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逢辛丑處境更艱難 遭搶劫意外得庇護

第40章 逢辛丑處境更艱難 遭搶劫意外得庇護

第40章

逢辛丑處境更艱難遭搶劫意外得庇護

一次挫敗並沒有打倒丁龍,事後他反覆回想了當日的情景,並不認為自己選錯了方式,而是定錯了時間、看錯了人。

時辰趕在人們早起上工的時候,倒是很容易的引來一批人,但是這些人自己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哪有心思管華人的死活,若不是看在送禮的分上,又怎麼會閑出工夫來耐着性子聽他說話?更何況他們同華人一樣是靠賣力氣為生,僱主就那麼多,買了華人的力氣自然不會多買旁人的,這樣攀攀扯扯地細算起來又是一筆糊塗賬。要想一把結清,無非是看誰拳頭硬,毫無疑問,正面硬抗華人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丁龍默默想着,心裏有了另一批人選,東區行不通,為什麼不往近在咫尺的十一街和商會看看。十一街商鋪的背後,都是三藩市有頭有臉的商人,甚至洋人朝廷的要員,他們不缺錢,不會跟華人們爭着去出賣勞力,甚至小商小販們的蠅頭小利,肯吃苦酬勞少的華人幫工是他們最愛僱用的人,如果能說動他們,想來華人的處境能好過不少。

東家最近的日程中有一項是參加皮埃爾先生的晚宴,似乎是個不錯的機會,通常這種商會老爺們在私宅中的邀請,東家都會帶他去見見世面,認識一些以後可能會有生意往來的洋人,他們往往很富有,同時也能在洋人朝廷的官老爺跟前說得上話。

念頭一旦生根發芽,就會不可抑制地瘋長,丁龍整理了需要東家批閱的文件整齊地疊放在卡朋蒂埃辦公桌的桌角上,問道:“先生,後天晚上皮埃爾先生在莊園內設了晚宴,謝禮已經備好,還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嗎?”

往常遇到這樣的請示,卡朋蒂埃都會隨意地回一句,沒什麼,你也一起去吧。這次,卡朋蒂埃剛想隨口回應,突然頓住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丁龍一眼問道:“皮埃爾是商業協會的理事,並不喜歡華人,你確定要一起去嗎?”

在目前這樣的局勢下,丁龍不奢望有什麼人會真心歡迎華人,他要做的就是改變這些人的看法,無論對方是否喜歡,都不能阻擋他改觀華人形象,努力去改變華人處境的念頭。當下笑着回應道:“為什麼不呢?或許皮埃爾先生並不討厭我這種不像華人的華人。”

“丁,帶你一起去沒有問題。只是我希望,在晚宴上你不要說什麼奇怪的話,我不想在那麼多人眼前丟了面子。東區的事,真的不是別人扮成了你的樣子去做的?”丁龍在東區做的事他已經聽當時在場的兩個隨從複述過了,丁龍的那些話讓他覺得有智慧的人在某些時候也會做蠢事,東區圍觀的人們做出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有一天鄰居爬上屋頂摘走了自家果樹高處的果實,然後對他說願意一同分享,他會跟東區的人們一樣不客氣地揮起拳頭。

丁龍沒有直接回答卡朋蒂埃的問題,而是垂下眼皮,黯然問道:“先生,你也想把華人趕出三藩市、美利堅嗎?”

“不,準確地說,我不關心華人是否被趕走。”卡朋蒂埃一挑眉毛做了個為難的表情道,“無論華人被趕走與否,對我對卡氏而言影響不大,同樣的酬勞,有的是人願意為我做事,並非一定要用華人做幫工。”

“可是同樣的事,華人能做得更快更好,也能接受更低的酬勞,能省下很多錢……”

“節省成本並不是最要緊的,只要能有更多的利潤,多出一些本錢是可以接受的。丁,太平洋鐵路已經結束了,種植園也不再是沼澤地,人口市場每天都有成群的人搶一份工。丁,危險的務工結束了,華人沒那麼搶手了。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會讓你覺得難過,但是我想讓你及早從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里清醒過來,想一想下一步我們能做些什麼利潤更高的生意。”

“先生,你們洋人中有學問的人曾說過,天賦人權,拋開外表長相,華人跟洋人並無不同……”之前聽宋七爺說了一嘴,丁龍還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他只是在想方設法說服東家。如果連善待自己的洋人東家都說服不了,想要說服其他的洋人想必更難。

“說這句話的人肚子餓嗎?”卡朋蒂埃有些不耐煩,看了眼懷錶,壓着性子解釋道,“當一個人餓的時候,他能想到的只是怎麼弄到吃的,憑着本能去掙去搶,沒人理會天賦人權。同樣,低廉的華人幫工搶走了可能落在美國人手裏的工作機會,就像鄰居吃了我的果樹上唯一的桃子,除了憤怒和仇視,我找不到任何歡迎這個鄰居來我家做客的理由。這已經不僅僅是幾個人甚至幾千幾萬個人之間的事。你只是一個連美國公民都算不上的外來人,你認為你能影響國家和政府的決議?你們的國家,你們的官員,前一段時間拜訪美國的高級官員李鴻章都沒這樣的能力!議會不需要在意你們的想法!”卡朋蒂埃聲音激昂,臉上染了激動的紅暈。

“雖力不能及,聚一人之力,百人之力,千人之力,萬人之力……總有一天,會變成力所能及!”丁龍聲音低沉卻堅定。

卡朋蒂埃深深地看他一眼,又去看懷錶:“時間差不多了,這次工會的例行會議你就不用去了。國王街的事情處理一下,希望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生。吉米,準備馬車!”

丁龍默默摘下風衣和禮帽遞給東家,微欠了上身道:“是,先生。”

國王街的商鋪情況特殊,損失不小,是件麻煩事,商會方面由丁龍出面解決確實最合適不過。

卡氏在國王街的一處茶葉鋪子,受隔壁華人商鋪的拖累燒塌了半邊,幾百斤茶葉毀於一旦。搶出來的茶葉受了煙熏火燎,又被澆了水,淪落成了連次等茶都不如的東西,除了做肥料很難找出其他用途。隔壁的華人商鋪燒個精光,放火的是打劫商鋪的美國人,華人商鋪的老闆早丟下塌成一堆柴渣的鋪子跑路了,這樣一來索賠都找不到對象,怎麼能不讓卡朋蒂埃不氣憤惱火?

另外,在佛金斯路的店鋪,由於售賣的大部分貨品是來自中國的瓷器,並且有粗通英文的華人夥計在店內做工,被誤認為是華人開的商鋪,遭到搶劫不說,還砸毀了擺在外面的大部分瓷器,損失慘重。其他附庸在卡氏商會下面的各類商鋪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失。

很多店主認為之所以會遭受損失,是因為附近有華人的店鋪,而他們只是被殃及的池魚,紛紛向卡朋蒂埃哭訴和抱怨,要求收回租給華人的商鋪,甚至解僱各個店鋪里僱用的華人夥計。卡朋蒂埃惱怒地去了一趟警察局,非常不客氣地要求警察加強對商人的保護,揚言若是再有大額的損失,他將尋求軍隊的幫助。

各個店鋪的損失需要盤點,同時修整被破壞的店面,這些活兒都安排給了丁龍,他往返於各家店鋪之間,匯總了各家商鋪的情況,發現有華人存在的商鋪更容易受到襲擊和搶劫,反觀洋人的店鋪,強盜們很少破壞店面和貨品,搶些財物即走。

然而修整的差事很快被迫停止,街上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各種亂子,店主們成日惶恐不安,唯恐有天會有鬧事者出現在自己的店裏。似乎在一夜之間,人們口袋裏的錢都不見了,人口市場裏找不到活計的人越來越多,只要有人吆喝聲招工,馬上會被幾十上百的應聘者圍起來脫不得身。為了節約開支,卡氏商會的鋪子也辭掉了些人。

為著商鋪的事,丁龍和卡朋蒂埃第一次有了嚴重的分歧。

“先生,我不同意這樣做,對華人來說太不公平。”丁龍有些激動,強烈地反對道,“這麼做,會讓很多人失去他們的生意。”

“如果不這麼做,我會失去更多的生意。況且從法律上來講,用適當的價格買賣土地,是合理合法的,並不需要你同意。”卡朋蒂埃聲音中明顯帶着怒氣。

為著清點多家商鋪的損失,丁龍忙得焦頭爛額,再加上唐人街頻繁遭到洋人砸搶,遊說各個校長的不成功,等等,事情加在一起,已經就讓丁龍疲於應付,面對東家聽起來蠻橫不講理的命令時,他忍不住大聲辯駁道:“先生,你不能因為受損的商鋪附近有華人的店面,就把損失歸咎在華人頭上。那些搶劫的人一不是華人,二不是受到華人的僱用,十一街上一家華人商鋪都沒有,街尾的金器店還不是被搶走了四盎司的黃金?就因為您懷疑強盜們本來要搶劫華人的店鋪,結果失誤走到了臨近的商鋪,就要將所有的華人商鋪都攆走,非常地不合理,並且野蠻。”

“別的我不管,我只要在卡氏商會的店鋪附近沒有華人的店鋪。另外,這不是攆走,是付錢買下。他們必須,並且只能把店鋪賣給我,我會給出一個合理的價格。事實上我完全可以不去考慮他們,只要把商鋪所在的土地買下來就可以了。我只要聲明不允許華人待在我的土地上,那些華人商鋪一分錢都拿不到,只能乖乖離開。”

“這樣做,跟那些強盜有什麼區別?”

“當然不一樣。強盜是為了搶到錢自己享受,我賺錢是為了開發更多的土地,建更多的商鋪,在能賺錢的同時讓更多人因為卡氏的需要而拿到養家的報酬。最重要的是,強盜是在搶別人的東西,而我是在管理自己的財產。”

“那麼那些被佔去了店鋪的華人呢?”

“買下他們店鋪的錢,如果節省的話,足夠他們支撐他們生活到找到下一份工作的時候。我是一個商人,一個友好的且願意做些慈善的商人,不能因為同情華人損失掉自己的利益。”

“先生,現在外面任何一個店鋪都可能會遭到搶劫,每個人都心生不安,加上錢更加難賺,店鋪的利潤一直在下降。這個時候買入店鋪並不是明智的決定,新開的店鋪想要不虧本要費些時間,得不償失,不如我去勸勸那些店主,歇業幾天避開風頭,免得遭了劫……”丁龍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出此下策,少賣幾天貨,總比鋪子被人奪了去強上許多。

卡朋蒂埃沉默着,看着丁龍若有所思,卻也不在這件事上繼續逼迫丁龍。強行買賣的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洋人多是為了搶錢,卻不見得多傷人性命,直至朝廷跟洋人簽了《辛丑各國和約》的消息傳回后,美利堅舉國上下沸騰起來,洋人開啟了一場又一場狂歡,洗劫華人的商鋪成了狂歡慶祝的一環,已經遞到嘴邊的肥美牛排,只有傻子才會拒絕。毆打羞辱大辮子的華人成了街頭常見的景象,為了丁龍的安全,卡朋蒂埃特意安排了兩名洋人跟丁龍同進同出,防止他無端被人打傷。

至於華人,像是喪失了生氣,只看唐人街便能窺見一二,整個唐人街的華人商鋪,十之五六都關閉了店門,大白天的只有洋人成群結隊地穿行在唐人街內,大喊着“中國人滾回去”“趕走黃種人”之類的口號,大笑大罵著向兩邊緊閉的門上丟石頭瓦塊,若是碰上了沒來得及關緊大門的,無論是店鋪還是人家,俱是一擁而上,砸個稀巴爛。

王海和唐人街民團的十幾個人,在成群結隊的洋人面前,分外渺小,他們只能躲藏起來,不做無謂的衝突。

這天丁龍正在向卡朋蒂埃彙報上月幾家重要店鋪的買賣入賬情況,卻被門外亂紛紛的怒喝聲打斷了。只聽夾着洋文的“站住”“攔住他”“不要讓他跑了”和廣州話的“我要找丁龍,丁先生!”此起彼伏,不難想像,是有華人闖進了卡氏商會。

“我去看看。”看着東家一臉不滿,丁龍非常有眼力見兒地出門查看,開門就見洗衣店的夥計大海正被卡氏商會的人一左一右架着,就要丟出商會的大門。丁龍趕忙上前拉住了驅趕他的人,問道,“大海,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丁老闆,不得了了,不易思街道去了幾十個洋人,見門就入,見人就打,嚷嚷着什麼我也聽不懂。末了還會抓着人捆綁起來,說是要丟到海里去,讓他們漂回中國。伍老闆沒辦法,讓我一定出來找你。丁老闆,你可得救救我們。”

不易思街道就在十一街背後,居住着幾十家以剃頭、洗衣、打零工為生的華人,伍文成親之後,就搬到了在不易思街置辦的院子。

“沒有報警嗎?”丁龍急問道。

“去了,那幫洋官差連門都不讓我進。唐人街我也去了,裏面跟鬧事的洋人打成了一團,實在求不到人來,只好來找丁先生。”

“找我?我有什麼法子,憑我一個人,怎麼能擋得住幾十個人?伍文是死的嗎?不易思街幾十口子人聚起來也吃不了多少虧,就曉得裝鵪鶉,抱着頭任人欺凌嗎?”“人手,人手……”丁龍忽然一拍腦門道一聲,“等着。”匆匆進了卡朋蒂埃的辦公室,請求道,“先生,我的朋友遇到了麻煩,想請吉米幫忙去看看。”

丁龍方才急匆匆地離開忘了帶上房門,卡朋蒂埃跟着丁龍學了不少中國話,把大海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當下明白丁龍是需要多幾個人手幫人解圍,毫不遲疑地點點頭道:“快去快回,讓吉米出面,不要輕易起衝突。”就算不同意,丁龍也一定有別的辦法解決,不如賣個人情給他。

接到差使的吉米表情古怪,向卡朋蒂埃的辦公室望了一眼,沒多說話,快速召集了五六個人,道:“丁,現在商會裏能動用的只有這幾個人。搶瘋了的人不一定會給我面子,我可不想惹麻煩,請你不要逼我做太為難的事。”

吉米是少有的待他誠懇的洋人,丁龍笑笑道:“不用擔心,我想到了個好法子。”轉頭對大海道:“你在商會門外待着,等我回來再說。”

大海急忙拍着胸口表態道:“丁老闆,我力氣大,不會拖你們後腿的!一起去,也能出份力。”

“我們不是去跟人打架,帶着你反而麻煩!你安心在這兒待着就是給我幫忙了!”丁龍帶着警告地乾脆拒絕,帶着吉米幾人匆匆離開。

白天正值開門營業的時候,不易思街內亂成一團,打砸聲、喝罵聲、求饒聲、哭泣聲亂嚷嚷地混在一處。

伍文正開了大門探出半個身子,準備去送熨燙好了的衣服。這是一位來自英國、據說是有爵位的老爺的衣服,對方的管家特別要求衣服要在今天十點前送到,晚了他家老爺可是不依的。為此,伍文早早出了門,不料出門就看見一伙人大笑着打砸街口的鋪面。那是幾個人合用的鋪子,剃頭、修腳各佔一邊,就見臉盆、剃刀、挑子各種家什被人從鋪子窗戶口上扔了出來。剃頭匠叫得撕心裂肺,被人一腳踢翻,一邊有人撿了把剃刀翻看片刻,扯起剃頭匠腦後的大辮子來一刀割斷,大笑着沖同夥道:“瞧,我割到一條豬尾巴。”

這辮子可是祖宗家法,剃頭匠只覺得腦後一輕,后脖頸上涼颼颼地透了風,伸手一抓,只撈着了幾根油膩膩的發茬,當即哭號道:“辮子!我的辮子!這下完了,死了也沒臉見祖宗了。瘟不死的洋鬼子,老子跟你拼了!”一邊的洋人手裏甩着大辮子玩得不亦樂乎,剃頭匠爬起來撲了上去,把個高大的洋人撲倒在地,左右開弓、不管不顧地揮拳猛砸。

離得太遠,伍文聽不清楚那些洋人喊叫了些什麼,只見有洋人撿起條長凳,掄圓了砸向剃頭匠的後腦勺,一聲西瓜摔爛了似的悶響似乎在伍文耳邊響起,剃頭匠僵硬了片刻,向一邊歪倒。被撲倒的洋人罵罵咧咧坐了起來,正對上伍文投過去的目光,抬手向伍文的方向指着,就要往起來爬。旁邊的洋人順着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伍文,拽着地上這個就往伍文處走。

糟了!伍文一激靈,頭皮麻了半邊,慌忙退回了洗衣店,閂上大門,慌亂地搬了水盆水桶等家什堵上了大門,返回身招呼道:“別幹了!都別幹了!大海,三子,快搭梯子從后牆翻出去,去十一街!”

“掌柜的,這慌裏慌張的是怎麼了?”幫工大海是個憨大個兒,詫異地看着自家老闆,手下還用力揉搓着粗笨的牛仔衣裳。

伍文把手裏的衣服塞進三子懷裏,一腳踢開大海身前的木盆,大半盆污水撲在了地上。隨即扯着大海的領子往後牆的方向一搡,怒道:“命都要沒了還洗這些破東西幹什麼!洋鬼子來搶店了,趕快翻牆走!去警察衙門報警!去找卡氏商會丁龍搬救兵!”

大海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去扛了梯子,往後牆邊搬。

“三子把衣服給那個英國爵士老爺送去!翻牆過去趕緊跑,咱們跟十一街的洋商沒交情,別叫人打了。”邊嚷嚷着,邊快步衝進裏屋。婆娘一早就給什麼洋人夫人送綉品去了,兒子和銀子可還在屋裏吶!

伍文的兒子伍繼祖,在裏屋撥拉算盤珠子。伍文夾了錢匣子在腋下,丟開算盤牽了兒子的手就往外跑。

“阿爹、阿爹,你幹什麼?”小小的人兒尖聲叫着,幾乎跟不上大人的步子了。伍文索性一把拽起他夾到腋下,喘着氣壓低聲囑咐道:“兒子,有壞人要抓咱們,你可千萬別出聲!”

“阿爹,不怕,我能打壞人!”

伍文幾步躥到后牆邊,聽着牆后鬧騰騰的,想是大海和三子兩個露了行蹤,再翻牆過去難保不被人為難,放下兒子,順着牆邊把梯子翻了幾番,搭在隔壁的牆頭,把兒子往梯子上一抱。

伍繼祖平日裏也是個皮猴兒,不用大人吩咐三兩下騎上了牆頭,大門外響起洋人的叫罵聲,大門撞着門后的家什哐哐作響,伍文上了牆頭,一閉眼跳進隔壁的院子,顧不上腿腳疼痛,張開雙手招呼兒子道:“兒子別怕,快跳!”

伍繼祖看看自家亂晃亂響的大門,手腳並用蹬倒了梯子,這才跳進老爹的懷裏,緊張地說道:“阿爹,你後面有人!”

伍文一僵,忐忑地回過頭來,見半老的洋人舉着槍,防備地指着他。苦笑地把兒子掩在身後,磕磕巴巴地拼湊出幾個詞來:“鄰居,強盜,我家,求助。”邊把匣子塞給兒子,攤開兩隻空落落的手給對方看。

隔壁響起雜亂的木器亂滾的聲音,洋人終於破門而入,在洗衣店裏亂翻亂砸,有人不甘心地高喊:“沒有人,跑掉了!”

“這裏有梯子!”

伍文心裏一顫,搶過匣子打開,遞到舉槍的老人面前,乞求地看着對方。老人掃了一眼匣子裏零零碎碎的錢,收回槍,示意伍文跟着來。

老人是個木匠,堂屋裏堆着不少木材,他把伍文父子塞進靠牆的破衣櫃裏,又去打磨做了一半的搖椅,直到有人闖了進來,麻利地舉槍,指着對方質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闖進我家?”

伍文捂住兒子的嘴,兩人透過衣柜上的破洞緊張地看着外面。

來人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形,高舉着雙手後退道:“別衝動,我,我是來找人的。”

“這裏就我一個人!我不認識你!”

另有人從牆頭翻下來高聲問道:“湯姆,抓到了嗎?我的拳頭已經控制不住要揮出去了!”

先進來這人一臉尷尬地慢慢後退着,一隻手在身側拚命給同夥打手勢。老人舉着槍逼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着闖入者,道:“翻牆,有同夥,不是強盜就是小偷!”一拉槍栓不客氣地開了一槍,子彈打在地上迸起細碎的石子。

闖入者心神俱裂,慌張地撞開大門逃了出去。老人關好大門,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坐回原來的位置上繼續做他的木工。

伍文摟著兒子僵硬地在柜子裏站了許久,直到聽見丁龍在門外和隔壁自家院子裏的高聲吆喝,曉得禍事已經過去,才跌跌撞撞地出了門。臨走,不忘給老人鞠躬致謝,洋文里的謝謝和對不起是他用得最多的詞,發音倒是稱得上字正腔圓。

老人消瘦的臉上掛了些笑模樣,雙手比畫了個圓,含混地說了句什麼。事後閑坐下來,伍文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琢磨出老人當時說的是“餃子”,豁然想起舊曆年家裏吃餃子,妻說隔壁的老木匠孤零零地着實可憐,送過去一碗熱騰騰新出鍋的餃子。

混混沌沌地出了門,剛放進肚子裏的心又提了起來!隔壁他家門口圍着一群布巾蒙面的人,露出淺藍深棕色的眼睛和或黃或棕的頭髮都顯示着他們並不是華人。

“洋鬼子來啦!別出來!跑啊!”伍文嗷了一嗓子,把兒子護在懷裏,轉身就跑。覺察到有人攔到眼前,頭也不抬混亂地打着轉想撞出去!

有人拽住他肩膀用力拍了下,喝道:“伍文,是我!”

借人之前丁龍就想到了法子,不能這麼直通通地帶着人去硬搶硬抗。一行人用布蒙了臉,裝作另外一批前來搶劫的人,搶先進了強盜們還沒光顧過的人家,假裝推搡驅趕,把不少人帶離了不易思街,揮揮手,把嚇悶了人們全部放走。

趕到伍文的洗衣店時,看着倒在一邊的大門和門后雜亂的盆桶,心裏一涼,只以為是來得晚了,伍文和他的孩子叫人給禍害了,一時悲從中來,沒忍住喊了幾嗓子。也是這幾嗓子給躲在旁人家柜子裏的伍文報了信,兩下里這才碰到一處。

等人都走乾淨了,伍文湊到丁龍跟前道:“龍哥,就算是蒙了臉,我都看得出來是你。我就說,你肯定有辦法把我們大夥弄出來。”

丁龍指指周圍吉米和他的手下道:“我可沒辦法從那麼多強盜的手裏把你們救下,得謝謝他們,裝成強盜,才把你們有驚無險地帶了出來。世道太亂了,不行你就躲到唐人街去吧,海哥在那裏訓練民團,多少有些自保的能力。”

“家當怎麼辦,生意也不做了?”

“我聽有錢的洋人老闆說了,現在各處的生意都難做。人們手裏的錢越來越少,都恨不得一分錢掰作兩半用,這個時候就是開張也賺不到多少錢,倒不如在唐人街住了,熬過這段時間再說。”

“龍哥,你看得比我遠,你的意思我聽懂了,棄店保命。”伍文思忖着,摸了摸兒子頭頂,道,“等那幫強人走了,我去收拾收拾,這就搬回唐人街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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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四海:一個華工的美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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