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
韓爍從廚房出來的時候，葉寧正窩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看寵物紀錄片，電視屏幕內各種圓頭圓腦的小動物翻來滾去，屏幕外葉寧被萌得兩眼放光。
“喜歡小動物啊？”
韓爍挨着她坐下，看她一直沒吃水果，隨手捏了個丑柑剝皮遞過去。
“是挺喜歡的，謝謝。”葉寧接過丑柑一瓣一瓣撕開往嘴裏塞，“以前我還想養只貓來着，可惜沒養成。”
還記得在剛搬出宿捨出來租房子時，她有跟陸韜提議過養一隻小貓，然而陸韜對貓毛過敏，這想法只能無疾而終。
韓爍把這話暗暗記在心中。
儘管養貓這事兒跟前男友風馬牛不相及。但她既然記得，韓爍就想幫她把這份兒遺憾補足了。
況且，有隻小貓在，等將來她不在之後。自己也算有個念想。
端坐在葉寧身旁，韓爍忍不住用餘光去瞄她的側臉。
睫毛長長的，眼睛水潤潤的，鼻頭圓圓的，臉頰白生生的，安靜恬淡得像一幅畫。
不經意間，這副面容的另一個形態突然浮現眼前。
本該柔嫩的面頰上滿是擦傷與血痕，靈動的眼睛緊緊閉着。沒有一絲生機，而那時的自己，正在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敘述着她的死因，並在打印出的報告單上籤下名字。
韓爍眼底一酸，連忙收回餘光來。
好不容易遇到他認為對的人，卻在一個錯到不能再錯的時間。
“飯好了。”廚房裏傳來韓老爺子的聲音，“小爍，來端飯。”
“來了。”
韓爍跟葉寧齊齊起身，餐桌上很快擺上三菜一湯，除了黃顙魚之外，還有一盤孜然羊肉一盤肉絲蒜薹，湯是白菜豆腐粉絲蝦米煲的清湯。
“哇，韓爺爺你手藝這麼棒啊！”
嘗到韓老爺子的手藝之後，葉寧連連讚歎。
“那是。”韓老爺子也不謙虛，“這把手藝在當年追小爍他奶奶那會兒可是立了汗馬功勞啊，就連小爍，打小都是吃着我做的飯長大的，平常沒課的時候我天天看菜譜……”
“沒課？”葉寧一愣，“韓爺爺你還需要講課的嗎？”
不是醫生來的？
“咳……那個，爺爺帶實習學生的時候會給他們開小灶。”
韓爍趕忙替自己爺爺話中漏洞打補丁。
“對對，開小灶。”韓爺爺也有點尷尬，這一高興差點把孫子囑咐的事兒忘了，“那些來實習的小屁孩很多基本功都不紮實，總不能就這麼把他們放出去。總得好好教教才行。”
“韓爺爺真算得上是醫界楷模了！”
葉寧真心實意稱讚道。
韓老爺子跟韓爍同時抬手摸了摸鼻子，韓爍還額外收穫自家爺爺暗地裏白眼一枚。
這個臭小子，叫他一大把年紀了還要陪着說謊，真是晚節不保。
吃完飯，韓老爺子在問了葉寧幾個問題后，按照韓爍事先囑咐的裝模作樣忽悠了一通，然後就紅着耳朵把兩人送走了。
沒辦法，他老人家活了一輩子，過去幾十年說的謊都沒今天一天說得多，實在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回程的一路上，葉寧跟韓爍都沒怎麼開口。
葉寧在反覆回想韓老爺子的話，聽他老人家話里話外的意思。現在她能記住的內容，也許是她恢復記憶的關鍵，但同樣也可能是她恢復記憶的阻礙。
“你太執着於這段記憶，反而導致你無法喚醒其他方面的記憶，所以我建議，不如試着去淡化這段記憶在你心中的分量，當它們不再那麼重要時，說不定其他的記憶就回來了。”
真的是因為自己太過於執着陸韜的離去，所以才讓其他記憶都無法恢復嗎？
葉寧眉心微蹙，覺得老爺子說的也有些道理。
另一邊，韓爍卻在給自己一遍遍做着心理建設。
他知道葉寧把老爺子說的話聽進去了，那些話其實是他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做的鋪墊。
固魂術一共只能起效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後，無論葉寧能否放下執念，都不能留存於世，所以他不能讓葉寧慢慢淡忘陸韜，只能主動出擊。
俗話說得好，有了新人忘舊人，韓爍暗暗給自己鼓勁兒，他今天就要爭取把“新人”這個位置給拍板定下來。
兩人揣着各自的心事回到家。在簡單的休憩之後，韓爍端着一壺茶敲響葉寧房間的門：“小葉，休息了嗎？”
“沒有，進來吧。”
正窩在窗邊看着外面出神的葉寧趕忙應聲。
“剛從老爺子那兒順的大紅袍。”
進了門，韓爍舉舉手中茶壺：“是他老同學托關係弄來的，嘗嘗？”
“噗……”
葉寧失笑，實在是韓爍此時的姿態頗有退休老幹部之風範，與他整個人的畫風太不相符，不過對方一片好心，她也不會拒絕，“好的呀，嘗嘗。”說著還從床頭柜上取下之前買的小黑貓陶瓷杯來。“用這個杯子可以吧？”
“當然可以。”
韓爍笑了，家裏倒是有上好的紫砂茶具，但他來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品茶，講究那麼多做什麼？
更何況。看自己喜歡的人捧着她喜歡的黑貓瓷杯小口喝茶，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兒。
橙紅色的茶湯在杯中打着旋兒，帶起濃郁的香氣，葉寧接過成了大半杯茶的瓷杯。兩手捧住一口一口慢慢抿着。
暖意從杯壁上、入口的茶湯中一點點滲入體內，叫最近總時不時覺得冷的葉寧舒服地嘆了口氣。
“今天我爺爺說的那件事，你怎麼考慮的？”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韓爍清楚地聽見客廳牆壁上時鐘秒針的滴答聲、窗外孩童嬉笑跑過的叫鬧聲，以及，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嗯？”
葉寧愣了下，大約是沒想到韓爍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而後她略為苦惱地放下瓷杯：“我覺得你爺爺說得挺有道理的，這幾天跟陸韜相關的事我記起不少，其他方面的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說不定真的需要看開他跟我分手的事，我才能完全恢復。”
“但是……”她嘴角的微笑泛着苦味，“要看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吧。”
若人的記憶與情感也跟電腦似的就好了，不想要的時候就一鍵刪除，不留一點痕迹。
“其實，關於這個。我是有個建議的。”
見葉寧的目光隨着自己的話音挪過來，直直投在自己身上，韓爍下意識想抬手摸鼻子，好歹忍住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也是很多人在失戀之後變身工作狂的重要原因之一，當人們全身心地沉浸在一件很需要精力的事情當中時，能極大限度沖淡失戀帶來的焦躁與不安感。”
見葉寧聽得認真，韓爍心下稍定。只緊握在一起的雙手中間細微的汗濕提醒着他，自己在緊張。
生平第一次告白，如此曲折又迂迴。
“嗯，你是建議我去找份工作？”
葉寧問。
“不，不是找工作。”韓爍擺擺手，“你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急着工作，能佔據精力的事情也不只有工作一件事，所以我的建議是，你應該開啟一段新的戀情。”
“不是吧……”葉寧一臉驚訝，“那個，我覺得要我現在去找個新男朋友，不比找份新工作簡單啊……”
“真要找的話，沒你想像的那麼困難。”韓爍攥了攥汗濕的手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而冷靜，“你可以考慮一下我。”
話一出口，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這次韓爍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見了。
他看到葉寧那雙漂亮的杏眼慢慢睜大，略顯蒼白的雙唇也張了開來。
“誒？”
葉寧先是一臉的不敢置信，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在看到韓爍一臉鎮定后，才後知後覺地無措起來：“我、我完全沒往這方面考慮過……那個，韓先生，我覺得我還是用比較常規的方法來恢復記憶吧……謝謝你了……”
話雖沒說絕，但拒絕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
韓爍心底一沉，自己這一次拐彎抹角的告白，算是徹底失敗了吧？
也不算出乎意料，早在決定告白時韓爍就做好失敗的準備了，畢竟葉寧現在的情況異於常人，若這份執念是一次含蓄的告白就能開解的，她也不會遊盪在世間被自己撿回來了。
“那個，韓先生，我有點累……”
“嗯，你先休息會兒。”
韓爍不想把人逼得太緊，竭力維持着表面的淡定站起身來：“我給的也只是建議而已，畢竟身為醫生，我還是希望你能儘早康復，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他又把茶壺往葉寧跟前兒推了推，“這茶水有安神功效，你多喝點有好處的。”
說完韓爍轉身出了房間。
直到房間門發出徹底關合的聲響，葉寧緊繃著的雙肩才一下子鬆弛下來。
剛剛韓爍的話就好像一把來勢洶洶的湯勺，將她腦袋裏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維攪了個天翻地覆。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自己拿他當新的男朋友嗎？
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自己沒有會錯意吧……
葉寧覺得自己一顆心在“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面頰熱得要死，不必看都知道一定很不爭氣地紅成一片了。
可是，她跟韓爍才只認識了四天而已啊……
回想起對方說這句話時異常認真的眼神，韓爍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他是認真的！
這個認知叫葉寧開始坐立難安。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繼續在韓爍家中住下去了。
她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