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參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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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X參數

如果人生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命運計算結果的參數,那麼與宋星河的這場相遇,應該是個MAX。

她回到卡座的時候,幾個方鴻之的哥們正拉着樂寶玩骰子喝酒,樂寶已經有了醉態。華年看了眼在遠處敞着襯衫滿場飛轉的方鴻之,哪裏有第一次見面時文氣的影子。那幾個人一看華年走過來,就連忙拉着她坐下來,又讓服務員在桌子上重新擺上高高的香檳塔。華年不發一言,等香檳塔擺完,她笑笑地揮揮手,一把將所有酒杯子統統往地上一推,音樂太大,幾十個酒杯落地連個聲響都沒有。

華年說不出的暢快,挑釁地看着他們。那幾個人也睜着惺忪的醉眼看着她。他們居然在咧嘴傻笑。我不是在和你們玩鬧,華年想對着他們這樣大叫。可看着他們漲大的腦袋雖然還在脖子上,脖子卻是已經支撐不大住了,各個搖頭晃腦的,像極了滑稽戲裏的小丑。華年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不想再理論,不用再幫樂寶出氣。小時候語文老師教華年,夏蟲不可語冰,那時不懂,還笑着和同學說,給它們吃冰棍就好了。現在華年對着這群人,雖然哭笑不得,卻是懂了夏蟲語冰的感覺。與他們有什麼好吵的,不過是群小丑,日日不見陽光,浸泡在酒精里,被女人的虛榮嬌慣着,膨脹出更無知自大的虛榮。

樂寶怕華年再惹出什麼事來,連忙站起來拉着她走到沙發角落。華年看到那裏只坐着一個人,這個人居然沒有在喝酒,他雙手交叉在大腿上,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仔細觀察着什麼。樂寶悄悄和華年說,這個人是方鴻之家裏的朋友,他們一起在美國留學的,上次面試的考題就是他幫的忙。

華年打量了幾眼這個人。他長了一張不規矩的臉,眼窩很深,雖然長着中國人的皮膚,五官卻是外國人的影子。

華年又在心裏猜他的年齡,卻發現竟猜不出。小時候,華年也猜不出人的年齡。有一次,若飛指着新聞聯播里一個梳着高高髮髻的播音員問華年,你說她幾歲?小華年便回答,二十五。若飛大笑。那個時候在華年看來二十五歲實在是老得不得了的年紀,再老也不過二十五歲。現在超過二十五歲的華年,卻有了另外一種本事。她可以在除了皺紋白髮外,從人的眼神談吐里捕捉到人的年紀。現代人的偽裝技巧越來越厲害,只是比不上華年變得越來越精明的速度。眼前這個人華年卻琢磨不定他的年紀。這或許就是個沒有年紀的人。你要說他二十五,那便是二十五,你要說他三十五,他便是三十五,可你要說他四十五,他說不定就是四十五。你再看他眼角的魚尾紋寫着穩重,深凹的眼睛裏藏着城府,而他又是與你來笑面虎這一套的人,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告訴你,他溫潤如玉,可是這玉卻是一脫手就寒冽如冰的。

“方鴻之叫我照顧他,”樂寶拉拉華年的手,說,“幫我招呼他一下。今天實在累。”

華年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華年問那個人。

“我姓宋。”他回答。

華年立刻明白,這是個傲慢的閉門羹。富人的傲慢?華年冷冷地想。她突然就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思。

酒吧里太吵,華年又不想像其他人那樣曖昧地咬着耳朵說話,於是將聲調提高了八度:“那麼我稱呼你宋先生?”傻子都聽出華年的嘲諷,可這個人卻是點了點頭。

“你叫杜華年?”這位宋先生問她。他說話的時候,天然帶着一種很不客氣的質詢口吻。華年立刻覺得自己正被幾百瓦的審訊燈照着。

“你怎麼知道?”華年一邊問一邊就想到了他知道的原因,大概是剛才他看足了那場瘋狂的表演,周圍的人一定都在問,那個被人舉着滿場跑的女瘋子是誰?她可真是出了名了。

他果然說:“剛才好威風。”

華年眉頭一皺。

“可惜這裏太吵,香檳塔落地聽不到聲音。”那人認真地說。

原來在說這個,竟然是個明白人。華年看了他一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看來你有個愛讀詩的媽媽。”他說。

“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是我媽給起的?”華年又吃驚。

“玉溪生的詩,一向女人比較喜歡。”那人說。

華年順着他的話點頭,這人怎麼著?這是要上演福爾摩斯現場辦案?

“你是混血嗎?”華年問。

那人回答:“或許祖上有點吧。我爺爺齊齊哈爾人,那兒與俄羅斯交界。”

“那麼或許是在國家邊界還沒有那麼清晰的時候,某一天老祖宗們出門打獵,那天風雪連天,老祖宗一個不留神,沒打到獵物,卻打到了一個羅剎國公主,於是便在這裏留下了異國血脈。”華年笑,又突然停住。今天着了魔了,說這樣的話。

酒吧實在太吵,說這點話已經累得華年氣喘吁吁。那人也是皺着眉頭,指指天花板上的音響。這時,方鴻之突然喘着氣一屁股坐在華年和樂寶中間。

那人對着方鴻之說:“太吵,我們去吃夜宵?”

方鴻之黏黏糊糊地說:“再玩會兒,還沒夠呢。”

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方鴻之只好站起來跟在他身後,樂寶一邊匆匆去找包,一邊和華年說,“走走,我們吃夜宵去。”

方鴻之找了個代駕開着他的寶馬張牙舞爪地先走了。華年坐宋先生的車。自從剛才酒吧那段對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華年都用“宋先生”這個代號稱呼他。在捉弄人這件事上,華年向來不心慈手軟。他開了一輛凌志牌轎車,華年看座椅都起了毛邊,看着就知道這車已經用了有些年份了。

華年隨口問:“你喜歡凌志?”

宋先生笑着回答:“我們公司大老闆開這車,我為了拍馬屁,隨他買的。”

“倒是個好老闆。”華年的語氣是玩笑。

“是啊,這凌志給他博了多少好名聲,好得都忘記了他的三架私人飛機。”宋先生眨眼。

華年不說話了。華年說話慣性帶着刺的,可這刺到他那,卻像是扎到了棉花上。他也太能說話了。

宋先生又在問他:“聽說你帶着一麻袋的PPT去做內部面試,真有這事?”

華年一聽樂了,說:“您有什麼意見的話歡迎發我E-mail。”

“意見倒是沒有,”他說,“只是有個事情我很好奇,現在你哪裏買得到麻袋?”

華年忍不住一笑,“明明是旅行袋,淘寶上十五元一個,為了顯示我的專業性,還特別挑了灰色。”

宋先生不冷不熱的臉上這下才露全了一個笑意,問:“聽說沒錄取,覺得冤枉?”

“兩個滿分里挑一個,哪裏冤枉?”華年反問他。

“兩個滿分有一個不就是你?”宋先生吃驚。

“你怎麼知道的?不是我們的董秘么?”華年急忙追問,這個消息也讓她大吃了一驚。

“光翼的人說的。怎麼?這是個秘密?”他用問話來回答。

“我才知道,我人緣不好。”華年搖搖頭,泄了氣。樂寶和同辦公室的同事是必定不知道的,是了,宋先生既然拿得到面試題目,說明他與光翼關係匪淺,他自然知道的比別人多些。原來竟然真是在她和樂寶中挑一個。想到這,華年心裏倒是鬆動了一下,還好,不是別人。

“來,你說說,你最後怎麼就輸了?”

華年低頭思索了半天回答:“如果我真是另外一個得滿分的,我比競爭者不如的大概就是人緣,我平時做事情有些不合常規,同部門同事中有幾個就不大待見我,我想這次考核里,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情商,我的情商是比被選中的人差的,輸了是應該。”

“情商高並不代表要討好大眾。”宋先生質疑,“除了這個,沒有了?”

華年聽他說的有道理,又仔細想了好一會兒,再也想不出什麼決定性理由,只得搖了搖頭。

宋先生見華年久久沒有回答他,笑着說:“聽說過漢武帝和霍去病的故事嗎?霍去病少年得志,但是才29歲便去世了。漢武帝在選中霍去病的時候便說了句,這把刀磨得有些過於鋒利了,用是好用,可惜很容易折斷。”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那把磨得太鋒利的刀?”華年聽着有些樂了,這和若飛小時候一直教她不要太驕傲的意思好像差不離。

他說:“你是那把刀,可你沒明白我這個故事的意思,你們戰略投資部那個頭頭可不是漢武帝,她不過是另外漢武帝的一把刀。”

華年聽到這裏,不禁對着他多看了幾眼,怎麼說話聽着這樣大有來頭的樣子?可若飛又總說這個世界上到處是說話聽着大有來頭的人。

“我已經表過忠心了。”華年說。她想起面試那天Miss周莫測高深的笑容,難道她是在說,嘿,小姑娘,這裏可不是讓你賣弄小聰明的地方。

“忠心要是表出來就有人信,世界就和平了。”宋先生說。

“呀!一把鋒利的刀怎麼容得下另外一把鋒利的刀?”華年突然叫了一聲。

原來那天是在這裏出了錯。Miss周的確需要一把刀,可這把刀必須是握在她手裏的,是不能和她一較高下的。她想起自己那天自作聰明地點破了她的身份。

“怎麼早沒想明白這個道理?”華年恨恨,“刀已經出鞘,收不回來了,敗局已定。事後曹操,笑死諸葛亮啦。”

“你真覺得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宋先生看着車子前方的臉似笑非笑。

華年心裏略微一動。

“不要用鴕鳥的態度告訴自己你不是鴕鳥。”宋先生說。

有時候想通一件事可能需要一輩子,有時候卻只用一秒。沒有一次定生死的事情,若飛說的,她為什麼總忘。華年開始有些感激眼前這位宋先生。

華年學着他的樣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倒不是,既然刀已出鞘,放着生鏽多可惜,這必須要讓漢武帝看到才甘心啊。”

宋先生聽着微微點了點頭,儼然國家主席風範。華年笑。

他們說著話已經到了夜宵的地方,宋先生卻突然說他有個越洋電話會,連夜宵店的門也沒進,也沒和方鴻之打招呼就走了。華年看了下時間,凌晨三點。

“他這個人就是怪!是不是又是說有電話會了?”方鴻之看華年一個人進來,漲紅着酒醉的臉大聲問。

華年點點頭。

“就他忙,人人是閑着陪他的,”方鴻之怒氣沖沖,“次次都這樣!”

也不怪方鴻之,為他才來吃的這個夜宵,他卻突然走了,這個人真是不通人情。華年這次同意了方鴻之。

華年問他:“這人你怎麼認識的?”

“他是我小時候的鄰居,運氣好,考上了斯坦福。”方鴻之說。

“這麼厲害。”華年吃驚,本來還以為他和方鴻之是那個美國野雞大學的同學。高考時的清華夢立刻發作,刺痛她,然而,人家還是斯坦福。

樂寶說:“我和他也是第一次見。他的工作好像和光翼有很大的關係,我之前聽鴻之提過他有個這樣的朋友,於是那個時候就讓鴻之找他幫幫忙。”

“我和他的關係,一句話。”方鴻之聽樂寶這麼說,臉色好了許多,又有了些得意之色。

華年笑了一下,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做金融的吧。我們工作上沒多少接觸。”方鴻之並不是很肯定。

“金融是個好行業,炒股票的大媽大嬸,拉投資的銷售,都是金融業的頂樑柱。”華年笑起來。方鴻之做的投行,也是金融體系裏的,卻連身邊在同行業里的親近朋友在做什麼都沒搞清楚。這就是方鴻之。

“怎麼?”樂寶笑着看着華年。樂寶的笑曖昧不明。

華年白了她一眼,“這輩子,生是于成龍的人,死是于成龍的鬼。”

想到于成龍,心裏便滿滿是于成龍。想忍一下,卻還是一秒鐘也忍不住,華年的手已經在開手機。滿屏都是于成龍的消息。在家,等你。家,本來是若飛和陳老闆在的地方,現在,于成龍在的地方,好像也可以是個家。

心立刻柔軟成棉花糖。

“什麼棉花糖?簡直比豆腐還軟。男人女人間綳不住的那個總有一天吃虧。”樂寶笑華年。

哪怕再被樂寶嘲笑沒出息,華年還是匆匆和樂寶說了再見,飛奔回家。

如果人生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命運計算結果的參數,那麼與宋星河的這場相遇,應該是個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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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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