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鑫福錢莊

第二十章 鑫福錢莊

第二十章

鑫福錢莊

翌日巳時,趙府管家陳順迎來兩位神秘的來客,兩人身着便袍一前一後從大門走進來,直接被陳順請到老爺的書房。趙源傑看見他們從游廊走來,急忙走出去相迎:“於兄、張兄,快,裏面請。”

三人依次在太師椅上落座,陳順差僕役端來茶水。陳順看三人神情嚴峻,知道他們有要事相商,不敢停留,匆忙退下。“陳順,你到門口看着點。”趙源傑不放心地叮囑道。

“是,老爺。”陳順應了一聲,悄然退下。

“於兄、張兄,事情已經查明。”趙源傑直奔主題,看着于謙和張雲通道,“仵作能夠肯定,那具屍體不是和古瑞。昨日牢頭高福甲告訴我一件事,前幾日有個犯人暴病身亡,是高福甲驗了屍才拉走的,因此有印象,他在案卷上查到此人,因卷宗上沒有親屬的記錄,只能暫放在停屍房,本想次日交與仵作送到亂墳崗埋了,但是次日那具屍體不見了。”

于謙和張雲通對視一眼,兩人神情憂鬱,都有些急火攻心。于謙道:“如果和古瑞被換掉,僅憑咱們一面之詞,真相難以澄清,畢竟缺少證據,而蒙古使團已向禮部上疏要人,如今的局面太被動了。”

“他們這次出手,讓咱們猝不及防,手段太高了。”趙源傑道。

“和古瑞是此案中唯一的當事人,他已消失,”張雲通嘆口氣道,“恐怕又要不了了之了。”

于謙皺着眉頭,他身形單薄,在獄中久失調養的身子還未恢復,仍面帶病容,他自責道:“此事是我大意了,本以為進入刑部大牢由源傑看管,比較放心,沒想到王振的觸角已經滲透到朝堂的各個地方,讓人防不勝防。今後咱們做事必須事必躬親,不可盲目信任下屬。”

“是我的錯。”趙源傑低下頭,陷入深深的自責,“兄長教訓得極是。”

“還有一個情況,”于謙從衣襟里取出一封信件,他舉着信說道,“我得到密報,王瑞慶在河南忽患惡疾暴亡。王瑞慶正值盛年,死得如此蹊蹺,剛好在蒙古商隊私運兵器的事爆出來之後,只有一個解釋,有人要滅口。”于謙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看着無比震驚的趙源傑和張雲通,“如今王振兩頭出擊,明日或最晚是後天,河南的奏章便會到達朝廷,這樣一來,順理成章地換了賑災的大臣,這是王振給咱們挖的一個深坑。”

“太惡毒了,朝廷大員竟然被他們視若蚍蜉!”張雲通氣得猛擊一下大腿。

“怪不得這兩日早朝,朝堂上突然口徑出奇一致,不管是哪個陣營都要求換賑災大臣。”趙源傑恍然大悟道。

“如今王瑞慶已死,陳文君貪腐案已查實,即使不能換也得換了。咱們總不能再上疏求皇上不要換了。可是一旦換了賑災大臣,豈不是替王振他們背了黑鍋,那三十萬兩銀子便成了新上任大臣的奪命銀了。”

“真沒有想到他們竟如此下作,”趙源傑拍案而起,震得桌面上茶盞“叮噹”響,“為一己私利,竟置百萬災民於不顧。”

“現如今被逼入死胡同,只能做殊死一搏了,癥結所在,便是那三十萬兩銀子。”于謙扭頭凝視趙源傑,臉上盡顯焦慮之色,“源傑,還沒有蕭幫主的信嗎?”

“沒有。”趙源傑搖搖頭。

“只聽你們說蕭幫主如何,哪天也給我引見一下。”張雲通滿是好奇地說道。

正說話間,陳順突然推門進來:“老爺,門外來了一個孩子,說叫小六,給你捎信,非要見你面。”

“哦?”趙源傑先是一愣,思忖片刻,想起來上仙閣那個機靈的小夥計叫小六,想到這兒他激動地站起身,對陳順道,“快,請他進來。”

一盞茶工夫,陳順領着小六走進來。小六走進來看見裏面坐着三個人,想到幫主對自己的叮囑,他仰着脖子道:“我只見趙源傑,趙大人。”

趙源傑早已站起身,笑着說道:“我便是,這兩位也是你蕭幫主的朋友,你只管講來,不妨事。”

小六警惕地掃視了屋裏另外兩個人,聽趙源傑如此說,便放下心,從衣襟里掏出一封信交給趙源傑,說道:“幫主說,讓你看完信,回個話,我再回。”

“好孩子。”趙源傑歡喜地摸了下小六的腦袋,回頭叫陳順,“快帶小六到正堂吃些果子去。”

陳順領着小六退下后,三個人都神情激動地盯着那封信。

趙源傑急忙展開那封信,匆匆看了一眼,迅速交給於謙,于謙看后又交給張雲通。信上說了三件事,第一件看見和古瑞;第二件馬市是黑鷹幫的據點,寧騎城有可能是黑鷹幫門下弟子;第三件黑鷹幫正密謀八月初一搶劫鑫福通錢莊。

三人看完信交換着眼色,不由面面相覷。這封信極其簡練,但蘊含的信息量卻大得驚人,三人竟一時啞口無言。

靜默片刻,趙源傑第一個打破沉默道:“和古瑞現身,說明剛才咱們的推測是對的,他被犯人的屍身換下。可是這寧騎城是黑鷹幫的人卻是出乎意料,黑鷹幫為何要去搶鑫福通呢?”

張雲通拿着信箋皺起眉頭:“這個蕭幫主想告訴咱們什麼呢?”

于謙低着頭坐在椅上蹙眉沉思。過了片刻,他突然眉頭一揚,大聲說道:“太好了,一切都迎刃而解。”于謙興奮地站起身,走到張雲通面前拿過那封信,對他們兩人說道:“信上這三件事,看上去不相關,其實是緊密相連的。剛才源傑說得不錯,和古瑞被調包救出了刑部大牢,但是誰會有如此手段,而且又有這個動機呢?只有寧騎城。若蕭幫主判定得不錯,寧騎城是黑鷹幫的人,他必會去救這個蒙古人。那麼,這第三件,便是重中之重。關於黑鷹幫,我也是從遼東守將口中聽說的,黑鷹幫是草原上最大一個幫派,黑鷹幫的前身便是前朝大元的流亡皇族,與當今的瓦剌有血緣聯姻關係。這也是為何這些蒙古人要私運兵器,定是與關外有聯繫。上次刑部繳獲了那批兵器,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搶劫鑫福通錢莊,是他們一定得到了密報。”于謙看着他倆,壓低聲音道,“咱們別忘了寧騎城是王振的心腹,他很可能知道王振的藏銀地。”

“難不成王振的藏銀地便是這個鑫福通錢莊?”趙源傑瞪大眼睛,聽於謙這麼一梳理,他才恍然大悟。

“蕭幫主幹得漂亮,查明了這三件事。”于謙雙眸放光,看着他倆道,“咱們才有了扭轉危局的轉機。”

“於兄的意思是……”張雲通望着于謙。于謙點點頭,對趙源傑道:“源傑取筆墨,給蕭幫主回話。”

趙源傑急忙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宣紙,于謙走過去拿起筆,說道,“此乃天作之合,在黑鷹幫動手之前,咱們奪到銀子,有黑鷹幫做替罪羊,應無後患。”于謙在紙上飛快地寫下兩行字。

趙源傑面露欣喜:“於兄,若是蕭幫主奪銀成功,這賑災的銀子豈不是有着落了。”

“善哉善哉呀,”張雲通也站起身,說道,“咱們可以商議新的賑災大臣了,此次肯定沒人反駁。”

“是。”于謙終於露出笑臉,道,“此差張兄最合適不過,再加上禮部的蘇通,皇上定會恩准,到時以張兄的才幹,此番大災之年定會平安度過。”

“好,我願擔當此任,只是千斤重擔是在蕭幫主那裏,”張雲通喜悅過後,又多出一份擔憂,“他們能……”

“以我對蕭幫主的了解,”于謙笑道,“難道鑫福通比詔獄還堅固,詔獄他們都劫了。”

“原來那幫流匪是他們。”張雲通大笑,一邊直搖頭。

“兵部和刑部都不會袖手旁觀,”于謙道,“源傑,你提前把所有捕頭、衙役集結好,等着八月初一,對付黑鷹幫便行了。一定要提防着東廠和錦衣衛。”

三人重新坐下,又商議了片刻,便叫來小六,把信折好交給他。小六把信塞進衣襟里,向三位大人鞠躬后,退了出去。

小六懷揣着信箋一路疾走。自那日和古瑞帶人大鬧望月樓后,望月樓歇業兩日,后又重新開張。而進入後院的側門被封死,需繞到後街上一個不起眼的鐵匠鋪里,從鐵匠鋪進到院裏,有一個小木門,是望月樓後院的側門。

小六叩了三下木門,給他開門的是林棲,林棲一看見他便罵道:“臭小子,又玩去了,送封信要半日。”

“我沒玩。”小六不客氣地懟了一句,走進木門。

“臭小子。”林棲拍了下他腦殼,急忙鎖死木門,轉身領着他向小院的正房走去,“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我真沒玩。”小六梗着脖子抱屈道。

盤陽站在正房門前,看見林棲領着小六回來,急忙跑屋裏回稟。屋裏坐着蕭天、明箏、翠微姑姑和李漠帆,眾人等得焦心,聽到盤陽說小六回來了,都鬆一口氣。

小六直接把信遞給蕭天,蕭天接過信,微笑着望着小六道:“好小子,差辦得不錯,下月等你爹跑鏢回來,我一定在他面前好好誇誇你。”

“謝幫主。”小六喜出望外地說道。

“去玩吧。”蕭天在小六走後,打開信箋,匆匆過目后,拿到燭台前燃了,座上幾人目光盯着他,急切地等他開口。蕭天微微一笑,道:“果然與我預料的一樣。讓咱們在黑鷹幫動手前動手,有黑鷹幫做擋箭牌,勝算很大。”

翠微姑姑陷入沉思,一臉陰鬱,思忖了半晌還是決定一吐為快:“蕭幫主,我還是那句話,你我遠在江湖,為何要為朝堂中人所用,為他們賣命?別忘了咱們都是官府通緝之人。”

“此話差矣。”蕭天站起身,眺望窗外,“你我雖遠在江湖,但仍是大明臣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況關係到百萬災民之生機。于謙和趙源傑皆為朝中忠正良臣,他們用心良苦要力挽狂瀾,雖然朝中閹人把持朝政,但我相信,天地存正氣,終將邪不壓正,姦邪只能逞一時之歡,而無長久之理。”蕭天環視眾人,接著說道,“此番與他們聯手,以興龍幫之名解賑災燃眉之急,於百姓、於朝廷都是好事一樁,而且還能藉機敲打王振,此次是咱們與朝中大臣一起聯合對付王振,為何不做?再者,如果咱們能助於謙和趙源傑這些朝中大臣奪回朝綱,肅清閹人,還大明一個清明的天下,那我們日日所盼的昭雪之日豈不是近在咫尺?”

蕭天句句中肯的一番說辭,讓翠微姑姑深為感動,她雙眼噙淚,頻頻點頭,在座的眾人也頻頻點頭,不再有疑慮。

蕭天接著說道:“此番行動不需要太多人手,但需要嚴守機密。此事不可讓白蓮會的人參與,因此對柳眉之要避之。在座的人中除了翠微姑姑,她要到前院料理望月樓便不參與了,其餘人全部參與咱們這次行動。”

“只……只……咱們這幾個人?”盤陽不安地盯着蕭天。

“有人幫咱們。”蕭天一笑道,“這兩日夜裏我派林棲一直秘密跟蹤寧騎城,寧騎城已把鑫福通錢莊探查清楚,咱們只需跟着他便是。”

在座的人皆驚訝不已。看到大家疑惑的目光,蕭天便把自己多日跟蹤寧騎城得出的結論說了出來:“寧騎城雖是王振的心腹,是那個閹人的乾兒,但是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就是黑鷹幫的門下弟子,想想他奇詭的武功和謎一般的身世,不難發現他身上的疑點。此次刑部大牢和古瑞被調包救走,定是寧騎城所為。刑部大牢雖不及詔獄森嚴,要做到不為人知卻不易,論輕功絕技也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還記得那次在虎口坡的遭遇嗎?”蕭天看着林棲和盤陽接著說道,“當時在錦衣衛里便混有幾個蒙古人。前日在馬市救出夏木姑娘后,我便潛入後院,趴在屋脊之上,聽到他們所有談話。這才確定馬市是黑鷹幫的據點,而寧騎城竟然是乞顏烈的義子。”

眾人恍然大悟,李漠帆問道:“黑鷹幫?我如何沒有聽說過?”

蕭天扭頭看着明箏,微微一笑道:“明箏,你給大家講講黑鷹幫。”

明箏聽蕭天讓她講黑鷹幫,便把剛才聽得雲裏霧裏的一番話放到腦後,她大病初癒,有些事她沒有參與,所以聽起來吃力。要講黑鷹幫,她信手拈來:“《天門山錄》中記載,黑鷹幫是草原最大的幫派,現在的幫主叫乞顏烈,是前朝大元逃亡的皇族後裔,出生在瓦剌部族。黑鷹幫幫主之下,是五大金剛。每個金剛都統領一支由蒙古勇士組成的剽悍的隊伍,現如今人數是謎。黑鷹幫入會時必發血誓,‘滅明復元’是他們的誓言。”

在座的眾人聽完不由瞠目結舌,他們望着蕭天等着他的下文。

“京師看上去一派繁華,但繁華的背後卻是危機重重。”蕭天接著說道,“與黑鷹幫勾結的人是也先,他在關外對大明虎視眈眈。黑鷹幫急於搶劫銀子,便是要解也先之急,購買弓箭盾甲。因此絕不能讓他們得逞。黑鷹幫在朝中安插到王振身邊的寧騎城,這次倒是幫了咱們大忙了。”

“幫主,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李漠帆笑起來,“咱們等於是撿了個便宜,那個寧騎城把咱們要乾的事幹了一半,他從王振處探明了藏銀地,咱們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提前搶過來便行了。”

蕭天一拍李漠帆肩膀,笑道:“老李,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屋裏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大家紛紛笑起來。

“八月初一,不就是明天嗎?”盤陽突然想起來。

“是,黑鷹幫明日動手,”蕭天皺起眉頭,說道,“咱們只知道他們動手的時間,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們用何種方法攻進去,用何種方法運銀子。今夜咱們還要守在鑫福通。聽林棲說,在鑫福通碰見咱們的老熟人孫啟遠了,他如今駐守鑫福通負責守衛。與鑫福通相鄰的一戶宅子是個米行,咱們已經秘密高價盤下。白天不宜進出,天一黑全部從圍牆翻入,不要從正門進,以免引起注意。還有,這個米行的夥計還是原先的人,避免與他們照面。”

眾人點點頭,不再有異議。

“幫主,若是柳眉之問起來,這裏的人去哪兒了,如何回答?”李漠帆突然說道,“這些日子,柳眉之總愛與我套近乎,還拐彎抹角問這問那,似乎與梅兒姑娘打得火熱,經常一起出門。卻對我說,帶着梅兒出門是假扮夫妻,避人耳目,真真假假的說不清楚。”

“哦?”蕭天擰眉思忖片刻,道,“柳眉之是白蓮會的堂主,咱們還是要以禮相待,但是有關咱們的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如今困在京城,還是要提醒他注意安全。他若問起咱們的行蹤,便說是興龍幫每年一度的祭祖大會在即,都在準備。”

“這是個好借口。”李漠帆點點頭,笑道,“還是幫主鬼點子多,不……不是,是想得周全。”

眾人都笑起來,紛紛起身,各自準備去了。

山陽街在京城的西南角,並非繁華的鬧市,卻因幾家著名的錢莊而聞名,後來又聚起幾家錢莊。錢莊一多,緊跟之後便來了幾家鏢行,然後酒肆、油坊、米面行也扎堆傍在這裏,漸漸熱鬧起來,號稱京師的金銀大道。這條街僅錢莊便有日日昌、天成銀號、寶豐銀號等等,鑫福通在這裏並不顯眼,因門面小,很多人並不知道。

酉時已過,山陽街上的酒肆早早掌燈迎客。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在人流中由北面悠然過來兩騎,皆是富家公子的打扮,錦袍玉帶,腰佩寶劍。兩人在一個酒肆前下馬,抬頭看着酒肆門頭上的匾額,上書“積香居”三字。門前小夥計忙迎上前,牽過馬打着招呼:“兩位公子爺,快裏面請。”

蕭天抬頭看了眼樓上,問小夥計:“可有視線好的座位,好一邊飲酒,一邊賞京城美景。”

“有啊,公子爺是從外地來吧,”小夥計歡喜地說道,“你可是選對了地方,二樓靠北邊,不僅視線極好,而且涼快舒適。”

蕭天和明箏跟着小夥計走進酒肆,一樓也坐了不少人,兩人直接跟着夥計走上樓梯。到了樓上,明箏不由啞然失笑,二樓基本只是搭了個屋檐,連門窗都沒有,倒是真涼快。不過這裏視線極好,向北面可以看見一片商鋪屋宇,樓上也沒有幾個客人,正合兩人心意。

“小二,揀你們店裏最有特色的小菜上四盤,再上一壺清酒,去吧。”蕭天叫住小夥計吩咐道。小夥計高興地應了一聲,便“噔噔”跑下樓去了。

蕭天和明箏靠着木欄在一個方桌前坐下,蕭天指着一旁一片屋宇,壓低聲音說道:“那便是鑫福通,咱們坐在這裏可以看見全貌,你看它門面雖只有三間,卻是個三進的院子。幫里兄弟已探明,鑫福通的掌柜姓王,據我推測定是王振的親戚,不然他不會放心把銀子存在這裏。”

“這麼深的院子,咱們怎麼找呀?”明箏盯着那片黑壓壓的屋宇犯了難。

“三進的院子,佈局卻很古怪。”蕭天壓低聲音道,“林棲曾經夜探過一次,他說,第一進院子是錢莊和五間廂房,應該是住着賬房管事等錢莊裏的人。最古怪的便是第二進院子,從垂花門便設有崗哨,有守衛輪值,日夜交替不斷。而第二進院子左右兩側是馬廄,中間是一座藏書樓,這座藏書樓竟然要守衛日夜輪值看守,豈是藏區區幾本書嗎?定是有蹊蹺。”

“那第三進院子呢?”明箏好奇地問道。

“住着女眷。”蕭天道,“咱們此次重點是去看藏書樓。”

這時,小夥計端着木盤走過來,把幾樣葷素搭配的菜肴放到桌上,把一壺酒和兩個酒盅放好,便笑着退了下去。

蕭天給明箏面前的酒盅斟上酒,明箏直搖頭,叫道:“蕭大哥,這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心情喝酒?”

“今日這酒必須喝,我要告訴你個好消息。”蕭天給自個兒也斟上酒,“小六帶回趙大人的那封信里,在末尾附有一句話:得密報王瑞慶患惡疾暴亡。”蕭天看着明箏,道,“咱不管王瑞慶是怎麼死的,是被王振滅口還是真有病,他如今的下場,是大快人心,足以告慰你父母的亡靈了。”

“工部尚書王瑞慶?”明箏驚愕地問道,“就是原先我父親手下的司務,後來聯合王振構陷我父親的那個王瑞慶?”

蕭天點點頭:“正是他。”

明箏眼裏透出淚光,她低下頭沉吟片刻道:“看來天道還是公正的。”她迅速抹去眼裏的淚,“如今困在城裏,若不然我定要到父母墳頭上香,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不急,等咱們幹掉了王振,一同報喜。”蕭天說道。

明箏點點頭,喜悅地望着蕭天道:“蕭大哥,會有這一天嗎?”

“會有這一天的。”蕭天深邃的目光變得堅定,“因為天道昭彰,善惡皆有報。”

明箏點點頭,眼裏閃着淚光,舉起酒盅一飲而盡。明箏飲完又要斟滿,蕭天奪下酒壺,道:“你只許喝一盅,不然醉了,會誤事。”

“這是清酒,又不是烈酒,不礙事。”明箏去奪酒壺,被蕭天按住,他望着那一片黑壓壓的屋宇道:“一會兒,還要翻牆,我可管不了你。”

“我只是喝酒壯膽,我心裏……”明箏看着蕭天,說出心裏話,“我此次心裏一點底都沒有,蕭大哥,你為何一點也不緊張?”

蕭天淡淡一笑,道:“我心裏有底,咱們這次只需牢牢盯住寧騎城便成功了一半。放心吧,此時焦心的不僅是咱們。多吃點,咱們估計要蹲守一夜了。”

半個時辰后,蕭天和明箏離開積香居,牽着馬走到街市上。此時街上夜市已休,很多店鋪都打烊了。兩人把馬匹拴到一個不起眼的油坊前面,街面與油坊有處斷牆相隔,牆裏堆滿柴塊。這家油坊也已打烊。兩人走到牆后暗影里,迅速把身上的綢袍脫下來,露出裏面的夜行衣。蕭天把綢袍塞進馬鞍旁褡褳里,便和明箏迅速離開了油坊,鑽進一旁的小巷子。

這一片的巷子呈“井”字形佈局,明箏跟着蕭天走了一會兒便轉迷糊了,正待要問,便看見蕭天向她招手。兩人蹲到一處高大的圍牆下,圍牆旁是棵大榆樹,蕭天對明箏道:“應該是這裏,正好有棵樹,我先上去。”

蕭天抱住樹榦,“噌噌”幾下,便上到樹杈上,低下頭去看明箏,明箏卻不見了。

“喂,你在看什麼?”在一旁樹杈上,明箏得意地向蕭天揮手,有意顯擺不用他幫忙,她照樣能爬上來。

蕭天一愣,回頭一看,明箏已爬到離他不遠的枝杈上。但是那根枝杈似乎經不住她的重量,開始晃動起來,蕭天急了,壓低聲音道:“沒讓你上來,快下去,你在下面望風即可。”

“又讓我望風?我爬樹很在行的。”明箏總想在蕭天面前露一手,便又往上爬了幾下,“蕭大哥,為何不用飛天翼,用它豈不是看得更周全?”明箏想到那次掛在飛天翼上的神奇經歷,很是嚮往。

“此物乃狐族至寶,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蕭天道。

“我看狐族人很聽你的,”明箏側頭問道:“為何?”

“我也算是個狐族人。”蕭天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為何?”明箏心下一驚,略一分神,雙手有所鬆動,身體不由“刺刺”地往下滑,蕭天一看,忙伸出手臂,但晚了片刻,明箏急速往下墜落,耳邊聽見“咔嚓”一聲,明箏身體失去重心,落了下去。

明箏從樹上沒跌到牆外,卻跌到院牆裏面,先是重重地摔到屋頂上,然後“咔嚓嚓”一陣響,身體又從屋脊掉進黑乎乎的屋裏,摔到一堆麥秸上。明箏強忍着身上的痛,掙扎着坐起身,屋裏嗆人的牲畜糞便的臭氣使她狂打了幾個噴嚏,她急忙捂住嘴,但她的動靜已經驚擾了這裏的寧靜,她面前突然湊上來幾張黑乎乎的臉,把她嚇得失聲叫了起來。

突然,一隻手捂住她的嘴,蕭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別叫了,驚到馬了。”明箏沒想到蕭天隨着她落了下來。過了片刻,明箏這才看清,她面前站着三匹馬。蕭天一把拉起她,看了看她的腿,問道:“沒事吧,你不是挺能爬樹的嗎?”

“誰沒有失手的時候?”明箏狼狽地揉了揉膝蓋,不好意思地問道,“都怨我,這可怎麼上去呀?”

“既然進來了,便不能空着手回去。”蕭天低聲說著,隱在馬廄的石槽內向外查看。

“蕭大哥,這裏既是馬廄,那咱們便是掉進了第二進院子了?”明箏向前走了兩步,手伸到木柵門,剛要去推門,被蕭天一把拉回來。

與此同時,一隊家丁從迴廊走過來,其中一個家丁手提一盞宮燈在前面照着路,昏黃的燭光照亮了那一隊家丁,他們皆是身穿甲胄,腰佩寶刀,有十幾個人,其中打頭的那人眉眼有些熟悉。

黑暗中明箏一眼便認出來:“是孫啟遠。”蕭天一把捂住明箏的嘴,在她耳邊“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說話,兩人蹲下身,藏進石槽下面。

清亮的月光下,孫啟遠一身甲胄領着一隊家丁走過來,他走到一排馬廄前,嘟囔了一句:“這些馬真他媽的精神,老子都困成這樣了,瞧瞧它們。”

“頭兒,馬可不就這樣嘛,要不怎麼能日行千里呢?”其中一個隨從對孫啟遠說道。

“幾更了?”孫啟遠問道。

“聽見才敲過二更。”

“好,再守一個更便交值了。”孫啟遠回過頭,對身後的隊伍大聲道,“都精神着點,瞪大眼睛。”

一隊人沿着中間碎石小徑向裏面走去,再往前便是一幢雕樑畫棟、吊著飛檐的三層木樓。月光下可以看見一個匾額,上書“藏書閣”三字。這隊家丁走到藏書閣前,繞着樓走去,漸漸消失在木樓後面。

明箏看那隊家丁走遠,從石槽里抬起頭,剛要站起身,便被蕭天再次拉下,“別動,有人來了。”

明箏一驚,目光從石槽的上面向院中查看。只見從屋脊上飛身跳到院中一人。此人一身夜行衣,頭蒙黑色面巾,身形敏捷詭異,身後背着長劍。他機警地落到院中,蹲地查看片刻,便向一旁的馬廄跑來。

蕭天迅速拉明箏躲到石槽下面,明箏低聲問道:“這個賊不會是來偷馬的吧?”蕭天並不答話,過了片刻,蒙面人並沒有走進馬廄,卻聽見屋頂“咔嚓”作響,片刻后響聲消失。

蕭天擰着眉頭,抬起頭看見蒙面人已離開這邊的馬廄,向對面的馬廄跑去,蕭天很是不解地小聲嘟囔:“寧騎城在幹什麼?”

明箏一聽,身子一僵,瞪大眼睛問道:“蒙面人是寧騎城?”

“不是他是誰?”蕭天說著,從石槽里出來,站起身緊緊盯住蒙面人。蒙面人跑到對面的馬廄前,躍上房頂,從背上取下一個背囊,在房頂似是撒了些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蕭天一驚,“他在幹什麼?”

片刻后,蒙面人匆匆向院裏幾間房子走去,同樣是躍上房頂,在做着同樣的動作。這次明箏也看得清清楚楚:“蕭大哥,他在幹什麼?”

此時,蒙面人從房頂跳下來,向藏書閣跑去。月光下,蒙面人身法詭異地從樹杈上飛躍到藏書閣飛檐上,做着相同的動作。蒙面人的詭異身法讓默默觀看的蕭天和明箏交換個眼色,兩人同時點點頭,都在心裏再次確認,確實是寧騎城。

蒙面人在藏書閣的屋檐上,盤旋了一盞茶工夫,飛身躍下,從一個格窗跳進樓內。

蕭天立刻起身,附在明箏耳邊說道:“寧騎城去的地方便是藏銀地,我必須跟上他,你不可亂動,寧騎城耳目極靈,萬一被發現,前功盡棄。”蕭天目光嚴峻地盯着明箏,眼神里滿是不容置疑的威嚴。明箏身不由己打了個冷戰,突然發現蕭天冷酷起來也足以使人膽寒,他平日縱容明箏慣了,在此生死關頭,來不得半點差錯。明箏從蕭天的眼神里看到了危機,哪裏還會有半點頑皮,急忙老實地點點頭。她知道蕭天不是嚇唬她,她不是沒跟寧騎城較量過。

蕭天沿着馬廄前的暗影,飛快地向藏書閣跑去,不多時便消失在暗夜裏。明箏只好隱在馬廄里,伴在幾匹馬之間,默默等待。

足足有一炷香工夫,蒙面人從那個格窗翻出來,躍到一旁屋脊上。與此同時,孫啟遠領着那隊家丁從後面走過來,走過藏書閣,在藏書閣轉了一圈,幾個家丁還說著話:“回去交值了。”

這隊家丁沿着碎石小徑走後,蒙面人從屋頂跳下來,幾乎就是掐着時辰,分秒不差。蒙面人身形冷靜地大大咧咧地從碎石小徑走到游廊,再從游廊翻到圍牆上,便消失在黑夜裏。

不多時,另一個黑影向這裏飛奔而來。明箏走出馬廄,迎着蕭天跑過來:“蕭大哥,你看到銀庫了?”

“先弄清一個問題,剛才寧騎城跳上屋頂幹什麼。”蕭天說著,一個飛躍跳到馬廄的屋頂上,發現屋頂只壓了稀稀拉拉一層瓦,怪不得剛才明箏會掉下來,瓦下面是厚厚的稻草。蕭天在瓦上摸到一些粉塵,白色的,放在鼻下,有些刺鼻的味道。他略一沉思,眼前一亮,起身迅速跳下房頂。

“蕭大哥,你發現了什麼?”明箏問道。

蕭天拉着明箏走到暗影里,伸出手讓明箏看:“你看這是什麼?”

明箏掰着蕭天的手,除了有些灰,沒發現什麼:“這……沒什麼呀。”

“磷粉。”蕭天眼神閃亮地說道。

“哦,磷粉?”明箏詫異地摸着蕭天手上的粉末,本以為是灰塵呢,便問道,“寧騎城這是要幹什麼?”

“磷粉,見火星便着,”蕭天看了眼兩邊的馬廄和遠處樹蔭里的藏書閣,壓低聲音道,“若我推測得不錯,這便與他們明日的行動有關,必是趁起火大亂時下手,這樣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你想,起火后定有水車前來滅火,那水車的體積,多少銀子也裝得下。”

明箏這才恍然大悟:“好機巧的計謀啊。”

“蕭大哥,咱們快回去吧,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不急,咱們還沒有見到銀庫呢。”蕭天眼睛盯住藏書閣,“剛才我看見寧騎城走進一個石壁里,走,咱們也進去看看。”

蕭天和明箏迅速走到那個格窗前,格窗沒有扣死,一推便開了。兩人先後跳進去,裏面的佈局是一個很普通的藏書樓。蕭天領着明箏直接走到這層樓後面,一個普通的石壁前,石壁上刻着一些古人勸人讀書的詩文,什麼書山有路勤為徑等等。蕭天指着石壁道:“若不是親眼看見,誰會想到這個石壁便是機關所在。”

“這個石壁?”明箏盯着石壁看,“你看見寧騎城動這個石壁了?”

“不是動,我看見他走進去了。”蕭天道。

明箏看着這面黑乎乎的石壁,問道:“蕭大哥,有火折嗎?我想看一眼。”

蕭天看看明箏,問道:“這個石壁可是有何玄機嗎?”蕭天知道明箏熟讀《天門山錄》,便是比一般人而言多出很多見識。

“不錯,你說寧騎城進入石壁,我便心裏有底了。”明箏一笑道,“見石壁皆可歸入八卦門。”明箏狡黠地眨下眼,說道,“這是《天門山錄》中的一句話,書中記載,十大幫派之一的八卦門,是奇門遁甲之祖,善於縱地設陣,此門設置機關無人能破,只有此門長老能破。八卦門設置密室入口皆是一面石壁。”

蕭天低頭思忖片刻,突然抬起頭說道:“三年前,寧騎城曾追殺過八卦門,當時在江湖上也曾有傳言,說是此門一位長老被錦衣衛帶走……難道是八卦門幫王振設置的密室?要破此門難道還要請八卦門?”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明箏得意地一笑道,“你如何把我給忘了?”

“你有破解之法?”蕭天又驚又喜地問道,“難道《天門山錄》上有破解之法?”

明箏點點頭,面帶疑慮地說道:“既然寧騎城能進去,我想他必是從書中得到的解法,但是……”明箏盯着石壁,此時蕭天已從懷裏取出火折,就近找到一個燭台,點亮后叮囑道:“只有眨眼工夫,便要滅掉,你仔細看。”

燭台被蕭天舉到石壁前,片刻后便被滅掉。

“《天門山錄》上是羅列了石壁的破解之法,但是卻要去選擇。”明箏說道,“破解之法分為三級,一級里有八個走勢,要在八中選一;八個走勢里又分八層,再次八選一,方可開啟石壁。”

“如此複雜?”蕭天聽后,額頭出了層冷汗。

“對,每一步都不能出錯,一旦出錯,前功盡棄。”明箏道,“此門皆是按八卦圖所構,你若熟悉八卦運勢,便好辦多了。蕭大哥,若你是那位八卦門長老,你會把此門設置成三級中哪一級?”

“若是我被寧騎城綁來為他們修銀庫,”蕭天抱臂沉思,片刻后指着石壁道,“我不想讓他們如願呀,必是最低一級。”

“我同意。”明箏笑着點點頭,道,“三級中分日、月、易三級。日代表陽,月代表陰,易代表周易。日是最高級別,月則次之,易是最低級。若是選擇易級,則按周易測字運行。再看八個走勢,乾、坤、艮、兌、震、巽、坎、離八勢,代表天、地、山、澤、雷、風、水、火。它們在八卦中的位置是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明箏說著,伸手在石壁上比畫著,回頭看着蕭天問道,“選哪裏?”

“這……”蕭天對八卦和周易這些玄之又玄的玄學知之甚少,此次聽明箏如此一說,腦袋裏早已是一團糨糊。

“還幫主呢。”明箏白了他一眼,站在石壁前喃喃自語,嘴裏吐出的字符既古怪又陌生,蕭天站在一旁看着,干著急幫不上忙。只見明箏一邊默念口訣,一邊伸手掐指算數。

夜已深,從大格窗射進的月光均勻地灑在明箏的臉上,可以看見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蕭天有心想替她擦汗,又怕打斷她思路,只能眼巴巴看着她。

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明箏突然深吸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蕭天嚇了一跳,急忙蹲下問道:“明箏,可破得了嗎?”

“太費腦子了,”明箏氣惱地瞪着石壁,“八卦門的人簡直不是人,氣死我了。”

“破不了,算了,反正咱們也知道藏銀地便是這裏,大不了明日炸了它。”蕭天安慰她道。

“算出來了。”明箏挑眉頭一笑道,“我說你去開。”

“啊!”蕭天愣怔住,不敢多言,又不知道該如何做,傻乎乎地看着明箏。

“蕭大哥,你笨死了。”明箏笑着站起身,走到石壁面前,說道,“八卦門的石壁難破在,它看上去就是一面光滑的石壁,你無處下手。其實都在面上,按六十四卦,算了,我說你也不會明白,我叫你做什麼,你只管做吧。”明箏說著手扶石壁,一隻手在石壁上遊走,終於停在一個位置上,她扭頭叫道,“蕭大哥,手按住這個位置。”

蕭天伸手過來,“哪裏?”他着急地問道。

明箏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手背上,蕭天溫暖的大手掌一下蓋住她的手,她不禁心下一顫,臉上火燒火燎地發燙,蕭天的手也跟着顫了一下。此時兩人靠得很近,可以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聲,明箏感到空氣都在瞬間凝固了,她急忙把自己的手縮回去,飛快地說道:“往下,用力。”

蕭天頭“嗡嗡”直響,全然沒有了反應能力,結結巴巴地問:“什麼?”

明箏一看他可笑的樣子,只能親自動手了,便一隻手按住他的手,道:“用力,往下按。”

光潔的石壁在他們掌心凹進一個圓孔,蕭天這才恍然明白過來,他用力按下去。明箏的手掌在石壁上遊走,又停在另一個位置上,這次蕭天很快跟上來,按下去,又出現一個圓孔。明箏繼續在石壁上尋找,不多時,在石壁上出現八個圓孔。

明箏長出一口氣,指着最下面的一個圓孔對蕭天道:“最下面的圓孔下對應有一塊凸起的石板,你的力氣可以打開,看裏面有沒有一個八卦盤,若有按逆時針轉一圈。”

蕭天立刻俯身到最下面的圓孔,用力按下去,下面有塊石板彈出,掀開石板,裏面果真有一個八卦盤,他照明箏所言逆時針轉了一圈,只聽一陣“嗡嗡”的響聲,面前的石壁沿着那八個圓孔,漸漸分成兩半,面前出現一個足有六尺寬的縫隙。

“石壁破了,太好了。”蕭天興奮地抓住明箏的手驚喜地說道。

“火摺子。”明箏好奇地盯着黑乎乎的洞口,有些詫異,“不該呀……”

蕭天急忙從地下撿起扔掉的燭台,衣襟里又取出一隻火折,想走進洞裏再燃,他往縫隙里踏進一腳后便愣住了,這哪裏是洞口,他的腳又觸到了另一層石壁。蕭天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他緊張地回頭看着明箏,盡量輕聲地提醒她:“明箏,還有一層石壁。”明箏聽出蕭天嗓音中的戰慄,很坦然地站在原地,對蕭天道:“你點亮燭台,讓我看一眼第二層石壁的全貌。”

“明箏,巡更的家丁估計要過來了。”蕭天說著,燃了火折點亮燭台,高高舉起來。燭光亮起的片刻,他倆都被眼前所看見的第二層石壁所震住,他張着嘴半天沒有合上。昏黃的燭光下,這第二層石壁宛如天上銀河般分佈着大大小小或細若拇指或粗若碗口般的石鈕。

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蕭天急忙滅了燭台,塞進衣襟里,伸手拉住明箏,明箏抬腳走進石壁的瞬間,外層石壁“嗡嗡”幾聲,漸漸合上。

裏面一片漆黑,明箏環顧左右,很是詫異:“《天門山錄》中記載,八卦門設置的機關一般都是雙石壁,但是第二層石壁是虛設的,難道……難道這次他們設了雙機關?”

“或許,有這個可能。”蕭天伸手摸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石鈕,心裏一片忐忑。

兩層石壁中間,只有一個人的距離。明箏上下牙打着戰,幾乎站立不住,她靠向蕭天,一隻手抓住蕭天的手臂,用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蕭大哥,我若是說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你會怨恨我嗎?”

蕭天抓住明箏的手臂,感到她身體的顫抖,他猛地意識到事態的嚴重,若解不開這層石壁,他們便被死死困在這裏。本來他們便是不可為而為之,他沒有理由埋怨明箏,此時明箏已經慌了,他絕不能再慌,他必須鎮定。

蕭天拉住明箏,故作輕鬆地道:“不用怕,最壞便是等到明日,寧騎城給咱們開石壁。他打開后看見咱倆,還不嚇個半死,我一劍便可了結了他,這叫因禍得福。”

明箏“撲哧”一聲笑出來,顯然放鬆了許多。她緊緊靠着蕭天,哽咽道:“我可不想死,我還沒有和你成親呢。”明箏感到蕭天脊背一僵,一雙結實的臂膀慢慢環抱住她,黑暗中看不見彼此,卻聽得見彼此的心跳,倆人感到從未如此接近過,這麼親密無間,彷彿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分開兩人。

“明箏,若有一天我負了你……”蕭天輕聲問道。

“你不會。”明箏打斷他,“咯咯”笑了幾聲,“若有那一天,便是你我絕別之日。”明箏說完抬起頭,黑暗中雖看不清蕭天的臉,卻感到他僵直的身體靠在石壁上,明箏踮起腳尖,把臉湊到那團溫熱的氣息前,輕輕湊上去,明箏的唇觸到一片濕漉漉的皮膚,像是蕭天的面孔,明箏一愣。突然,一團熱氣撲過來,把她緊緊包裹住,那團熱氣溫暖柔軟,幾乎要把她整個人融化掉。明箏感到身體懸了起來,似是跌進一個黑暗的漩渦中,耳邊只聽見一個喑啞的聲音:“明箏,你記住,以後不管發生何事,你是我蕭天愛過的唯一的女人。”

“蕭大哥……”明箏剛動了下嘴唇,便被一股熱氣堵住。明箏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何時已倒在地上,突然,石壁的下面發出“嗡嗡”聲,原來兩人的腳蹬住石壁下方。兩人都聽見了這種聲響,蕭天機警地坐起來,他一把拉住明箏。剛才還在命懸一線中盤桓,片刻后便出現轉機,兩個人又驚又喜,也顧不上細思量剛才的親密舉動,呼呼喘着粗氣對望了一眼。

“你再蹬石壁下方。”明箏叫道,“點上燭台。”

蕭天抬腳便蹬,石壁下面慢慢鬆動。蕭天急忙從衣襟里取出燭台,點燃。他倆這才看清,這層石壁以中間為軸心,像書頁般翻開了,露出一人寬的洞口。沒想到他倆竟然誤打誤撞打開了這層石壁。

蕭天驚喜地回頭看着明箏,燭光下明箏笑得很燦爛。蕭天道:“老天不負苦心人啊,走,進去看看。”

明箏抬腳邁進去,身體卻被蕭天拉住:“別急,我先進,看裏面有沒有暗器。”蕭天說著,跨進去,舉着燭台向裏面看。

裏面是一條最普通不過的密道,有十幾級台階,通到地下。原來銀庫是修在地下的。蕭天舉着燭台,查看着下方,倆人走下十幾級台階后,前方又是一面石壁,明箏驚叫起來:“啊,還有石壁?不可能呀,只有‘日’級才會有三層石壁。”

蕭天舉着燭台往後看,看到身後台階處有一片空地。他走到台階一側,忙叫住明箏:“這裏像是一個門。”說著,便去推。只聽“吱”一聲,這層台階下的石板開了。

“裏面隱約有光亮,難道有人?”蕭天閃身走進去,明箏也緊跟上來,裏面是一條一人寬的走道。“這個位置……應該在藏書閣的下面。”蕭天道。

前方有光亮,蕭天急忙捂滅手中燭台,塞進衣襟里。蕭天拉着明箏的手,倆人放輕腳步,悄悄前行。光亮在走道盡頭,倆人貼着牆壁,走到盡頭,光亮是從一扇小窗里透出來的,小窗一旁是一扇木門,蕭天躍身到小窗上,雙手扒住窗檯,看了看,跳下來對明箏道:“裏面沒人。”

蕭天推開木門,明箏跟着探出頭,不由發出一聲驚叫。

這是一間正方形的地下室,應該正好在藏書閣的下面。四周皆是石壁,中間放着一張八仙桌,座上有兩盞長明燈,四周全是一個個楠木大箱子,有的箱子滿噹噹的合不上,金元寶和銀元寶堆在上面,地下也有。

明箏驚得半天說不出話。蕭天走到方桌前,看到桌面上放着一個黃金鍛造的金盒子,不由好奇地打開,翻看起來,片刻后忙合上。明箏看蕭天神情古怪,好奇地伸手去抓金盒子,被蕭天攔住,明箏更好奇了,上去便奪過來,蕭天有些尷尬:“你不能看。”

“我要看,什麼寶貝?”明箏不由分說便打開了。

金盒子裏散發著撲鼻的石灰粉味,盒子裏鋪着厚厚一層石灰,上面有兩個紅布包,還有一個破舊的信箋用紅繩繫着。明箏拿起一個紅布包,被蕭天一把奪過來,說道:“你要看的話,我先告訴你這是何物,你再看。”

蕭天解開那個信箋的紅繩,看了一眼,說道:“果然如此,這是王振的凈身契約,紅包里是他身上的物件。對於一個太監來說,贖回自己的身上物,是尤為重要的一件事,讓它隨身下葬,否則不能進祖墳。”

明箏聞聽後退了一步,臉上現出受驚后的潮紅,她怒道:“王振這個閹人,害了那麼多人,不能讓他入祖墳,咱把他的東西燒了吧。”

蕭天一笑,一把按住明箏道:“說到底,別看他如今權傾朝野,金銀滿屋,不過是個廢人,給他留下吧。免得他下輩子人不人鬼不鬼,希望他死後能托生成健全之人。”

明箏氣哼哼地說道:“那便把他這一屋子銀子全搬到災區去。”

蕭天環視着四周,為難地說道:“能搬多少便搬多少吧。”

蕭天說完,拉着明箏便向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銀庫也看過了,現如今還有一件要事要辦。”

“還有何事?”明箏問道。

“連夜去通知趙源傑,讓他明日一定盯住來滅火的水車。”蕭天說著,拉着明箏向走道走去。

八月初一一早,辰時未到,天還沒有全亮,鑫福通側門前便跑來一個人,沖門外的兩個家丁說要見孫啟遠,是遠方親戚。

一個家丁打着哈欠跑回門口耳房,推開門一看,孫啟遠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家丁推醒孫啟遠說道:“一個人在門外說是你的親戚,要見你。”

“老子剛躺下,狗屁親戚……”孫啟遠翻了個身,張嘴打了個哈欠,問道,“男的,女的?”

“是個獨臂男人,好像還受了傷,頭上纏着繃帶。”家丁說道。

孫啟遠聽到“獨臂”兩字,立刻坐了起來。他一雙老鼠眼狐疑地瞪了家丁一眼,翻身下床,罵罵咧咧地披上外袍跑出去。

孫啟遠從側門走出去,便看見石階下蹲着一個衣着襤褸的男人,孫啟遠下了幾級台階,拍了下那人的肩:“陳四。”

陳四抬起頭看見孫啟遠,立刻站了起來:“孫百戶,你帶我去見高公公,我有大事要回稟。”

“我說陳四,我哪還是百戶呀,早被擼了。”孫啟遠看着陳四的慘樣,嘖嘖兩聲,說道,“你小子如何混成這樣,像是城外逃荒的,你這樣如何去見高公公?”

“我是死裏逃生,活着便已萬幸。”陳四沉着臉眼睛血紅地說道,他湊近孫啟遠,壓低了聲音,“我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定要寧騎城那小子萬劫不復。”

孫啟遠一聽此言,眼裏一亮。要論對寧騎城的恨,他不比陳四少,要不是為寧騎城背黑鍋,他如何會落到給人看家護院的地步,他以前可是堂堂東廠百戶。孫啟遠盯着陳四問道:“證據確鑿嗎?”

“是高公公讓我盯着他,”陳四伸手比畫了下,“我不折不扣盯了他三個月。”

“好,我帶你進去換件衣服,然後帶你進宮。我有高公公給的東廠腰牌。”孫啟遠說著,領着陳四走進角門。

一盞茶工夫,孫啟遠帶着更換了衣裳的陳四,悄悄出了鑫福通側門。臨走時孫啟遠交代幾個家丁,不可鬆懈,他很快便回來。

孫啟遠走後不久,本來晴朗的天空,漸漸陰雲密佈。山陽街上一些挑擔行走的小販緊着收拾攤子,尋思着去躲雨。只有沿街歇腳的拾荒人仰臉望着天空,這裏面夾雜了不少外來的災民。自春夏以來,便很少下雨,大家看見烏雲便興奮不已。

陰雲在京城的天空扎堆了半個時辰,卻被一陣風吹散了,太陽露出它不屑的面容,大地便又火燒火燎地熱起來,街上也恢復了往日的喧囂。

這時,自西頭行過來一列馬隊,看裝束便能認出是蒙古使團。馬上之人皆身穿各色蒙古綢袍,腳蹬氈靴,腰佩彎刀、火鐮,還有各色鼻煙盒、玉佩等物件,總之腰間掛了一堆零碎,顯示着主人的富有。

為首之人一邊驅馬前行,一邊左右查看街道兩邊的店鋪。這時身後一匹馬湊到跟前,馬上之人壓低聲音道:“慶格爾泰,這些漢字你認得全嗎?咱們可是去鑫福通錢莊。”

慶格爾泰此時皺着眉頭,搓着下巴上一撮花白鬍子,一臉無奈和掃興:“幫主非選我來扮什麼使團,這件袍子我穿着難受。”他眯眼看着一旁店鋪上的匾額,叫道,“漢人的字看起來都一個熊樣,誰分得清?”

“摸錯地方可是要壞大事。”說話的是黑鷹幫五大金剛之四叫特木爾,特木爾又高又瘦,人稱鬼頭精。

慶格爾泰不屑地撇了下嘴,說道:“我雖不認得漢字,但認得錢莊。”

“錢莊啥樣?”特木爾問道。

“你見過漢人的算盤嗎?”慶格爾泰看見把特木爾問住了,不由得意地仰起下巴,說道,“那傢伙神了,不管你多大的買賣,幾千匹馬還是幾千張皮貨,只要在上面噼里啪啦一扒拉,它便能立刻告訴你賣了多少銀子多少銅錢,太神了,所以有算盤的地方就是錢莊,走吧!”

說話間來到一家鋪面前,慶格爾泰勒住馬,眼睛盯住鋪面里立着的一個一人高的紅木大算盤,他笑着指着那裏道:“這便是算盤,走,去看看。”

“慶格爾泰老爹,不是這裏。”隊伍里跑出來一匹馬,馬上坐着一位姑娘,正是和古帖,她驅馬趕到慶格爾泰面前說道,“幫主知道你們對這裏不熟,讓我給你們帶路。”

“這……不是錢莊?”慶格爾泰瞪大眼睛問道。

“是,這也是錢莊,你看匾額上寫着日日順,不是咱們要去的錢莊。”和古帖耐心地解釋。

慶格爾泰鬧了個大紅臉,特木爾在一旁大笑。和古帖驅馬走到前面,免得他們再出錯。

和古帖驅馬向前,在一片青石台階前停下。青石台階上三間普通的格窗門面,門頭上懸挂着黑底鎏金牌匾,上書“鑫福通”三字。慶格爾泰盯着那三個密密麻麻的字,又問了一遍:“丫頭,你沒弄錯吧?”

“慶格爾泰老爹,你放心吧,就是這裏。”和古帖說道。

慶格爾泰和特木爾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色,慶格爾泰交代眾人在這裏待命,他帶着和古帖和特木爾大步走向青石台階。

一個錢莊夥計看見走進來三個蒙古人,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行禮道:“遠道而來的客人,裏面請。”

“掌柜的在嗎?”慶格爾泰說著不太流利的漢語。

“在。”夥計問道,“請問貴客來此是兌換還是鑄銀?”

“兌換銅錢。”慶格爾泰大大咧咧地說著,特木爾把背後的一個皮囊扔到地上,說道,“這一袋碎銀,足有五百兩,兌成銅錢。”

小夥計頗有些詫異地望着三位蒙古人。以前也有蒙古人登門,都是把碎銀子鑄成元寶,便於攜帶。可這三人卻要把碎銀兌換成銅錢,真是奇怪。他們這裏的動靜早已被當日的執事看見,執事走過來,向小夥計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照辦。

但要兌換這麼多銀子,顯然櫃枱上人手不夠。執事又從後面叫來幾個夥計。在三個蒙古人的注視下,夥計們拿來秤開始稱碎銀。皮袋裏的碎銀,在秤上放一次,便有一個夥計看秤,一個夥計唱斤兩,一個夥計在算盤上計數,一個夥計在賬簿上記賬,整個大廳忙得不亦樂乎,把三個蒙古人看得瞠目結舌。

正在這時,突然聽見街上“噼里啪啦”鞭炮的巨響,響聲擾亂了這裏的次序,記賬的聽不見唱的兩數,不一會兒便亂了套,慶格爾泰叉着腰大喊:“錯了,全錯了,莫非你們要趁機竊我的銀子。”特木爾也在一旁起鬨。

執事皺着眉頭,派一個夥計去街上查看。不一會兒,夥計跑回來,說道:“是隔壁米行,改成綢緞莊了,今日開業,做成了幾筆大生意,剛剛拉走了幾大車貨,一個個大箱子,你聽,又放開了。”

這時,一個家丁從後堂跑過來,看見執事大喊:“執事老爺,不好了,後院走水了,你快去瞧瞧吧。”

執事一聽,嚇得渾身一顫,丟下手中的賬冊,帶着幾個夥計向後院跑去。慶格爾泰向特木爾使了眼色,兩人一起擋住執事和眾夥計的路,大叫道:“你們不能走,你們走了,我們的銀子怎麼辦?”

“三位老闆,少安毋躁,我看看便回來。”執事好言說道。

“不行,你這一走,我的銀子若是少了,我找誰去?”慶格爾泰橫在他們面前。

幾個夥計一看,這不是明顯來找碴兒的嗎?其中一個夥計,便推了慶格爾泰一把,特木爾正等着出手的機會呢,一看那個夥計動手,便向夥計打過來,兩個人頓時扭打到一處。

夥計哪裏是特木爾的對手,很快便被打得鼻青臉腫,其他夥計氣不過,紛紛圍上來,加入扭打的隊伍,大堂上一片混亂,執事拍着櫃枱,聲嘶力竭地喊着:“住手,別打了!”

此時鑫福通的側門,也亂成一鍋粥。家丁的頭目孫啟遠一早出門,還沒有回來,其他家丁像無頭蒼蠅般亂轉。院裏突然着火,股股濃煙從第二進院裏冒出來,不時聽見馬匹的嘶鳴聲。他們干瞪着眼瞅着,不能離開門崗去救火,只能待在這裏干著急。

從巷子裏駛過來一輛運水車,車上坐着四個火甲,他們穿着厚重的防火盔甲,車上放置着水桶、繩鉤、梯子等物,運水車停到門口。門前守衛的家丁看見運水車和火甲很是詫異。

“怎麼又來一輛運水車,喂,你們是哪個衙門的?”一個家丁問道。

家丁的話顯然讓坐在車上的幾人很震驚,乞顏烈拉下護面,露出滿臉虯髯,粗聲粗氣地問道:“小哥,難道剛才已有水車火甲進去?”

“你們回吧,裏面已有人滅火了。”那個家丁說道。

“我們也是接到指令前來滅火的,快把門打開。”乞顏烈說著,目光狐疑地望向院裏,只見一些黑煙從院裏飄出來,已不見明火,看來火勢已被控制住,不由心生詫異。身邊的查乾巴拉有些耐不住性子,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那個家丁領口,吼道:“快開門!”

其他幾個守門的家丁見勢忙拔刀,他們看着這幾個火甲面容猙獰,行跡疑點很多。其中一個家丁怒道:“好大膽,敢在鑫福通門前撒野。”

乞顏烈急忙制止查乾巴拉,跑到幾個家丁前好言相勸:“我們前來滅火,你們不讓進門是何道理?”

“我懷疑你們是冒充的,”那個家丁手指着院內,“已經來了一輛水車,還有四五個火甲。”

“你說我們是冒充的有何憑證?”賽罕一隻手抖着繩索,一隻手便要去腰間摸刀。

乞顏烈上前按住賽罕拔刀的手,問道:“那輛水車是何時進去的?”

“半個時辰前。”家丁不耐煩地說道,“你們回吧,不然,我們便不客氣了。”

乞顏烈緊皺眉頭,心裏莫名地慌亂起來,他預感到哪裏出了差錯,又一時理不出頭緒。正在他猶豫思忖之際,賽罕和查乾巴拉駕着水車向大門衝去,四個家丁見狀,紛紛拔出刀衝過來。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從巷口突然衝出來幾匹馬,馬上之人皆是捕快的打扮。一匹馬打頭衝到這裏,大喊:“住手,什麼人在這裏肆意鬧事?”說話的正是趙源傑,趙源傑一身官服,威嚴地翻身下馬走到眾人面前。

幾個家丁一看趙源傑的官服打扮認出是刑部的人,膽子便壯起來,一個家丁忙施禮道:“大人,這幫火甲很是可疑,非要進院子,大人,你也知道,我們是錢莊,一般人等是不能隨便進來的。”

“大人,我們是接到他們主家報案,趕來滅火,這幾個人狗眼看人低非說我們是冒充火甲。”乞顏烈說著,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瞟了眼馬上那幾個捕快,心裏不由暗自叫苦,今日真是出師不利,形勢不妙。

趙源傑走到乞顏烈面前,沉着臉,上下打量他,說道:“是不是冒充火甲,衙門裏說去,跟我們走吧。”趙源傑一揮手,馬上五個捕快翻身下馬,向幾個火甲圍過來。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聲烈馬的嘶鳴聲,接着疾馳而來一隊人馬。門口幾個家丁一看是錦衣衛頓時蒙了,剛來了一撥刑部的人,這錦衣衛怎麼也來了。只見打頭之人正是寧騎城,他連朝服都未換下,一身飛魚朝服很是亮眼,看來是從宮裏直奔而來。

由於一路狂奔,寧騎城的臉色更加陰鷙和慘白,他沖守衛的家丁呵斥道:“為何不讓水車火甲進入,出了亂子,你們擔當得起嗎?”

幾個家丁頓時縮了脖子退了回去,迫於錦衣衛的威名,他們不敢冒犯。寧騎城回頭盯住了趙源傑,似笑非笑地抱拳道:“這不是趙大人嗎?你也是趕過來查看火勢的?”

“寧大人,”趙源傑一拱手道,“我是追捕案犯路過此地,忽聽聞此處走水,過來看看。”

“哦,趙大人你追捕案犯為重,這裏有我呢,你請吧。”寧騎城很委婉地想攆趙源傑。

趙源傑抬頭看了眼遠處,點點頭道:“我看火勢已滅,那我便辦案去了。”趙源傑說著,翻身上馬,他身後幾個捕快也跟着上馬,一隊人馬向街上疾馳而去。

幾個家丁見有錦衣衛在此,也放下心,遂打開側門,放水車進去。寧騎城對身後的衛隊吩咐道:“你們先回府,我進去看看火勢。”他身後的衛隊,一個個掉轉馬頭先行回府了。

一進到院裏,寧騎城便拉下臉怒道:“義父,為何不聽我的,提前放火?”

乞顏烈一愣,眼裏噴出火星:“火不是我們放的,我看時辰不到一直候在巷尾,照你的吩咐,賽罕背着箭囊,裏面是十五支火箭,現在箭囊還在水車裏。我們是看見黑煙才跑過來,我還以為是你動的手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那幾個看門的非說半個時辰前進去一輛水車,還有四五個火甲。”

寧騎城一聽此言,心裏“咯噔”一下,擰起眉頭,叫道:“快跟我去銀庫。”他催馬向前,水車緊跟其後。

前院裏一些家丁和後院的女人也跑來端水盆滅火,前院火勢基本已滅。他們直接趕到二門的垂花門,裏面依然濃煙滾滾,馬廄里的馬受驚,在院子裏四處奔跑,院子裏一片狼藉。

院子裏並沒有看見水車和火甲。寧騎城和乞顏烈四目相視,寧騎城咬着牙說道:“進去看看,便清楚了。”

藏書閣的大門大開着,寧騎城一踏進去,便看見七八個家丁被捆綁成一串拴在廊柱上。寧騎城和乞顏烈面面相覷。寧騎城大步走過去,從其中一個家丁嘴裏拔出堵在嘴裏的草繩,問道:“快說,怎麼回事?”

“是一幫蒙古人乾的。”家丁喊叫起來,“救命呀!”

“蒙古人?你如何知道是蒙古人?”乞顏烈怒道。

“他們都穿着蒙古人的袍子。”家丁喊道,“他們搬走了銀子,快放我們出去吧。”

乞顏烈不等他說完,便一刀挑了他,血濺了一地,其他的家丁嚇得趴到地上,渾身發抖。

“一個也不能留。”乞顏烈怒道,舉刀大開殺戒。

寧騎城拋下乞顏烈向石壁跑去,等乞顏烈跟過來,卻看見寧騎城獃獃地佇立在石壁前發愣。石壁已開,鋸齒般裂開六尺寬的口子。

寧騎城面色嚴峻地望着乞顏烈:“義父,撤吧。”

“為何?”乞顏烈瞪着寧騎城。

“咱們被人利用了,”寧騎城面色陰沉地盯着洞口,擰着眉頭道,“若此時不走,恐怕要替人背黑鍋。”

“混蛋,那豈不是白忙活了?如此周密的計劃,如何落到這個地步,真是氣死我了。”乞顏烈此時氣紅了眼,叫道,“你不是說,這銀庫機關沒人能破嗎?”

“有一個人能破。”寧騎城咬住下唇啞着嗓音說道,他此時才想到明箏,只有她有這個能力,《天門山錄》她熟讀能誦,破解之法便在書中。他怒火衝天地一拳擊到一旁石壁上,石壁紋絲不動,他的手背已血肉模糊。

“這麼說是有人走在咱們前面,他們能把銀庫搬空?”

“銀庫藏銀之多,豈是幾個人便可搬空?”

“既來之,便不能空手回,你快走吧。”乞顏烈推開寧騎城,“再晚恐對你不利。”

寧騎城看乞顏烈主意已定,也不再強求,他轉過身,突然又回頭道:“義父,讓賽罕把那十五支火箭射出去,給院子裏的人找點事干,好給你贏點時間。還有,不要留下把柄。”

乞顏烈點點頭,他迅速向院裏跑去,叫來他的人,簡單佈置了一下,賽罕跑到水車裏去取箭囊,其他幾個人跟着乞顏烈跑向藏書閣。

寧騎城走出藏書閣,卻不見自己的馬,他走到馬廄前,發現院子裏馬少了不少,寧騎城正奇怪,看見又有幾匹馬跑進中間的馬廄里,其他馬廄房頂冒着黑煙,只有這片屋頂沒有起火。他跟着跑過去,這才發現馬廄的后牆倒塌一片,幾匹馬跑了出去。

寧騎城看見腳下有重物碾壓的痕迹,像是馬車的車轍。寧騎城鐵青着臉盯着腳下,車轍印在草料和糞便間清晰可見,他瞬間便明白,這坍塌的牆體便是那些人出走的路線。

他擰着眉頭,恨得雙手握拳,左手手背上剛凝結的傷口又掙破出血,血一滴滴滴到草料上。自己精心謀劃了多日的行動沒想到敗得如此慘,不僅如此,弄不好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卻毫無辦法。

他轉身往回跑,看見院裏背着箭囊正往右側幾間房屋上射火箭的賽罕,告訴他馬廄這邊有出口,讓他叫乞顏烈適可而止,速戰速決。說完這些話,他轉身跑到馬廄,從那個出口跑到小巷,找到自己的馬,翻身上馬,急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孫啟遠從宮裏回來,便聽見街上行人議論:“出大事了,聽說一個錢莊被火燒了半個院子。”“是失火還是遭搶劫呀?”“這誰說得准。”“如今城裏四處是災民,保不齊是他們乾的。”

一個銀號被燒了?他沒有在意,想到鑫福通前前後後府丁夥計無數,這種倒霉事無論如何不會輪到他頭上。但是當他走到近處,抬頭看見鑫福通上空熊熊的火焰,便傻眼了。

一些街坊拿着自家的家什,端盆提桶地跑過來,有人大喊:“快些救火吧,不然燒到俺們家了……”大夥向裏面跑去。孫啟遠魂都嚇飛了,大罵今年這麼倒霉,好事沒遇到一樣,倒霉事一樁接一樁。

孫啟遠在門口留下兩人,領着幾個家丁衝到院裏。正碰見柜上的執事,執事渾身是水,他叫住孫啟遠大喊:“火勢這麼大,為何不報官,叫水車和火甲?”

孫啟遠身後的家丁喊道:“他們來了呀,進來了兩撥人,兩輛水車和兩撥火甲。”

“你去看看,哪裏有水車和火甲,大家滅火還要端水,”執事氣得渾身亂抖,“今日倒霉透了,早上柜上來了一幫蒙古人,非要把銀子兌成銅錢,像是故意找碴兒,結果在柜上大打出手。柜上一亂,後院突然失火,連藏書閣都燒起來了。這要出大事啊,孫檔頭,你我的命看來不保了。還不快去找人呀。”

孫啟遠頭“嗡嗡”直響,聽說早上蒙古人來找碴兒,他心裏“咯噔”一聲,想到早上陳四向高公公回稟的事,心下已明白八九分,這哪裏是失火,分明是有人放火,想必是報那次弓箭被繳沒之仇。孫啟遠一陣急火攻心之後,反而鎮定了,想到高公公的一句話,有人要倒霉了,這個人還真不一定是誰呢。

這時,離東陽街還有兩個路口,慢悠悠地駛過來一輛水車,似是被水箱壓的,左晃右晃,艱難前行。

坐在車頭的乞顏烈命賽罕抄近道,一路上他們走得太慢了,這輛水車裝得太滿了。乞顏烈一路上急得大罵:“混蛋,不讓你們裝這麼多,你們不聽,看看這車跑得還沒人走得快。”

“幫主,看見那麼多銀子,不拿,不是傻子嗎?”賽罕哈哈大笑道。

“你懂個屁!”乞顏烈臉上、額頭全是汗,本來這身上的火甲衣便緊,他回頭問道,“那火是你們幾個誰放的?”

“我們一起放的,這不是咱們的老規矩嗎?以前跑到邊塞村寨,搶過後都放把火,這叫毀屍滅跡。”查乾巴拉大笑着說道。

“唉,一群蠢豬。”乞顏烈苦着臉直搖頭。

“幫主,你說誰是豬?”賽罕湊過來問道。

“我,是我,成了吧。”乞顏烈連着嘆了幾口氣。這次行動真狼狽呀!乞顏烈心裏苦不堪言,抬頭看見再過一個街口便到東陽街,心裏稍微好受些。

這時,街角突然出現一堆人,乞顏烈一看這些人的衣着,破破爛爛的樣子,知道是逃荒的災民,便抽出腰中的鞭子向擁上來的人群抽過去,一邊大喊:“讓開路,你們這些叫花子。”

“截住這輛車,裏面有銀子。”一個人大喊道,“把車砸開……”

不知從哪裏跑出來這麼多災民,人們擁到車上,把幾個蒙古人拉到車下,圍起來便打。幾個蒙古人都身負功夫,但無奈人太多,被牢牢地按住,一頓拳腳,幾個蒙古人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瘋狂的人群撬開水車的車廂,裏面的銀元寶像水一樣從車廂里流出來,流了滿大街。人們興奮地喊叫着,往各自的布袋裏裝。

乞顏烈趴在地上,他傷得不輕,咬牙切齒地看着搶銀子的人群,想到寧騎城的那句話,氣得要吐血。他向離他最近的賽罕叫了一聲,賽罕瘸着腿爬過來,扶住他,問道:“幫主,這些災民哪來的呀?”

乞顏烈望着四周圍過來的災民,聯想到今日種種遭遇,不由咬緊牙關道:“被人算計了,撤吧。”趁着街上人群越聚越多,他們混入人群溜走了。

蕭天一身短衣,混在人群里,看着那幾個蒙古人狼狽逃竄,示意自己人不要再追,得有人給他們背這個黑鍋。他拉低頭上的斗笠站在水車旁,示意人們不要擁擠:“不要擠,不要擠,每個人都有份……”一邊分發銀子,一邊盯着四處的巷子,他旁邊站着明箏,打扮成小叫花子,“沒拿的快點來拿,拿了銀子,快點出城,回家鄉買糧買種過日子吧。”

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烏黑的雙手捧着閃閃放光的銀元寶,向站在水車前的幾個人納頭便跪,叩了幾個響頭,相互攙扶着走了。

蕭天看到李漠帆和其他幾個人穿着破舊的衣服混在災民群里,他向他們示意出城,幾個人接到指令瞬間消失在人群里。

從人群中走過來一對夫妻和一個幼女,男人正是陳文達,他眼中含淚,兩鬢的白髮在微風中飄動,他向蕭天深施一禮道:“蕭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陳某無以回報,我回河南安頓好妻女后,再進京與君相會。”

“你還要進京趕考?”一旁的明箏詫異地問道。

“男兒當立志,趕考圖功名,我也要為國為民出份力。”陳文達侃侃而言。

“老秀才,別吹了,走吧。”幾個同鄉在一旁催道。

“怎麼是吹呢?你們一群鄉野村夫,如何懂得鴻鵠之志哉?”陳文達說著,再次向蕭天和明箏深施一禮,背着包袱拉着妻女和同鄉一起向城門走去。

“咱們也走吧。”蕭天道。

“他們估計都到城門前了。”明箏道,“趕去與他們會合。”

陳文達和眾鄉親走到西直門時,已是夕陽西下,太陽的餘暉灑在城牆上,把高大的城牆染成一片金黃,顯得無比威嚴。

陳文達和眾鄉親走到城門前,倒是把守城門的魏千總着實嚇了一跳,只見烏泱泱一片災民圍過來,他慌得急忙跑過去。這時,自城中走來一隊官兵,後面還跟着幾輛大車。

魏千總抬眼仔細瞧,認出打頭的是兵部侍郎于謙,便客氣地上前打着招呼:“於大人,你這是……”

“魏千總,老夫這次領兵換防山東。”于謙和顏悅色地說道,看了眼四周烏泱泱擠在城門前等待盤查的災民,笑着對魏千總道,“魏千總,這麼多災民要出城,多好的事呀,你還不快些打開城門,都是窮老百姓,有啥查的?他們一走,你的壓力不也輕了不少,京城豈不是也少了禍端?”

魏千總一聽,真是這麼回事,立刻喜笑顏開地向于謙抱拳道:“還是大人看得明白,受教了。”說完,轉身向盤查的官兵大喊:“開城門,放行!”

于謙在馬上向魏千總拱手道:“魏千總,就此別過。”然後隨着災民的隊伍出了城門。走出去不遠,他回過頭,望了眼身後的兩輛大車,臉上浮起欣慰的微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狐王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狐王令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章 鑫福錢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