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52章:助力
在這一路上,少務談得最多的並非巴室國中的事情,而是這大半年來在武夫丘上的修鍊,話題基本都與瀚雄有關。諸如瀚雄上山時買了某位老漢的瓜果分給大家、上山後如何修鍊開山勁並同時突破了四境修為、被當初賣瓜的三長老看中要他去挑水……
這些都是長齡先生最愛聽的,少務當然是投其所好。而長齡先生主動開口時,除了詢問瀚雄在武夫丘上的情況,大多都是在和寶玉討論煉藥以及施治的手段,重點就是夏卓的病症。
長齡先生當然知道,除了離珠神葯與靈樞訣秘法。沒有別的手段能治療蛇精病。但寶玉卻將夏卓治好了,也許夏卓並不算完全治癒,但寶玉的手段總讓長齡先生覺得與傳說中的靈樞訣有諳合之妙。
各人所修本是傳承之秘。長齡先生也不好直接打聽,於是就與寶玉討論夏卓的病情、企圖分析出一絲端倪。不料寶玉對這位長者並無什麼隱瞞。將自己的所修所悟都說了出來,讓長齡先生感到既震撼也有幾分困惑。
依寶玉所言,長齡先生本人也可以試着施展類似的秘法調治夏卓的病症,他畢竟已是一名六境高手。但有些東西寶玉說出來了,他能理解卻很難施展,並非是境界不夠,而是修鍊中所走的道路不一樣。
其實若長齡先生得到了靈樞訣秘傳,當然也能從入門修鍊至大成。但如今所缺的,就是寶玉給他一道神念心印。因為施展秘法時很多微妙的體驗是很難講清楚的,就算理解得再透徹,與切實的感受總還有些偏差,偏差毫釐便是千里,更何況寶玉還藉助了五色神蓮。
假如寶玉能將這套秘法清晰完整的總結出來,給予不同的人都能有一套完整的體系指引,那麼待他突破六境之後,一道神念心印也就解決問題了。否則長齡先生就要根據寶玉今日所說,從修行之初層層解悟。說不定也能重歷當年軒轅天帝創出靈樞訣的過程。
可這個過程對於長齡先生這等高人也是太難了,並不在於修為有多高,情況可能恰恰相反。他已在登天之徑上走得太遠,所選擇的只是前人所指出同時也是自己所擅長的那條道路,而並非從自然的大道本源證入。
長齡先生對寶玉這種知無不言的態度當然非常感激,儘管沒有就此摸索出靈樞訣的門徑,但也得到了不少啟發。在他看來,瀚雄能交到這樣的朋友,實是難求的福緣,其收穫可不僅在那一柄璞劍。其實若沒有寶玉,少務與瀚雄都很難登上主峰成為武夫丘正傳弟子。
而寶玉本人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車中。靜靜地參悟“大器訣”。那隻被他看成胭脂虎的紅色鸞鳥,自稱來自神民丘。離去時留下了這門秘法傳承。寶玉卻發現自己早已修鍊入門,卻沒有總結出這麼明確清晰的傳承體系。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刻意修鍊過此等秘法,只是將這些秘法作為層層修行印證的一部分。
寶玉在路上想的並不是那鸞鳥將來會回謝他怎樣一件神器,而是另一問題——何為大器?
他也有一種感受,這門秘法還傳授不了別人,除非是掌握了神念心印並修鍊大成,否則有太多的玄妙說不清。除非再有一個與他情況差不多的人,從邁入初境開始就遵循層層境界的道之本源修鍊。
這是寶玉與長齡先生交流時的感受,因為他也很想讓長齡先生學會自己為夏卓治病的手法,可僅僅講玄理是沒用的,一種手段施展出來,儘管可以用神通法力去做近似的模擬,但想掌握其精髓,就與修行中的層層根基都有關係了。
寶玉也做了一個決定,假如自己將來修為突破了六境,那就把大器訣傳給長齡先生、授予其神念心印傳承,再讓長齡先生於長齡門中傳承下去。不僅如此,瀚雄、少務、大俊他都可以教。
而且他也答應過後廩,待將來修為突破六境,則把菁華訣再傳給少務,那麼也可以傳給更多的人。只是菁華訣的情況有些特殊,可能牽扯到當年清水氏一族的慘劇,沒情況搞清楚之前,不可貿然傳人。
假如有人知道寶玉此刻的想法,定會目瞪口呆。寶玉自己所悟已知來歷的大器訣、尚不清楚名稱的靈樞訣、還有他身懷秘傳的菁華訣,竟然都打算傳授給願意傳授之人,包括武夫丘上的眾長老、長齡先生、瀚雄、少務、大俊等人。
當然還包括小天,也包括彭山禁地中的藤金、藤花,假如將他認識的人都算上,那麼遠在家鄉的山爺與水婆婆、於白溪村認識的靈寶與豬頭三、蠻荒中結識的蛇女齊羅,只有有機緣能夠修鍊入門,他將來突破六境后都會傳授。
只是寶玉目前的修為不足,尚須在修行中做更清晰的印證,而且菁華訣的傳授需要謹慎,除此之外到沒有什麼別的問題。這些所謂秘訣,本就是大道本源所顯化、寶玉於修行中自悟,宛如當年山爺所點亮的那盞燈、包含於萬事萬物的玄理之中。
越接近巴室國都,他們的心情就越輕鬆,到達長齡門之時,眾人換了車馬,也恢復了本來面目。長齡先生早有準備,從長齡門傳出的消息,宗主外出採藥歸山,途中恰好遇到了彭鏗氏大人,兩人結伴去國都面見國君。
國君后廩前不久已經派使者來長齡門邀請長齡先生了,只是因為長齡先生一直外出未回,所以未能領命,如今剛歸山便逕往國都。
長齡先生一改平時謙遜隨和的脾氣,這次進入國都時排場十足,由眾弟子前後隨行,自己則坐在一輛棚上掛着帘子的馬車中,連面都沒露,後面還有一輛同樣華貴的馬車,裏面想必坐的就是彭鏗氏大人了。自從去年在彭山禁地治好了國君的病,這位大人也好久沒有消息了。
……
寶玉與小天坐在第二輛馬車中,目光透過車簾可以看見外面巴都城中的景象。這是巴原上最未宏偉的一座城池,坐落在平原中央,百餘年前曾毀於戰火、只留下一片廢墟。巴室國建立之後,完全按照當年的巴國都城原樣重建,傳承三代國君,到了后廩手中才徹底恢復了曾經的規模與氣象。
城牆的高大與堅固自不必說,這樣一座城是很難被攻破的,而當年是毀於內亂。在城廓中央的大道上穿過,寶玉展開元神觀察兩側的民眾生活以及民居建築,比他在巴原上所見的任何一座城廓都要繁華熱鬧,同時又井然有序。
除了規模與氣象,這座巴都城若還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旺盛的生氣,匯聚成了一股無形的生機。這生機不是屬於城中某一個人,而是那大街小巷、集市廟堂、所有事物所煥發出的那種蓬勃生氣凝聚。
城廓本上死物,有了人居住其中,並按照某種社會規則組織與運轉、形成日常的生產與生活,才有了生氣。當這生氣蓬勃不斷匯聚,它才會煥發生機。寶玉可是修鍊菁華訣的,對這種天地間的生機感應得特別精微,它不僅存在於深山中,更存在於人煙里。
今日行走其間,有和光同塵之感,對所謂行游更有意思明悟。看見這座巴都城,也能知道后廩治國四十餘年,給少務留下了怎樣一個巴室國?
在城中的北部,有三個大土丘,而北門外,是一條奔流而過的大河。想當年鹽兆進入這片肥沃的平原,來到河邊見到這三個土丘時,便決定在此建都。如今正中的土丘上建的就是巴室國王宮,左邊的土丘上是國中府庫廩倉、右邊的土丘上則是兵備庫。
廩倉與兵庫周邊,有國中諸正大人的官署,簇擁着中央的王宮,由於土丘的天然地勢,可居高臨下望望見城內外的動靜。王宮中的很多樹木,就是五百年前生長在土丘上的,如今已鬱郁參天。
在王宮前的廣場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祭壇,那是鹽兆建國之後所修建的祭神之所,也是當年的巴國、如今的巴室國每年舉行國祭的地方。{鹽兆當年祭的是太昊天帝,而如今的鹽兆本人,也成了巴原上的國祭之神。
環繞着祭壇周圍,有九根合抱粗、數丈高的柱子。此柱是木製,竟已被祭煉成法器,亦是鹽兆五百年前所立,上面雕繪着雲氣、飛龍、蟠枝、仙果、鸞鳥等圖案。感其氣息,竟像九株參天巨樹,但枝椏纏繞化成了柱子,樹上的飛龍、鸞鳥、枝葉、花果都成了柱身上的圖案。
每根柱子的頂端,都戴着一個醒目的青銅面具,從遠處望去,彷彿這些柱子亦是一具具奇異的人身,長着奇異的臉龐。九副面具神情各異,有的面目猙獰、有的帶着微笑、有的雙眼突出、有的雙耳如翅、有的巨嘴佔了半張臉、有的眉心飛出一道雲霞……
在這種地方,寶玉也不好展開神識中法力去擾動什麼,但隱約感覺這祭壇與九根巨柱彷彿是某種陣法。他正在納悶間,元神中突然聽見了長齡先生的聲音——
“這座祭壇和九根巨柱是當年鹽兆所建,就算在百年前的內亂之時,也無人敢損毀。它是巴原立國的象徵,也是每年舉行國祭的場所,其陣法只在國君禪位的典禮上才會開啟。這九根柱子名叫扶桑、又稱建木。
它們當然不是真正的神樹建木,而是鹽兆根據傳說所立。巴國宗室是太昊天帝的部族後人,當年進入巴原既是為了逃離戰禍,也是為了在祖先的指引下尋找一片生息樂土,更是為了尋找太昊遺迹。
傳說太昊天帝當年開闢帝鄉神土,並於都廣之野立建木為登天之梯,沿建木攀援而上、即可長生成仙。太昊遺迹飄渺難尋,鹽兆在此地立祭壇模擬建木。告知後人所謂都廣之野,便在世人立足的腳下。”
長齡先生坐在前面那輛車中,以神念對寶玉說話,他清楚寶玉見到這王宮前的祭壇以及九根木柱,心中定會有疑問,便將自己所知告訴了寶玉。
寶玉當然早就聽過建木的傳說,其實山神理清水為巴國理正之時,也經常從這片廣場邊走過。山神對寶玉講述這傳說時,也談了自己的理解——所謂登天之建木,指的應就是八境九轉七十二階登天之徑。
世間沒有那樣一張梯子能到達帝鄉神土。但太昊天帝留下了菁華訣,能使人像不死神葯琅玕那樣采煉天地間的生機。這既是一種修鍊秘法,也是前往帝鄉神土的指引。而寶玉在巴都城中看見這九根巨木所組成的法陣與環繞的祭壇,既是這種象徵,對於巴原民眾而言也有很現實的意義,
它能凝聚眾人的志願、擁有共同的精神依託與身份認同。這裏是祭神、祭祖之地,其含義並非僅僅是尊敬與追憶先人那麼簡單,也包含着對自身的珍惜已激勵。珍惜由先人所創造、由自己所繼承的一切,立足於都廣之野。創造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並留於後人。
今人祭先人,便是後人祭今人。今人能有祭,是先人有所為;而後人能有祭。則是今人有所行。那麼在這種儀式上,要領悟一個道理——今生有何行,將來才能享後人之祭?
寶玉看見這巨柱環繞的祭壇、聽見長齡先生所說的話,心中想到的便是這些。
王宮的前半部分有廣場與大殿。是群臣朝會以及舉行各種典禮的地方,後面則是國君與眾後宮的居所。長齡先生不是參加朝會,繞至東邊的側門進入王宮。國君已知長齡要來。傳令讓車馬直接進入宮門,隨行的長齡門弟子則守候在門外。
兩輛馬車一直來到一座偏殿的庭院中才停下,寶玉坐在車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長齡先生、彭鏗氏大人,你們終於到了!”
寶玉挑簾下車,看見院子裏站着一群人,他們是剛剛從屋中走出來的,正中簇擁的正是國君后廩。后廩的樣子與一年前沒什麼變化,依然精神矍鑠。寶玉曾親手為他調治病症,對他的身體狀況當然再清楚不過,一年之內這位國君不會有什麼問題。
如今離一年之期還差半個多月,就算再得靈藥滋補,后廩恐怕也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元了,到了秋後,他的身體將一天比一天衰弱。但無論如何,后廩等回了少務;而少務此番遠行,已完成了他當年的囑託。
寶玉看見后廩的同時,少務已經跳向馬車撲了過去,跪倒在後廩身前、抱住他的雙腿道:“父君,兒終於回來了。……這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您!”說著話已潸然淚下。
儘管當著群臣之面,后廩也抑制不住的老淚縱橫,用發顫輕輕撫摸着少務的頭頂道:“回來了就好,我一直在等着這一天,這幾年你受苦了……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本應是群臣見禮場面,可因為父子相見的一幕,在場眾人誰都不好插話,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寶玉在院中見到了好幾位熟人,比如鎮東、鎮西、鎮南大將軍,還有工師伯勞。另外十餘人他並不認識,想必就是巴室國中的諸正大人、后廩身邊最重要的臣僚。
但是寶玉並沒有看見北刀氏大將軍,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聽說,那位刀將軍犯了事,在今年春天被貶撤了。如今巴室國中的四位鎮國大將軍,鎮北大將軍的職位仍虛懸。
北刀氏為何會遭到貶斥,說起來還和寶玉有點關係。去年秋後,后廩派北刀氏為國使出訪鄭室國,歸還因善川城受災所借的錢糧器物,亦暗中送寶玉出境前往武夫丘。但北刀氏借這次擔任國使的機會,撈錢撈得太過分了,別人都是在使團中混入商隊,他倒好,簡直是在一個龐大的商隊中混入了一支使團,而且做得明目張胆。
在招待使者的宴席上,北刀氏遭到了鄭室國群臣的嘲笑,然而這位大將軍卻滿不在乎,公然宣稱這次鄭室國要的東西太多了、他就是要把吃的虧都賺回去。
國使在出訪時順道帶商隊牟利、以彌補長途奔波之苦,只要做得不太過分,大家都會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北刀氏將軍太張揚了,居然在國宴也公開這麼說,實在是有辱國使身份,因此等到他歸國之後,便遭到了彈劾。
據說有人向國君后廩私下告狀,控訴北刀氏恃寵而驕,出使鄰國期間有種種令人不齒的言行。這並非誣告,既然有人彈劾,國君也得處理,在朝會時當眾呵斥了北刀氏。
但后廩也僅僅是呵斥而已,並沒有把北刀氏怎麼樣。北刀氏將自己從鄭室國帶回來的一匹戰略物資“獻”給國中府庫之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誰都看出來這是國君的寵信,因為北刀氏不久之前舉薦神醫彭鏗氏大人,剛剛立下了大功。
國君雖然放了北刀氏一馬,可北刀氏卻更加囂張了,四處打聽到底是誰在私下裏告的狀?就連朝中群臣都感到很納悶,誰都知道北刀氏出使鄰國看似張揚,其實大家內心中都不反感他那麼做。而且只要不是傻子,也能清楚北刀氏深受后廩寵信,這點小事根本告不倒他,若背後告狀只會招致后廩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