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一)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那天是永昌十六年元宵節,也是我十六歲的生日。可我顧不得自己,也顧不得欣賞滿街的寶馬雕車。我從藥店抓了葯,一路小跑,徑直跑進一個門口掛着兩個大紅燈籠的高大的院落。院落的大門上貼着一副對聯:
鶯鶯燕燕翠翠紅紅處處融融洽洽。
雨雨風風花花草草年年暮暮朝朝。
橫批:花滿樓
可我剛跑進院子,就被一濃妝艷抹的女子給攔了下來,那女子嬌聲喝道:“元夕,這個大門你怎能隨便出入,快出去,走角門。”
我掙出她的手,低聲求道:“春姨,您放我過去吧,我娘親病得厲害,急等葯救命呢。”
她看到我欲垂淚的雙眼,長嘆一聲,鬆掉我的手說:“滿雲有你這個女兒,也算有福了!”
我撒腿跑去,充耳不聞老鴇王媽媽大聲的呵斥,一溜煙便跑進樓上一個房間裏。我關上門,輕悄悄走進裏間的床邊。只見娘親依然滿臉通紅的躺在床上昏睡,我連忙給她換了額頭的濕布,跪在床邊低泣起來。
我從小便生活在這個被稱作京城第一妓院的花滿樓里,娘親愛我護我,才使我即使是在這樣污濁的環境中,也能出淤泥而不染。前十幾年的生活,在娘親的庇佑下,我生活得無憂無慮。可近幾年,隨着我年齡的增長,老鴇竟盯上了我,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娘親再三阻止,千方百計,才讓老鴇的打算暫時落空。可近一個月來,娘親病重,反反覆復,讓我憂心而又疑惑。
“夕兒,別哭,娘親有話對你說。”
我正彷徨無助時,娘親竟然醒了,她滾熱的手撫在我臉上,讓我一下又鎮定下來。
“娘,您醒了!”我抹乾臉上的淚痕,勉強笑着說。
“好孩子,你扶我坐起來。”娘親喘着粗重的氣說。
我趕緊給她墊了個靠背,扶她做起。
她閉着眼,喘息了一會,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夕兒,你給我發誓,無論我是死是活,你都一定要離開這裏,一定!否則我死不瞑目!”
我心如刀絞,淚如泉湧,連忙抓住她的手,道:“娘,您說什麼話,您會好的,會沒事的!”
她卻死拽住我的衣角,用含淚的眼死死盯着我。
我連忙又道:“娘,我向您發誓,我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從這裏走出去!可是我也一定要帶着您。”
娘親這才鬆開我的衣角,重又閉上眼睛,喘息了好大一會才說:“這才是個好孩子。可娘親病重,不能拖累你。娘這一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地過一生,你萬不要讓娘的願望落空才好。”
“滿雲,你今天可有好一些?”
娘親話音剛落,就見鴇母推門而入。她徑直拖椅子到床邊,坐下,嘴裏喊着“我的心肝”,便要來牽我的手。
我一下躲開她的手,站起來,退後一步,垂手而立。
鴇母倒毫不在意,她轉過頭對娘親說道:“滿雲,從十四歲你來到這裏,無論吃的,用的,還是穿的,哪一樣不是我們花滿樓最好的?媽媽我費了多大心力才把你培養成這京城的頭牌,可你出了名,心便大了,便再不把媽媽放在眼裏。”她說到這裏,竟似動了真感情,眼角真真擠出幾滴淚來。
她用手帕擦擦眼角,接著說道:“當年,你執意從良,媽媽也並未阻攔。第二年,你被那人拋棄,抱着這孩子無處容身,也是媽媽我不計前嫌收留你。你要這孩子自由身,媽媽也由了你。這孩子的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這花滿樓的。可現在你們幾姐妹老的老,走的走,年輕的裏面又沒有個爭氣的,你就忍心眼睜睜看着花滿樓一步步衰敗下去,忍心看着這麼多姐妹流離失所?”
娘親欠身低聲道:“媽媽的大恩大德,滿雲自不敢忘,哪怕結草銜環也定當報答。可夕兒從小命苦,我此生唯願她能平安喜樂,萬望媽媽能夠成全。”
我知道娘親一生為我,可聽到她的話還是忍不住心內感動,留下淚來。
鴇母一時語塞,終於露出本來面目。她羞憤地站起來,厲聲喝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裏有她從小到大吃穿學藝的花費清單,你好好算算,看看是對也不是。你們總要還清,才能放她離開。”說完從袖筒掏出幾張紙,扔到桌上,便拂袖而去。
娘親聽了,氣得臉色由紅轉白,幾欲昏死過去。
我拿起那幾張紙,只見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看最下面,赫然寫着一萬五千兩白銀。
娘親透過我的神色知道他們所要數額不小,她凄然道:“這許多年來,我給她掙的又豈止百萬!”
我心下早有了計較,安慰她道:“娘,您安心養病,我們總會想到全身而退的法子。”
第二天,我走進鴇母的房間,向正在喝茶的她福了一福,道:“媽媽,只要我娘親病好,夕兒願意在花滿樓賣藝一年,來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鴇母一聽,頓時樂開了花,馬上走過來牽起我的手,憐惜地說:“這才是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