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潛入京城

第十五章 潛入京城

第十五章

潛入京城

三人一路快馬疾馳,在黃昏時趕到城門前,蕭天看到城門前並無加崗布哨,一切與以往並無二致。三人進了城,騎馬路過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蕭天翻身下馬,對小六道:“你先回上仙閣,通知李漠帆來這個客棧見我,今晚我們在此歇息。”

小六應了一聲,打馬而去。

小客棧門前立着一根竹竿,挑着一面黑邊白底旗子,上寫四字“悅來客棧”。蕭天和明箏牽馬進了院子,有店小二招呼着牽過馬匹到一旁馬廄喂料去了。兩人走進客棧,蕭天向掌柜的要了一間上房。掌柜的一臉和氣,一雙細長的眼睛卻盯着兩人瞄來瞄去,最後目光停留在明箏身上。蕭天看他如此無禮,不由動了氣。

“掌柜的,我的話你沒聽見?還不在前面引路去客房?”蕭天怒道。

“是,是……”掌柜的答應着,手伸到櫃枱下面摸出幾張告示,一邊賠着小心,一邊苦着臉道,“客官有所不知,如今官府有令,住店的要逐個核查,不是我怠慢,這是官府發的告示,我不得不遵從,以免誤了客官也誤了我這小店。”說著,他把四張告示鋪在櫃枱上,掌柜的又向他兩人瞄了一眼,方微笑着點了下頭,“得嘞!”

明箏一把抓過那幾張告示,原來是海捕文書。她與蕭天對視一眼。蕭天展開那四張海捕文書,上面均有畫像:一張上寫狐山君王,畫像兇悍醜陋滿臉虯髯,幾乎可以當惡魔去嚇唬小孩了;另一張上寫明箏,畫的卻是一個束髮美目的少年。其餘兩張畫像是遠近聞名的大盜。

明箏看完一臉煞白,一雙眸子既驚又恐,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所穿的青色衣裙,很慶幸出來時聽蕭天的與他扮成夫妻。

掌柜的看面前一對小夫妻神情有異,以為是被這幾張告示嚇住了,忙賠笑道:“客官,小的奉命行事,嚇着二位了,請跟我來吧。”

那間上房在二樓,掌柜的領着看完房,便離開了。

明箏急忙關上房門,詫異地問蕭天:“蕭大哥,你難道掐指會算?讓我換上女裝真是及時,不然一定會被樓下這個掌柜的告發。”

“哪裏是我掐指會算,”蕭天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着街面,道,“你忘了,寧騎城最後一次見你,是在長春院門前,你那日穿着男裝。”

“這……你也記着?”明箏恍然大悟,但是依然詫異地問道,“可是,官府為何要通緝我?”

“與寧騎城有關。”蕭天道,“他要抓你,還不是為了那本《天門山錄》!此書從他手中所失,王振定會向他討要。”蕭天說著坐到屋子中間的方桌前,“你我現在處境艱難,時刻都要留意周圍的一切。”

明箏長出一口氣,嘟着嘴帶着氣說道:“哼,想想便來氣,我的畫像竟跟那個惡鬼狐山君王攪到一起。”

蕭天一愣,瞥了眼明箏問道:“你知道狐山君王?”

“京城裏誰人不知?”明箏叫道,“我進京一路便聽到他的傳聞,從我家街坊那裏聽到的更多,說他生吞嬰兒、扒女人皮……”

“啪”一聲,蕭天手裏的茶碗掀翻到桌上,水潑了一桌。明箏急忙走過來,從桌下找出一塊抹布,一邊收拾一邊道:“與這樣的人為伍,還不知以後人們如何編排我呢,會不會說我也生吞嬰兒?”

蕭天一笑,掩飾着尷尬接着喝茶。

明箏拿着燭台,找到客房裏的火折,點燃了燭台上的蠟燭。屋裏被昏黃的光照亮。明箏看着房間一側的床榻,這才想起蕭天只要了一間上房,不由一陣尷尬:“蕭大哥,我明明看見走廊上還空出幾間上房呢。”

“你想讓我再要一間上房,好讓掌柜的猜疑咱倆並不是夫妻?”蕭天放下茶碗,問道。

“那便不要了。”明箏坐到蕭天對面,端起蕭天給她斟滿的茶,一飲而盡。

這時,從窗外傳來一聲口哨。蕭天機警地抬起頭,他迅速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道:“是小六,你去把他領上來。”

小六抱着一個食籃站在櫃枱前,正與掌柜的答話,一看見明箏從樓上下來,便跑過去說道:“姑娘,你要的飯食全熱乎着呢。”

“好,有勞小哥,跟我來吧。”明箏轉身走上樓,小六跟在她身後匆匆上了樓。

兩人一走進客房,蕭天劈頭便問小六:“李把頭如何沒來?”

小六放下食籃,哭喪着臉說道:“幫主,出大事了!”他用袖頭擦了把臉上的淚,“李把頭被抓走了。”

“何時發生的?”蕭天抓住小六的肩膀叫道。

“聽賬房陳先生說,是昨個上午,被錦衣衛的人帶走的。陳先生使銀子買了口風,李把頭如今關在詔獄裏。我去時他們正商討着要去瑞鶴山莊報信呢,一看我回來,便托我向幫主討個示下。”

蕭天一陣追悔莫及,他沒料到寧騎城連李漠帆都盯上了,當時真不該讓他回上仙閣。他拍拍小六的肩膀,道:“小六,你回去告訴陳先生他們,這件事我已知曉,讓他們照常開門待客,我會想辦法的。”

小六點點頭,默默從食籃里拿出幾樣飯菜,拎着食籃走了。

蕭天和明箏面對着桌上飯菜卻毫無胃口。明箏看蕭天一直沉默不語,實在忍不住了,問道:“蕭大哥,你倒是說話呀,咱們怎麼辦呀?”

“在這之前是救柳眉之,”蕭天平靜地開口道,“在這之後便是救柳眉之和李漠帆,多一個人而已。”蕭天拿起竹筷道,“先吃飯,吃飽了睡覺。”

“啊,這……能吃得下嗎?”明箏看着蕭天大口吃起來,自己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在蕭天的幾次催促下,只好拿起竹筷,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

蕭天看她毫無食慾,也不再勉強。他關緊門窗,只留下方桌上一盞燈,然後走到明箏面前道:“我睡前半夜,你睡後半夜。”明箏一愣,沒聽清他說什麼,便看見他走到床榻前倒下便睡,不一會兒便聽見蕭天均勻的鼾聲。

“這人心可真大。”明箏直搖頭,她無論如何睡不着,盯着桌上燭光,滿腹心事,想想李漠帆如今也到了那該死的地方,心裏便如同刀絞般痛。她托着腮幫陷入沉思,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街上更夫敲過三更,更聲催醒了蕭天,他猛地坐起身。

方桌上燭台的亮光只剩下黃豆般大小,明箏趴在桌面早已昏昏入睡。蕭天小心地扶住明箏的肩,輕輕抱起她,慢慢走到床榻前,把她放到床上,蓋上被褥。他換上夜行衣,走到桌前吹滅了燭台。他走到窗前,打開窗戶,飛身躍過窗檯,便消失在黑夜裏。

蕭天從屋脊上落到一條小巷裏,他左右查看了下,辨出此巷子的走向,一邊健步如飛向前疾走,一邊思忖着此時要去的地方。他有意在明箏睡熟后再出來,是不想讓她跟着冒險,再加上她手腳太慢,怕耽誤時間。

不多時已跑到一個府門前,門前挑着一個竹篾扎的燈籠,上寫着一個“趙”字。蕭天左右看着巷子,此時大多數街坊都已熄燈歇息了。蕭天來到府門前,輕叩大門。過了一會兒,聽見一個蒼老的嗓音問道:“是誰呀,大半夜的?”接着聽見門閂鬆動的聲音,大門開了一條縫,從裏面探出一個白髮蒼蒼的頭,睡眼惺忪地望着門外。

“老人家,有勞你向你家老爺回稟一聲,說蕭公子深夜拜訪。”蕭天拱手說道。

老僕眯着眼端詳着蕭天,遲鈍地點頭道:“哦,好,公子……稍候。”

半炷香的工夫,院子裏傳來說話聲,接着響起一陣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從門縫裏看到燈燭的亮光。兩扇大門被僕役打開,趙源傑披着一件披風,裏面只穿着中衣,手裏提着一盞燈籠匆匆走過來,笑道:“賢弟呀,你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讓我如此狼狽,哈哈。”

“兄長恕小弟魯莽,深夜叨擾。”蕭天上前拱手一揖。

“賢弟,快別說那見外的話,跟我去書房敘話。”可以看出趙源傑看見蕭天很是高興,他拉過他便走。

兩人一路說笑走到書房。趙源傑吩咐管家遣走門外的僕役,自己隨手關上房門,一轉身看着蕭天問道:“賢弟,你如今為何還在京城?我以為你已經走了呢。”

“不瞞兄長,我今日才回到京城。”蕭天說著,看到趙源傑一臉惶恐,忙問道,“兄長可是聽到什麼消息?”

“賢弟,你且聽大哥一句勸,趕緊離開京城,越遠越好,不如到南方遊玩個一年半載再回。”趙源傑說道。

“哦?為何?”蕭天暗吃一驚,他看着趙源傑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同他開玩笑。

“賢弟,上仙閣那個李掌柜,我不知與你是何關係,我告訴你,他也被抓起來了,聽說與貢院買賣試題案有關。如今朝堂上黨爭已成劍拔弩張之勢,你是一幫之主,興龍幫又是大幫派,還是不要在京城蹚渾水了。”

“兄長,買賣試題案不是已經結了嗎?”蕭天一愣。

“唉,如何了結?此次王振吃了大虧,不僅損失了張嘯天和陳斌,還把自己的老底兒險些都搭進去。近日他們抓捕了一批人,有朝堂上的言官,還有與買賣試題案有關的其他人。此番瘋狂地抓捕,一是為了報復,二是殺雞儆猴。近來,朝堂上那些在買賣試題案上聯名上疏的大臣,告假的告假,抱病的抱病,都躲在府里抱恙不出了。”

“難道就沒有人能整治王振嗎?”蕭天咬牙道。

“還真有一人。”趙源傑說道。

“誰?”

“此人還在詔獄裏。”

“于謙,於大人?”

“正是。”趙源傑說到此,神情有些憂鬱,嘆息道,“我和高風遠還有張雲通,一直在想法子給陛下上奏章,赦免於大人。但怎奈王振盯得很緊,一直沒有機會。”

蕭天一皺眉頭,道:“算來,於大人在詔獄也有幾個月了吧,一定遭了不少罪,得趕緊想辦法救他出來,不然時間一長還會有好?”

“說到這個,我也是很奇怪。”趙源傑皺眉道,“我從高健那裏得知,寧騎城對於于謙始終是睜隻眼閉隻眼,甚至沒有動刑。雖說有高健照應,但若是寧騎城要為難他,也是一句話的事。就此我也是想不通,難道寧騎城這個大魔頭竟然敬仰於大人的人品,不願為難他?”

“寧騎城性情一向古怪、狡猾,城府又深。如果非要給此事一個說法,”蕭天一聲冷笑道,“照我看,倒是權宜之策,如果朝堂上沒有了王振的對手,那王振養着他們這些爪牙作何用途?”

“哦,”趙源傑一聽此言,茅塞頓開,不由得佩服地看着蕭天,點點頭道,“還是賢弟看得通透,如此說來,他們也不是鐵板一塊。”

“我與寧騎城交過手,不止一次。”蕭天道,“勝負倒是各半。”

趙源傑點點頭,嘆息道:“連兄弟你都如此說,看來這寧騎城真是不好對付,如今於大人身陷囹圄,可把我們愁死了。”

蕭天眼前一亮,他看着趙源傑突然說道:“兄長,你還沒有問我此次為何而來。”

趙源傑被蕭天這句古怪的話問住,撓着頭笑起來:“是呀,看我啰里啰唆了半天,還未問兄弟此次為何而來?”說著,他端起茶盞看着蕭天。

“兄長,我正在謀划劫詔獄。”蕭天平靜地說道。

趙源傑一口茶噙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後連咳帶嗆給噴了出去,眼睛都憋出血絲。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被蕭天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趙源傑握着茶盞半天沒有穩住神。

趙源傑惶恐地起身走到書房大門,打開房門左右查看片刻,反身關上房門。他回到座上,一隻手按住蕭天握茶盞的手,壓抑着腔調,語氣粗重地道:“萬萬不可呀,那是何種地方,勢必一去無回,賢弟,要三思啊。”

蕭天默默看了趙源傑一眼,素來沉穩有度的這位兄長也被這個大膽瘋狂的想法嚇得失了分寸,不由充滿歉意地說道:“兄長,形勢所逼,這次不光是我興龍幫,幾個幫派聯合出手,即便我停手,他們也不會住手。”於是,蕭天便把這次行動的前因後果給他講了一遍,如今又多了一個要營救的人,李漠帆。

“原來李掌柜也是興龍幫的人。”趙源傑點點頭,憂心地說道,“看來兄弟真要出手了。”趙源傑嘆息一聲,“只是這詔獄,不是銅牆鐵壁,卻勝似銅牆鐵壁,我知道你決心已下,便不會更改,但是,你可以思量一下,能有幾分勝算,做個周全的謀划。”趙源傑說著,突然走到書案前,取出一張宣紙,拿筆浸墨在紙上描畫起來。

蕭天好奇地走過來,看見趙源傑用毛筆在白宣紙上勾勾畫畫,不一會兒,一張圖呈現在面前。

“這便是詔獄。”趙源傑指着圖說道。

蕭天俯身看圖,不由驚訝於此圖的詳盡,問道:“兄長,你如何會繪製此圖?”

“是我接手刑部侍郎時,整理案卷時發現的,當年曾經我手整理過,後來刑部的牢獄被劃撥到錦衣衛衙門,又在它的基礎上完善和改建。這是個兩進的院子,重要的人犯其實都在裏面院子裏,在最堅固的‘人’字牢和‘地’字牢裏,這幾處牢房都在地下。這個圖或許對你們有幫助,其他的我也幫不上。”

蕭天仔細地看着圖,詔獄的結構、各個牢房的佈局上面都有,不由異常興奮,他此番來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收穫。蕭天仔細地疊起圖,突然笑着說道:“兄長,不如我們一併把於大人也給救出來算了,你看如何?”

趙源傑愣怔在當地,有些跟不上蕭天的思路。片刻之間,剛才他還是一名旁觀者,怎麼突然之間便變成參與者了?他一時無語,眨動着眼睛。他何嘗不想于謙早日出獄,他們一眾大臣日夜謀划的便是此事。但是,若朝堂上的事能用江湖上的辦法解決,那該少去多少麻煩呀。

“這……這……”趙源傑額頭冒汗,心跳加快,一時氣都喘不過來了。

“這樣吧,兄長,”蕭天知道趙源傑不好回答,便說道,“一切隨緣吧,若是那天我們找到于謙,便是我們的緣分,兄長看可好?”

趙源傑瞪着蕭天,眼神漸漸清晰起來,矛盾的心理也逐漸平復下來,他重重地點頭道:“一切看天意吧。”

蕭天把圖塞進衣襟,看趙源傑依然神情緊張地看着自己,便笑着寬慰道:“兄長放心,此番動手,必謀劃得當,不會貿然出手。還有,此次定與寧騎城一決高下,若能除去此人,王振也將少一個爪牙。”

趙源傑點點頭,思忖片刻道:“也好,寧騎城如今是王振最得意的爪牙,朝中忠正之士多受其打壓。張嘯天一死,禮部尚書之位空缺,我們也是力爭,但怎奈王振又一次捷足先登,被他舉薦的陳文君得到。此人任山西知府時便以貪腐出名,后被於大人巡查時上疏降級處置,沒想到於大人一進詔獄,他便又出來上躥下跳,買通了王振,竟然連升數級,從鹽運使升為禮部尚書,聞所未聞。”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蕭天沉吟道。

“是呀,時運至此。”趙源傑望着蕭天,“賢弟有何需要,兄必赴湯蹈火。”

蕭天一笑,點點頭道:“那兄弟告辭了。”

趙源傑急忙提起燈籠要送他,被蕭天勸阻。蕭天抱拳辭別,閃身出了書房,便消失在黑夜裏。

夜色如墨,更鼓已敲過四更。蕭天沿着巷子飛奔,眼看到了悅來客棧,他飛身躍上院牆,沿院牆爬上二樓的屋脊,找到入住客房的窗戶,出來時他在窗台上放了一根短樹枝。

他落到窗台上,伸手去推窗框。只聽“哐啷哐啷”之聲,卻根本推不動,似是從裏面閂住了。蕭天一驚,轉念一想,能從裏面閂住窗戶的,還會是誰。便急忙把臉湊近窗,壓低聲音叫道:“明箏,再不開窗,我要掉下去了。”

突然,窗戶大開,蕭天飛身躍了進去。明箏急忙關上窗戶,蕭天摸索着找到火摺子,點燃蠟燭。屋裏頓時大亮,卻見明箏一臉怒氣瞪着他:“你去哪兒了,為何不帶我去?”

“屋裏太悶,你的呼嚕聲又太大,我出去鬆散鬆散筋骨。”蕭天笑道。

“胡說。”明箏怒道,“我只睡着一會兒,便找不着你了,我都急死了。”

蕭天急忙認錯道:“是我不對,下次一定帶上你,我只不過在四周跑了一圈。好了,天不早了,再不睡,天便亮了。”他拉着明箏,把她拉到床邊道,“說好的,我睡前半夜,你睡後半夜,快睡吧。”

明箏經此一折騰,已毫無睡意。

蕭天坐到方桌前,從衣襟里拿出那張圖對着燭光看起來。明箏走到他一旁坐下,問道:“這是你剛才的戰利品?”

“這是詔獄的地圖。”蕭天說道,手指敲打着地圖蹙眉思忖。

“啊!”明箏瞪大眼睛,她急忙湊上前看着地圖,嘴裏喃喃自語,“還對我說去鬆散筋骨,你這筋骨鬆散的……可真是不虛此行呀。”

“去了趙大人府,”蕭天老實交代道,“是他給我繪製的。”蕭天突然看着明箏,問道,“你可還記得咱們上次在小巷救的梅兒姑娘?”

“那個宮女?”明箏當然記得。

“同她一起出逃的王玉茹,慘死在街巷,”蕭天接著說道,“咱們還去拜會過王玉茹的爹,你可還記得?”

“那個牢頭王鐵君?”明箏說完,猛然醒悟道,“牢頭?難道他是詔獄的牢頭?”

“正是。”蕭天看着明箏道,“天一亮,你便去望月樓,接着梅兒姑娘來客棧等我。”

“那你去哪兒?”明箏聽他又要單獨行動,不快地問道。

“我去的地方你定不願前往,我去刑部看看王玉茹的屍身被他們處置了沒有。當時咱們走得急,都沒有來得及通知她家人。”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天便亮了。

晨光熹微,巷子裏傳來一陣“嗒嗒”的馬蹄聲,一輛馬車緩緩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蕭天下了馬車上前叩門,開門的正是王鐵君,他身上的獄卒衣服都沒有換下,正端着茶碗喝水,見來人十分面熟,又一時想不起來,便愣怔了一下。

“爹,這不是上次捎來妹子信的那位公子嗎?”王鐵君的兒子一眼便認出蕭天。

蕭天一笑,道:“還是這位小哥好眼力,在下蕭天。”

王鐵君眉頭一挑,也記起了此人,忙放下茶碗。這時,明箏扶着梅兒走進來。王鐵君一愣,望着兩位姑娘。明箏和梅兒向王鐵君行禮,王鐵君臉上的肌肉抽動着,眼睛失神地盯着兩位姑娘,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兒子急忙用胳膊肘碰了碰父親,父親才回過神來,用袖頭擦了下眼睛,尷尬地道:“失禮了,兩位姑娘讓我想到我家小女。”

“老伯,”梅兒撲通一聲跪下,哽咽着道,“你家女兒叫王玉茹,宮裏名號香堇,十三年前入宮,入宮時十四歲,引她入宮的太監名叫李得順,我說的可對嗎?”

王鐵君一愣,忙上前扶起梅兒姑娘:“你……你是……”

“我和玉茹一道從宮裏逃出來……”梅兒說到這裏,一時情急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明箏急忙上前去安撫梅兒的背,蕭天拉住王鐵君走到一旁,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王鐵君聽后抱頭痛哭,一邊哭一邊念叨:“我那可憐的閨女呀,你死了當爹的都不知道呀……”

“王牢頭,”蕭天叫住他,“如今我已託人從仵作那裏把你閨女的屍身贖出,就在外面馬車上。”

王鐵君愣怔半天,撒腿便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兒子的名字:“大栓,快,跟爹過來。”父子兩人跑出去,直奔馬車。

王鐵君、大栓、蕭天加上明箏,四人抬着棺木走進院子。王鐵君走到牆角拿起劈柴的斧子撬開棺蓋,只見裏面躺着一個面色發灰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那苦命的女兒。他扔掉斧頭,倒身向蕭天跪下:“謝公子讓我家小女入土為安,你是我王家的恩人呀。”

明箏看着棺木中的女子,身上紅綢衣裙,奪人眼目。不由感嘆蕭天如此短的時間,竟然把事做得如此周密。

王鐵君在後院辟出一間房子,設置了簡單的靈堂,放置了香燭、果盤等祭祀的物品。大栓和梅兒守在靈堂前,由於不宜張揚,他們不打算通知親友。

燃上三炷香后,王鐵君潸然淚下,對着棺木裏衣衫鮮紅的女兒緩緩說道:“玉茹呀,按理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爹該難過才是,但是,看到你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個兒家裏,爹心裏別提多知足了。如果有來生,爹一定給你許配個好人家。爹知道你這一生心裏委屈,爹知道你想家,想爹想你哥,如今你再也不用傷心了,你回家了,爹守着你啊……”

蕭天和明箏相繼上了香,被王鐵君請到正房裏用茶。梅兒不願離開,要為姐姐守靈。他們拗不過她,便由着她去了。

一行人回到正房,王鐵君對着蕭天又是深深一揖,感激不盡。

蕭天微微一笑道:“王牢頭,你先別謝呢,我也是有一事相求,還怕你不肯呢。”

“哪裏的話,公子對小女的大恩大德此生謹記,如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但說無妨。”王鐵君拍着胸膛說道。

“如今便有一事想讓牢頭幫忙,”蕭天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然後平靜地從懷裏掏出折起的紙張,展開來遞給王鐵君,“你可認得此圖?”

王鐵君把紙攤到方桌上,不看則已,一看不由驚得倒吸幾口涼氣:“這……這不是詔獄地圖嗎?我在這裏待了半輩子,豈有不識之理?”王鐵君狐疑地望着蕭天,臉上掠過一絲不安,更多的是驚恐和慌亂。

“不瞞王兄,”蕭天淡然一笑,“有幾個朋友在裏面,我要出手相救。”

王鐵君一聽此言,手一抖,桌上的茶盞被碰到地上,“嘩啦”一聲,碎了一地。“好漢,英雄……”王鐵君慌亂得不知如何稱呼才好了,“我不是退縮怕事,這詔獄當真是銅牆鐵壁,守衛森嚴,且機關重重呀!我看你對我家小女便知你是俠肝義膽,是重情義的好人,真不忍心看你們去送命呀,但凡有別的法子便不要冒這個風險。”

“是呀,”蕭天一聲苦笑,“但凡有別的法子我們也不會冒這個風險。”

王鐵君緊張得鬍子亂顫,本來就醜陋的面容此時看上去更加難看。他從蕭天的言談中看出此人身份一定不簡單,而詔獄中所關押的犯人哪一個是凡夫俗子?他雖不知蕭天身份,但從他寥寥數語中便能感受到一種英雄氣概,早年他也曾在江湖中闖蕩過,有了兒女才退出江湖。憑他多年浸潤江湖的看人經驗,此人身份定是非同一般的尊貴。

王鐵君從初聞此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抹了把臉上的冷汗,開始思謀如何幫蕭天,他緊皺眉頭,越想越擔憂,不禁搖頭嘆息。

“王兄,詔獄這麼大,難道就尋不到一點破綻嗎?”蕭天問道。

“尋不到。”王鐵君回答得乾脆利索,“這麼多年,別說有人劫獄,便是出逃的又有幾人?蕭大俠,外人只知詔獄圍牆丈八高,卻不知所有圍牆都是雙層,夾層里填滿細沙,如果鑿洞的話,很快會被流動的沙子掩埋。裏面的水井,都是整塊石頭鏤空出的只容木桶大小的洞口。屋頂設有暗箭,不管你輕功多麼了得,只要踏上一片瓦,便萬箭齊發。而屋頂屋檐之間密佈鐵網,網上掛着銅鈴,猶如天羅地網,並非誇張。”

“這麼說還真是找不到破綻。”明箏在一旁感嘆道,“圍牆裏有沙,房頂上有箭,房子之間有鐵網,又有重兵把守,這……”

“你要說破綻嘛……”王鐵君搖着頭道,“也不知這點算不算?”

“王兄但說無妨。”蕭天盯着王鐵君道。

“唉,要說寧騎城心思縝密,能想到的他都設防了,唯獨地下,”王鐵君苦笑着手指地面,無奈地攤開雙手,“只有地下。”

蕭天一聲淺笑,點點頭道:“王兄,多謝指教。”

“唉,哪裏能幫上你呀。”王鐵君慚愧道。

“還有一事,”蕭天起身走到窗邊一張書案前,案上雖說積滿灰塵,卻有筆墨,蕭天取出一支筆,找到一張紙片,匆匆寫下些字,然後疊成兩個豆腐塊大小遞給王鐵君,道,“還要麻煩王兄,往獄裏送個口信。這兩個人,一個叫柳眉之,一個叫李漠帆。”

王鐵君小心接到手裏,信誓旦旦地點頭:“別的幫不上,這送信一事便交給我吧。”

翌日未時,在昏暗的崗房裏,王鐵君和當值的三個獄卒正在吃晌午飯。獄裏為他們提供的伙食不比犯人強多少,只是沒有發餿發霉罷了。王鐵君站起身從牆上掛着的一個褡褳里,取出一包東西,壓低聲音道:“哥幾個,來!”

三個人轉回身看見王鐵君展開紙包放到木桌上,立刻一股撲鼻的香味溢出來。三人又驚又喜,湊了過來,一個問道:“老哥,今兒是啥日子?”一邊問一邊下手,抓起一塊又肥又油的豬頭肉塞進嘴裏。

“啥日子也不是,臨來兒子孝敬的。”王鐵君樂呵呵地說著,拿筷子往他們碗裏夾肉片。

這時,牢門被叩響,一個熟悉的粗嗓門咋呼着:“開門,開飯了。”

“這個劉飯頭可真準時,給犯人送個飯,比給他媽送飯還積極。”小個子獄卒不耐煩地叫了一聲,“讓他等會兒吧。”

“你們吃,我去。”王鐵君放下碗向牢門走去。

鐵柵欄上了兩道鎖,下了鎖,王鐵君把牢門拉開。劉飯頭提着兩個食籃走進來,看見王鐵君樂呵呵地打了聲招呼:“鐵頭,今兒你當值啊。”獄裏人都喜歡起綽號,不為別的,只為了圖一樂。在陰冷酷烈的獄裏時間長了,便渴望找點喜慶的事。於是,王鐵君便有了“鐵頭”的綽號,其他人也都有,剛才那個小個子叫“耳朵”,其他兩人,一個叫“帽兒”,一個叫“油條”。

王鐵君跟着劉飯頭向牢房走去。這時牢裏的守衛都在換防,長長的過道里只有兩名守衛。王鐵君看劉飯頭腿一瘸一瘸,便問道:“劉飯頭,你這腿是咋的啦?”

“唉,老寒腿,剛才下台階太急,又滑了一跤。”劉飯頭喪氣地說道。

“劉飯頭,這邊交給我吧,”王鐵君從劉飯頭手裏接過一個食籃道,“你腿腳不好,少跑幾步,我去‘人’字號吧。”

“鐵頭,謝了啊。”劉飯頭往“地”字號走去。

王鐵君從一個守衛面前走過,前面的走道寂靜無聲。他臉上的肌肉由於緊張抽動了一下,一隻手從衣角剝出一個方形紙塊,迅速塞進籃里一個黑乎乎的饅頭裏,不動聲色走到一個鐵柵欄前,把半碗醬菜和一個黑饅頭放進去。王鐵君向裏面看了一眼,那人躺在草墊上,一動不動。王鐵君知道這新來的犯人叫李漠帆,是上仙閣的掌柜,昨個剛受了刑。他看裏面的人沒動靜,便開口道:“大俠,吃饅頭。”

裏面的人依然沒有動靜,王鐵君嘆口氣,站起身向裏面走去。

“人”字號獄裏關押了七名犯人,王鐵君沿着鐵柵欄挨個送飯,在走到柳眉之牢房前,匆匆把另一張紙片塞進饅頭。柳眉之坐在草鋪中間,嘴裏念念有詞:“……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哆……”

王鐵君把半碗醬菜和一個黑饅頭放到鐵柵欄里,說道:“活佛,吃飯了。”

王鐵君聽“耳朵”說,這位柳眉之是白蓮會的活佛,所以他也跟着這麼叫。“耳朵”人小鬼大,是他們獄裏無所不知的人物,最愛打聽各種小道消息,所以人送綽號“耳朵”。

最裏面的牢房關押的是於大人,王鐵君看見牢房裏小油燈還亮着,只是越發地暗了。他走過去道:“哎喲,先生,還讀着呢?”

于謙從油燈下抬起頭,看着牢頭提着食籃站在鐵柵欄外,便笑道:“是呀,書中自有黃金屋嘛。”

“照我看呀,書中自有牢獄屋。”王鐵君蹲下身,從籃里取出半碗醬菜和一個黑饅頭,“你少讀些書,也許會少受些罪。得嘞,你先吃着,我去給你油燈里添些油。”

“有勞了。”于謙起身遞給牢頭油燈。

王鐵君提着食籃舉着油燈從柳眉之牢房前經過時,看見他仍然在念經文,鐵柵欄前的飯碗未動,便嘆口氣向前面走去。

柳眉之把往生咒念到第四十九遍時睜開眼睛,混濁暗淡的眸子在經文的作用下似乎又恢復了些許光彩。在獄裏苦熬,他如今唯一的支撐便是念經,可惜他能記下的只有這些。

他目光掃過這間不足丈寬的牢房,滿腦子都是瘋狂的念頭,即使硬着心腸念經文,也止不住要逃走的慾念。剛進來時的那份淡定早已消失殆盡。當他想到雲那副鬼樣子時,對“鐵屍穿甲散”的恐懼已震懾心扉,早一天出去,便早一天擺脫那可怕的毒丸。現在寧騎城雖未對他用毒,不表示以後不會,這個人古怪至極,誰又能揣測到他的心思。

他眼睛盯着鐵柵欄邊的牢飯,肚子條件反射般叫了起來。他要保持體力,不得不吃飯。他走過去伸手端起粗陶碗,仍然是半碗醬菜一個黑饅頭。他一隻手捏起饅頭,在往嘴裏放的瞬間,發現饅頭一側被動過手腳,他像被馬蜂蜇住似的,猛地把饅頭扔了出去,心裏一片驚悸。他望着饅頭在牢房草鋪上滾動着。

他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草鋪上。自從知道寧騎城手裏有“鐵屍穿甲散”這種奇毒,他對進口的食物特別當心,有一點不對,他便不吃。他穩了下心神,趴到饅頭面前,小心地拿起它,三下兩下把它掰開,突然從饅頭裏掉出一個方形紙片。柳眉之捏起紙片,小心地展開,藉著走道昏黃的燭光,看見上面寫有四個字:靜等救援。

柳眉之捏着這張紙片震驚之餘,腦子飛快地旋轉着。難道是白眉行者找到總壇主,他們要救他?但這四個字明顯不是出自白眉行者之手,他的筆跡柳眉之見過。這次寧騎城對他堂庵的剿滅是毀滅性的,白蓮會在京城的力量損失近半,僅憑白眉行者和他們幾個護法很難劫詔獄。他低頭又仔細端詳着紙片上的四個字,下筆雖急,但筆勢雄健,力透紙背。只這書寫的造詣便非他白蓮會裏人所為,難道另有其人?

他手裏捏着這片紙,突然想到一個脫身的主意。只有讓寧騎城害怕,事情或許才會有轉機。他對着走道上的守衛大喊:“哎喲,來人呀,來人呀,肚子痛……”那名守衛聞聲跑過來,厲聲喝道:“嚷什麼嚷!”

柳眉之雙手抓住鐵柵欄,壓低聲音對那名守衛道:“我要見寧大人。”

那名守衛不屑地瞪他一眼,道:“寧大人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我有重要情報要告訴他,”柳眉之搖晃着鐵柵欄,嚇唬守衛道,“誤了事,小心你的腦袋!”

守衛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不為所動。柳眉之突然揚起那張紙片道:“那你把這個交給寧大人。”守衛接過紙片一看,立刻綳直了上身,一隻手不由按住佩劍,他攥着紙片二話不說向走道跑去。

半炷香的工夫,走道上便響起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寧騎城陰沉着臉快步向這裏走來,他身後跟着幾個護衛。寧騎城臉上毫無表情,柳眉之坐在牢房暗處看着,實在琢磨不透寧騎城收到這張字條是震怒還是驚恐。

寧騎城一揮手,吩咐屬下:“打開牢門。”

剛才跑出去的那名守衛拿出一串鑰匙打開牢門,寧騎城高大的身軀一走進去,那名守衛又立刻關上牢門,幾名護衛在門外候着。

“有人要救你?”寧騎城雙手抱臂站在牢房中間,盯着坐在牆角的柳眉之。

“大人,你的麻煩來了。”柳眉之答非所問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有人想救你,對你來說豈不是求之不得之事,為何要告訴我?”寧騎城眯起眼睛,饒有興緻地盯着柳眉之。

“與其相信他們,不如相信大人你更穩妥。他們怎會是你的對手,如何能攻破你這銅牆鐵壁的詔獄?”柳眉之小心翼翼地說著,眼角的餘光瞥着寧騎城。

寧騎城一聲冷笑,點點頭,道:“我最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

“但是,”柳眉之站起身,走到寧騎城面前道,“寧大人,你也許不了解白蓮會,我作為北堂主,被關在你這詔獄裏,我的信眾他們會不惜代價來救我,即便攻不破這牢獄,但是由此招來的血腥殺戮必將引起朝野公憤,到那時豈不是有損你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榮耀?”

寧騎城嘴角擠出一個冷笑,譏諷地道:“你真為我着想,那依柳堂主的意思……”

“放我出去,他們自然便放棄攻擊。”柳眉之深深地看了寧騎城一眼,信誓旦旦地道,“我出去后,絕不會再踏進京城半步,寧大人看如何?”

“哈哈……”寧騎城陰森的面孔現出一抹厭惡的情緒,他逼近柳眉之,伸出一隻手,手上捏着一張紙片,用冷得幾乎掉下冰碴的聲音說道,“你用一片破紙,來向我提條件……”說著,他瞬間將字條揉成一團,甩到柳眉之臉上。

“你不想知道這四字出自誰之手?”柳眉之額頭上冒出冷汗,想最後一搏,必須說一個讓寧騎城忌憚的人。

“說!”

“蕭天。”

“興龍幫幫主?”寧騎城冷冷地望着他,“他會來救你?”

“別忘了,我妹妹明箏跟他在一起。”柳眉之說道,“明箏會念在我們以前的情分上求他的。”柳眉之對此深信不疑,因為他太了解明箏了,“一定是白眉行者說服了興龍幫,你要知道江湖上,白蓮會也是聲名顯赫,白蓮會的面子不是誰都可以駁的。”

寧騎城愣怔了片刻,柳眉之抓住這個機會接著說道:“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便會見到明箏。她早已答應我默寫出《天門山錄》,我用此書作為你放我的條件,大人看如何?”

寧騎城臉色一陣發白,眼神遊移間有些變幻不定。

柳眉之以為自己如簧巧舌說服了寧騎城,不由一陣竊喜。

寧騎城沉吟片刻,背過身去,他打量着這間牢房,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倒是真想看看,他們用什麼手段來攻破我的詔獄。柳堂主,讓他們救你出去豈不更好,到那時,你會擁有更多的信眾。哈哈……即便你今日不拿出這片破紙,我也該來看你了,今夜是月圓之夜。”寧騎城的聲音越發低沉、陰森,說著他伸出一隻手,手掌上有一枚黑色藥丸。

柳眉之猛地向後退去,眼睛瞪着藥丸,身體如掉進冰窟一般,一股惡氣從胸口騰起,他如此討好他,換來的不過是更大的侮辱。他一掌打翻寧騎城手中藥丸,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不會吃的,休想把我變成雲……”

“愛吃不吃。”寧騎城冷冷一笑,轉身便走。守衛在外面打開牢門,寧騎城走到門邊,又轉回身,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這是解藥,如再不吃下去,小心你體內的屍蟲鑽出來喔。”

柳眉之大驚,他撲向寧騎城,寧騎城一閃身,柳眉之撲了空,雙手卻抱住寧騎城的大腿,他狂叫着:“你騙人,你想騙我吃下去,我不會上當,我不會上當。”

寧騎城彎腰盯着柳眉之道:“你可以自己看看,看看你的皮膚有何變化?”

柳眉之徹底慌了,他盯着自己的手背,剛才還篤定的內心片刻間崩潰了,他慌亂地瞪着寧騎城。

“讓你吃還會告訴你嗎?它就在那天你吃的包子裏。”寧騎城一聲輕笑,逼近柳眉之,“每月的月圓之夜,便是你來見我之時,還記得惜月河畔嗎?”

柳眉之額頭上冒出大顆的冷汗,胃裏一陣翻滾,不由嘔吐起來,一邊吐一邊無力地跪到地上,絕望又一次向他襲來,他聽到身後腳步聲,牢門重重地關上,一陣“稀里嘩啦”上鎖的聲響,接着走道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柳眉之清醒過來,他驚恐地爬到草鋪上,四處尋找那粒解藥……

寧騎城走出牢房,外面還在下雨。他踏着雨水徑直走到後堂,命人去找高健來見他。

寧騎城坐在太師椅上,端詳着手中一張字條。正是柳眉之交出來的字條,剛才他當面揉碎的只是一張白紙。他面色凝重地盯着那四個字,陷入沉思。

沒過多久,高健冒雨趕來。他一身甲胄,面色憔悴,不知這時寧騎城要見他所為何事,心裏有些忐忑。一走進後堂見只有寧騎城一人坐着喝茶,便上前行禮道:“大人,卑職剛好有一事要向大人回稟。”

“哦?說吧。”寧騎城抬眼看着他。

“有暗樁來報,那工部尚書王瑞慶與蒙古人的馬市來往過密,我暗中盯了幾天,懷疑他們暗中有交易。”

“這事你不用管了。”寧騎城放下茶盞道。

“不管?”高健很是不解,“若他們暗中交易,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說咱們失察?”

“賺點銀子罷了。”寧騎城沒好氣地說道,“我說高健,該你管的不見你操心,不該你管的你操哪門子心。”

這句話把高健罵醒了,難不成寧騎城也知道?得嘞,高健垂下頭,自己一個小小芝麻官,管住自己跟前的事才對。

“大人,卑職明白了。”高健一樂,說道。

“你明白個屁!”寧騎城訓道,“場面上的交易便掰扯不清,眼下有人要攻打詔獄了,你還樂呵呢。”

高健一愣,喝道:“哪裏來的狂妄之徒,太不自量力了!”

“有人打詔獄的主意,咱不得不防呀。”寧騎城說著站起身,在室內踱着步,吩咐高健道,“你近日着便服去查一下興龍幫的動向,記住,不可打草驚蛇。”

“是,大人。”高健猶疑了一下問道,“那我手邊的事?”

“讓你手下盯着便是了。”寧騎城不耐煩地說道,然後陰沉着臉在室內踱着步,“你先去吧,讓我好好想想。”

高健躬身退到門邊,他看見寧騎城仰面靠到太師椅上,整個臉隱在暗影里,便輕輕合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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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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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潛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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