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
因為葉寧醒來得太早，所以今天的早餐很豐盛。
添加了時令蔬菜的肉圓粉絲湯，巴掌大小的椒鹽燒餅，撒了芝麻提香的爽口泡菜，還有煎得恰到好處的鴨胸肉。
將飯菜都擺上餐桌時，韓爍才剛頂着一雙隱隱可見的黑眼圈走出房間。
“早。”
葉寧微笑着打招呼。
韓爍愣了下，忽然覺得今天一定是晴天。
“早上好。”
他也笑着回應，目光在餐桌上掃了一圈。
“我隨便做了點，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葉寧盡量想讓自己神態自然一點，不要將內心慢慢升騰的羞澀感暴露出來。
“辛苦了……”
韓爍點點頭，匆忙走進洗手間，又突然推開門探出頭來：“我不挑食的。”
說完便將門“砰”的一下合上，打開水龍頭往暴熱的面頰上使勁潑涼水。
而葉寧看着被用力合上的門愣怔片刻，才“噗嗤”一下笑出來。
韓爍這是……在害羞？
想不到平日裏那麼淡定高冷的男人竟會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葉寧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當然。她很睿智地決定當做什麼也沒發現。
“今天我要去我爺爺家一趟。”吃完早飯，韓爍開始換外出衣物，“你……要一起嗎？”
韓爍的祖父十分沉迷於天師之道，可惜沒韓爍這麼好的天分，研究了大半輩子。只把自己研究成一個理論上的巨人，儘管如此，韓爍還是相信能從他爺爺那裏獲取很多有用的信息。
當然，這個邀請聽在不知真相的葉寧耳朵中，就稍稍有點變味。
“誒？呃，我去不太合適吧。”
非親非故，怎麼好貿然去老人家那裏打擾？
“沒什麼不合適。”韓爍摸摸鼻尖，“我爺爺他挺好相處的，而且今天我去找爺爺主要也是想跟他探討一下，如何治療你的失憶症之類的。”
“你爺爺也是醫生？”葉寧瞭然。“原來你家還是醫生世家呢。”
韓爍耳朵又悄悄紅了。
他爺爺正職是法學教授，跟醫生可是八竿子打不着邊。
“咳，我去開車。”
韓爍拎起外套揣上手機率先出了門——他得事先跟爺爺通下氣，免得等下一不小心露了馬腳。
開車，上路，在葉寧的堅持下，兩人中途停了會兒車，買了一大兜水果。
韓老爺子住在一處頗有年份的大院中，院內隨處可見一叢叢盛開的金銀花，驅車而過時，能聞到甜而微涼的香氣，滿滿都是初夏的氣息。
車子在綠蔭蔥蘢的小路上拐了個彎，停在一棟獨門獨戶的二層青磚小樓前。
“到了。”
韓爍拎起水果下了車，率先走到掛着銅環的黑漆院門前，伸手一推，院門就開了。
葉寧跟在韓爍身後進了院子。
這院子目測有三十多平米，院牆邊砌了花壇，搭着花架，月季、桂花、蘭草、五角星跟枸杞熱熱鬧鬧擠在一起，你方開罷我登場——葉寧甚至在一堆紅嫩嫩的五角星花與枸杞葉子裏面看見了隱約露出的葫蘆葉子。
嗯，這韓老爺子種花可真是夠隨心所欲的。
“來啦。”
自花架後方走出一位梳着背頭、身形清瘦的老人，雖時已至初夏，仍穿一身長袖中山裝，藍色布料洗得微微泛白，手裏提着噴壺，看來正在給花澆水。
“爺爺。”
韓爍打了個招呼，又看向葉寧：“這是我朋友，葉寧。”
“韓爺爺好。”
葉寧乖巧地喊道。
“好，好。”韓老爺子笑着應和，隨手將噴壺放在一旁。“走吧，屋裏坐。”
與幾乎沒有生活氣息的韓爍家不同，韓老爺子家中佈置得十分溫馨，傢具雖都是舊式的，但乾淨整潔，手工編織的杯墊坐墊隨處可見，茶几上早擺上了一壺茶，老爺子隨手拿起來往杯中倒，茶水還冒着氤氳熱氣。
“我奶奶呢？”
把水果放下，韓爍領着葉寧坐到沙發偏座上開口問道。
“今天她那一群小學同學組織踏青，一大早就出去了。”韓老爺子撇撇嘴，滿是歲月痕迹的臉上竟然顯露出孩子般的神情來，“不管我這老頭子的饑飽咯。”
“說得好像她在家給您做過飯似的。”韓爍拆他爺爺的台毫不手軟，“廚房不是您老的聖地嗎？她出去玩你還能少做一個人的飯呢。”
韓爺爺老臉一紅：“怎麼說話呢，我那是捨不得她勞累。懂不？”
“懂，懂。”韓爍見好就收，立馬認錯，“這左鄰右舍的誰不知道我爺爺疼老婆，是吧？”
“哼。”老爺子懶得搭理韓爍，將目光挪向葉寧，“小葉別干坐着，喝茶喝茶，我這孫子啊，要是嘴別欠，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呃……呵呵……”
對於韓老爺子這明貶實褒的話，葉寧只能報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那什麼，我今早買了一兜黃顙，先去拾掇拾掇，咱們中午吃魚。”韓老爺子沖葉寧笑得和藹：“至於小葉的事兒。咱們一會兒慢慢談。”
“不着急的韓爺爺。”葉寧趕忙站起來，目光卻是瞥向韓爍，“我也去幫忙吧。”
殺魚她還是滿在行的。
“不用，哪有叫客人動手的道理。”韓爍摸摸鼻子，站起來把葉寧摁回沙發，順手從茶几抽屜里找齣電視遙控遞過去，“我去幫把手就行了，你先看會兒電視。”
說完就跟着韓老爺子鑽進廚房。
在確認過廚房門已經關好之後，韓老爺子臉上笑容一收，瞪起眼壓低嗓門沖韓爍斥道：“敢隨便施筆記上的法術。你這小子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爺爺……”韓爍抓抓耳朵，“我也沒想到真的能成功，就是想着試一試……”
話沒說完卻又被老爺子打斷：“小爍啊，那個，小葉她，真的……那個了？”
“……這還有假？”韓爍心底一松，看來比起追究他的大膽之舉，還是老爺子對天師一道的研究心理佔了上風，“我親自給她驗的屍，出門兒就碰見正主了。”
“真沒了啊……”老爺子低頭沉思片刻，忽而滿臉遺憾地搖頭，“這麼年輕的姑娘，是可惜了，不過你也夠多管閑事的，之前你見過的少嗎？怎麼偏就這次干出這麼大膽的事兒來？！”
“她跟之前的不一樣啊。”
韓爍別開眼睛。心底湧上一股自己都說不清的心虛：“她沒有生前記憶，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我就是看她怪可憐的，想着能幫一把是一把……”
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最終消失在韓老爺子意味深長地注視中。
“爺爺。我是來找您幫忙的。”
韓爍頂着韓老爺子冷成冰的死亡凝視可憐兮兮道。
“哼。”
韓老爺子沒好氣地沖自個兒孫子翻了個白眼，一言不發掉頭開始拾掇水池裏活蹦亂跳的幾條黃顙魚。
“我來我來。”
韓爍頗為狗腿地接手了韓老爺子手裏的活：“別再扎着您老金貴的手。”
“嘁……”
韓老爺子被孫子的狗腿樣氣笑，背着手站到一旁看他有模有樣地殺魚，過了許久才長嘆一口氣：“唉，小爍啊。我跟你奶奶雖然不是會催婚逼婚的那群老頑固，但說實話，心裏或多或少都想像過，你將來會帶一個什麼樣的女孩進門。我是把各種情況都想過了，唯獨沒料到你會領一個……這樣的回來啊。”
韓爍殺魚的手一頓，臉騰一下子紅了，開口也語無倫次起來：“爺爺你你你亂說啥呢，我就是看她可憐你懂嗎？我，我一片好心你怎麼能曲解成這樣？！”
“是不是曲解，就算你心裏沒數，看着你長大的我心裏也有數了。”老爺子搖搖頭，把韓爍往旁邊推開，“起開吧，魚都快洗爛了。”
韓爍看着自個兒手中破抹布一樣死不瞑目的魚，訕訕地把魚放下給老爺子騰了地兒，同時在心中做好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
畢竟他真的沒料到，自家爺爺眼睛有那麼毒，竟然一眼就看穿自己心底那點不敢暴露出來的小心思。
然而老爺子只是動作麻利地將魚一條條料理乾淨，並沒有說出什麼責備的話。
“爺爺，你不生氣啊？”
看老爺子如斯淡定。韓爍心裏反倒更加忐忑，頗有點等第二隻靴子的心理。
“生氣？”韓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我生什麼氣，世界上路有千萬條，你自己選了條死路往裏鑽……你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未來可言，這事兒你早就清楚，還非要一頭紮下去，我能怎麼辦？”
比起生氣，老爺子現在其實更多的感受是心疼，心疼自個兒孫子好不容易心動一次。卻喜歡上了一個死掉的人。
老天爺真是作弄人啊，怎麼就不能叫兩個孩子早點遇上呢？
韓爍也沉默下來。
他清楚自己不該喜歡上葉寧，可有時候心動就是那麼突如其來不講道理，在老爺子把話挑明之前，他還能裝聾作啞假裝沒認清自己的心，可現在他連假裝都做不到了。
喜歡就是喜歡，喜歡這種東西，從來就不能用理智來操控。
“爺爺，這些就先別提了，咱還是回歸正題吧。”知道無法挽留，至少不留遺憾，“我怎樣做才能叫她更像正常人一點？至少別碰點雨水就不成了。”
“這事兒倒是好解決。”韓老爺子滿眼無奈，“就是給她喝你的血，固魂術能起效四十九天，給她喝1毫升就夠。”
“真是個好辦法。”韓爍眨眨眼，“但我要怎麼把血給她喝下去？混血豆腐里或者粥里管用嗎？”
韓老爺子看向韓爍的眼神頓時有點難以形容：“那不成，得生鮮着喝才有效果，放那些東西里立馬就燙熟了。”
韓爍扒了下頭髮，乾脆利落道：“只要不燙就行唄？”
“還不能跟血液發生化學反應。”韓老爺子撇撇嘴，“這點是我猜的，不過八九不離十，反正辦法我是說了，要怎麼做你自己考慮吧。”
說完老爺子開始搗騰做魚的配料：“行了出去吧，在這晃得我眼暈，去陪小葉看電視吧。”
韓爍“哦”了一聲，灰溜溜地出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