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瞞天過海

第十六章 瞞天過海

第十六章

瞞天過海

翌日午後,按約定潛入京城的各路人馬相繼回到瑞鶴山莊。

櫻語堂座無虛席,一些輩分低的弟子索性席地而坐。大家帶回的消息五花八門,千頭萬緒。眾人聽后心裏更是煩亂如麻,理不出個頭緒。

蕭天看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便微笑着站起身,道:“各位請跟我來。”說著,他走到偏堂,眾人不明就裏相繼起身跟着走過來。

偏堂一面牆上掛着一張地形圖。這張圖是昨夜他和明箏比照着趙源傑的圖連夜畫出來的。眾人站在圖下仔細地端詳着,玄墨山人沉吟片刻,捋着鬍鬚問道:“難道此圖標識的便是詔獄不成?”

“正是。”蕭天微笑着道。

“啊——”眾人發出驚嘆,全都圍過來。

“如此詳盡啊!”鐵掌李幫主盯着地圖讚嘆不已,“蕭幫主,你這一張圖頂我們大家跑來跑去多少趟啊。”

“你那是瞎耽誤工夫,”玄墨山人打趣道,“打聽點小道消息便回來邀功。”

“你個老東西還說我,”李幫主也不依不饒,“你帶來的消息算個屁呀,還說詔獄增加佈防,加了一個百戶所,你知道一個百戶所幾人嗎?一百一十人,只有這些人守詔獄,不是笑話嗎?”

蕭天看着兩位老英雄鬥嘴,笑而不語。林棲在一旁按捺不住,大吼一聲:“閉嘴!”林棲說完一臉冷漠地站到一旁。對於林棲的囂張,玄墨山人和李盪山倒是不以為意,但是兩邊的弟子卻不幹了,一個個氣不過走到林棲面前,玄墨山人的大弟子吳劍德衝著林棲喝道:“快給兩位掌門道歉。”

林棲像是沒有聽見,白了他一眼,仰臉望着房梁。

吳劍德受此侮辱哪裏能忍,拔劍向林棲刺來。大家一看這是要動手呀,竟沒有人上前去攔,卻呼啦啦向後退去,空出中間一片場地。明箏在一旁看不下去,剛邁出一步,便被身後一隻大手抓住胳膊給拽了回來。

明箏轉回身,看見蕭天給她遞了個眼色,在她耳邊低語道:“打一架,添點士氣也好。”明箏一看此時情景,是得給眾人點臉色,不然也鎮不住他們,況且這些人行走江湖,素來尚武,以力服人。

吳劍德連刺兩劍,林棲依然抱臂不理,只是身子跟着劍身躲閃。這一下徹底激怒了吳劍德,他使出了本門絕活天蠶劍法,陰柔奇幻讓人眼花繚亂,四周響起叫好聲。林棲一看突然來了興緻,好久沒有伸展腿腳了,他跳到一名白蓮會護法身前,從他腰間抽出一把長劍,說了聲:“借用一下。”轉身跳到吳劍德身前。

兩人在場地中間比畫開來。一時間劍氣四橫,銀光閃爍。眾人詫異的目光跟着銀光,只感到陣陣寒氣,卻不見半點招式,只聽見耳邊“嗖嗖”的風聲,卻不見劍身。

吳劍德劍法師承玄墨山人,此時玄墨山人站在場外不由暗暗欽佩,林棲的劍法詭異奇絕,遠遠在吳劍德之上,如再不叫停,恐自己弟子吃虧,便上前道:“劍德,還不嫌丟人現眼嗎?這位林兄弟一直在讓着你呢。”

吳劍德鬧了個大紅臉,心下也是對林棲身法很是震驚,便停了手,拱手一揖道:“得罪了。”

“今日我白眉行者也是長了見識啦。”白眉行者走到中間打着圓場道,“門派之間切磋武功,是難得的幸事呀。”

“是呀,是呀。”此時眾人紛紛上前寒暄。林棲對吳劍德抱拳還了一禮,然後,兩人各自退到主家身後。這時,大家皆把目光投到蕭天身上,堂上一片寂靜。

蕭天微微一笑,走到地圖前,接着剛才的話題往下說道:“諸位,這張圖出自我一個刑部的朋友,大家毋庸置疑,此圖非常精準。據我了解的情況,你們看這些外圍的牆,雙層且裏面灌滿細沙。這些屋頂都設有暗箭,一旦踏上,萬箭齊發。屋檐之間密佈鐵網,網上掛有銅鈴,一動便響。”蕭天說完注視着眾人。

下面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盯着那張圖,大眼瞪小眼。

“都說詔獄是銅牆鐵壁,這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寧騎城簡直是佈下了天羅地網呀,這……咱們如何下手?從哪兒下手?”李盪山眨着眼睛問道。

玄墨山人盯着蕭天說道:“蕭幫主,你一定是有了主意,不要賣關子了,快講給我們聽聽。”

“如今擺在咱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入地。”蕭天說道。

“入地?”眾人重複着蕭天的話,交頭接耳。

“聽蕭幫主怎麼說。”李盪山打斷眾人道。

“剛才大家帶回的消息都很重要。”蕭天望着眾人道。經過剛才一場短暫的較量,林棲的出手讓眾人驚艷,而林棲如此修為不過是蕭天一名護衛,眾人對這位溫文爾雅的幫主開始肅然起敬。此時大家已心無旁騖,如果以前還有一些輕視蕭天的話,剛才的較量已修正視聽。蕭天說道:“綜合大家的信息,咱們才可以籌謀一套可行的計劃,宜早不宜遲。玄墨掌門、李幫主還有白眉行者,你們跟我進入密室,我會把計劃詳告大家。”

玄墨山人、李盪山和白眉行者相互交換了眼色,遂跟隨蕭天走進偏堂一隅的密室商談,盤陽招呼眾人回到正堂喝茶等候。

足足等候了一個時辰,四人才從密室里出來。這幾位均是江湖上闖蕩慣的,個個老辣沉穩,從他們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們一出密室,便走到各自弟子面前,招呼着相繼告辭離去。不一會兒,櫻語堂便只剩下蕭天、明箏、林棲和盤陽。

林棲見眾人散去,猶豫着走到蕭天面前,鬱鬱不樂地說道:“主人,你總是忙於其他幫派的事,咱們的事,你何時才動手?”

“你這人,小氣!”盤陽趕緊給林棲遞眼色,不想讓他往下說,“別忘了你的身份,幫主怎麼吩咐,咱們怎麼做便是,少問了。”

“林棲,這怎麼能說是別人的事,跟咱們息息相關,寧騎城不除掉,咱們怎會有勝算?”蕭天不悅地說道。

明箏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傻乎乎地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救人啦。”盤陽笑着說,“幫主不是一直在救人嘛。”

蕭天叫住盤陽,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盤陽點點頭,拉着林棲走出櫻語堂。

“明箏,我帶你去見識個有趣的東西。”蕭天見明箏還在猜疑,便笑着說道。明箏一聽“有趣”,立刻點頭跟着往外走去。

他們沿着游廊直走到山莊尾部,抬頭便可以看見山體,這裏有一個隱蔽的小門,此時已經打開,兩人走出去,外面便是鬱鬱蔥蔥的小蒼山。有一條窄小的山路蜿蜒向上,兩人沿着山路向山上走。

“蕭大哥,剛才在密室里,你們都談了什麼?”明箏好奇地問。

“已經部署好了,大家各司其職。”蕭天道。

“啊?”明箏停住腳步,驚訝地瞪大眼睛望着蕭天道,“要動手了?”

“對。”蕭天平靜地說道,“一會兒便動身。”

明箏如墜迷霧裏,不安地看着他道:“有……有把握嗎?”

兩人正說著話,前面出現一片開闊地,像是人工平整過的,明箏跑過去,蕭天在後面叫道:“小心,前面是懸崖。”明箏停住腳步,環視四周這才發現此處竟是一座孤立的山峰,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在山峰的中部,目光所及皆是崇山峻岭,一群鳥兒展翅飛過,沖她唧唧鳴叫。

蕭天走到平地中間一個木箱前,明箏從崖邊走回來,看見這個木箱很是奇怪:“蕭大哥,這木箱從何而來?”

“是我讓盤陽和林棲抬來的,你過來看看可還識得。”蕭天說著打開箱蓋,回頭看着明箏。

明箏走到木箱跟前,低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裏面是黑色的巨大的羽翼,黑色的羽毛細密光滑,在陽光下閃着絲綢般的光,宛如活的一般。“簡直就是一隻大鳥。”明箏喃喃自語,她伸手小心地展開羽翼,手指便觸碰到裏面做工精巧的木架、鋼索……明箏渾身一震,她抬起頭,雙頰緋紅,眼睛放光地看着蕭天大叫道:“天呀,飛天翼!”

“何以識得?”蕭天問道。

“所幸我讀過《天門山錄》,狐族人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間,那裏奇山秀水,峰巒突兀,世代以狩獵和採藥為生,為了征服那裏聳入雲霄的山峰,在萬壑千岩中來去自由,他們製作了飛天翼,經過幾代狐族人不斷完善終於成功,這便是狐族至寶之一。”明箏激動地看着箱子裏的飛天翼,突然問道,“蕭大哥,狐族的至寶怎會落入你興龍幫之手?”

蕭天微笑着點點頭,頗為讚許地看着她道:“看來你真是把《天門山錄》熟記於心啦。不錯,這是狐族的至寶,當年差點落入王浩的手裏,為了保它,老狐王付出了生命。這是我那個狐族朋友托我保管的,此次咱們借來一用。”

“用它?”明箏依然迷惑。

“是,這次劫詔獄沒有狐族兩樣至寶的幫助,很難成功。”蕭天說道。

“還有一樣?”明箏叫起來,“難道是鑽地龍?”

“是,我說過咱們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入地,便靠它。”蕭天道。

“好神奇呀。”明箏聽到此已是激動不已,一路上的擔憂疑惑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期待,她興奮地抓住蕭天的手道:“蕭大哥,你已制訂好計劃了,是不是?”

“是,”蕭天皺起眉頭,“但是,有一個重要地點確定不下來,詔獄四周戒備森嚴,街上又滿是東廠番子,白天很難接近,只能夜間探查,今夜你便跟我去。那裏機關重重,無處下手,也無處落腳,咱們只能冒險從它上頭飛過,”蕭天看着明箏,一字一字說道,“我操作飛天翼,你可要瞪大眼,記下四周連通詔獄的地貌,回來要詳盡地畫出來。只有半炷香的工夫,只可一次,沒有下次。”

明箏瞪着雙眼,剛才緋紅的雙頰,已變得雪白。

蕭天展眉一笑,安撫地拍拍明箏的肩,問道:“怎麼,害怕啦?”

“不是,是……”明箏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興奮!”

蕭天從木箱裏取出飛天翼,放到地面開始組裝。原來竟是一隻巨大的類似木鳶的裝置。其實木鳶起源於風箏,明箏兒時便喜歡玩風箏,她的閨名便帶着一個箏字。明箏眼前一亮,她自小熟讀經典,《韓非子》中有類似記載,便笑着說道:“蕭大哥,‘墨子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看來,狐族的飛天翼竟比那墨子的木鳶不知要精巧和奇幻多少倍呢,怪不得被譽為狐族至寶,讓那麼多人覬覦。”

蕭天笑着看着明箏道:“看來,以後我要尊你一聲夫子了,真不知你那個小小的腦袋裏怎麼裝得下這麼多東西。”

明箏一笑,頑皮地說道:“我打不過你,腦子再不好使,豈不是要被你欺負死?”明箏說著,看着蕭天組裝好飛天翼,還是吃驚地發出一聲長嘆,“啊——”

“別緊張,咱們先試一次,有風便可飛了。”蕭天說著,自己先走進飛天翼的翼身下,用繩索勒緊胸前,然後拉過明箏把她綁到一起,他們雙手一起抓住翼下的一根支架。蕭天扭頭看明箏,發現明箏身體微微發抖,便安慰道:“一會兒咱們一起奔跑,然後你便閉上眼睛,我讓你睜開,你再睜開。”明箏默默點頭,臉上早已沒了顏色。

蕭天調整好飛天翼,對着懸崖的方向,然後輕輕說了一聲:“跑!”兩人向前跑,蕭天接着道,“明箏,閉眼。”

其實明箏在跑向懸崖的那一瞬間便閉上了雙眼,她只感到耳畔風聲,心跳快到極限,腳下根本不聽使喚,不是她在跑,而是蕭天帶着她在跑,一股更猛的風撲過來,她的雙腿僵直,感到身體隨之懸了起來。

“明箏,睜開眼睛。”身旁蕭天對她說道。

明箏睜開眼睛,大吃一驚,彷彿墜入夢裏,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眼前鬱鬱蔥蔥的山脈,蜿蜒閃亮的河道,遠處還有一片碧綠的湖泊……

“蕭大哥,咱們真的飛起來了!”明箏驚叫着,身側那隻黑色的巨大羽翼足有七八尺長,隨着風勢不停扇動着,她扭頭看見蕭天正專心操作機關上的槓桿,便不敢再打擾他。明箏低下頭,看見腳下樹林,連枝葉都清晰可見。林中的小道,道邊的溪流……正看得津津有味,耳邊卻聽見蕭天說道:“蜷着腿,小心,要落地了。”

明箏看見前面一片草叢,卻不是剛才的懸崖。接着飛天翼震動起來,明箏閉上眼睛,身體隨之落到一片草叢裏。從草叢裏跑出來兩個人,正是盤陽和林棲,兩人跑上前幫着解開繩索。

“太快了,為什麼不飛遠點?”明箏有些意猶未盡。

“你以為是鳥呢,飛個百十里沒事?”林棲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明箏姑娘,知足吧。今日飛翔算是幸運的,沒見過有去沒回的,有時碰見老鷹便交代了,被老鷹叼走半條腿也是有的。”盤陽說道。

“你們別嚇她了。”蕭天說道,“收拾起來,準備出發。”

林棲和盤陽小心翼翼地收起飛天翼,一樣一樣放入草叢中一個木箱裏。明箏直到此時頭都是眩暈的,她只好坐到草叢裏,呼呼喘着氣。蕭天走過來,坐到她身邊道:“這次你可以看風景,今夜你可要瞪大眼睛,趙源傑繪製的圖沒有標識周邊的地形,咱們必須找到一個入口。”

明箏倒吸了口涼氣,直到此時方才進入她的角色,才明白為何蕭天要帶上她,論腦力也非她莫屬。詔獄四周只有從空中看,才最是一目了然。

這天傍晚,一輛簡易粗糙的拉木頭的馬車自正陽門進城,一路顛簸到正陽門西北角一個叫“來一壺”的茶樓。駕車人正是盤陽和林棲,他們按約好的時辰趕到。蕭天和明箏騎快馬早他們一個時辰到,此時正候在那裏。

盤陽和林棲走進茶樓,坐在蕭天旁邊的桌前,向小二要了茶水,四人喝茶用飯,靜候天黑。

敲二更時,四人離開茶樓。“來一壺”茶樓離詔獄很近,他們走不多遠,便看見一處深宅大院,再往前走便可看見詔獄佈滿鐵網的高牆。他們退到那戶人家的圍牆外,這戶人家從外面看黑燈瞎火,像是裏面無人。想想也是,與詔獄為鄰,怎會住得安康。

他們走到黑暗的牆角,都脫下外衣,露出裏面的夜行衣。明箏也脫掉衣裙,裏面也是一身夜行衣。他們重新蹲下,等待敲響三更。蕭天藉機查看了四周,看中了這戶人家的高圍牆,圍牆連着一側屋頂,正好可以跑得開。這日夜裏月明星稀,確是難得的好天氣。

更鼓敲過三更,蕭天起身吩咐:“準備吧。”

林棲和盤陽從馬車上搬下一根粗大的原木,掰開一頭,原來裏面是空的,飛天翼藏在裏面。盤陽和林棲蹲在地上組裝,蕭天拿出繩索往身上拴。明箏坐在地上,看着他們忙活,腦門上不住冒冷汗。蕭天向明箏招手,明箏站了兩站,沒站起來。

蕭天走過去,一把拉起她,附在她耳邊道:“不怕,一切有我。”黑暗裏明箏凝視着蕭天的臉,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蕭天走向飛天翼,很快綁好繩索。蕭天向林棲做了個手勢,指了下明箏,自己托着飛天翼一躍而上,站到了圍牆上。明箏驚訝地抬頭看着高牆上的蕭天。這時,林棲走到她身後,不待見地說道:“走吧。”

林棲一臉不耐煩地托着明箏躍上牆頭,明箏等林棲把自己送上牆頭,才發覺此牆的高度,絕不是自己能輕易上來的。蕭天在上面一把抓住明箏,然後吩咐林棲:“你速去那邊等我們。”林棲點了下頭,縱身而下,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

蕭天飛快地用繩索綁住明箏,一邊故作輕鬆地說:“月光下,人們會看到一隻大鳥從頭頂飛過,是不是很有趣?”明箏被他這句話給逗樂了。

蕭天仰臉試着來風,雖說是夜裏,但風依然很大。兩人雙手抓住翼下的支架,蕭天輕聲道:“跑!”兩人跑起來,明箏顯然不適應在屋頂上跑,她無法做到專心,眼睛也無法閉上,在身體離開牆體時那巨大的失重感讓她手足無措,雙手脫離了支架,驚慌中抱住了蕭天的腰,蕭天也跟着開始搖晃起來,整個飛天翼都在搖晃,從遠處看就像一隻受傷的大鳥在盤旋。

蕭天臉色瞬間慘白如雪,此時,兩人已在半空中,前面便是詔獄,一個不小心便會折羽掉下去,沒有比此時更危險和不能出絲毫差池的了。明箏抱着蕭天的腰,低頭看了眼腳下,烏泱泱一片屋宇,差點昏厥過去,只聽見耳邊呼呼風聲。

“明箏,別怕,上來,抓住支架。”蕭天在頭頂上叫道。

明箏的身體抖得厲害,雙手幾乎無法抓住支架,若不是兩人被繩索綁住,明箏或許已掉下去。蕭天勉強伸出一隻手臂,抓住她腰間的繩索,把她提了上來,明箏就勢爬上蕭天的臂膀。在兩人相擁的瞬間,明箏一隻手終於抓到了支架,四目相對,彷彿過了千山萬水般百感交集。

此時他們已到詔獄上空,下面漆黑一片,死一般沉靜。明箏環視四周,目光死死盯住下面區域。詔獄四周地形獨特,高牆的外面是寬闊的大道,哪裏有可容藏身的地方呀?明箏臉上冒出一層細汗,手不由抖起來。

蕭天操縱橫杆迎着風往前滑翔,明箏的緊張也傳遞給了他,他低聲道:“記下即可。”蕭天說著,吃力地操作着羽翼,“風勢緩下來,必須落了。”

“別急,讓我再看看……那邊……”明箏心裏清楚他們要進入詔獄,便必須找到一處與詔獄連通的地方,若是沒有,便要大動干戈。可是黑壓壓的一片區域竟然找不到一點漏洞,她心裏不服氣。此時蕭天也急了,他再次催道:“不行,要落了。”

“奇怪,我看見一條斷頭路。”明箏突然說道,眼睛盯着下方,“哎呀,再等一會兒。”

“記下,明箏,咱們時間真的不多了。”蕭天說著,吃力地操作着羽翼,“必須落了。”蕭天瞅准一片空地,叮囑明箏,“要落了,雙腿蜷起。”

“轟!”一聲,兩人倒在一片低矮的草棚上,幸虧是個遺棄的棚子,裏面沒有人。不多時,林棲氣喘吁吁跑過來,幫着兩人解開繩索。林棲沖夜空學了幾聲鳥鳴,半晌后,只看見一輛載有原木的破馬車吱吱扭扭駛過來。

這日,寧騎城辰時不到便出現在詔獄裏,讓當值的大小獄官誠惶誠恐跪倒一片。寧騎城一改往日的陰鷙和冷漠,臉上多出一絲生氣,他眼光饒有興緻地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片屬下,以少有的平淡語氣道:“都起來吧,各司其職去吧。”

眾人起身,呼啦啦退出去。寧騎城轉回身對身後的高健道:“走,跟我各處走走。”寧騎城在前,高健和四名校尉在後,一行人向牢房走去。高健緊跟着寧騎城,近日他越發猜不透寧騎城的心思,不知他腦子裏是如何盤算的,只得加倍小心謹慎。寧騎城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他乜斜着高健突然好奇地問:“高健,若是你來劫獄,你會從哪裏攻擊?”

高健一愣,不加思索粗聲大氣地叫道:“若是我?我不會來。這不是明擺着送死嗎?”高健回完話,眼睛盯着寧騎城,不知道他如何會問這麼一句不着調的話,心裏充滿狐疑。寧騎城聽后似笑非笑,徑直往前走去。

一陣風過,頭頂的屋檐上密佈的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寧騎城抬頭望着頭頂上的鐵網對高健道:“看來,你對這裏的防衛很有信心啊。”高健聽不出這句話是誇他還是損他,只得呵呵乾笑了幾聲。

“高健,你放下其他事,來詔獄協防。”寧騎城突然說道。

“啊,大人……”高健愣怔了片刻,驚慌地道,“卑職能力有限,幹些緝捕、巡查這等小事還可,守衛詔獄這等千鈞重任,怎擔當得起?”

“用你擔當嗎?不是還有我嘛。”寧騎城沒好氣地說道,“我天天進宮,對這裏不放心,才把你調來。”

寧騎城說完向前走去,高健看着他的背影,心裏一片紛亂。

“你去把孫啟遠給我叫過來,我有事吩咐。”寧騎城回過頭吩咐高健道。

“是。”高健急忙撤身離去,一邊飛快地走着,一邊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高健帶着孫啟遠回到衙門,一走進二門,便有一個校尉走過來道:“高千戶,寧大人在後院等着你們,請跟我來。”高健和孫啟遠一聽此話,相互交換了個眼神,跟着校尉向里走去。

孫啟遠一臉忐忑,他壓低聲音道:“高千戶,你給個痛快話,大人找我來究竟所為何事呀?就算幫兄弟一把。”高健虎着臉,直搖頭道:“孫百戶,不瞞你說,我也是雲裏霧裏不知所以。”

天井院裏,寧騎城坐在一張藤椅上,四名校尉分立左右兩旁。寧騎城座前放着一張方几,几上擺着茶壺,他端起一盅茶,啜飲一口,然後抬頭看着走過來的兩個人。

孫啟遠忙上前叩拜:“小的孫啟遠,拜見大人。”

“起來吧。”寧騎城斜靠到椅子上,問道,“近來差辦得如何?”

“這……”孫啟遠血往上涌,臉上忽紅忽白,“大人,一直在辦……”

“海捕文書發下去這麼久了,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寧騎城瞥着他,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讓人不敢直視。孫啟遠再次跪下,口中念叨着:“小的無能,小的該死。”

“近日,這詔獄周邊頗不安寧,”寧騎城狠狠瞪他一眼,道,“今兒一早,我便聽下面的人來報,說是昨夜詔獄上空飛過一隻大鳥,甚是怪異,高健,你可有聽說?”

高健急忙上前一揖道:“大人,屬下也確實聽說了,後來又有人說是眼花看錯了,是一隻大風箏。各種說辭均有,也無處核實。”

“孫啟遠,你帶着你那些番役,不要再像無頭蒼蠅四處亂跑了。從今日起佈防在詔獄四周,給我看好了,連只老鼠都不能放進來。”寧騎城吩咐完,便讓兩人退下了。

孫啟遠和高健一前一後走出去。出了二門,孫啟遠有意放慢步子等高健,他想向高健打探虛實。但高健平時便對他愛答不理的,此時哪有心情與他攀談,只抱了下拳,便辭別而去。

孫啟遠撇了下嘴,喃喃自語:“這上頭又抽哪根筋,詔獄鐵桶一般,有何可防的……”

孫啟遠手下一百個番役,除去生病、受傷、娘死守孝的二十幾人,其餘的分成三班,一班崗二十幾人,全撒到詔獄四周的街上。孫啟遠對他們下達的命令是:站累了,坐着;坐累了,躺着,萬萬不可挪地兒。

孫啟遠匆匆跑回家,換了身便服,兜里揣了兩張媳婦新烙的餅,便跑出家門。媳婦在背後直吆喝:“辦個破差,連吃飯也顧不上了。”

“顧不上吃飯事小,顧腦袋事大。”孫啟遠撂出去一句,便到了街上。

孫啟遠一路走到正陽門,看見一輛破馬車駛過來,車上拉着幾根原木,車身上濺滿泥漿,像是遠道而來。趕車的兩個人獃頭獃腦,長相怪異,一看便不是本地人,甚是可疑,便走上前,攔住他們。

“喂,站住,哪兒來的呀?”

“你是誰呀?管得着嗎?”林棲一瞪眼睛,梗着脖子頂了一句。他旁邊的盤陽一眼認出了孫啟遠,雖然他沒穿官服。

“看看,認識這個嗎?”孫啟遠取出東廠腰牌在他們眼前晃了下。

盤陽急忙跳下車,躬身一揖道:“大老爺,我們從山上販木材,換點咸鹽布料。”

“哪邊山上呀?”孫啟遠白了盤陽一眼。

“西邊。”盤陽從腰間系的錢袋裏摸出點碎銀遞上去,“爺,跑半天了,口也渴了吧,要不喝口茶去?”

“是口渴了。”孫啟遠不客氣地接過銀子,心想剛才只啃了張麵餅,連口湯都沒來得及喝,正好去喝口茶,他沖盤陽揮揮手,他一向對懂事理的人很寬厚,“告訴你們,近日城門關得早,早點出城。”

“得嘞。”盤陽哈腰鞠躬應了一聲。

馬車向前行駛,林棲對坐在身邊的盤陽一陣奚落:“瞧你剛才那德行,真像個奴才。”

“奴才在我身邊坐着呢。”盤陽滿不在乎地說道,“林棲,你跟着你主子這麼多年,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呀。”

“哼……”林棲哼了一聲,自顧趕車,不再理他。

“停,我看見他倆了。”盤陽叫住林棲。

街對面一家麵館門前,蕭天和明箏坐在布篷下吃面。林棲把馬車趕到一旁停下。盤陽走過去向掌柜的要了兩碗面。由於沒有空桌子,掌柜請盤陽和林棲坐到蕭天和明箏對面。

今日,蕭天是一個遊走郎中的打扮,一身玄色長衣,隨身帶着一個藥箱,肩上搭着褡褳,身後放着一個布幌子。明箏則扮作盲女,手裏握着一根長竹竿。

盤陽一坐下,便油腔滑調地提醒明箏:“這位姑娘,哪個瞎子大眼珠子骨碌亂轉啊?”

“我是瞎子還是你是瞎子?我願意轉。”明箏氣哼哼地說道,“本來我就不願意扮瞎子。”

“好了,”蕭天環視四周,壓低聲音問道:“盤陽,東西都帶齊了?”盤陽點點頭。蕭天又道:“我和明箏已找到那條斷頭路,在詔獄西邊,路邊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是距離詔獄最近的一戶人家。動手的地址便選在那裏。我已打聽過了,那戶人家姓錢,是個小買賣人,家裏四口人,一個老父親,一對小夫妻和一個七歲男孩。一會兒咱們過去,下手要輕,不能傷着孩子。”

“主人,”林棲瓮聲瓮氣地問道,“下手如何輕?”

“笨呀,”明箏瞪着他,“不能傷人性命。”

“不傷人性命?如何下手?”林棲梗着脖子問道。

“頭兒,這活難度太大,他做不了,乾脆讓他在門外放風吧,”盤陽接著說道,“照我看,咱們三個足夠對付這四口人啦,讓明箏姑娘對付那男孩,你對付一老一少倆男人,我對付那媳婦。”

明箏綳不住笑出聲,白了盤陽一眼。

“唉,明箏姑娘,就你剛才那一眼,像極了瞎子。”盤陽一本正經地道。

“盤陽,聽你的還是聽——”明箏瞪着盤陽說了一半,被蕭天打斷:“好,依盤陽剛才所言,咱們一會兒分頭行動。”蕭天一臉平靜地說完,繼續吃面。

“這……你們……”林棲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只見三人低頭吃面,沒人理會他,他手指自己鼻尖道,“我……放風?”

麵館斜對着一條小巷,叫魚尾巷。蕭天和明箏走進小巷,此時正值午後,不少人家有歇午的習慣,因此行人稀少。蕭天舉着賣葯的幌子,明箏杵着根竹竿,巷子很深,倒是沒有幾戶人家,各個院門緊閉。他們飛快地往裏面走,最後一戶人家,院門虛掩着,煙囪里還冒着煙。

蕭天和明箏走到院門前,蕭天從肩上褡褳里取出一個紅色錦盒,回頭看明箏,明箏已把竹竿扔到一邊,此時已不需要扮瞎子了,林棲和盤陽也跟上來。

蕭天叩響門環,不一會兒裏面傳來一個大嗓門女人的聲音:“來啦,誰呀?”門從裏面拉開,露出一個插滿珠翠的中年女人的頭來,她看見兩個陌生人,眉頭一皺,又看見其中一位手上托着一個錦盒,不由一愣。

“大嫂,可是姓陳?你的遠方親戚托我捎來東西給你。”蕭天說道。

女人一愣,眼神盯着紅色錦盒,雙眸狡黠地一閃,笑着說道:“啊,是嗎?請進來吧。”

女人背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這家不姓陳,姓錢,出去吧。”

女人忙叫起來:“哎呀,家裏有個老爺子整日糊裏糊塗,自己姓什麼都弄不清了,讓你們見笑了,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呀?”

“挺貴重的東西。”蕭天說道。

女人拉開大門,蕭天托着紅色錦盒走進去,明箏和盤陽緊跟其後,盤陽順勢把門閂上。女人看到盤陽一愣:“這人是……”盤陽端詳着面前體態粗壯的女人,苦着臉直盤算,恍然想起剛才他說要對付女人,蕭天則一聲不吭。唉,姜還是老的辣,自己怎麼會玩得轉蕭天,自己討的霉頭自己受吧。

“大嫂。”盤陽微笑着走向胖女人,突然撲上去一把捂住女人的嘴,女人受驚嚇,一時蒙住。盤陽迅速從腰間掏出一卷布塞進女人嘴裏,女人此時方明白過來,開始死力掙扎。盤陽顧上顧不了下,被女人狠狠踢到下身,痛得齜牙咧嘴又不敢叫,只得痛打女人,女人嗷嗷叫了幾聲,便萎了下去。

蕭天和明箏徑直走過天井,走進堂屋,只見西頭大炕上半躺着一個生病的花甲老人,中間方桌上一個男子和一個孩子正在吃飯。

“叨擾各位了。”蕭天上前行了個禮。

飯桌上父子倆獃獃地望着蕭天,蕭天把手上錦盒放到方桌上,然後走到男人和男孩中間,快如閃電點了兩人穴道。明箏看男孩要倒下去,忙上前抱住他。

“和老人放一起。”蕭天拉着男人放到炕上,明箏抱着孩子與男人放到一起。

“你們這是……”炕上老人眼見如此變故,氣喘得如同風箱一樣,呼呼哧哧咳個不止。

“老人家,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傷你們性命,只是要借你家這塊地一用。”蕭天坐到炕沿安慰着老人。

這時,盤陽一臉青黑扛着披頭散髮的女人走進來,把她扔到床上,站在一旁呼呼喘氣。老人大驚,口齒不清地哭訴道:“你……你把我兒媳如何了?”盤陽氣不打一處來,吼道:“老頭,你看看我,是你兒媳把我弄傷了,好不好!”

“放心,老爺子,”蕭天沖老人一笑道,“只要你們配合,我們幾天後便離去,不會傷到你們。”

“大俠,大俠呀,”炕上老人忽然雙手舉起,抱拳顫顫巍巍地道,“好漢,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要傷我家人性命呀……”蕭天和善地點點頭。然後他和林棲把這一家三口用繩子捆好,每個人嘴裏塞上布,然後用一床棉被蓋上。

蕭天又從褡褳里拿出一條帕子,從背後捂到老爺子臉上,不多時,老爺子便倒到一邊。蕭天看到明箏驚訝的眼神,忙解釋道:“帕子用香清酥藥粉浸過,可以使人沉睡。”

明箏站在一旁看呆了:“你們以前是幹什麼的?”

“我們可不打家劫舍。”盤陽很正直地回了一句。

兩日後的黃昏時分,悅來客棧突然來了幾撥客人,把掌柜的樂壞了,沒想到自己偏僻的小店也有顧客盈門的時候。

小小的馬廄里已拴滿馬,再也騰不出地方來,只好在門外放上一個馬槽,添滿草料,作為臨時馬廄。客人們坐在一樓用茶,南來北往的商人、行走江湖的道士、進京獻藝的樂師,把大廳擠得滿滿當當。

掌柜的和兩個夥計馬不停蹄地忙碌,這時看見又走進來兩個人,認出是先前投宿的客人,便上前打招呼:“蕭先生,這裏客人已滿了,不如,你們先上樓,我讓夥計把茶點送上樓去。”

蕭天點點頭,他身旁的明箏無意間向大廳中掃了一眼,不由驚訝地失聲叫了一聲。蕭天急忙遞給明箏一個眼色,明箏頓感失態,急忙低下頭去。蕭天當著掌柜的面說道:“真巧,在這裏碰到故人了。”掌柜的一聽便知趣地忙別的去了。

明箏剛才失態的原因,是她突然看到短短兩日內瑞鶴山莊所見的眾人在這裏再次聚首。西邊兩張桌子上商人打扮的是李盪山的弟子;中間一桌,灰佈道士打扮的吳劍德正在大談修仙術,想必是玄墨山人的幾個弟子;另外兩張桌子上坐着的人衣衫艷麗,桌角堆着大小怪異的錦布包,像是各種樂器,再仔細看這兩桌人,明箏猜出來,定是白眉行者一夥的。

明箏有些目不暇接,只聽一旁蕭天輕咳了一下。明箏急忙收神跟着他往裏走。角落裏還坐有一桌,正是玄墨山人、李幫主、白眉行者,看來三人正在等他。蕭天和明箏一落座,玄墨山人便低聲說道:“蕭幫主,我們把人都帶來了,何時動手?”

“兩日前,我們順利進入離詔獄最近的一戶錢姓人家,現在林棲和盤陽帶着五名壯漢,日夜不停輪流下去挖土,但是從錢姓人家到詔獄後院地牢也有近十丈的距離,雖說咱手裏有鑽地利器,仍需大半日。”蕭天回道。

“也好,正好讓大家養精蓄銳。”白眉行者道。

“蕭幫主,我有一事,”李盪山有些羞於啟齒,他飲了口茶道,“按說到了此時不該說這個,但也是朋友相托,詔獄裏關着一位朋友的岳丈姓胡名鎮山,咱們這次也一併帶出來吧。”

“我算服你了,老李頭,你真是無利不起早呀。”玄墨山人譏諷地說道。

“李幫主,你既開口,我豈有不允之理。”蕭天笑道,“咱們既劫獄,救一個也是救,當然多多益善,也不枉費工夫。”

“痛快!蕭幫主,”李盪山爽快地說道,“跟你共事,就是痛快。”

“若是還需大半日,”白眉行者接着剛才的話題說道,“那便是明日啦。”

“這也是我此次見三位要說的。”蕭天從懷裏取出一張圖,正是那日趙源傑所畫的詔獄地圖。蕭天把地圖展開放到桌面上,與此同時,白眉行者向他的人示意,有兩個青色衣衫的男子走到一旁把風。

玄墨山人點點頭,讚許道:“還是小心為好。”

“昨日我去見了詔獄一個牢頭,”蕭天一臉凝重地說道,“他告訴我,詔獄又調防了一個千戶,寧騎城行蹤不定,但這個千戶天天蹲在詔獄。如今詔獄一日四巡,分辰、酉、子、寅四個時辰。因此,他們最為鬆懈的便是晌午飯點,而最為嚴密的便是夜間。”

三人盯着蕭天,點了點頭,相互交換個眼色,然後目光又回到蕭天身上。

蕭天繼續往下說道:“此次便定在午時動手。咱們兵分三路,頭路是李幫主他們,直接攻正門,此為虛招,不要使強,主要是引防守的兵卒轉移視線。第二路是白眉行者和玄墨山人,你們帶人從側面翻牆而入,這裏,”蕭天指着圖上一角,“這裏直通二門,這片區域是衙門裏放案卷和文員辦案所在,寧騎城也會在此處用膳和休息,這裏的防衛不嚴,你們直奔這裏,尋找寧騎城。最後,是我這邊,我們從地道直接進入地牢,把人帶出地牢進入地道出來后,便會向天空發兩支響箭,你們見到響箭后,無論戰況如何,身在何處,務必撤離。”

蕭天說完,端詳着幾人,道:“誰還有補充嗎?”

三人思忖片刻,均表示沒有問題。

蕭天和明箏離開悅來客棧向魚尾巷走去,兩人依然還是原先的打扮,蕭天背着褡褳,舉着幌子,只是明箏不願扮瞎子,扔掉了竹竿,跟在蕭天身邊。

此時天已擦黑,街上行人稀疏,各個行色匆匆,不時有一兩匹快馬從街上呼嘯而過。這時,從魚尾巷裏披頭散髮跑出來一個女人,一邊跑一邊尖聲呼救:“救命呀……殺人啦……”女人尖利的嗓門立刻吸引了街上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女人身後又跑出來一個男人,從身後抱住女人,兩人扭在一處。

“喂,哪裏來的狂人敢在天子腳下撒野。”孫啟遠從人群里躥出來,向那兩個扭打在一處的人跑過去。

“壞了!”蕭天站在巷口認出那個喊救命的女人便是那錢姓人家的媳婦,而追出來的男人是盤陽。蕭天瞬間面白如雪,額上冷汗涔涔,雙手不由緊攥成拳。若是那個女人向孫啟遠說出家中被劫持,孫啟遠帶人去錢家,那麼他們策劃許久的這次行動便前功盡棄了。

“蕭大哥,怎麼辦呀?”明箏在一旁緊張地問道。她頭皮發麻,呼吸都急促起來,眼看着孫啟遠帶着兩個番子圍上去。

“你個破鞋,老子殺了你,讓你勾搭野男人,讓你勾搭野男人……”盤陽騎在女人身上,左一拳右一拳猛扇女人的臉,女人已被打昏,口吐白沫。

四周人群一聽,原來是夫妻打架,男人教訓女人,一陣嬉笑后一鬨而散。孫啟遠看着盤陽有些眼熟,正要走近追問,盤陽已背起女人向衚衕里走去。孫啟遠看着盤陽的背影,對身後兩個番子道:“你們守在這裏,我過去瞧瞧。”

孫啟遠跟着盤陽向裏面走,在他身後,蕭天和明箏也悄悄跟上去。

盤陽背着女人撞開院門走進去,孫啟遠緊跟着探身張望。突然背後伸出一隻手掌,猛推一下,孫啟遠不由自主隨着手掌的力度跌進院裏。孫啟遠倒到地上,摔了個嘴啃泥,罵罵咧咧剛要爬起來,看門裏閃身進來一男一女,蕭天反身閂上院門。

明箏上前一腳踏到孫啟遠背上,孫啟遠詫異地瞪着明箏:“明箏姑娘?”院裏的盤陽轉回身,看到這一幕,倒吸了口涼氣。

“怎麼回事?”蕭天擰着眉,一臉怒火。

“一個不留神,這娘兒們便跑了。”盤陽也嚇壞了,一臉大汗,氣喘吁吁,一旁地上放着被打昏的女人。這時林棲從屋裏跑出來,驚訝地望着他們。

“蕭公子?”孫啟遠從地上爬起來,環視一圈,他指着蕭天,認出來這不是投奔到李宅的那個趕考的蕭公子嗎?這才發現院子裏到處堆着土,已堆出半人高。他眼裏一片狐疑,指着土堆,問道:“你們這是……”

“你們招呼好孫大人。”蕭天示意林棲,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可再出差池。”

林棲和盤陽點點頭,林棲上前一腳踹到孫啟遠的胸口,孫啟遠嘴裏“嗷”了一聲便昏了過去。林棲走上前扛起孫啟遠,盤陽扛起女人,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屋裏,把肩上的人撂到炕上。炕上另外三人倒是很安靜,老爺子抱着男孩,男孩的父親靠着老爺子,這一家三代男人此時用同一個表情望着進來的人。

蕭天直接走進一側的偏房,此時房中已出現一個大洞,洞裏泛出昏黃的燭光,藉著光亮可以看到洞有丈八深,然後向右側橫挖,開的洞口有半人高。

“怎麼樣?”蕭天蹲到洞口問裏面的人。小六從里側探出身,回話道:“幫主,裏面的人一直沒回來,如今不知道裏面啥情況。”

蕭天轉身走到洞口旁的方桌前,拿起桌上的地圖,明箏走過來問道:“是不是下面出問題了?”蕭天看着地圖,皺着眉頭道:“要說這一帶的土質,應該不會有事。”

“你不說有鑽地龍嗎?”明箏問道。

突然,洞口傳來喊聲,小六叫道:“幫主,從裏面出來一個人,是我爹。”蕭天扔下地圖,跑到洞口,只見小六舉着燈燭趴在洞口照着亮,不一會兒,一個全身是土的大個漢子爬出來,小六上前扶着郭把頭,只聽他喊道:“出事了!幫主呢?”

“郭把頭,我在,快說出了何事?”蕭天探出身,緊張地望着大個漢子。

大個漢子仰起頭,用手拍着身上頭上的土,說道:“幫主,剛才打到牆體,俺們以為是牢房的牆壁,很是吃力,打了半個時辰,結果錯了,打到井裏,好在井水深,咱們打到井壁,我往下一看,差一點便見水了。”

“井?”蕭天臉色一變,扭頭叫道,“明箏拿圖。”

明箏跑過去拿圖,一邊不加思索地說道:“斜了,後院裏只有一口井。”蕭天看了眼明箏,然後接住圖一看,果然如明箏所說。蕭天看了看圖,對洞裏的大個說道:“郭把頭,你去對裏面的人說,撤回去大致有二丈遠,直着往前挖。”

“幫主,還有一件事,鑽地龍,毀了,任怎麼也動不了。”郭把頭說完,看見蕭天一時愣怔住。

蕭天瞬間後背便濕透了,若是鑽地龍壞了,他們的麻煩便大了。蕭天突然回過頭,大喊一聲:“林棲、盤陽,你們過來。”林棲和盤陽聞言急忙跑過來,看着蕭天。

蕭天面色嚴峻地說道:“鑽地龍壞了,只能用人力了,如今這裏只有咱三人可以用,輪流下去,林棲你先守在外面,我和盤陽下去,一會兒換郭把頭。”蕭天轉回身看着明箏,“你在外面,一切小心。”說著,蕭天和盤陽便跳進洞裏。

翌日辰時,明箏和林棲緊張地趴在洞口。已經挖了一夜,屋裏的土已堆滿,裏面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明箏焦急地等待着,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她萬萬沒有想到最後這一段挖得如此緩慢。

明箏看着林棲,突然想到他蹲在這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便催促道:“林棲,你去外面看看,你在這裏也沒有用。”林棲白了明箏一眼,不情願地向外面走去。

這時,洞口傳來粗重的說話聲。一旁的明箏十分興奮,她趴到洞口壓低聲音喊道:“喂,通了嗎?”“通了。”是蕭天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土人爬出來,明箏一眼認出是蕭天,她順着洞壁溜下去,正跌到蕭天身上,蕭天竟然沒站住,兩人摔倒在地上。明箏急忙用手拍打蕭天身上的土,蕭天沒有動,任明箏拍打,他已經累得動不了了。

明箏抓住蕭天的手,那雙手已經傷得鮮血淋漓,明箏眼裏的淚噴涌而出:“蕭大哥……”蕭天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無妨,不過破了層皮。”便昏了過去。

又有幾個人爬出來,郭把頭和盤陽東倒西歪倒在地上,還有兩個人,臉上全是土,根本分辨不出是誰。小六最後提着燈出來,小六倒是很精神,他們沒有讓小六上手去挖,只讓他提着燈照亮。

林棲飛身跳下,手裏提着水壺、拿着幾個碗,分別給幾個人端來水。明箏給蕭天灌了些水,他才緩過來,看了眼四周,急忙坐起身,盯着林棲說道:“誰叫你下來的,快去上面看着點,那兒還有幾個大活人呢。”

林棲應了聲,放下手裏的水壺,轉身躍上去。不一會兒,林棲臉色煞白地跑回來,探身看着洞裏的蕭天叫道:“不好了,孫啟遠不見了。”

蕭天的火氣“噌”一下躥到頭頂,他猛地站起身,怒視着林棲:“何時跑的?”

林棲瞪着眼珠子,眼裏一片空茫。蕭天一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坐着的幾人都站起來,緊張地盯着蕭天,洞裏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情況萬分緊急。蕭天頸上青筋突起,他抿緊嘴唇,眸色異常深邃。此時不是問責的時候,孫啟遠的出逃意味着所有精心準備的計劃還沒有開始便毀於一旦,急也於事無補。他思忖了片刻,此時也只有快刀斬亂麻了。

蕭天看着洞裏的幾人,飛快地吩咐道:“通知玄墨山人、白眉行者、李幫主,行事提前到巳時。”蕭天說完,指了指面前的小六和盤陽,“你們倆,自己分一下,快去通知吧。”小六和盤陽二話沒說,拉着林棲扔下的繩索爬上去。

“等洞裏最後幾人出來,把鑽地龍就地拆毀埋起來,郭把頭你引着這幾人送他們離開小院。林棲,你去外間查看一下,不可再出差池。然後把火蒺藜送下來,巳時一到,咱們便開始行動。”蕭天吩咐完,看着幾人。

“幫主,你讓那五人離去,咱們人手會不會不夠?”郭把頭問道。

“這五人連日挖洞,體力已經消耗殆盡,攻打詔獄他們出不上力。你和我加上林棲,也夠了,再說地牢裏空間不大,也容不下那麼多人,過道里頂多不超過十個守衛。”

郭把頭點點頭,這時明箏從上面用繩索吊下一個籃子,郭把頭看見裏面的牛肉和大餅高興地大笑:“還是明箏姑娘想得周到啊。”兩人坐下,一手大餅、一手牛肉大吃起來。

小六和盤陽一路疾走出了魚尾巷,便分了手。小六負責通知玄墨山人和白眉行者,盤陽去通知李盪山。小六本來腳力就好,再加上事態緊急,雙腿便如蹬了風火輪般跑得飛快。在行到東安門時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個瘸子分外眼熟,他疾走幾步,從側面一看,竟是逃出去的孫啟遠。

孫啟遠此時走得精疲力竭,加上昨晚喝的水裏被做了手腳,他猜得出是蒙汗藥,由於他胃不好夜裏嘔吐了兩次,藥效自然減輕,只是直到此時都頭重腳輕。剛才跑出院子時,被土塊絆倒又摔了一跤,這條腿火燒火燎地痛。而此時他顧不上身上的痛,腦子裏盤算着一件大事,他撞到了通緝的要犯,顯然這些人藏身在那間民居里,這要是報告給寧騎城,一定是個頭功。想到這裏,他便一瘸一拐奔向詔獄。

孫啟遠一腦門升官發財的美夢,冷不丁撞上小六。小六人小膽大,在興龍幫多年,也算是個小江湖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孫啟遠的手腕。孫啟遠認出這小六是那些人的同夥,以為他們追來了,嚇得雙膝發軟,差點坐到地上。轉臉一看,小六身邊並無旁人,便來了精神。這裏離東廠衙門和錦衣衛都不遠,料定周圍有番子巡街,便扯開喉嚨大喊:“抓逃犯,來人呀……抓逃犯……”

街市上一片混亂,遠處一隊東廠番子向這裏跑來。小六一看,想到自己還身負使命,便丟下孫啟遠拔腿就跑。

“孫百戶,逃犯在哪兒?”一個番子發現癱在地上的孫啟遠問道。

“快,扶我去見寧大人,我有大事要稟告。”孫啟遠一條胳膊搭在番子脖子上,一邊踮着腳站起來,他扭頭看消失在街巷的小六的背影,惡狠狠地道,“等着吧,一會兒再收拾你們。”

他和兩個番子一瘸一拐走到詔獄,卻被街角兩幫人攔住。一幫人拉着大車,車上是鹹魚,另一幫人是賣雜貨的,兩幫人不知因為何事發生爭執,兩邊都有數十眾,各着一個頭目站在街中央理論,吸引了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孫啟遠和兩個番子罵罵咧咧從人群里穿過,卻被困在裏面,兩廂誰也不讓過,十幾名大漢攔住他們。此時孫啟遠也不想惹事,迫不得已向詔獄門前駐守的守衛亮出自己的東廠腰牌,一個滿臉虯髯的黑臉漢子認出孫啟遠,他一揮手,門前駐守的幾個守衛跟着他衝過來,本想接應孫啟遠,誰知一進入人群便被兩廂的纏鬥攪了進來,一片混亂。孫啟遠急於脫身,卻無法擺脫。

眼見雙方纏鬥在一起,駐守詔獄的幾個守衛也被攪進來,孫啟遠心急如焚,看這陣勢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心一橫便趴到地上,趁人不留意從人腿之間往外爬,不知從哪兒伸出一隻腳,踹到他臉上,孫啟遠咬着牙,忍着痛爬了出去。

孫啟遠狼狽不堪地爬出激斗的場子,向詔獄角門跑去。門前守衛的校尉看見他舉着東廠的腰牌大喊着:“我要面見寧大人……”也不阻攔,直接打開角門。

孫啟遠跛着腳,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二門,正遇見打此巡視的高健。“高千戶,外面都打成一鍋粥了,你還在這裏閑逛?寧大人在哪裏?我有大事回稟。”孫啟遠問道。

高健也聽聞門外有人鬧事,本想出去看看,但是想到寧騎城都沒有動靜,他肯定早得到報信,卻按兵不動,想必是另有圖謀,便走到孫啟遠面前道:“我帶你去見寧大人。”兩人便向二門走去。

此時寧騎城站在天井院裏,手握一張硬弓,正在往牆上一個靶子上射箭。“寧大人,”孫啟遠幾乎是跟頭流水般撲過來,腿一軟跪到地上,“大人,我遇到逃犯明箏,跟他一起的還有蕭天,裏面有一群人,我被他們綁了一夜,你看我這樣子,我剛逃出來……”

寧騎城一愣,他轉回身緊走幾步到孫啟遠面前,扔下手中弓,一把抓住孫啟遠的衣襟,雙眸閃着鬼魅般的光芒:“你再說一遍,你看見了誰?在哪兒?”

“在……魚尾巷,一間民居里。”孫啟遠說道。

突然,一個校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稟告:“寧大人,高千戶,不好了,那幫賣鹹魚的和那幫賣雜貨的在詔獄大門前打起來了。”

寧騎城轉身叫住高健:“你去看看,我帶人去魚尾巷。”

“大人,門外有人鬧事,你這個時候不能離開呀。”高健說道。

“呵呵,高健,你本事見長啊,我的家你也敢當。”寧騎城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轉身對身後屬下道,“孫檔頭看見朝堂要犯,你叫上一隊人馬,跟我去魚尾巷把他們緝捕歸案。”

寧騎城領着一眾人馬和孫啟遠剛離開,又一名校尉慌亂地跑來,向高健稟告:“高千戶,不好了,詔獄側牆被攻擊,一幫人扛着長梯子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高健頭有些發矇,片刻后他猛然意識到大門和側牆同時遭到攻擊,這不是明顯要劫獄嗎?可此時偏偏寧騎城帶着一隊人馬出了詔獄,他問那名校尉:“院子裏還剩下多少人?”那名校尉哭喪着臉道:“剛才寧大人帶走一隊校尉,咱這裏不足百人。”

“去吧,調集所有的守衛,不能讓他們進來。”高健說著,想起地牢,便交代,“我去地牢看看,你在這裏招呼着。”

那名校尉離開后,高健迅速向地牢跑去。牢門口六個守衛看見高健跑來,忙比肩而立,面容肅穆地望向高健,高健一點頭問道:“裏面有無異常?”一個當值頭目回道:“回高千戶,沒有異常。”高健命守衛打開鐵門,他急急走進去,迅速跑下十幾級台階,在崗房門口,看見當值的牢頭王鐵君,以及幾個獄卒都在,便問道:“鐵頭,有無異常?”

“回千戶,一切正常。”王鐵君忙上前,躬身道。

就在此時,從走道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似雷聲震得崗房裏桌椅亂晃。王鐵君和高健面面相覷,兩人都是閱歷豐富的人,這哪是雷聲呀,明明是火蒺藜爆炸的動靜。高健面色突變,他轉身便向走道跑去。

幾個獄卒驚慌地圍住王鐵君,王鐵君看着獄卒“耳朵”“油條”幾個人,壓低聲音道:“哥幾個,想活命嗎?”幾個人恐懼地瞪着王鐵君,頭似搗蒜般一通亂點。王鐵君道:“這動靜是有人劫獄呀,敢來此劫獄,皆是三頭六臂之人,豈是咱們一群鼠輩能抵擋的?人在做,天在看,與咱們無關,哥幾個,聽我的口令,倒下。”

“耳朵”第一個躺倒,隨後幾個人紛紛效仿他,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

走道深處一片煙塵,中間出現一個洞口,從裏面爬出個人,走道里的守衛這才醒悟過來,大叫着衝過去,只聽見刀刃相磕發出的錚錚之聲,那人身法奇絕,一陣鏗鏘之聲后,已有兩名守衛倒地。從洞口又爬出幾人。高健這時趕過去,從腰間抽出綉春刀向迎面之人刺去,只聽“錚”一聲脆響,那人持劍磕開,兩人打了個照面。

“是你?”高健認出蕭天,愕然地叫了一聲,沒想到領人劫獄的竟是他。

“高千戶,別來無恙。”蕭天面色沉靜,目光逼人,見到高健后,轉手腕長劍收到背後,很儒雅地向高健抱拳道,“此次前來,只想帶走幾人,絕不想傷及無辜。”

高健將目光從蕭天身上移開,看到他身後一身夜行衣的明箏,更是驚訝無比,他們身後幾個彪形大漢手持利器已制住另外三個守衛,此時正虎視眈眈地盯着這裏。高健抬眼看到那個洞口,竟然恰到好處地開在走道,不得不佩服這群人過人的膽量和智謀。

“蕭先生,”他沉吟片刻,也抱起拳道,“想聽一句痛快話,你們是什麼人?要救什麼人?”

“他是我們幫主,我們是興龍幫的。”身後的明箏大聲說道。

“不錯,高千戶,”蕭天一笑道,“此次我們只想帶走柳眉之、李漠帆、胡鎮山還有于謙於大人。”

高健聽到于謙的名字很是驚訝:“為何還有……于謙,於大人?”

“受人之託。”蕭天簡短地說道。

“明白了。”高健點點頭,眉頭一蹙,眼眸中立時閃過一絲苦楚,他望着蕭天,“想我高健乃忠良之後,誓死忠於朝廷,但怎奈奸人當道,為禍朝綱,我高健縱不能匡扶正義,但出些力相扶忠良,也不愧對祖宗。”

蕭天寶劍入鞘,眼露敬意地望着高健道:“受人之託,定保其周全。”

高健輕輕拭去眼角淚花,牙關一咬,一個“好”字未說完,便一頭向走道邊廊柱撞去,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他一頭鮮血倒在地上。

明箏驚叫一聲,便要跑過去,被蕭天攔住。蕭天道:“傷不住他,這樣對大家都好。”然後他看着眾人命令道,“跟着王牢頭,讓他帶着快去分頭找人。”

王鐵君領着眾人拐進“人”字號牢內,他對蕭天道:“只有胡鎮山在‘地’字號,其他三人都在這裏。”蕭天吩咐林棲跟王牢頭去“地”字號,他和明箏去“人”字號。

蕭天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哽咽的喊聲:“幫主,我在這裏。”明箏聽出是李漠帆,她早已從王牢頭手裏拿過鑰匙,便循着聲音跑過去:“李大哥,你在哪裏?”

“第四個牢房。”李漠帆帶着哭聲說道。

明箏跑過去,看見一個鐵柵欄里伸出一隻手,明箏蹲下來,看見裏面躺在草墊上一身是血的李漠帆。明箏急忙去開鎖。蕭天走進去背起李漠帆便走,李漠帆抱住蕭天的背失聲痛哭。

“漠帆,你在這裏等我。”蕭天放下李漠帆對明箏道,“你去找柳眉之,我去找於大人。要快,咱們的時間不多。”說著,兩人繼續向裏面走去。

“柳眉之……”明箏往裏走,一邊喚着名字,在走到第七間牢房時,看見一堆白衣服。明箏抓住鐵柵欄,看清草鋪上了無聲息地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像一堆被棄的破布,在那一堆皺巴巴的破布里,她認出氣若遊絲的柳眉之。明箏心頭一顫,眼淚隨之撲簌簌掉下來。她打開牢門,彎腰背起柳眉之,覺得他輕得似一片枯葉。

蕭天走到最後一個牢房,看見一盞油燈下枯坐的于謙。此時于謙一臉迷惑,書也被撂到一邊,一雙不大的眼睛獃獃地看着外面,顯然他也發現了異樣。

蕭天走到鐵柵欄前,抱拳道:“不才蕭天,冒天下之大不韙解救先生於水火,請跟我走吧。”

于謙微微一笑:“敢問俠士名號?”

“興龍幫幫主蕭天。”蕭天道。

“蕭幫主既知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何還要老夫隨行?”于謙語氣篤定地問道。

“這……”蕭天情急道,“先生是清官,不該遭受牢獄之苦。”

于謙淡然一笑道:“蕭幫主既知我是清官,便不該對我用此下策。”

“先生……”蕭天急切地回頭,看到林棲返回來背起李漠帆、明箏背着柳眉之已撤離,只剩下他和于謙了,“先生,只要活着便可重來。”

“蕭幫主,”于謙站起身,拱手一揖道,“你和我雖所處的江湖不同,但是規矩卻相同,那便是一個忠字。我若貪慕生死,隨你而去,便是把自己逼入不忠不孝之死地,再無臉面活在世間。我既效忠朝廷,便做好了被冤被屈被處死的準備,一心奉上,絕無他念,即便把牢底坐穿,也心甘情願。”

蕭天站在鐵柵欄外,聽到此言猶如醍醐灌頂,愕然呆立。蕭天雙眸閃着淚光,漸露仰慕之情。他深深一揖道:“晚生有幸在此結識先生,受教了。先生保重,後會有期。”

蕭天說完,轉身離去,沿着走道跑向洞口。

此時,詔獄院子裏一片混戰。玄墨山人和白眉行者各率弟子攻入二門,與守衛發生激戰,各有傷亡。玄墨山人在院子裏四處尋找,不見寧騎城,正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只見遠方天空躥起一支響箭,緊接着又一支響箭躥上天空。

這是撤離信號,玄墨山人惱恨地直拍大腿,又喪失了一次絕好的機會。但是,再掃興也要執行,玄墨山人與白眉行者聚到一處,向各自弟子發出撤離信號。

大門裏,李幫主帶領着眾門下弟子,正與守衛斗到酣處。他一部分弟子扮作賣鹹魚的,一部分弟子扮作賣雜貨的,衝進大門裏引來詔獄一半的守衛,雙方正膠着着分不出上下。頭頂上躥上兩支響箭,李幫主大喜,心想他們得手了,便不戀戰,速傳話撤離。

再說孫啟遠帶着寧騎城和一隊校尉出了詔獄直奔魚尾巷,左拐右拐找不到那條斷頭巷。魚尾巷有兩條,一左一右,孫啟遠領着眾人走錯了道,被寧騎城踢了一腳,好一頓罵。

一眾人等終於摸到那條小巷,圍住那戶錢姓人家。可是屋裏已人去屋空,堂屋中間方桌上扔着一個敞開的紅錦盒,桌上還掉了些碎銀。

“人呢?”寧騎城氣勢洶洶地問道。

孫啟遠看到大炕上那被綁的四口人也不見了,心裏一陣發慌,出了一身冷汗。這時,一個校尉走進偏房,大喊一聲:“大人,快看這是什麼?”

寧騎城走進偏房,看見那個洞口,想到院子裏堆的泥土,什麼都明白了,氣急敗壞地吼道:“這個洞定是通到詔獄,快,回詔獄!”

待寧騎城押着孫啟遠趕回詔獄,只見院裏一片慘狀,被打死打傷的衙役守衛倒了一片,寧騎城大發雷霆,一腳踹翻了孫啟遠,孫啟遠嚇得渾身打戰,心裏暗罵自己這不是引火燒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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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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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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