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夜 費家洛的恐怖婚禮

第13夜 費家洛的恐怖婚禮

看過一部叫“肖申克的救贖”的電影嗎?DVD外殼是個男人敞開衣服,平伸雙手站在針點般密集的夜雨中……如果,給她一把小小的工具,無論鏟子、鑿子還是鑽子。

——《偷窺一百二十天》

兩年前,《懸疑世界》招聘編輯,來了個男生面試。他是我的腦殘粉,九零年的,家在外地,身高接近一米九,頭髮淡淡的軟軟的,看起來有些像電影裏的安迪。

他的名字叫費家洛。

想起《費加羅的婚禮》,顯然,他的爸爸是個古典音樂愛好者,我很快讓他來上班了。

但,我錯了。

為什麼叫費家洛?他爸姓費自不待言,酷愛金庸小說,尤其痴迷於《書劍恩仇錄》,超級崇拜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因此給兒子起名費家洛——但我不可能就這樣把人趕走。

半年過去,費家洛成為我們的優秀編輯。

有一回,碰上我的簽售會,一個女讀者要求我給她寫名字——

TO:蘇青桐

正好費家洛在幫我翻書,先是看到她的名字,然後抬頭看到她的臉。

一分鐘后,費家洛要到了蘇青桐的微信號。

一天後,費家洛單獨請蘇青桐去趙小姐不等位排隊吃了頓鹽烤。

一周后,費家洛不經意間拉起了蘇青桐的手,幸好沒有被啪啪。

一月後,費家洛先是被蘇青桐啪啪,然後啪啪啪。

一年後,費家洛和蘇青桐領證了。

蘇青桐問費家洛,你為什麼一眼就喜歡上了我?

你看過《書劍恩仇錄》嗎?

嗯,霍青桐。

誰都知道,陳家洛的真愛,是英姿颯爽的霍青桐,至於小蘿莉香香公主,無非是個小三罷了。

同理可證,費家洛和蘇青桐,是絕配。

但,這年頭要追女仔,用名字天生一對這種老土辦法,可是萬萬行不通的。

自打第一頓飯起,費家洛告訴蘇青桐,自己是陳家洛的後代,當年香香死後,陳家洛害怕乾隆皇帝的追殺,陳姓改為費姓,在深山間隱居了兩百年。到了費家洛他爸這一代,這才出山經商,因為與西域和香香公主這層關係,他爸獲得去杜拜發展的機會,成為杜拜王室的大內總管,如今家財萬貫,在杜拜的七星飯店裏擁有一間套房,還有十九輛法拉利。現在,他在國內做編輯這份差事,就像至尊寶做山賊這份有前途的職業,不過是為了增加社會經驗罷了。

當然,我們都知道劇情是——費家洛身份證上是漢族,他的老爸確在杜拜發展,乾的是廁所清潔工。雖然每月能掙兩千美元,但要付五百美元給中介,五百美元作生活費,剩下一千美元寄回家,給卧床不起的家洛他奶奶治病。而費家洛的媽媽,早幾年就去世了。

不錯,費家洛是個徹頭徹尾的三代貧下中農。

至於蘇青桐,她與費家洛同齡,工作剛滿一年的上海姑娘,自稱大資本家大地主後代,屬於解放后要押去龍華公判槍斃的那種。真實情況嘛,經我調查,她住在南市老城廂最後一片老房子裏,二十年前就說要拆遷分房子,等到現在還沒拆掉。

其實,蘇青桐一直知道費家洛在騙她,只是故意不戳穿罷了。凡是智商不低於九十的人,都知道他全是鬼扯淡。但費家洛還是一本正經地圓謊,那樣認真的表情太可愛了,不如讓他繼續說下去多歡樂啊。

去年情人節,費家洛跪地求婚。他坦率地告訴蘇青桐,他遠在杜拜的老爸,最近連廁所清潔工的差使都丟了,現在兼職給杜拜的阿哥貝勒們清洗蛋蛋。他說,如果蘇青桐現在立即說分手,他絕對不會怨恨,反而還要為自己的謊言道歉。

蘇青桐卻接受了他遞來的水晶戒指,雖然是江浙滬包郵的貨色。

兩個人進入結婚流程。

自然,男方父母指望不上。費家洛他爹欠了中介的錢,連回國的機票都買不起。他奶奶躺在老家的病床上不省人事,其他親戚都躲得遠遠的,無非是怕他伸手借錢。

女方父母嘛,挑明了要跟女兒斷絕關係,反對她嫁給硬盤。原本指望蘇青桐能嫁個富二代或官二代,最起碼也得是有房有車的本地小夥子,最後卻讓光屁股來的外地吊絲抱走了,這二十來年不是白養了?莫說不會給一分錢,就連婚禮也絕不會來。

怎麼辦?

以他倆的收入,如果沒有父母資助,如今在上海買房,那是做夢。

好吧,那就裸婚,可是,就連辦場婚禮的費用,兩人也是捉襟見肘。

蘇青桐是月光妹,還欠着銀行的信用卡。費家洛減去房租和生活費,每月能存下兩千來塊,再扣掉這一年來談戀愛開銷,又去七浦路拍了套婚紗照,剩下的錢剛夠吃一頓KFC全家桶,還必須是團購券。

不知是誰插了一句——不如辦場恐怖婚禮吧。

費家洛的恐怖婚禮。

好主意,這是費家洛的職業習慣,絕不忌諱。至於新娘嘛,蘇青桐要不是酷愛各種驚悚懸疑推理小說與電影,把德州電鋸下水道人魚啥的看了一二百遍,怎會喜歡上費家洛這樣重口味的呢?

什麼地方適合辦恐怖婚禮?在剔除了一大堆密室鬼屋迷宮后,我忽然想到了!

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一,我住在普陀、靜安、長寧三區交界的曹家渡。在我幼小的心靈里,蘇州河三官塘橋(現在叫江蘇路橋)旁邊,有間醫院的建築,但永遠鐵門緊閉,玻璃矇著厚厚的灰塵,似乎從未打開過,也看不到裏面關着什麼。後來百度才知道那是曹家渡人民醫院,已被關閉了差不多三十年。

當晚,我們組團前往離公司不遠的曹家渡。

謝天謝地,童年記憶中的黑暗建築還沒被拆掉,孤零零地矗立在蘇州河邊。前頭被一座新造的哥德式天主教堂擋着,因此在馬路上是看不到的。

好不容易打開鐵門,升騰起重重黑霧,三十年來的灰塵。幸好我等早有準備,戴着口罩和護目鏡,檢查醫院大部分房間。這裏還保留八十年代風貌,牆上掛着當時的口號和標語,各種文件和通知,只是字跡模糊不清。急診室里還有擔架,各種搶救的工具,當然沒有病人與小護士。有人好奇地打開婦科治療室,掃了一遍並未發現AV里的器具。還有黑漆漆的手術室,鋒利的手術刀散落在地板上。

好吧,這是天賜的恐怖婚禮現場,空曠的一層候診大廳,很容易改造成教堂的效果。

我們公司的強強,弄來個小型發電機組,在不用空調冰箱等電器前提下,可連續發電十二個鐘頭。我們自己動手打掃——除了太平間沒人敢進去。

我有個朋友,很有名的導演,在拍一部婚禮題材的電影,許多道具剛好用完,我便向他借了過來,佈置在廢棄醫院的候診大廳……

三天後,醫院成了教堂,挂號間貼滿鮮花,藥房間糊上婚紗海報,急診通道鋪好紅地毯,原本寫滿醫院各項規定的牆,被裝修成教堂祭壇,頂上掛了大大的十字架。最後,四樓的院長辦公室,被我們改造成新郎新娘的花瓣洞房。

婚禮時間,定在四月一日深夜。

要說男方親友就算了吧,除了我們這些編輯部同人,還會有人來給吊絲送紅包嗎?而新娘子蘇青桐,發出去一百張請柬,盤算着能收進幾萬塊紅包,就能去峇里島蜜月旅行了。不曾想婚禮當晚過了九點鐘,居然一個人都沒出現!原來,她平常是出了名的嘴賤,得罪了不少朋友和同事,再加上這婚禮地址——曹家渡人民醫院,網上一查關門了三十年,誰還敢來送死呢?就連原本說好的伴娘,也突然借口大姨媽來了,臨陣脫逃。

於是,這場婚禮算上新郎新娘,總共只有十三個人參加(這數字好吉利)。

以上嘉賓全部來自懸疑世界——我、強強、哥舒意、潘尼、方舟(前面五個是帥哥)、楚瓷、潘潘、林妹妹、LINA、ELLY、婷婷(後面六位是美女)。

人手不足,必須每個人都扮演一個角色。具有婚慶從業經驗的強強,自然擔當起司儀重任。而我披上一件黑袍,扮演教堂里的告解神父,具有聆聽懺悔的功能。單身未婚的哥舒意充當伴郎,楚瓷頂替了伴娘。潘尼攝像,方舟攝影。潘潘撒花瓣,林妹妹拉白裙,LINA打彩彈,ELLY放鴿子(受到吳宇森電影的影響),婷婷播放PPT……

沒有觀眾。

晚上十點,婚禮開始,通過小型發電機,三十年前的醫院候診大廳,變成教堂燈火通明,婚禮進行曲響起。

司儀引導聲中,新郎新娘穿過紅地毯,滿頭花瓣綵帶,來到扮演成神父的我面前。

在交換戒指與宣誓之前,身着潔白婚紗的蘇青桐,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忽而把視線抬高,瞳孔中放射能嚇出翔來的恐懼。

她看到了什麼?還是想起某個極度恐怖的罪惡?難道曾把前男友分屍卻謊稱分手?

接着,伴娘楚瓷也開始尖叫,然後是伴郎哥舒意和司儀強強,以及在場的所有人,一群鴿子提前飛出來,最後是新郎費家洛,暈倒在婚禮的祭壇前。

我疑惑地回頭,發現二樓走廊里,站着一個全身白裙的長發女人。

這個女人看起來挺年輕,白裙上落着許多灰塵,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身上還沾着猩紅的血跡。唯獨皮膚超乎常人的蒼白,烏黑長發披肩,眼神令人勾魂,嘴角微微撇起,很像日本友人山村貞子她妹。

她妹,鬼啊!

等一等……今天是什麼日子?

愚人節!

冊那,你們真是喪(GAN)心(DE)病(PIAO)狂(LIANG)!

我指了指哥舒意,又指了指強強,最後拍了拍新郎新娘的肩膀,用這一招來嚇唬神父?是不是太幼稚了一點?當我們都是廈大畢業的啊?接下來,大概就是《變臉》和《喜劇之王》的橋段吧,一槍打死神父?上面那位COSPLAY的萌妹子,你是新娘的親友吧?快下來掃掃微信二維碼。

可是,其他人的目光依然極度惶恐,潘潘與LINA都已躲藏到了長椅底下。

當我回頭再看樓上的美女,發現她的兩隻眼眶流血,左眼珠子竟掉了出來,徑直墜落到我手中的《聖經》封面上,你們自己感受一下。

這貨,不是道具。

貞子她妹,真的是鬼!

我們紛紛想要逃命,醫院大門卻被緊緊鎖住,無論如何都無法打開。天哪,整個醫院只有這麼一道門。砸玻璃也沒用,因為醫院所有窗戶,都被鐵欄杆封死,成為巨大的棺材。

這下好了,密室殺人開始,還帶靈異的。

貞子她妹從二樓下來了。

我們慌不擇路分頭逃跑,有人鑽進內科門診,有人逃進化驗室,有人沖入X光放射科,還有直接進了手術間。

而我拉着今晚的新郎新娘,反方向跑上二樓走廊。

再看底樓教堂,貞子她妹找到地上的《聖經》,撿起自己掉落的眼珠子,用手絹擦擦乾淨,重新安回眼眶裏。

在費家洛再次嚇暈之前,我把他拉進專家門診,關緊門鎖的剎那,才發現屋裏還有人。

那是個穿着白大褂的老醫生,頭髮花白,戴着眼鏡,正在埋頭寫着病例卡,從眼花繚亂的醫生字體來看,起碼有三十年的從醫經驗。

我剛想問哪裏還能出去。

老醫生抬起頭來,臉上的肉都已腐爛,一塊塊掉下來,露出骷髏的骨頭,同時發出陰慘慘的聲音——看病先挂號懂不懂啊宗教界的同志!

暈,我不是宗教界的,更不是同志,後悔自己裝扮成神父,為什麼不事先準備好大蒜和十字架?

我們逃回了走廊,這下輪到蘇青桐尖叫了——有隻小手抓住她的腳。在滿地婚紗底下,藏着一個渾身白色的小男孩,乍看挺眼熟的,不就是《咒怨》裏的那張臉嗎?

媽呀,整座醫院咋都是殭屍了呢?

新娘掙脫了高跟鞋,拖着昏迷的新郎爬上三樓,我在後面提着婚紗裙擺,以免她絆倒摔死。

剛爬上三樓,就碰到太平間大門敞開,衝出來個小護士,倒不是制服誘惑,而是過去那種保守的護士服,從頭到腳裹得很緊,臉上冒着血,半條舌頭伸在外面。後面還跟着幾個傢伙,有的穿着藍白相間的睡袍,乍看像阿根廷球衣,其實是八十年代病號服。有的中年婦女,穿着灰色護工服。還有人穿着黑制服,像是背屍體的。地上爬着一個小嬰兒——看起來還沒足月,奇形怪狀像外星人,明白啦,是被“無痛的人流”引產掉的胎兒,爹媽造孽捏!

此刻,整座廢棄醫院此起彼伏着尖叫聲。

這特么是愚人節還是萬聖節還是七月半呢?

我們繼續逃上四樓,意外地跟伴郎伴娘匯合,這才確認樓上樓下,有百十來個殭屍,四處橫行,不清楚有沒有活人受到攻擊。

強強、潘尼、方舟、潘潘、林妹妹、LINA、ELLY、婷婷,你們還活着嗎?或者,身體還完整嗎?或者,沒有變成殭屍吧?

撥打110求救,卻沒信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是我們為了強化恐怖婚禮的效果,設了信號干擾裝置,確保大家與世隔絕。而這個裝置就在“教堂”的祭壇下面,我們往底下一看,幾具大媽級的殭屍正在那跳廣場舞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十年前,這座曹家渡人民醫院,為毛會突然關閉?這棟建築怎麼一直沒被拆掉,或者被改造成其他什麼用途?為毛醫生護士和病人們都藏在太平間,時隔多年變成殭屍?

忽然,我想起很小的時候,聽大人們說,差不多在1984年(好年份啊好年份托喬治·歐威爾的福),上海曾經有過一次病毒泄漏事故,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後來軍隊把事件平息,卻沒有在任何文字記載中留過痕迹。

我們真傻啊,當年的病毒泄露,顯然就是這棟醫院!而當時,所有的醫生護士和病人們,都成了犧牲品,最後被封閉在太平間。曹家渡人民醫院自然就被廢棄,並且禁止任何人進入,直到現在……我們這群SB,卻進來搞什麼恐怖婚禮!

NOZUONODIEWHYYOUTRY!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幾個穿着白大褂的殭屍衝上來,新郎照舊再次嚇暈,新娘卻被殭屍抓住。我本想跟它們搏鬥,但不知道用什麼工具,最後還是逃進了一個小房間。

我把門緊緊鎖住,確保外面的怪物不會進來。通過一個小窗口,我發現殭屍們並未傷害新郎新娘,而是圍在他們身邊,用聽診器聽兩個人的心跳,還用手電筒照他們的眼球。更有甚者,拿一塊噁心的口腔板,伸入新娘的喉嚨以觀察,最後還有人寫病例卡——小時候看醫生的痛苦經歷全都涌到眼前,剎那間又親切又悲傷,讓人淚牛滿面。

走投無路啦,這個小房間全是灰塵,卻有一台老式的唱片機,原來是醫院的廣播間。在唱片機的轉盤上,恰好放着一張黑膠唱片,再看封套竟是《費加羅的婚禮》。

嗯,底樓的小型發電機還在運轉,我按下開關轉了起來。

深深吸了口氣,擦去唱片上的灰塵,便放下了細細的唱針……

世界安靜了。

只剩下,兩個意大利女人的聲音,通過醫院各個角落的喇叭,悠揚地穿梭在每條走廊、樓梯、診室、病房、藥房、太平間、殘肢的火化爐……

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肖申克的救贖》,當時DVD外殼上印着《刺激1995》。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段,並非安迪爬出下水道獲得自由的雨夜,而是他在典獄長的辦公室,突然用唱片機播放《費加羅的婚禮》,通過擴音器傳到監獄的每個角落,所有的犯人都側耳傾聽。

忽然,我感到了一刻的自由。

此時此刻,醫院中的殭屍們,全都停止行動,在《費加羅的婚禮》聲中憂鬱沉靜。行屍走肉的病人和醫生,只想做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渾身腐爛的小護士們,也都變回了萌妹子。

《費加羅的婚禮》是十八世紀的歌劇,作曲的是大名鼎鼎的莫扎特。而在唱片封套底下,還有醫生體手寫着一行字,我費了好久才看懂——“婚禮第二首”。

播音間的牆上,貼着幾張泛黃照片,其中就有最早出現的貞子她妹,旁邊站着個小帥哥。還有許多醫生護士跟病人們的合影。再拉開抽屜,一疊厚厚的醫院日誌,我趕緊翻到最後幾頁,匆忙抓緊要點看着,忽地淚水湧出……

終於,全都明白了。

三十年前,曹家渡人民醫院裏,有位年輕的女病人,得白血病快要死了。她有個男朋友,痴情漢子,決定在她死前,跟她在醫院裏辦場婚禮。整個醫院被感動,所有醫生、護士、病人都作為嘉賓參加婚禮。他們將候診大廳佈置成婚禮現場。新郎新娘都是古典音樂愛好者,他們特意找了《費加羅的婚禮》唱片。就在婚禮進入高潮,古典音樂的歌聲響徹醫院。與此同時,某個剛死去的病人身上,恐怖的病毒爆發。短短几分鐘內,參加婚禮的人們,全被病毒感染,瞬間變成殭屍。軍隊包圍醫院,施放殭屍催眠氣體,從而使它們在太平間裏沉睡,直到今晚……

至於,它們復活的原因,是我們剛才播放婚禮進行曲,一下子喚醒沉睡的殭屍,以為三十年前的婚禮還在繼續。

可,今晚,我們的費家洛的婚禮怎麼辦?

我瞬間想出了主意。

衝出播音間,《費加羅的婚禮》就讓它循環播放吧,反正殭屍們都變成了音樂愛好者。我救出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回到底樓的“教堂”。

我從一堆殭屍裏頭,找到當年得白血病的新娘,還有死心塌地的新郎,他們兩個依然含情脈脈地依偎着。

他們虔誠地看着我,尤其貞子她妹,居然跪下來親吻我的黑袍。

這才想起來,我扮演的是神父嘛,縱然殭屍,也是神的子民,也要找我來懺悔。

於是,我對他們說——今晚,我要替你們完成三十年前被中斷的婚禮!

我們剩下的活人們,迅速召集齊了,果然一個都沒死,連根毛都沒掉過。倒是幾個可憐的醫生殭屍,因為活人們的暴力反抗,從而缺胳膊少腿支離破碎。

經過簡短的準備,婚禮重新開始,同時有兩對新人——

一是我們的費家洛與蘇青桐——費家洛已昏迷過去好幾次,現在被蘇青桐掐醒了。

二是沉睡了三十年的殭屍新郎與新娘,我們用白床單為他們做了婚紗,司儀強強把自己的西裝脫下來,穿在腐爛到只剩肋骨的新郎身上。

好吧,我們依然是原來的分工,各司其職——強強司儀,哥舒意伴郎,楚瓷伴娘,潘尼攝像,方舟攝影,潘潘撒花瓣,林妹妹拉白裙,LINA打彩彈,ELLY放鴿子(全被殭屍們抓回來了),婷婷播放PPT。

婚禮重新開始,時光倒流三十年,不算太晚!

費加羅的婚禮,意大利女人的歌聲悠揚。尤其,是對這所監獄般的醫院裏,被囚禁了三十年的醫生護士和病人們而言。它們全安靜地坐在下面,要麼托着腐爛的腮,要麼維修着掉落的眼珠,要麼托着自己斷掉的腦袋。

費家洛的恐怖婚禮,其實,一點也不恐怖,我們還活着的人們,都感覺到了幸福。

而在“教堂”之上,我穿着神父的黑袍,倍感莊嚴激動,眼含熱淚,面對眼前的兩對新人——九零后的費加洛與蘇青桐,還有六零后的殭屍新郎與新娘。

我的腦子突然短路,心想要是三十年前,他倆沒有變成殭屍的話,現在小孩都到結婚年齡了吧。

“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愛她,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DOYOU?”

作為神父,我嚴肅地詢問眼前的兩個新郎。

費家洛回答:我願意。

殭屍新郎回答:我願意。

下面不知哪位腐女插了一句,乾脆你倆進洞房得了,在一起!

我板了板面孔,底下恢復安靜,再對兩位新娘說——

“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DOYOU?”

蘇青桐回答:我願意。

殭屍新娘回答:我願意。

我看着美麗的活人新娘,再看同樣嫵媚的殭屍新娘,也就是貞子她妹。

天哪,畫面太美,我不敢想!

這時候,殭屍新娘的頭髮掉了,露出光禿禿的頭蓋骨。原來,在三十年前的新婚夜,護士們買來長長的假髮,掩蓋她白血病化療導致的光頭。

但沒關係,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三十年前生鏽的戒指,戴在兩根細長的指骨上,只能攥緊關節,才能不讓它滑落。

然後,費家洛親吻蘇青桐,貞子她妹夫親吻貞子她妹。

司儀強強長吁出一口氣:婚禮成功,禮畢!

盛大的婚禮過後,殭屍新郎新娘帶着醫生、護士和病人們,一起回到了太平間,他們將繼續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婚禮,直到世界末日。

祝早生鬼子。

而我們這些活人啊,還不能那麼早離開,因為新人還沒洞房呢。

於是,費家洛與蘇青桐,被送進了醫院的四樓——院長辦公室改造的新房。

鬧洞房這種LOW習,我們就不搞了,留下新郎新娘,關緊洞房大門,大家趕緊撤退。

當我們衝出曹家渡人民醫院,跑到旁邊的江蘇路橋上,靠着蘇州河邊的欄杆,眺望這棟鬼樓四層窗戶的亮光,忽然,有些想念那些殭屍朋友們了。

不過,又有誰提醒了一句,根據醫院的日誌,瘟疫爆發的當晚,院長好像還在辦公室里值班……

好吧,今晚有人代替我們鬧洞房了。

根據資料顯示,這位院長是知名男科專家——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大喜事之首,正需要高人指導新郎呢,或許會讓這對新人受益終生,弄出個生兒子的秘方?

晚安,祝你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蘇州河畔,月光絲綢般柔軟,帶着泥土味的風裏,依稀彷彿,飄着兩個意大利女人的歌聲。我還記得電影《肖申克的救贖》,當安迪在典獄長的辦公室,讓《費加羅的婚禮》響徹監獄,摩根·弗里曼演的老黑人獨自旁白——

“我到今天始終不明白,這兩個意大利女人在唱什麼。事實上,我也不想去明白,有些東西不說更好,我想那是非筆墨可形容的美景,但會令你的心傷。那聲音飛揚,更高,更遠,超過任何在灰色地帶的人所夢想的,如一隻美麗的小鳥,飛進了這灰色的鳥籠,讓這些圍牆消失了,令鐵窗中的所有犯人,感到一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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