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如草芥騰挪求存 好言勸說另許去處

第29章 人如草芥騰挪求存 好言勸說另許去處

第29章

人如草芥騰挪求存好言勸說另許去處

每隔七天,丁龍會到礦上附近的地皮上看一眼房屋的搭建情況,彙報給卡朋蒂埃知曉。只看進度,事無巨細彙報完畢,不加任何評論。

忙碌的卡朋蒂埃並沒有將小酒館當成大事,他忙着拓展卡氏商會的勢力,趕走市中心位置上的各種華人商家,安排着各種生意入駐。總會有那麼一些華人,固執得不肯妥協,讓卡朋蒂埃極為不滿,咆哮聲穿透了門板:“你這個蠢貨,三周了,還沒有拿下那個不起眼的小房子嗎?吉米,我要重新評估你的能力了!”

對於這種咆哮,丁龍已經習慣了,每每有涉及生意上的事,先生總會找到發火的理由。他禮貌性地敲了敲門,不需要門內的人同意就推門走了進去,把托盤上的杯子放到卡朋蒂埃面前:“先生,您的咖啡。”放下杯子后,丁龍並沒有出去,而是坐在了靠近門邊的桌子後面,作為卡朋蒂埃默認的秘書,上工的時候他都不離僱主左右。

卡朋蒂埃敲了敲桌子,壓着怒氣道:“佛格羅那個混蛋鼻子比獵狗都好用,肯定已經嗅到了味道。再給你三天時間,不管用什麼辦法,讓那間房子裏的人搬走!”

吉米遲疑道:“先生,我們最近驅趕了幾家華人商戶,整條街都知道了。要是那家店主突然失蹤,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是我們動手了。”

“在十一街,是美國人的店鋪多還是華人的店鋪多?”

“我查過了,是美國人的店鋪多,但是華人的店鋪存在的時間更長。已經趕走了六家華人商戶。”

“沒什麼要緊的,就算他們知道失蹤的人跟我們有關又怎麼樣?誰能證明人是我們弄走的,死人不會到法官面前告狀的,我不相信會有人。要是第一次去你們就乾脆利落地把人攆走,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

卡朋蒂埃說得很隱晦,丁龍還是聽懂了,他吃驚地看着卡朋蒂埃,原本他只是覺得東家辦事的時候嚴厲,沒想到對方是這樣的不拿人命當事兒,立馬坐不住了,起身走到近前道:“東家,我想可以更簡單地解決這些問題。”說著,往吉米的方向看了一眼。

卡朋蒂埃丟個眼色過去,吉米瞭然地退了出去。丁龍問道:“先生,礦區的鋪面跟市中心的鋪面,您認為哪一個能收入更多的錢?”

“短期內不好比較,長期來看,市中心的鋪面更有價值。”

“那麼,您願意買下這些有價值的鋪面嗎?”

“買下?”卡朋蒂埃有些詫異,他從來沒想過要按公平的價格買下華人的商鋪。

“先生,為了開酒館以及賭場,您會先買下一片地,再蓋起房子。那為什麼不願意買下更有價值的商鋪呢?十一街鋪面最初的價格並不高,給出一個合適的價格,更容易說服他們搬走。”

“美國人要付給中國人錢,買回本來就屬於美國人的土地嗎?丁,你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您使用的礦區土地也屬於美國人,也需要付錢,不是一樣的嗎?況且,商會在其他地方買回來的鋪面,也有愛爾蘭人、英格蘭人或者荷蘭人的,也同樣付錢了,不是嗎?”丁龍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十一街那些不肯搬走的商戶,鋪面一定是用了他們所有的積蓄買下來的,那就意味着商鋪是他們的私人財產。如果沒有任何補償強行要求他們搬走,等於商會搶了別人的財產還光明正大地說是收回了自己的東西,這麼做難道不是比強盜還無恥嗎?”

卡朋蒂埃惱怒地把手裏的文件扔了過來:“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嗎?你只是我僱用來的幫工!”

“是的,先生,我只是個幫工。”丁龍的神色黯了一下,隨即大聲道,“但是我的良心讓我沒辦法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不去阻止,也不能不讓我冒着危險把先生從火里救出來。”

一句話刺中了卡朋蒂埃的軟肋,對於丁龍的救命之恩,卡朋蒂埃是感激的,也是他一直以來像看待其他美國平民一樣平等看待丁龍的原因。

見東家似乎有些觸動,丁龍接著說道:“先生,我們中國有句古話,說的是自己不願意經歷的事,也不要讓別人去經歷。您可以想一想,如果您只有一間不起眼的商鋪,每日只有微薄的利潤,有一天突然有人闖進來搶走你的一切並且要霸佔您的商鋪,您會怎麼樣?”

“我會一槍打死他!”

“是的,毫無疑問您會這麼做。但是我們華人,可能會放棄存下來的錢,只要求留下自己安身立命的鋪面,僅此而已。”丁龍恭敬地站好,微微鞠了一躬,“先生,您有數不清的財富,而他們的全部財產只是一間鋪面,我們中國的聖人教導人們要仁義,你們的聖人也說要仁愛,不是嗎?”

“丁,你的最後一句話說服了我。你們的聖人一定聆聽過上帝的聲音。”卡朋蒂埃的神色鄭重起來,“不過,我還是無法把華人當成是美國人。十一街的鋪面,我願意出一百美金。”

“先生……”

“不要挑戰我的底線,商會給出的補償只是二十美金。”

“先生按一個月租金的價格賣一間商鋪給我嗎?對先生來說,時間應該才是最重要的。”

“討價還價的本事是在負責廚房採買時候練出來的嗎?你很適合作為談判人員。”卡朋蒂埃眯着眼認真審視着丁龍,“以後,你一定會是個很好的生意人。我出一年的租金,希望他們在三天之內簽好合同,離開十一街。”

丁龍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欠身道:“好的,先生,我儘力完成。”

事後,丁龍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跟東家糾纏更長時間,他跟吉米到達十一街的時候,正好遇見了有人在十一街生事,兩名巡街的警察,抱着手靠在路邊看着,掛着張記飯館牌子的小店,被砸得一塌糊塗,店主被拽着辮子押在門外,臉上沾着血污,扯着脖子吼道:“撲街的鬼仔,冚家短!我拿命跟你拼!”附近圍着些人,沉默地看着,沒人上前制止。

“吉米,叫你的人住手!”丁龍吩咐一句,分開人群疾步走了上去,對押着華人男子的人喝道:“把人放開。”

吉米落後一步,沒扯住丁龍,那一句“我不認識他”也晚了一步。

抓人的高大白人踹開腳下的人,活動着手腕迎了上來,獰笑着問道:“你是什麼人,要管閑事了嗎?”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我的店裏鬧事?警察,我需要幫助!”吉米拉開丁龍,搶先說道。

被押在地上的店主得了自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猛地撲上去死死卡住白人男子的脖子,白人男子捂着脖子,被迫向後彎着腰,手肘使勁向後撞着,想要擺脫困境。在店門口看熱鬧的警察一下來了精神,抽出腋下的警棍劈頭蓋臉地打向華人店主,一邊拽着他的胳膊使勁拽。

店主也是個狠人,拼着挨打死不鬆手,站立不穩帶着白人男子一起滾倒在地上。店內打雜的兩個看見外面的同夥兒吃了虧,也跑出來幫手。一時間,動手打人的,阻攔的,拉架的,幾個人滾成一團,等到終於把兩人拉扯開了,丁龍和吉米把店主護在身後,先前打人的白人男子涕淚橫流,坐在一邊連連乾嘔,另外兩名同夥虎視眈眈,兩名警察也不知道該幫哪邊,只好站在中間,阻攔着兩方動手。

丁龍打量下店主,應該是被打破了頭,要不是被人抓住了,看樣子還要衝上去拚命。丁龍使勁拉住他,喝道:“打死洋人得償命!你的命這麼不金貴嗎?”

店主被他喝得一愣,紅着眼道:“死就死,死也要拉他墊棺材!”

丁龍心頭火起,煩躁地說道:“墊個屁!人家這麼多人,你能打過幾個?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推開店主站到警察跟前道,“警察先生,我是卡氏商會卡朋蒂埃先生的秘書,他們三個無故破壞我們卡氏商會的店鋪,打傷了商會的雇傭工,我要求他們賠償卡氏的損失。”

對面的人不幹了,嚷嚷道:“胡說什麼?我們砸的是你後面那個華人的鋪子。”

丁龍根本不理他,只對着警察說:“警察先生,現在我們要修整店鋪了。請先把這些強盜扣押起來,稍後,我的主人卡朋蒂埃先生會親自過問這件事。”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整個三藩市沒有人不知道卡氏商會的,只是他們不能從一個華人的言語中確定真假,其中一名警察問道:“怎麼證明你是卡氏商會的人?”

“我證明。”吉米插話道,“這位先生確實是卡朋蒂埃先生的秘書,是來查看十一街商鋪賬目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分出一個人來到卡氏商會去證實。”

對面的兩個白人似乎發覺自己闖了禍,對視一眼就要逃走,丁龍看出了他們的意圖,大喊道:“抓住他們,不然就是警察失職,商會的損失由犯錯的人賠償!”

兩名警察一驚,立馬反應過來,扣住了準備逃跑的白人,在丁龍和吉米的幫助下,一條麻繩捆住了三個人,推搡着帶回了警察局。丁龍不忘向警察表示謝意道:“卡氏商會感謝您的幫助,吉米,請去處理一下那三個麻煩。”

吉米看了一眼頭破血流的店主,欲言又止。

丁龍使了個眼色,道:“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吉米意有所指道:“丁,誰都不能損害商會的利益。”說罷警告地看了丁龍一眼,踹了一腳鬧事的白人,趾高氣揚地對警察說道,“走吧,去審問一下這些垃圾怎麼敢打卡氏商會的主意。”

眼見熱鬧沒得看,圍在店門口的人們三三兩兩地散了去。丁龍問道:“這位大哥,先找郎中上些傷葯去吧。”

“不用,擦破些皮,養一養就好了,我這樣的人皮糙肉厚,命硬得很。”店主憂心着他的鋪子,捂着腦袋搖晃着往店裏走。

丁龍無奈,扶着店主進了鋪子裏,隨手扶起一把凳子安頓店主坐下,問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我姓胡,胡雨。”

“胡大哥,你這店裏有沒有乾淨些的手巾,先把臉擦一擦。”

胡雨朝後一指道:“東西都在後廚,進門就能看見了。”看着店裏一片缺胳膊斷腿的桌子板凳,愣愣地說不出話來,只是反覆地念叨着,“這幫斷子絕孫的鬼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喲!”

丁龍端了一盆水過來,遞了條手巾給店主道:“胡大哥,給。”自己撿了條還算齊整凳子,扎在地上試了試,確定穩當后才坐到胡雨對面道,“胡大哥,今天那三個白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砸店?”

“還能為什麼,為了這個店唄。”店主擦了擦臉,恨恨地說道,“那幾個撲街的死仔,進了店往那兒一坐,吃了麵包和肉,拿出十塊來放在桌子上。麵包和肉一共四十分,哪用得了這麼多,我找錢的時候,他們就說我收了買鋪子的錢,鋪子是他們的了。十塊錢就想買我的鋪子,這不是明搶是什麼!我當然不肯,這不就打起來了……那幫撲街的……”店主恨得咬牙切齒。

“那三個人說了是誰派他們來的嗎?他們那樣,不像是能開店做生意的樣子。”

“不知道,他們那些鬼話我可聽不懂。我一個開店的,翻來覆去也就會那麼幾句招呼客人的話。”胡雨站了起來,看着店裏一片狼藉,沒頭蒼蠅似的蹣跚着轉了幾圈,想收拾卻無從下手。

丁龍招呼道:“胡大哥,你來,坐下,兄弟有些話得跟你說明白。今天這事,不算完。”

胡雨悶悶道:“我也知道不算完,今天來兩個黃毛,明天來兩個棕毛的,這幫鬼仔,變着法兒地折騰人。老實本分的掙口飯錢都不讓,太缺德了,算不得是個人!”胡雨嘆着氣,坐回了凳子上。

“胡大哥,你我是同鄉同族,我不能幫着外人坑你。實實在在地跟你說句真話,你這鋪子保不住了。”

“怎麼,你是來給鬼仔辦差的?聽着你跟那些洋人嘰里咕嚕地說鬼話,我就該知道了。”胡雨急了,瞪着眼站了起來。

“胡大哥!”丁龍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喝道,“這是什麼地界什麼地方,誰不是在洋人手底下討飯吃!洋人真要吞你的店,誰能擋得住!你指望洋人衙門裏的老爺們給你做主嗎?”不聽完別人說話,收到隻言片語就要起來攪事,遇上這樣的人,要是不強硬些,連話都不能好好說完。跟着卡朋蒂埃在生意場上奔走了一段時間,丁龍很是學到了一些處事的手腕,口氣馬上不客氣起來。

胡雨頓時橫不起來了,像是豁了口的袋子,泄氣地坐了下來,滿是怨氣地翻了丁龍一眼,彷彿他就是那個硬要霸佔自己鋪子的洋人:“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店裏了,平白要了我的鋪子,跟要我的命一個樣。命都沒了,我還有什麼怕的……”

“胡大哥,我就直說了,洋人是一定要拿下十一街的幾個鋪子的,除了你這個,還有四間華人的商鋪。跟着我來的是卡氏商會的人,你這家鋪子的位置最好,想來還有別的人看上了。方才的情形你也見着了,他們是不怕出人命的。鋪子沒了能再掙,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看胡雨低頭不語,丁龍接着道,“咱們的命,在洋人眼裏算不上命。我是簽了身契給卡氏商會的老爺的,算是老爺的常隨。我家老爺,願出兩百塊盤下鋪子。”

“兩百?我這鋪子一個月零零碎碎也能賺三五十。”胡雨嘟囔着,拿出了生意人討價還價的本事。

“胡大哥,這是東家給的價,沒得商量。來你這鋪子裏的人一頓吃二十分頂天了,糧食、肉菜、作料,哪一個不要錢的?就是兩百塊不少了。你也是坐豬仔船來的吧,那時候什麼都不怕,現在懷裏多了兩百塊,再找個出路,有什麼難的?怎麼都比人沒了,鋪子也讓占走了強。”

胡雨看他一眼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個黃毛小子我見過,上次拿來五十塊,看那意思也是讓我走人,這次怎麼這麼好心,加到兩百了?”

“東家不想把事情鬧大,我硬着頭皮能說服東家拿出來的錢,就這麼多了。”

警察局就在十一街沒多遠,說話間吉米就打了個來回,丁龍旁邊一站,問道:“這個人同意賣了嗎?”

胡雨聽不懂吉米說什麼,知道這個黃毛就是打自己店主意的人,眼皮都不抬,根本不想看見他。吉米看着胡雨一副不配合的樣子,拽着胸口把人拎了起來,威脅道:“這個店面卡氏商會要了,命令你馬上搬走!”

“吉米放手,他已經同意了!”丁龍拍開吉米,對胡雨道,“胡大哥,我就是跑腿的,也就來這一次,別人可聽不懂你說什麼。你要說不賣,我們掉頭就走,絕沒有二話。”

丁龍話說得乾脆,胡雨也聽得明白,苦澀地笑了笑,道:“總比白搭出去強,我也知道,能從洋人手裏摳出這麼些錢了,不容易,我得承你的情。”

丁龍對吉米道:“合同和錢拿出來,他需要時間把東西搬走,你和你的人三天後再過來。”

吉米早就準備好了合約,合約內包着剛好兩百塊,塞給胡雨,對丁龍道:“兩百塊就能讓他們搬走,丁,不如你以後跟我一起去收店鋪吧。”

丁龍略帶諷刺地笑着說:“中國人其實很好說話,只是他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就好像一隻狗跑到你身邊,不咬你,只是一路跟着你汪汪叫,你也不知道它要幹什麼。對嗎?”

吉米覺得丁龍的話有道理,但又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兒。古怪的東方人啊,他們總是說這樣奇奇怪怪的話嗎?

不管吉米什麼反應,丁龍拿出備好的印泥,展開包着錢的紙對胡雨道:“胡大哥,按手印吧,店給了卡氏,再沒人為難你了。”

胡雨惡狠狠地看了看丁龍和吉米,不吭聲,右手摸上了頭頂在頭髮里蹭了蹭,咬着牙,用力在合同上按下了一個帶血的手印,發暗地黑紅分外刺眼。丁龍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鎮定地吹乾了合同上的手印,遞給吉米:“收好,去下一個鋪子。”

方才到后廚端水盆,丁龍看得明白,狹小的后廚一道隔板分成兩邊,一邊草草地搭了個床鋪,多條凳子都放不下,另一邊稍大一些,堆放着鍋碗瓢盆等廚房家什並兩口灶,一旦鋪子盤了出去,就連睡覺的地方也一併給出去了。他看着心有不甘地對胡雨道:“胡大哥要是暫時沒去處,就到唐人街找孫家洗衣鋪,就說找丁龍,要暫住一段時間。唐人街上都是中國人的生意,找一份工容易得很,也不必擔心聽不懂旁人說話了。”

胡雨看着對面這個給他指明了退路的年輕人,一時茫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丁龍不再多說什麼,按了按他的肩膀,跟着吉米一起走了出去。

事情解決了,丁龍的心情卻談不上好,他扭頭問吉米道:“吉米,你似乎非常不喜歡中國人,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吉米很自然地回了一句,馬上想到他面前的丁龍也是中國人,尷尬地捏了捏鼻子,想了想道,“抱歉,我並不討厭你。如果中國人都像你這樣,可能不會那麼惹人生厭。”

“我跟他們有什麼不同?我是跟他們一樣的中國人。”

“不一樣的,丁。”吉米打量着他,認真地說道,“你看起來乾淨、整齊,如果不計較你東方人的五官和大辮子,完全就是一副美國人的樣子。而其他的中國人,總是穿着灰撲撲袍子一樣臃腫的衣服,像老鼠一樣縮着腦袋,看別人的時候像小偷一樣。”吉米邊說邊做出縮頭縮腦的動作。

“他們這樣做,可能只是因為害怕。”丁龍指着不遠處縮在街角的流浪漢道,“你看,是個白人,衣服骯髒破爛。他跟中國人,你能接受哪一個?”

吉米飛快地掃了一眼:“哦,那是個流浪漢。如果讓我選,我寧願把中國人趕走,留下流浪漢。”

“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流浪漢是跟我一樣的人。不僅僅是外表一樣,我們的語言、想法、習慣等都是一樣的,我可以跟他說話,能夠告訴他我想讓他做什麼,比如滾出這條街。跟中國人說同樣的話,他們根本不管你在說什麼,只會圍着你亂叫。”說起中國人的怪異,吉米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連串的鄙夷滔滔不絕,“中國人用奇怪的腔調說著誰都聽不懂的話,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說著悄悄話,就像總在打什麼壞主意一樣。哦,還有他們詭異的信仰。在打開的盒子裏放着各種各樣異教邪神的雕像,燒那種冒煙的東西,熏得人睜不開眼。這一切都糟糕透了!”吉米用力揮了下胳膊,丟開回憶里讓人頭疼的中國人。

“說到底,只是因為中國人不懂洋文。你看,像我這樣,能跟你交談,能理解你在說什麼,能幫你忙的中國人,你還是很喜歡的,對不對?”

吉米攤攤手道:“也許是吧,誰知道呢?我只知道目前我還不討厭你。”

正說著話,一個半人高的洋人小孩尖聲大笑着沖了出來,不想正有馬車路過,“小心!”路邊的人大聲喊着拉住了小孩。

沒想到小孩沖得太急,腳下一滑,膝蓋着地上半身傾了出去,好險沒衝到馬車跟前。車夫扯住了韁繩,驚出一身冷汗,看小孩沒事,生氣地罵了一句,駕車離開。

小孩回過神來,掙開抓着自己的手,抱着膝蓋在路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拉住小孩的是個華人少年,瘦瘦小小,看樣子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蹲在一旁試圖把小孩哄起來,沒想到洋人小孩根本不買他的賬,邊哭邊揮着小手打向少年,嘴裏尖叫道:“黃皮豬,我爸爸一定會殺了你,殺了你!”

不一時,小孩的父親從店裏跑了出來,喊道:“出了什麼事,湯姆?”

小孩指着一旁的少年道:“他推我,打他。”

少年連連擺手道:“不是的,我沒推他,剛才有馬車……”

對方根本不聽,也聽不懂他的辯解,一手拽起了少年,就要上拳頭。

“住手!”丁龍大聲喝止,搶上去想拉開兩人,洋人的拳頭不客氣地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丁龍被打得退開幾步,復又上前,兩隻手一起用力,拉住對方的拳頭道,“他救了你的孩子!你不能打他!”

“放手,混蛋。你想挨打嗎?”洋人惡聲惡氣道。

“吉米,這種情況你不應該來幫忙嗎?”丁龍看着旁邊閑站着的吉米,有些生氣。

“我才不關心這個小鬼是不是挨揍,不過,既然你開口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吉米拉開丁龍,站在動手的洋人面前道,“先生,我剛剛從那邊走過來,看得很清楚。您的孩子衝上了馬路,碰巧有馬車路過,如果不是這個少年拉了他一把,你恐怕要從馬蹄或者車輪下找孩子了。”

洋人將信將疑,低頭問孩子道:“湯姆,剛才有馬車路過嗎?”

“我不知道。”小孩慌了神,移開眼睛不敢跟大人對視,忽道,“爸爸,我的腿好疼,快抱我回家吧。”洋人看着地上的孩子,默默鬆開了手,抱起了孩子,準備離開。

“你不向這個少年道謝嗎,先生?”丁龍出聲問道。

洋人充耳不聞,抱着孩子快步回到店裏。

“吉米,對於中國人來說,做好事都是錯誤的,是嗎?”

吉米下意識地捏了捏鼻子:“孩子的父親只是……聽不懂他說什麼,只看見他站在受傷的孩子身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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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四海:一個華工的美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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