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朝堂對峙

第二十一章 朝堂對峙

第二十一章

朝堂對峙

卯時剛過,天色未明,乾清宮裏大小太監和宮女都已忙碌起來。

一個清掃的小太監伸了下懶腰,捂嘴打了個哈欠,突然瞥見一臉陰鬱走到面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振,唬得小太監臉色發白,慌忙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發抖,口齒不清地道:“小的該死。”

王振鼻孔里哼了一聲,他歷來最恨偷懶的奴才,他進宮這些年來,哪一天踏實地睡過覺,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盡心儘力地伺候皇上?

早已有小太監跑去回稟執事太監,執事太監慌不擇路地奔過來,跪下向王振請安,一邊大聲教訓偷懶的小太監。

王振眉頭緊鎖,不安地望了一下大殿,問道:“皇上醒了嗎?”

“皇上昨兒個讀書晚了些,這會兒還睡着呢。”執事太監賠着十分的小心說道。

“可是在讀我送過來的《太祖遺訓》?”王振問道。

“正是。”執事太監躬身回道。

“那我到偏殿候着吧。”王振面色十分陰鬱,低着頭直接往裏走去。他本不想這麼早來面見皇上,但是他幾乎一夜未眠,思前想後深感事態緊急,已容不得他再有絲毫閃失。

昨日,鑫福通的掌柜王福通哭着跑來見他,他這才知道鑫福通被一把火燒了,鬼才相信是失火,一定是有人盯住了錢莊。他精心打造的銀庫,玄而又玄的密室機關,竟然被人攻破。東廠的人趕到密室時,只看見滿地狼藉,大半銀箱被搬空,連……連他的金盒子……也不翼而飛。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尤其沉重,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氣向他襲來,讓他如芒在背。

王福通說當日有一幫蒙古人搗亂,認定是蒙古人搗的鬼。但王振不相信那些蠻夷人能破得了他的機關,定是另有其人。能把銀庫搬空,而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非易事,定是一個組織嚴密的團伙。

這兩日東廠的人全部撒出去,帶回的消息五花八門,但有幾條甚是異常,當天在鑫福通門前出現過刑部的人,有人看見刑部侍郎趙源傑帶衙役出現在小巷裏,還有錦衣衛指揮使寧騎城也出現在小巷裏。

寧騎城當天去那裏幹什麼?雖然他也想到是寧騎城把銀庫的建造者八卦門掌門生擒來的,但是只交給了王浩,並沒有讓寧騎城參與,寧騎城應該不知道銀庫的事。想到趙源傑,王振便氣不打一處來,趙源傑跟于謙來往甚密,這在朝中無人不知。王振對寧騎城的不滿也始於此,于謙在詔獄竟然毫髮無損,這讓王振一口氣憋在胸中,骨鯁在喉。

聯想到前些日朝中的動靜,吏部尚書陳柄乙和于謙聯合幾個大臣上疏要皇上重新甄選賑災官員,雖然他也樂於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出去,但心裏總有些隱隱不安。看來這些人是死了心要跟他過不去,他們自以為在賑災上抓住了把柄,今日早朝定要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不施以重拳,不足以滅他們的氣焰。

寢殿外宮女們站成一列,她們見王振走來,紛紛躬身行禮。王振走到偏殿他經常坐的軟榻上坐下,早有小太監捧上蓋碗茶。王振接過茶碗,心不在焉地喝起來。

直到辰時,寢殿裏才有了動靜。候在殿外的宮女們迤邐而入。王振已無心喝茶,匆匆地趕過去。

“先生在外面嗎?還不快引進來。”

聽聲音皇上心情不錯,帷幔內一個小宮女走過來向王振深施一禮道:“先生請。”

王振躬身走進去恭敬地跪地叩頭行禮:“皇上,奴才聽聞皇上昨個兒又讀典至深夜,奴才叩請皇上,萬萬不可用功過度傷了龍體啊。”

朱祁鎮散着一頭烏髮,面容皎潔紅潤,他接過宮女遞上的漱口水,喝了一口,另一個跪在地上的宮女,急忙舉起頭頂上的鎏金陶盂,朱祁鎮漱了口,面露微笑地看着匍匐在地的王振:“先生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王振謝過恩站起身,一個小太監給他搬來一張軟椅,王振再次謝恩,小心地坐到椅子上。

“先生,朕昨夜讀《太祖遺訓》,又想到先生給朕講的太祖幾次征戰的故事,感慨萬千,夜不能眠。”朱祁鎮兩眼放光,盯着劍架上一柄寶劍發獃,“要是朕也能像太祖一樣征戰疆場該多好呀。”

王振再次起身,拱手一揖,趁機大肆恭維道:“萬歲爺是大明之聖君,不僅雄才大略,文武雙全,而且寬嚴並濟,知人善任。假以時日,當功勞蓋世,比太祖爺也有過之。”

“唉,此話差矣,怎可把朕與太祖相比,不可妄語。”朱祁鎮訓道,但看上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雙目熠熠生光。

“老奴是說萬歲爺胸懷大志,定會給太祖臉上增光。”王振躬身道。

朱祁鎮仰面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王振看朱祁鎮心情大好,耐心地等着幾個宮女服侍他更衣束髮,一切穿戴妥當,又用過茶點,朱祁鎮抬腳準備向殿外移駕時,王振突然跪下,頭磕着地板咚咚直響:“奴才該死。”

朱祁鎮一愣,對今天王振的異常有些不安。這麼多年王振伴其左右,從東宮到登基朝夕伺候,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他也異常信任他,看見他如此這般心下已是十分不忍,只聽王振口中念叨:“萬歲爺如此信任奴才,奴才辦差不力,請萬歲爺責罰。”

“先生,何出此言?”

“萬歲爺有所不知,昨個兒東廠番子來報,鑫福通錢莊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搶劫后,放火燒了。在皇城根下竟有人如此放肆,我大明的太平盛世豈容這幫奸逆匪徒破壞!最可怕的是據有人稱在出事那天,還看見朝中人從中協助……”

“反了!”朱祁鎮眉頭一皺,“可有奏章?”

“有。”王振從懷裏拿出三本奏章。

“都是誰上疏?”朱祁鎮翻看奏章,口中念叨着:“李明義……周浩文……王德章……”朱祁鎮念叨着上摺子的大臣的名字,在腦子裏想着這幾個人的出處,皺起眉頭,一邊匆匆過目了下奏章。

“李明義是禮部尚書,”王振知道皇上對這幫大臣還不熟悉,忙說出他們的官位,“周浩文是大理寺左少卿,王德章是禮部左侍郎。”

“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呀,”朱祁鎮回頭望着王振,“先生,他們所奏之事可屬實?一個小小的鑫福通錢莊怎會牽扯到這些大臣?”王振湊前兩步在朱祁鎮耳旁低語了幾句,朱祁鎮猛地抬起頭,“竟有此事?有朕給你撐腰,看誰敢胡來。來人——”朱祁鎮對一旁的太監道,“上朝。”

早朝地點便在乾清宮。只有重大日子,如皇帝大婚、冊立皇后、正元節、冬至等才會在奉天殿。

此時,乾清宮門外早已聚集一眾大臣。清晨微涼的秋風下,大臣們擇群而處,四五個一夥,七八個一群,都在低聲議論着什麼。昨日在山陽街發生的大案早已傳遍京城,大臣們豈有不知道的。鑫福通錢莊在一般人眼裏只是個錢莊,而在朝堂之上,卻是有人知道其來歷的,那個掌柜王福通是王振的表親,這個秘密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群臣都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衝動,不管身處哪個陣營,這件事都足以震動神經了。這件事的矛頭直指王振,王振是什麼人?當今皇上的親信,掌管司禮監和東廠,他乾兒寧騎城掌管着錦衣衛,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人敢跟王振作對,這件事本身就已足夠鼓舞人心了。

聯想到近一年來京城發生的大案,除了鑫福通被劫,還有貢院考題泄露案、詔獄被劫案,最有傳奇色彩的便是狐王令的懸案了,這個案子至今未破,傳說中的狐山君王一直被書寫在海捕文書里,卻石沉大海。這樁樁件件都是大臣們私底下談論的話題,再加上朝堂上日益分化的兩個陣營,王振雖說可以一手遮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趨附於他。由吏部尚書陳柄乙、戶部侍郎高風遠、兵部侍郎于謙組成的陣營日益走到前台,讓沉悶的朝堂颳起一股清風。迫使那些左右搖擺不定的大臣日益焦慮,既畏懼王振的勢力,又心知肚明那些骯髒的勾當;滿心嚮往公正清明,又分明被私心左右,所以有點風吹草動,最先亂了陣腳的便是他們。

戶部尚書張昌吉從人堆里獨自向右邊走,即使臉上很平靜,但眉眼平添的焦慮還是一眼可以看出。他不想參與幫派之爭,但想找個清凈的地方談何容易。不一會兒,一個矮胖的人就靠了過來,是他的下屬侍郎李衛春,他就像他的影子,總黏着他。

“恩師,要出大事了。”李衛春一臉神秘地說道。

“不要參與他們的事,我們遠遠觀望即可。”張昌吉訓斥道。

“我謹遵恩師教誨,不參與他們的事。只是剛得到消息,幾個言官要在御前搬出太祖內臣不得干政之遺詔,要聯合上疏彈劾王振,他們羅列了這些年王振犯下的十大罪狀,洋洋洒洒有萬言之多……”

張昌吉幾乎把眼珠瞪出來,他浸淫官場數十年,憑着思慮周全、做事圓滑左躲右閃戰戰兢兢才得以保全,眼睜睜看着身邊的大臣換了一撥又一撥,或流放或砍頭或株連九族,這些大臣有些比他有才華,有些比他有能力,但是他們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今聽屬下如此一說,他的心一陣戰慄,難道又要經歷一場血雨腥風嗎?

與他同樣焦慮的還有趙源傑,他站在幾個言官組成的人群外,想叫住人群里與幾個言官低聲交談的高風遠,但是一直沒有機會。來的路上,他從與高風遠短短几句交談中得知,今天幾個言官要聯合行動,讓他震驚不已。此時于謙在河南協助張雲通和蘇通賑災,朝中他們勢單力薄。此時是應該防範王振反咬一口之時,怎可再莽撞冒進?他想聯合高風遠勸退言官,一想到此,他便想念于謙,他不在,這些人也少了主心骨。

此時,一隊錦衣衛校尉已從乾清宮出來,眼看就要早朝,高風遠從人群里走過來,趙源傑迎上前,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趙源傑從高風遠凝重的臉色上看出挽回的機會不大,不由一陣緊張,手心裏沁出冷汗。

“此時並不是最好的時機。”趙源傑壓低聲音道,他知道朝中這些言官忍王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以為藉著鑫福通被劫,牽出王振貪污賑災銀兩一事,就可以藉機扳倒王振。但是卻忽略了一點,王振痛失錢莊,絕不會坐以待斃,瘋狗的撕咬是最瘋狂的,此時最該做的便是保持實力,靜觀其變。趙源傑知道高風遠在眾言官眼裏的分量,他希望高風遠能說服那些言官暫忍一時,便加重語氣道,“高兄,不能做無謂的犧牲。”

“於兄,我儘力了,卻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再說下去,便是對他們的侮辱,你以為他們會為了保全自己而選擇沉默嗎?”高風遠目露淚光道。

“上朝了。”陳柄乙走過來阻止兩人爭執。

大臣們已按官階順序站成兩隊,趙源傑和高風遠急忙走進隊伍里。大臣們面容肅穆地整理衣冠,緩步前行走進宮門,兩側的錦衣衛校尉分立兩旁,寧騎城站立在漢白玉台階上,凝視着依次而入的大臣,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朝臣走進大殿,百官按文武品級左右分開,品階高的站在前排,低的站在後排。大殿裏早有太監在四處掌了燈燭,御座前的香爐里燃了檀香。

御前太監走進大殿,朗聲宣告:“皇上駕到——”

王振躬身扶着皇上朱祁鎮走上御座,他的目光飛快地掃視了一眼下面群臣,見李明義和王德章站在隊伍里,稍微放下了心。群臣整齊劃一地跪下山呼萬歲,儀式已畢,御前太監朗聲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臣,有本。”

寂靜的大殿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家順着聲音去尋,原來是工科給事中陳友中。大殿裏一片死寂,氣氛驟然緊張。陳友中五十多歲,唇下的鬍鬚已發白,此時由於緊張和衝動而顫動着。

王振的目光越過陳友中瞪了下李明義,不滿溢於言表。李明義嚇得渾身一顫,他也搞不懂怎麼突然蹦出來個陳友中,原本他是想第一個站出來啟奏的,不想被這個老東西搶了先,再看王振那陰成鍋底的臉,更是嚇得魂差點出了竅,便用惡毒的目光狠狠瞪着陳友中,這頭老倔驢,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直言極諫。

皇上朱祁鎮微微皺了下眉頭,他心裏有些厭煩這些言官,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又不好當著群臣的面表現出來,只好很有耐心地道:“愛卿,你要奏何事呀?”

“陛下,臣斗膽當著眾臣……”陳友中雙目突然炯炯閃亮,露出決絕之意,他唇齒輕微戰慄,語氣也有些不連貫,但在寂靜的大殿裏卻異常清晰響亮,“控告王振欺君罔上、陷害忠良、結黨營私的大逆之罪。臣不敢相瞞,王振之罪罄竹難書、罪孽滔天、人神共憤。臣若不供呈給陛下,怎對得起頭頂上的烏紗,還請陛下聖聰明斷。”

寥寥數語,就像是往大殿裏扔來了一個炮仗,一下子炸得滿屋子人皆驚恐異常。連親近陳友中的眾人也被他直諫的率性所震驚,更何況王振的擁躉了,一個個嚇得面如死灰,驚懼異常,就是王振一時也愣在當地,毫無反應。

“你……你說什麼,你老糊塗了吧?”朱祁鎮迷惑地探下身,有些不悅地看着陳友中,“你可知誣告罪加一等?”

“臣,句句屬實,有本可查。”陳友中篤定地舉起奏章。

“陛下,臣有本。”突然,李明義聲音尖利地喊了一聲,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大顆的汗珠,剛剛陳友中的參本差點讓他驚厥過去,若是今兒個因自己的失誤導致陳友中的參本讓皇上看到,自己豈不被王振恨死,如今他的小命便攥在王振手裏,他一家數十口豈有活路?顧不了這麼多了,拼了!他高喊着把手中參本高高舉過額頭。

朱祁鎮急忙把目光從陳友中轉向李明義,見是禮部尚書,有種解圍的輕鬆感,遂點了下頭:“愛卿,快講。”

“陛下,請容臣稟明。”李明義視線內瞥了王振一眼,見他面色鐵青,又聯想到昨日王振對自己的叮囑,他明白王振的判斷是對的,那些人現在要對他們下手了,王振倒了,下一步就輪到他了。如此他只能硬着頭皮站出來,臨時起意,即使胡編也要把這潭水攪渾。“臣,告陳友中私結黨羽,誣告忠良,意在行忤逆之罪。”

李明義話音剛落,群臣皆已驚出一身冷汗。陳友中只是控告王振陷害忠良、貪污銀子,罪之大不過還在朝堂上,而李明義所說私結黨羽行忤逆可是跟皇帝作對呀,這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呀。

“哈哈,李尚書,你說我私結黨羽可有證據?”陳友中轉過身鄙視地望着李明義問道。

“哼,”李明義冷笑一聲,“九月初八你在家裏廣邀群臣飲宴,你們當時在密謀何事?”

陳友中喉嚨里“咯”的一聲,他本來就有喉疾,此時急火攻心臉色突變,剛要回答,就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身後炸開了。

“陛下,臣可以證明此事,”禮部左侍郎王德章上前一步道,“當日微臣去國子監正巧路過陳府,李尚書所言不虛,微臣親眼所見陳友中在府門外迎客。”

皇上朱祁鎮的臉色沉下來,盯着陳友中:“你可還有話說?”

“陛下,臣冤枉呀,那日是老母的壽誕……”

不等陳友中說完,李明義接着高聲說道:“陛下,當此大災之年,作為朝臣不能為君分憂,還聚眾宴飲,又私下結黨,請問是何居心?”

陳友中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沒想到李明義會揪住自己這個把柄不放。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在老母八十大壽之日,他不顧幾個好友的勸說執意要為老母辦壽宴,大錯既已釀成,他無怨無悔,問心無愧。“老臣為母盡孝,難道這也是不良居心不成?”

“朕問你,你承認在府里辦宴會了?”朱祁鎮不冷不熱地問道。

陳友中身後的趙源傑和高風遠聽到皇上如此一問,皆嚇出一身冷汗。兩人隔着幾個大臣,交換了一下眼色,趙源傑對高風遠點了一下頭,他們不能再任局勢如此急轉直下,陳友中此時已處於兇險之中,一個閃失便可能玉碎。

高風遠上前一步:“陛下,朝中人皆知陳友中是大孝之人,尤其對他老寡母,其孝心感天動地。”

“陛下,”王振躬身下了幾級台階跪到御前道,“老奴只知天下有一種孝,就是對陛下盡忠,對朝廷儘力,肝膽塗地在所不惜,而某些人打着盡孝的幌子,背地裏卻幹着見不了人的勾當。老奴就曾拒絕赴宴,而被人記恨,遭人陷害,請陛下明鑒。”

王振一席話實在厲害,如此顛倒黑白,又如此能言善辯,氣得陳友中鬍鬚亂顫:“哼,老臣只知當臣應為朝廷盡忠儘力,卻不知閹人也可為朝廷儘力,難道你忘了太祖遺訓,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干預者斬嗎?”

這句話點到了王振的死穴,把王振氣得七竅生煙:“老奴雖為內監,但看到忤逆之事即使有違祖訓也要干預,陛下,陳友中已坐實聚眾私結黨羽之罪,請皇上下旨吧。”

如此公然干預皇上臨朝,早已激怒了眾言官。

刑部給事中韓峰走出隊列,高聲道:“陛下,不可聽王公公一面之詞,陳友中所奏王公公的罪狀是否屬實,可令三法司聯合勘審,定可查個水落石出,既可正本清源,又能為朝廷重振法紀。”

王振突然叫了起來:“陛下,你聽聽,這還不算私結黨羽嗎?陳友中的奏章還未到御前,他竟然要聯合三法司了,這恐怕早已是私下商議好的吧?”

“王振,你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難道也是我們商議出來的嗎?青天在上,你敢發這個誓嗎?”陳友中怒火中燒幾乎豁出去了。

“呸,老奴眼裏只有皇上,哪來的什麼青天、白天!”王振氣急敗壞地叫囂着。

“嗚呼哀哉,陛下,若太祖顯靈,豈容這等閹人玷污朝堂!”陳友中怒喝道。

王振看到陳友中情緒失控,竟然把太祖都搬出來了,他哪裏知道這是皇上的軟肋,只需再一步就可把劣勢扭轉過來。他偷眼窺看皇上,心中暗喜,這一步也省了。

朱祁鎮覺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腦門上,不提太祖還好,一提到太祖二字,就像是在扇他的臉,從他記事起太后就在他耳邊叮囑要謹遵太祖訓誡,他每天讀的也是太祖的書,連這些卑下的臣子也拿太祖壓他,更可氣的是居然稱呼他的先生為閹人!他四肢發顫,氣得連話都說不上來。

王振瞅準時機,撲通跪下:“陛下,老奴無臉再苟活,他們侮辱奴才是小,鄙視陛下你年輕好欺是真呀!”

朱祁鎮好一陣才緩過來,嘶啞着嗓子叫道:“反了,反了,朕平時尊你們是老臣,處處護你們周全,才讓你們如今越發失了綱常禮法,來人呀——”

寧騎城面無表情地從一側走過來:“陛下。”

“把他們兩人拉出去,廷杖三十,看誰還敢如此無視朝綱!”朱祁鎮喘着氣叫道。

寧騎城轉過身,向兩邊一揮手,上來四個錦衣衛校尉,不由分說,上前拉起陳友中和韓峰就往外走。韓峰正值壯年,而陳友中已盡顯老態,怎能受下三十大板?

高風遠這時想到趙源傑的話悔之晚矣,他想保住兩人的性命,一轉眼卻看見趙源傑死死盯着他,這眼神是在提醒他不可再莽撞,高風遠心痛地垂下頭。

大殿外響起凄慘的哀號聲,不一會兒聲音弱下來。一個校尉走進大殿回稟:“陛下,三十大板已畢,兩個人……都斷氣了。”

聽到校尉如此回稟,眾朝臣皆震驚不已,有的嚇得噤若寒蟬,有兩個言官當場跌坐到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殿中一片死寂,這個時候皇上不發話,誰也不敢多吭一聲。

“唉,好生收殮吧。”朱祁鎮從群臣臉上,終於看到皇權高高在上的威懾力,心裏的那股氣頓消,只是沒想到這兩個人這麼不經打,他緩和下語氣,“眾愛卿,誰還有本要奏?”

“陛下,臣有本。”周浩文走上前,他中等個,唇上一小撮鬍子,眼睛細小但炯炯有神,此時由於緊張,細長的眼睛不停地眨動着,多了幾分狡黠。他偷眼望了一下李明義,從他眼裏讀出欣賞和鼓勵,這一下激發了他的鬥志。他能有今天全是李明義一手提拔的,他也清楚今天是他報恩的時機。他不再猶豫,鎮定地說道:“陛下,臣要奏的是……刑部侍郎趙源傑夥同兵部侍郎于謙通匪,搶劫銀庫,數額巨大,忤逆犯上,請陛下明斷。”

周浩文的話音未落,整個大殿又一次地動山搖,朝臣們個個驚悸恐慌,人人自危。趙源傑猛地聽到自己的名字,一時愣住,石雕般一動不動,他沒有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出手了,而且還直指于謙。不遠處的高風遠已失去耐心,他揪心地望了一眼趙源傑,決定不能再沉默了。

“大理寺少卿,你所奏之事可有證據?”高風遠高聲道出周浩文的官職提醒他,誣陷之罪在他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鑫福通錢莊被劫當日,有蒙古人來錢莊以兌銅錢為由鬧事,後來後院銀庫就着火了,這時趙源傑就在錢莊附近並在側門出現,有錢莊家丁和管事可以做證,當日正在執勤的寧大人也可以做證,難道都是巧合?銀庫被盜后,北大營有兵卒調動,有兩輛運糧車不知去向,據西直門魏千總講,那日見於謙率兵卒十幾人和兩輛運糧車出城。”

周浩文不慌不忙侃侃而談,看來是有備而來。

趙源傑走出來,從陳友中和韓峰被廷杖起,他已有種預感,今天要過一次鬼門關,而且王振明顯是衝著他們來的。想到此他竟坦然了,只是他擔心高風遠也被牽扯進來。既然他們已經盯上了他,那他就得把一切擔起來,盡量減少牽連。

趙源傑神態安然地一笑道:“周大人,如果按照你的說辭,只要是出現在案發現場的都是從犯,那麼何止這些人,我還可以說出許多。”

“你這是狡辯,”周浩文突然出其不意地說道,“于謙出城後去了哪裏?”

“他去山東換防。”

“哈哈,趙大人,”周浩文飛快地堵截住他,“你一個刑部的人如何會知道兵部的事,看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

趙源傑猛地清醒過來,中了周浩文圈套,他只想趕快撇清于謙的嫌疑,不想把自己兜了進去。趙源傑剛要開口,只聽周浩文接著說道:“趙源傑,即使沒有這件事,你通匪的把柄也早顯露出來。那次繳獲蒙古商隊弓箭盾甲,所抓的那個蒙古商人和古瑞,為何暴斃在刑部大獄中?其實他沒有死,有東廠的番役曾看見他出現在望月樓。是你收了蒙古人的好處,私下放的人吧?看來你們早有來往,與蒙古人勾結在一起。不僅如此,”周浩文說道,“據趙源傑府上一個小廝說,他與江湖中人過往甚密,與興龍幫幫主蕭天是把兄弟,蕭天曾幾次深夜來訪。更讓人想不到的是,興龍幫參與劫走錦衣衛詔獄要犯白蓮會堂主柳眉之,趙源傑也參與了那次劫獄,如此也坐實了他同白蓮會早有聯繫。如果沒有他的協助,興龍幫如何會如此輕鬆地把地道挖到詔獄地牢,救走柳眉之,而在他們刑部便有詔獄建造圖。”

“陛下,”周浩文緊接著說道,“現在,趙府小廝張小四,就在殿外,我可以當庭與他對質。”

周浩文洋洋洒洒一通話石破天驚,殿中一片死寂,群臣都在無比緊張地關注着事態的發展。

“哼,朕的朝中竟有如此忤逆之人,太讓朕失望了!還不快傳那個證人,趙源傑,我倒要聽聽你還有什麼話說。”

趙源傑額上滲出大滴的冷汗,從周浩文步步緊逼的說辭中,他看到可怕的一幕,也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一幕,于謙和蕭天都被牽連了進去,而府中的小廝竟然出賣了他。此時,他才想起來,前些日管家陳順對他說小四不見了,他並未留意,不想釀成如此大禍,小四不僅見過蕭天,沒準還偷聽到了什麼。一想到此,趙源傑知道自己已被逼入絕境。

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在錦衣衛校尉的帶領下,誠惶誠恐地走上大殿,他低着頭,腳下磕磕絆絆,渾身篩糠似的跪倒在地上。趙源傑扭頭一看,果然是張小四,他氣得眼神似刀般死死盯着他。張小四偷窺了一下趙源傑,低下頭匍匐到地上,再不敢抬起頭。

“張小四,你別怕,”周浩文得意地說道,“今天萬歲爺給你做主,你有什麼照實說就是了。我問你,你可認識這個人?”

張小四點了下頭。

“好,你把趙源傑怎麼與于謙勾結,聯通白蓮會和興龍幫企圖忤逆之事向萬歲爺一五一十說清楚。”

就在此時,誰也沒有看清楚趙源傑是怎麼跑過來的,因為太快,誰也沒有反應過來。趙源傑大喝一聲“狗奴才……”已抓住張小四的脖子死命掐下去,張小四掙扎着,眼裏露出絕望的光,他只吐出三個字“是他們……”已被趙源傑生生掐斷了氣。

離張小四最近的校尉反應過來,他上前抓住趙源傑的雙手,趙源傑轉身抱住校尉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一股血噴濺出來,校尉癱到地上。大殿裏一片驚叫,皇上嚇得一把抱住一旁的王振,大喊:“來人呀,反了。”

剛才還志得意滿的周浩文望着趙源傑,一邊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一邊擦着冷汗涔涔的額頭。大殿中間那個被鮮血染紅的校尉在地上做着最後的掙扎,在痙攣中更多的血噴出……

寧騎城帶着幾個帶刀校尉從偏殿向這裏奔來。眼見幾個校尉撲向趙源傑,只見趙源傑突然一轉身向大殿中一根柱子撞去,只聽“咚”一聲,頓時血染圓柱,趙源傑一臉一身的血,他搖搖晃晃轉過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喝一聲:“王振,你聽着,我趙源傑變成厲鬼也絕不放過你,絕不放過你!”說完,應聲倒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整個大殿上的人目瞪口呆,慘烈的現場,橫陳的屍身……身心脆弱的人支持不住倒下來,高風遠只覺喉頭一熱有些站立不住,一口血湧上來,讓他生生給咽了下去。一旁一隻手有力地扶住了他,高風遠扭頭一看是張昌吉,張昌吉花白的鬍子亂顫,眼神用力看向他。

高風遠想甩開他,但被那隻手死死抓住。

高風遠臉上的淚止不住流下來,他明白趙源傑是以自己的死堵住了被王振一夥撕開的口子,保全了大家。

這場變故讓王振和李明義也猝不及防,尤其是看到趙源傑滿臉鮮血臨斷氣前還在大殿上吶喊,那幾句話讓王振毛骨悚然。他原以為勝券在握,要一網打盡他的宿敵,沒想到趙源傑以死抗衡血染大殿,如今只能草草收場。他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再讓皇上待下去,他躬身上前,發現朱祁鎮臉色煞白,嘴裏胡亂嘟囔着:“反了,反了……”

“陛下,老奴還是扶你離開這個血腥之地吧……”

王振的提議正中朱祁鎮下懷,他早就坐不住了,急忙站起身。王振一揮手,兩旁御前太監忙扶住皇上起身,一個御前太監匆忙喊了一聲:“退朝,皇上起駕。”

王振走到幾個錦衣衛校尉旁,咬牙切齒地叫道:“把這個逆賊的屍身拉出去喂野狗。”說罷,氣呼呼跟在幾個太監身後走了。

他們的身影一離開大殿,眾臣就四散而去。高風遠和幾個趙源傑生前好友一下就圍到屍身前。幾個帶刀校尉把幾個人推開,正欲拖走屍身,高風遠聚集在胸口的怒火一下爆發了,他沖幾個校尉大喝一聲:“誰敢動他,就從我的屍身上踩過去!”

幾個校尉面帶猶豫,突見寧騎城皺着眉頭陰沉着臉走過來。

“寧大人,你看……這……”

“還不走,想讓他變成厲鬼去找你們?”寧騎城面無表情地轉身白了高風遠一眼,徑直向殿外走去。

幾個校尉像得了大赦一樣,飛一般向殿外跑。

接下來的兩天,各種小道消息像這深秋的風一樣肆無忌憚地刮向京城的大街小巷。雖然那日早朝之後,皇上因龍體有恙兩日沒上朝,大臣們都鎮定自若緘口不言,但是那日早朝上發生的事還是被添油加醋地傳了出去。

街頭巷尾都是議論的聲音,上仙閣也不例外,一早大堂里便擠滿喝茶的各方來客,大家三五成群聚在茶桌前,說三道四,好不熱鬧。

“聽說了嗎?一個早朝下來,五條人命……”

“真是慘呀,看來這官也不是好當的……那個趙大人真是一個慘呀,聽說此人很是清廉……”

這兩人只顧說話,沒留神一個少年從一旁走過來撞到身上。“喂,小子,沒長眼睛嗎?”那個人剛要發火便認出少年來,“小六,是你。”

“三爺,是我,小六。”少年正是小六,他傻傻地笑着,“三爺,我正聽你說早朝的事呢,不小心碰着你了,聽說死了很多人?”

“去去去,一個娃娃家,這是你該操心的事嗎?”

“你給我說說唄。”小六纏着問。

“想聽說書去戲坊子去。”那人把小六打發走了,繼續與好友聊天。

小六走到一邊,沖他們的背影扮了個鬼臉,他在這裏轉悠一天了,幫主讓他回城裏打探消息,聽來聽去也就這些。

自那日他們混進災民的隊伍出了城,便直奔瑞鶴山莊。直到前一天,上仙閣韓掌柜派人到山莊捎話,說朝中出大事了,幫主才派他回來。這兩日他在大街小巷溜達,聽到的也是八九不離十,便準備動身回去。

小六回到瑞鶴山莊時已是黃昏,他一路跑到蕭天居住的櫻語堂,發現裏面坐滿了人。蕭天和玄墨山人坐在居中的太師椅上,兩邊依次是明箏姑娘、翠微姑姑、李漠帆、盤陽、林棲,還有玄墨山人的兩個徒兒吳劍德和陳陽澤。

小六看見大家神情凝重,忙跑進去單膝跪地道:“幫主,小六回來遲了,請幫主責罰。”小六舔了下嘴唇,正打算把在城裏打探到的事向幫主稟告,卻看見蕭天向他擺了下手。

“起來吧,”蕭天道,他緊繃著臉,臉色煞白,眼裏佈滿血絲,“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盤陽比你早回來半日,你先下去吧。”

小六這才明白屋裏的氣氛為何這麼壓抑,大家都默不作聲,往日這些人往這裏一坐,嘰嘰喳喳好不熱鬧。他偷眼瞥了下明箏,發現她眼角還有淚光,突然想起來幫主和明箏姑娘跟那日死在乾清宮的趙源傑是有交情的。小六不敢久留,退了出去。

大廳里眾人靜默了片刻,玄墨山人接着剛才的話題道:“此時冒險進京,恐不妥。”

“是呀,”翠微姑姑看着蕭天,有些急了,“趙大人之所以那樣做,還不是為了保全大家。你此時進京,豈不是正中王振的圈套?別忘了東廠的人無處不在呀。”

“大家不要勸了,我意已決。趙兄出殯之日,我必須去。”蕭天擰眉斬釘截鐵地說道。自從盤陽口中得知那日朝堂上的慘案,他的心就像是在油鍋里煎熬,“趙源傑是父親生前最得意的弟子,在朝堂上無疑是一股清流,其志高遠,品如璞玉,一心想整肅朝綱。如今他慷慨赴死,我等如若貪生怕死連送他最後一程都做不到,還算什麼兄弟?”

“我也去。”明箏望了眼蕭天,“送他最後一程。”

在座的人互相交換着眼色,他們被困京城數月,好不容易脫身,如今又要回去。他們明明知道進京危險重重但又無法阻攔,蕭天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每個人都糾結着。

“這樣吧,我陪幫主和明箏姑娘一同前往。”李漠帆最後說道。

“也好,”玄墨山人看蕭天主意已定,知道他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也不再勸了,“有李把頭跟着,他對京城比你們熟,多少有個照應,我們也放心了。”

大家一看玄墨山人都同意了,便不再說話,各自起身回去安排了。屋裏只剩下了蕭天、明箏和李漠帆,兩人從各自的位置走過來,坐在蕭天的身邊。

明箏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下來,她低下頭抹淚,“蕭大哥,趙大人此舉當真讓我意外……”

李漠帆頗不平靜地說道:“是呀,幫主,我以前只認為江湖中才會有義薄雲天的真君子,我……我真沒想到朝中大官也會有這麼有氣節的!”

蕭天苦笑一聲,仰天道:“你們以為這大明江山是誰在扛着?朝中如果都是王振之流江山早就土崩瓦解了,是一批又一批像趙大人一樣有氣節的大臣在支撐着,江山如畫的背後,是血流成河。要論英雄,他們才是。”

“蕭大哥,此番進京你是否還有別的打算?”明箏盯着蕭天,長時間的相處已讓她對他十分了解,聽聞噩耗后,蕭天一直蹙眉沉思,眼裏逼人的戾氣是她從未見過的。

“不錯,剛才大家都在,我不能說,”蕭天臉色突變,雙眸似把利劍閃着寒光,“這個仇,不能不報!”

明箏和李漠帆面面相覷,但很快兩人眼裏也燃起複仇的火焰,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道:“對,報仇!”

“趙源傑的血不能白流,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殺了王振這個奸佞小人,為冤屈的忠良昭雪,這件事我義不容辭。”蕭天望着明箏和李漠帆,語氣堅定地道,“明日一早,咱們便出發,”蕭天想了一下,“為了避免麻煩,打扮成乞丐混進城。”

商量已定,三人便各自準備去了。

翌日辰時,三人穿戴妥當,向馬廄走去。蕭天遠遠看見翠微姑姑朝他們走過來。

小六已經給三匹馬喂足草料,正準備套馬鞍:“幫主,翠微姑姑早早等在這裏了。”

“翠微姑姑,你還有事要交代?”蕭天問道。

“昨夜我想了半宿,既然你進城了,何不趁機打探一下青冥的下落,那個張公公不是放出來了嗎?”

蕭天點了點頭:“我也正有此意,姑姑放心,我有辦法聯繫上張公公。”

“再有,你們一定要當心,東廠的人並不是都穿官服,小心靠上來的陌生人。”翠微姑姑囑咐道。

三人與翠微姑姑和小六告別後,翻身上馬,離開山莊后一路疾馳,趕在晌午前到達京城外一家叫迎客的小客棧。三人把馬匹寄存在此,用過午飯,丟下一錠銀子作為酬謝,囑咐掌柜照料馬匹,就匆匆離開了。

店裏夥計盯着那錠銀子,嘟囔着:“穿得像乞丐,卻這麼有錢。”掌柜白了夥計一眼,見怪不怪道:“你懂什麼?”

三人走到城門前,一眼看見太陽地里一群曬太陽的老乞丐,便慢慢湊過去坐在他們旁邊。西直門外有重兵把守着,來往的行人、車輛都要檢查。城牆上赫然張貼着幾張嶄新的海捕文書,看見幾個熟悉的名字:狐山君王、柳眉之、明箏、蕭天。還有幾張離得太遠看不清。

“蕭大哥,怎麼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明箏大吃一驚。

蕭天微微一笑:“我早就在上面了。”

“什麼?”明箏沒聽清,蕭天也不再解釋,盯着城門,想着進城之策。

這時,從城門洞裏過來一個車隊,守城的魏千總很快就放行了,從他們畢恭畢敬的態度上看,應該來頭不小。車隊打頭的是一輛行李車,上面整齊地擺放着幾個木箱,中間的馬車相當考究,從拉開的藍色帷帳間可以看見車裏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身邊還有兩個女僕。這輛馬車後面緊跟着兩匹駿馬,馬上之人皆商人打扮,他們身後跟着六個騎着馬的隨從。

“看樣子像是官宦人家。”明箏說道。

“哎,這個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李漠帆指着頭匹駿馬上的人,略一沉思,猛然想起來,“我想起來了,是高大人,高風遠。他常和趙源傑一起到上仙閣喝茶。”

蕭天一把抓住李漠帆的肩膀:“你可認清楚了?”

“沒錯。”

提起高風遠,蕭天突然想起有一次與于謙和趙源傑談話時說起過此人,他們政見相同,關係密切,與王振等宦官勢力勢不兩立。高風遠與趙源傑都同在國子監任過教習,一向很親近。蕭天略一沉思,為今之計也只能冒此風險了。蕭天猛地站起身,伸手拉了下破草帽的帽檐,壓低聲音道:“走,跟上他們。”

明箏和李漠帆一愣怔,還沒弄清楚蕭天的想法,只見蕭天已大步走過去。“找機會和他談談,最好讓他領咱們進城。”蕭天盯着車隊,回頭給兩人解釋道,“快去,把咱們的馬取回來,跟上他們。”李漠帆點點頭,迅速轉身向客棧的方向跑去。

馬隊前行得很慢,前面有行李車,中間有老夫人,不敢太快,高風遠也不催促,信馬由韁地往前走着。自那日從乾清宮回到家,幾日未眠,痛失好友的悲傷依然籠罩着他。

這時,後面一匹馬趕過來,馬上是府里家丁:“老爺,咱們後面跟着三個人,鬼鬼祟祟的。”一旁的管家一聽,臉色一變:“不會是東廠的人吧?”

兩人的對話把高風遠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拉住馬韁繩,回頭查看。遠遠看見三個衣衫襤褸的人騎着剽悍的駿馬在馬隊百步之外,走走停停。馬隊快,他們也快,馬隊停,他們也停,甚是可疑。

“必須甩開他們,”高風遠一想到一會兒要去會面的人,馬上驚出一身冷汗,自責自己太不謹慎,如今的形勢稍有不慎便會有血光之災,“叫上幾個人,在前面的山路拐角動手,狠揍一頓,要他們知難而退。”

“是。”管家撥轉馬頭向後面跟隨的家丁馳去,他招了下手,跟過去四匹馬,馬上之人個個精壯,身背刀劍。

馬隊進入虎口坡,兩邊的山勢漸高。管家向四個家丁一點頭,四匹馬馳向山口的背陰處,埋伏起來。馬隊繼續緩慢前行。

半炷香的工夫,山口傳來兵器相碰發出的刺耳的響聲,接着傳來戰馬嘶鳴和喊聲。山口處騰起一股股塵土,漸漸地聲音小下來。

馬隊正好行到一個茶坊前,高風遠叫停馬隊,差人去茶坊給車上老夫人添些茶水。跟上來的管家得意地說道:“老爺,看那邊動靜,估計讓咱們拿下了。”

“好,拉回來審審,看受誰的指使。”高風遠吩咐道。

一陣馬蹄聲后,幾匹馬來到近前。高風遠和管家遠遠看見三個衣衫襤褸的人各自馬上綁着一個家丁,後面跟着家丁的四匹馬,另一個家丁獨自綁在一匹馬上。高風遠和管家面面相覷,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這幾個家丁是他花大價錢從鏢局請的呀。

“來人呀,保護老爺。”管家一聲令下,剩餘的幾個家丁向來人圍過去。

“高大人,且慢!”蕭天把馬上被綁的家丁扔到馬下,高聲說道,“此乃誤會。”

“放屁,你個狗奴才,東廠的狗番子,休要我們上當!”管家和幾個家丁衝上來。

這時,從路邊茶坊里跑出來一個人,他跑到兩方中間,先是哈哈一笑,然後向雙方馬上之人拱手道:“高大人,且慢。”又回頭沖蕭天道,“蕭公子,承讓。”

高風遠定睛一看,喜出望外,來人竟是於賀,于謙府里的管家,于謙最信任的家奴。高風遠翻身下馬:“於賀,你家老爺呢?”他剛說完,臉色一變,想起對面的不速之客,忙警惕地望着蕭天,追問道:“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跟蹤我?”

“這真乃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高大人,我家老爺候你多時了,你且跟我來見我家老爺,他會告訴你的,這是我家老爺的吩咐。”於賀說完,轉過身對蕭天道,“蕭公子,你也請吧,我家老爺今日出門遇到喜鵲,真是個好兆頭,果然又遇貴人。”

雙方從剛才的劍拔弩張瞬間變成故人,頗有些戲劇性,氣氛一時變得輕鬆起來,幾個被綁的家丁也被鬆了繩索。高風遠和管家一看,家丁一個個也都完好無傷,頓時對這三人神秘的身份產生了好奇,他們武功如此了得,高風遠也不由心生敬意。

蕭天三人翻身下馬,李漠帆拉住三匹馬拴到附近樹上,不放心地回頭詢問:“幫主,突然冒出的這人是誰呀?”蕭天沒有見過於賀,但聽他與高風遠的對話已猜出七八分,果然如他所料,高風遠出城是來密會什麼人的,沒想到是于謙,這也讓他喜出望外,他正愁聯繫不上他呢。

身後的明箏望着那個茶坊失聲笑起來:“蕭大哥,我進京城走的就是這條路,當時,我姨母也是去這個茶坊打的水。”

“我知道。”蕭天一笑。

“你如何知道?”明箏大惑不解。

“我們走的是一條路。”蕭天撂下一句話便往茶坊走去。

“啊?”明箏皺起眉頭,近來蕭大哥說話越來越讓人摸不着頭腦。

破敗的房舍里走出來一個一瘸一拐繫着圍裙的羅鍋男人,看到一下子來了這麼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忙着招呼客人:“客官,小店就我一個人,既是夥計又是掌柜的,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掌柜的,好茶伺候着。”於賀說著,引着眾人向一旁坡上一棵大榆樹走去,沿着石級上了坡,榆樹下有一個石桌,幾個石礅,桌邊坐着一個人,正是于謙。

于謙站起身迎接眾人:“高兄,蕭兄,別來無恙……”三人在這裏相聚真是意外之喜。于謙隨後把雙方的人簡要地介紹一遍。高風遠這才知道,原來這三個神秘的人其實早已耳聞,不止一次從於謙嘴裏聽說,可以說神交已久,只是沒有機會見面而已。

于謙先是把張雲通和蘇通在河南、山西賑災的事簡要給他們幾人說了一遍,大家很是欣慰。他是前日聽聞朝中變故,連夜趕了回來,朝局不明,雖然趙源傑以死化解了王振精心佈局的這着棋,顯然這時他不宜貿然進京,便暫住在這個小店,着人前往高府,這才有了這次密會。

蕭天也說出自己進京的目的,原來大家想到了一起。一陣唏噓感慨后,大家把話題集中到趙府出殯一事上。

“現如今,趙府裡外都有東廠的番子,由於趙大人當堂撞死,血染朝堂,他與王振成為死敵,雖然沒有定下罪名,但懾於東廠的勢力,朝中大臣都不敢去祭奠。”高風遠憤然說道,“王振就是想殺雞儆猴,連出殯都不允許。”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一旁的李漠帆插嘴道,“你們當朝的人就是太唯唯諾諾,在我們江湖,講究鋤奸懲惡,怕他做甚?”

對李漠帆的話,于謙笑而不答。高風遠感同身受,不住唏噓點頭。蕭天與于謙相視一笑:“兄長,你肯定已有了主張,不妨說出來。”

“李俠士話糙理不糙,”于謙接著說道,“其實趙大人已經給咱們指出了一條路,他的死就是答案,現在已經到了決一死戰的時候,不是咱們死就是他亡,到了今天,已無退路。”

“殺了王振,還朝堂一個清明。”高風遠雙眼放光,咬牙說道,“大不了去與趙大人做伴。”

“高兄此話差矣,既然出手,就要想出萬全之策,該死的是他王振,而不是我們。”蕭天突然開口道。

“蕭兄,你有何高見,快快說來聽聽。”高風遠盯着蕭天,自從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清瘦男子就是蕭天,對他甚是欽佩。

“各位,那日朝堂之事其實早已天下皆知,趙大人忠正廉潔的名聲也是盡人皆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大張旗鼓地給趙大人辦喪事,只要我們人多心齊,他王振能殺盡天下人嗎?古往今來,邪終究壓不了正。”

“說得好,蕭兄弟跟我想到一起了,”于謙突然站起身,胸有成竹地道,“高兄,我差遣於賀給你傳話說今日在這裏與你會面,要說的就是這兩件事,王振要除,趙兄的葬禮要辦,沒想到機緣巧合遇見蕭兄弟,他說得極是,邪不壓正,我們不應該怕他,相反,現在是他王振怕咱們的時候。”

“此話怎講?”高風遠一愣。

“你想呀,一個干盡壞事的人,最怕什麼?”于謙笑道。

“對呀,對,對,我想起來了,”高風遠眼圈一紅,突然站起來,“我想起來趙大人臨死前的一句話,他衝著王振喊道,我趙源傑變成厲鬼絕不放過你……”

“厲鬼!”于謙大喝一聲,“好,我們就是他王振的厲鬼。”

高風遠一愣,不知他在說什麼。

“哈哈,於兄,厲鬼這個差事就交給我來辦吧。”蕭天何等的聰慧,兩人心有靈犀。蕭天接著說下去,“先把王振嚇出病來,讓他不敢出門,咱們再大張旗鼓地給趙大人辦葬禮,讓全天下人都看着,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好呀……”明箏雖然插不上話,但聽得熱血沸騰,不住地點頭。

李漠帆插了一句:“我看厲鬼讓林棲去扮最合適,我見過不少武林高手,但像林棲這樣練就一身輕功絕技的不多,簡直是出神入化,飛檐走壁如走平路,進出皇宮像進無人之地,太——”他正說到興頭上看見蕭天射過來的眼神,急忙閉嘴。

直到此時,高風遠才明白于謙和蕭天的計策,不禁拍手叫絕:“哈,有蕭幫主出手,別說厲鬼了,閻王爺也能搬來。”

“這個高兄放心,裝神弄鬼這種事交給兄弟我來辦儘管放心。”蕭天略一沉思道,“接下來,咱們說說怎麼除掉王振這個閹賊吧。”

三人上前,湊到一起,壓低聲音談論了約有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里,三人反反覆復思謀每一個細節,直到三人都滿意。明箏和李漠帆站在遠處,不時望一眼這裏,李漠帆對明箏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況且是三個聰明人,你就放心吧。”

一切安排妥當,高風遠突然想起一事,擔心地說道:“於兄,你回京如果讓王振知道,恐怕麻煩就來了。”

“哈……這就是我約你來這裏的原因,我扮作你的家丁潛入京城,這樣就不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再說了,在這個時候,他們料想我不敢進京,此時在我家中或許是最安全的。”于謙說著,轉身望着蕭天三人,“不光是我,恐怕還有他們,都要扮作你的家丁,一起回京。”

高風遠恍然大悟,手指着于謙開懷大笑起來。

翌日黃昏,西直門外守城門的魏千總剛要發令關城門,就見一隊車馬行進到跟前,他認出是昨日出城祭祖的戶部侍郎高風遠大人,便迎着上前道:“高大人,此行一路還順暢?為何如此匆匆呀?”

“不瞞魏千總,我火速回京,因惦記着趙大人的喪葬之事,頭七我必去祭拜。”高風遠落落大方地說道。

說者輕鬆,聽者卻已驚出一身冷汗。魏千總也算是一條漢子,素來喜歡高風遠豪爽正直的品性,他緊張地靠近高風遠的馬身,壓低聲音道:“高大人,你在我這裏說說即可,千萬不要在別人那裏亂講,東廠的人這幾日四處抓人呢。”

“我不怕他們,我就是要去趙大人家祭拜,那是我的好兄弟。”高風遠說著頭也不回,催馬進城門。

魏千總搖搖頭,向左右兵卒一揮手:“查什麼查,沒看自個兒都往刀尖上撞,誰敢跟他呀。”兵卒散開,直接放行。魏千總望着他的背影嘆息:“難得呀,唉。”

馬隊進城后不走主街,專揀僻街小巷。此時晝市已休,街面清寂。不久,馬隊分成三股,各自消失在巷子裏。

蕭天三人一路騎行,來到西苑街。

李漠帆問道:“幫主,咱們是回上仙閣嗎?”

“不行,李把頭你忘了,”明箏提醒他,“上次劫詔獄,上仙閣就已經被東廠和錦衣衛的人盯住了,住進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不過,總不能還回望月樓,翠微姑姑這一走,恐怕那裏也不安全。”

“聽說韓掌柜把上仙閣經營得生意興隆,想不想去看看?”蕭天此話一出,李漠帆和明箏不由大眼瞪小眼,很是詫異。

“這……幫主,那地方太引人注意。”李漠帆道。

“不錯,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不會想到咱們還會回去。”蕭天說道,“於大人都敢回府,咱們就不敢嗎?就回後面的獨院吧,又隱秘又方便。”

“好。”李漠帆點點頭。當時買下上仙閣後面一個小院,只是為了安全起見不想讓外人買去,沒想到如今竟成了來京城后的落腳點。

三人繞過西苑街,經小巷到上仙閣後面,燒餅鋪外面的爐火已熄,從屋檐下飄出飯菜的香味。三人牽着馬走進窄小的過道,李漠帆抬腳踹掉木門上的銅鎖,推開木門,三人拉着馬走進小院后,李漠帆反身插上門閂。

小院裏一派凋敝,滿目荒草。明箏看見馬廄里還剩有草料,便依次拉着三匹馬走進馬廄喂料。李漠帆抄起一把掃把開始掃地面的枯葉。

蕭天向兩人招手,一臉凝重道:“進屋,我有話說。”說完,他轉身走進屋裏,直接坐到落滿塵土的八仙桌旁,望着進來的兩個人,“昨日在虎口坡商議之事,事情重大,咱們必須從長計議。”蕭天望着李漠帆,“漠帆,你現在便出城,回瑞鶴山莊,去把玄墨山人、林棲、盤陽、小六、梅兒姑娘叫過來。”

“是。”李漠帆點了下頭,又疑惑地問,“小六和梅兒姑娘也叫來?”

“是,我有重要的事交給他們兩人,小六可以聯繫上宮裏的張公公,而梅兒姑娘對宮裏地形最熟。”

“是。”李漠帆由衷地佩服幫主思謀事的周全,他應了一聲,起身去牽了自己的馬,便離開小院。

屋裏只剩下他和明箏兩人,蕭天看着明箏突然說道:“明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狐族的事嗎?這會兒也沒事,給你講個故事。”

“蕭大哥,我以前問你,你總推託不願說,”明箏一臉驚訝地問道,“你今兒怎麼有心情給我講狐族的事?”

“因為我想既有機會進宮刺殺王振,何不趁此機會從宮裏救人,豈不是一舉兩得?”蕭天臉上浮上一個慘淡的微笑。

“從宮裏救人?救誰啊?”明箏一愣。

“翠微姑姑的親侄女,名叫青冥。”蕭天輕嘆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己在明箏面前說起青冥竟能如此輕鬆,以前他一直對這個名字諱莫如深,蕭天看了眼明箏,明箏瞪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盯着他,想聽他往下講,蕭天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還記得在城門洞看到的海捕文書嗎?官府通緝的第一個人便是狐山君王,我還記得你說街坊如何說來着?”

“說那個狐山君王,長相兇殘,白天是人形,夜裏是山狐,手撕大力士,口吞嬰兒,嚇死人了。”明箏說著笑起來,“都是街坊們編排的,不足為信,你既認識很多狐族人,那你也認識狐山君王吧?”

“認識。”蕭天一聲苦笑,“狐山君王,其實是漢人,他父親被貶到雲貴充軍,他隨父同行,路過湖南時被東廠高手追殺,生死一線時,被山上狐族人所救,當時父子兩人都身負重傷,便在山上療傷。救他們父子的便是狐族的郡主青冥。為了報恩,父子倆留了下來。老狐王與他父親相談甚歡,一高興兩位老人便要結親,於是,他便被封為狐山君王,在狐地只有郡主的夫婿才有這個封號。”

“啊,蕭大哥,你是說這個狐山君王是青冥郡主的夫婿?”明箏好奇地問道。

“他們只是有個婚約,卻並沒有成親,因此還不能算狐山君王,只是大家私下都這麼稱呼他。”蕭天接著說道,“不久,老狐王訂下大婚之日,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大婚的前一日,檀谷峪遭襲擊,東廠督主王浩率東廠和錦衣衛里的大內高手,血洗狐地,逼迫老狐王交出狐族三個鎮界之寶:狐蟾宮珠、飛天翼和鑽地龍。老狐王不從,拚死抗爭,最後王浩搶走了青冥和狐蟾宮珠。老狐王死前讓狐山君王立下血誓,救出郡主,奪回至寶,重振狐族。”

明箏瞪大明亮的眼睛,心裏湧上一陣莫名的悲傷,過了片刻,她問道:“這位青冥郡主如何到了宮裏?”

“後來,狐族人多方打聽,才知道當年王浩搶到青冥后,驚艷於她的美色,為了討好皇上,便隱瞞她的身份,以江南美女的身份進獻給皇上,不久被冊封為妃子。”

“妃子?”明箏瞪大眼,“咱們要把皇上的妃子搶過來?”

蕭天默默點了下頭,他抬眼盯着明箏,看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道:“明箏,你怎麼了?”

“我在想……青冥,你說的這個妃子,我是不是見過?我再想想……”明箏擰着眉頭,冥思苦想。

“你在哪兒見過?”蕭天一愣。

“當然是在宮裏。”明箏回了一句。她想起那個月夜在宮裏匆匆所見的白衣女子,太短暫,夜裏也看不清面容,只記得一雙黑得不見底的憂傷的眸子。“若那日我見到的女子是青冥,她的處境並不好,她想回家,她在樹上刻着日子,一天刻一道,很是可憐。”

蕭天盯着明箏,瞬間臉色變得煞白。

“蕭大哥,你怎麼了?”明箏看見蕭天臉色突變,有些擔心地問道。

“明箏,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我為何如此了解狐山君王嗎?”蕭天咬了下牙,他不想再隱瞞下去。

“你說過呀,你行走江湖多年,結交了很多朋友。”明箏覺得蕭天此刻很是古怪。

蕭天看了眼明箏,突然說道:“狐山君王,便是我。”

“你……”明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站起身瞪着蕭天,簡直不能相信,明箏頭“嗡嗡”直響,有些站立不住,她原以為經過近半年的相處她對他已十分了解,她已把自己託付給他,一心對他,把他看作未來的夫君,但是,此時此刻他竟然對她說他是狐山君王,那個叱吒風雲的傳奇人物,那個狐王令背後的主人,竟然是他!如此驚天動地的秘密,他一直隱瞞着她。

蕭天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明箏,我不該隱瞞,但是,這個身份太危險,我不想……”蕭天沒有說完,明箏已經掙脫了他,往外面跑去。

蕭天一個箭步擋到前面:“明箏……”

“蕭天,你對我到底隱瞞了多少事?”明箏渾身顫抖,憤怒地喊道,“自從我們相遇,你一次次地變換身份,從一個落魄書生,到家父舊友之子,後來變成興龍幫幫主,怎麼又變成了狐山君王,你是孫猴子,會七十二變嗎?”

“不是變出來的,是……是我本來便是。”蕭天有些語無倫次。

“你本來是什麼?”明箏氣得眼淚直流,“對了,蕭天,我還少說了一樣,你還變成別人的夫婿了!”明箏氣得嗚嗚哭起來。

“那個故事你也聽了,我和青冥根本沒有成親,只是有婚約而已,”蕭天看着明箏,一旦挑破了這層紙,心裏便痛快了許多,他扶住明箏的肩膀,安慰道,“救出青冥,是我報她的救命之恩,把她送回狐地,是我對老狐王發的誓言。”

明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了眼蕭天,不放心地問道:“你以後能做到不再對我隱瞞嗎?不會又變出什麼別的身份吧?”

“再不敢對你有任何隱瞞。”蕭天信誓旦旦地說道,突然眼神一晃,又想起一事,急忙低聲下氣地說道,“對了,還有一事,春上在虎口坡你救下的狐族老人,其實是我,只不過戴了假面。除此以外,我蕭天再無隱瞞。”

“什麼?我救下的狐族老人原來是你!蕭天……你……”明箏氣得揮拳向蕭天一頓亂捶,還是不解氣,氣得大哭。明箏想起虎口坡那個血腥的黃昏,原來那時起他就在她身邊……明箏回想起往事,臉上陰晴不定,感慨不已。蕭天以為明箏為自己的隱瞞在生氣,忙解釋道:“明箏,當時那種情況,是不得已呀。”

蕭天一邊給明箏擦去臉上的淚,一邊急得抓耳撓腮,急忙轉開話題說道:“別哭了,夜裏咱們要去拜訪一個人。”

“誰?”明箏果然中計,瞪着他沒好氣地問。

“于謙。”蕭天笑道。

“為何突然去拜訪他,你們不是才見過面嗎?”

“當時不便多說,去見他,也是要向他坦白我的身份,救青冥,我想得到他的首肯。”蕭天說著,拉着明箏重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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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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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朝堂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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