的微笑,“這個高道長,真是個有趣之人。”

“你還說他有趣?難為死我了!”明箏說道。

蕭天打頭掃除掉路面的雪,下面的木板紋路雖然繁雜,但因為心裏有了謎底,一會兒路面就清晰起來,一個道字呈現在眼前。

“走吧。”

幾人剛剛走過道字,從前方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眾人止住腳步,看見一行人從一處山石後走出來。打頭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此人長身玉立,頭挽道髻,唇下三綹長髯,身上自有一種絕塵的仙風道骨,讓人肅然起敬。

蕭天突然看到道長手中拿着一物,正是狐王令,心裏已猜出七八分,他大步上前,拱手一揖道:“對面可是高道長?”

“這位必是狐山君王了。”高瑄微笑着盯着蕭天看了片刻,突然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孩童般淘氣的神情,“哎,你是怎麼破解的?”他看了一眼蕭天一行身後的路,充滿好奇,這些年還沒有一個人在沒有得到他暗示的情況下,如此輕易地進來,但轉念間,又點頭捋着鬍鬚道,“也不奇怪,能造出飛天翼,這點雕蟲小技又算什麼。”

蕭天嘿嘿一笑,此道長雖工於機巧,卻也不失率真本性,又拱手道:“道長,你接到狐王令,我的人呢?”

“是呀,你的人呢?你快快叫他,”高瑄急急說道,“剛才他飛到山頂,把令牌扔到我面前就飛走了,我是追着他下來的,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一睹飛天翼的真容。”

“哦,”蕭天一笑,拱手道,“高道長,請恕晚輩如此無禮冒犯,實屬無奈之舉。”

“狐山君王何出此言?”高瑄繼而笑道,“你是我想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呀。”

“道長如此大度,讓小弟甚是欣慰,”蕭天說道,“那就先請道長把我的人放了吧。”

“你的人?放了?什麼人呀?”高瑄一臉迷惑。

“前日,我的兩位兄長還有剛才一個兄弟,他們……”不等蕭天說完,高瑄已恍然大悟,他冷下臉轉身望着眾弟子,大弟子韓文澤走過來,面帶窘態道:“師父,你在山頂專心修行,我便沒有打擾你,本以為又是山下村裏的狂妄之徒,便有心教育一番。”

“人呢?”

“在修青峰塔。”

“修塔?”

“主要是搬磚和泥。”

蕭天一聽,既可氣又可笑。好在人沒事,但想想高風遠和于謙兩位大人在搬磚和泥,還是忍不住氣道:“高道長,我這兩位兄長,可不是一般市井之人,他們是朝堂中人。”

“哦,是這樣,這就怪不得我徒兒了,我以為是什麼逸士高人,我有話在先,朝堂中人一律不結交。”

“高風遠雖是朝廷官員,作為你的侄兒前來看望你,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高……是高風遠?”高瑄突然想起來自己是有這麼個侄子,“是我長房侄兒,那另一位大人是……”

“兵部侍郎于謙。”蕭天話一出口,便見高瑄神情突變,眼前一亮,看來這位道長雖遠離京城,但對朝中事還是知道一二的。

“你怎麼不早說呢。”高瑄回頭叫道,“文澤,你乾的好事,快,快前面帶路去見他們。”說完又回頭叮囑蕭天,“看清腳下,跟着我走。”

眾人早已領教了他的機巧設計,哪還敢造次。在高瑄的帶領下,上山的路異常順利和快捷。在道觀一旁的山崖上,一座九層塔已現出雛形。韓文澤知道自己闖了禍,急忙先行跑到被木板圍起的工地。

不一會兒,韓文澤帶着四個人走過來。于謙、高風遠和他的隨從,還有腿上打着繃帶的李漠帆。於賀第一個跑過去,走到于謙面前簡要地把經過講了一遍。高風遠氣呼呼地走到高瑄面前叫道:“喂,有你這樣待客的嗎?你可是我老叔。”

高瑄把氣又撒在弟子身上,轉回身教訓起韓文澤:“我讓你們修塔,你們可好,想出這招,還有多少人在工地?”

“十幾個,不過這些人都是擅闖道觀,掉進陷阱里的,他們是自作自受。”

“既然讓人家修塔,便要好吃好喝,別忘了給工錢。”高瑄一向護短,此時話鋒一轉也不多加責罰,反而給徒兒出了這招,看得周圍幾人哭笑不得。高瑄吩咐完,回過頭來看看高風遠,又看看于謙,笑道:“修塔也是積德嘛。”

“道長說得極是。”于謙微微一笑,“幹了一天搬磚的活總算見到了道長,心裏高興得很呀。”

高瑄這才尋思着問他們的來意:“你們……來見我,不會是占卜問卦的吧?”

于謙笑道:“讓道長言中了。”

“哦,是占卜人還是事?”

“人。”

“誰?”

“王振。”

“看來是要占卜生死。”高瑄呵呵一笑,環視了一圈眾人,道,“進我的書齋詳談吧。”他轉身吩咐弟子,“給眾人準備午飯。”

一行人跟着高道長走進三清觀,直接走到大殿旁的書齋里。眾人坐定后,高瑄直言道:“你們想刺殺王振,這個事我幫不上忙。”

“老叔,我們只借用你的身份,不用你動手。”高風遠說道。

“不用我動手,誰動手?”

“我。”蕭天道。

高瑄望着蕭天,沉吟片刻:“這些年多少人想殺他,都沒有成功。我雖然在妙音山閉門不出,但天下事也知一二,近日觀天象,月亮運行至端門外遮掩了金星,此天象預示大凶之兆。”

“除此禍患,也是順應天道。”蕭天道。

“話是這麼說……”高瑄眼神猶疑地望着眾人。

“那老叔是應許了?”高風遠高興地問道。

“不,你們去干你們的,與我何干。”高瑄轉眼就翻臉。

“這……”高風遠和眾人面面相覷,怎麼說了半天又回到原點。

“高道長,我們此次籌劃周全,絕不會連累三清觀,”于謙明白高道長的顧慮,解釋道,“三清觀里上上下下上千人,全靠道長你的護佑,我們絕不會讓你有絲毫閃失。”

高瑄一臉驚訝地扭頭望着于謙:“你怎知我觀里人數?”

“哈哈,你忘了我在你觀里搬了一天磚。”

“你們呀,”高瑄手指着他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真是服了你們了,但我有個條件,事情過後我要看到飛天翼,而且是拿在手裏看。”

“好,我答應你。”蕭天爽快地回答,至此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看到高瑄總算答應了,于謙就叫其餘眾人去用午飯,他叫上蕭天和高風遠,在書齋里又把這兩天自己搬磚時細思的籌劃當著高道長他們說了一遍,最後,他又添上救青冥郡主的環節,最讓蕭天驚嘆的是,竟然用上了飛天翼,如此一來,連高瑄都驚嘆,完美得簡直天衣無縫。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狐王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狐王令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三章 上山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