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惘

前塵惘

有了初步的計劃,韓情心中稍定,回返鎖雲居時發現路邊熟透的韻棠子落了一地,不由惋惜地咂咂嘴,看看天色尚早,他索性又摘了一衣擺韻棠子準備回去洗來吃——說來也是有趣,這種小果子明明十分不起眼,偏偏不能放入儲物袋中,一旦放進去就會迅速脫水失去原本的風味,放在外面倒是十天半日不見得壞。

提溜着衣擺的韓情剛開啟鎖雲居大門,一道人影就直直撲過來,將他牢牢抱在懷中。

韓情被抱得一個哆嗦,手一松,韻棠子灑了一地。

“真、真君?”

陸子涵抱得死緊,韓情覺得自己胳膊都快被這兔崽子給勒斷了,“真君可是餓了?”

韓情看不到的是,陸子涵滿溢着陰鬱與瘋狂的眼神,在抱住他的一剎那開始鬆動緩和,直到聽見他的問話,才透出一絲絲清明來。

“嗯。”

悶悶地回了一聲,陸子涵放輕箍着韓情的力道,但沒鬆開手,“我餓了,出來發現你不在。”

裝屁可憐!明明你自己也能做飯!

韓情很想對天翻白眼,無奈形勢比人強,他只能拍拍陸子涵脊背,哄孩子似的開口,“好了好了,我不應該隨便出門的,你不是餓了?那你放開手,我去給你熬粥喝。”

哄了半晌,陸子涵慢慢撒開手,韓情重獲自由,也顧不得去撿那些韻棠子,先鑽進廚房去忙活,等鍋里熬上粥,他才抽空拎着簸箕出來準備撿果子,結果一出來就看見陸子涵正蹲在地上,學他的樣子拎着衣擺,將韻棠子一顆一顆撿進去。

聽見韓情的腳步聲,陸子涵仰起臉來沖他笑,彼時斜陽餘暉尚好,拂過面頰的微涼的晚風,給這個笑容渡上一絲清冷味道,直把韓情看得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

那一刻他心想,如果將來辦法用盡,陸子涵都無法恢復的話,那自己就守着他,看着他因為一顆果子、一碗清粥這種簡單的小東西露出發自內心的笑,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當然,這種想法只浮現了一瞬,就被韓情狠狠壓下。

幸福與否,他不想,也無權再替陸子涵決定,當初自顧自求死時已經錯過一次,這種錯誤他不會再犯,窮盡此生,他也要想法治好陸子涵。

“都撿好了。”

陸子涵將地上的韻棠子盡數撿起來,獻寶般地拎着衣擺送到韓情跟前兒,“你看。”

“嗯,真君真厲害。”

韓情笑了,看着陸子涵眼巴巴求表揚的模樣,終究忍不住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放到簸箕里來吧。”

“哦。”

陸子涵乖乖照辦,明明身高要比現在的韓情高出一大截,結果兩人相處起來,竟還跟當年沒什麼區別。

韓情看着陸子涵,忽然想到他體內被寒氣淤阻滯澀的經脈,照他之前查看的情況來看,陸子涵的經脈本身並未受傷,想來是這小兔崽子不知去哪兒蹭了一身寒氣,又渾渾噩噩忘記了修鍊,才叫寒氣經堆積起來成了大患。

要說韓情是怎麼知道陸子涵沒有好好修鍊的,試問一位金丹修士修鍊,入定后不坐上個十天半月的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修鍊過,可陸子涵這小子呢?一天跑出來吃三頓飯,高興了說不定還要來蹭一頓宵夜,有乖乖修鍊才是活見鬼。

不能叫他繼續這樣子下去,韓情心想,在幫他重塑劍修元胎之前,至少不能讓陸子涵修為繼續跌落。

“真君,粥還沒好,不要蹲在這裏等。”

放好韻棠子,韓情走到蹲在灶前的陸子涵身邊,見他沒站起身,依舊蹲那兒盯着熱氣翻騰的鍋子,無奈搖頭輕笑,自己也蹲了下去,平視着陸子涵專註的側臉開口,“來這邊之前,我曾聽聞,真君是以劍入道的劍修。”

以劍入道四個字,終於喚起陸子涵的注意,他側過頭來看着韓情,眼神中閃過一絲迷惑,“劍修?”

“嗯,劍修。”

被對方凝視的那一刻,韓情下意識挪開視線,“憑劍入道,以劍為心,持劍修身,你可還記得?”

憑劍入道,以劍為心,持劍修身,乃是所有劍修開始修鍊時最先接觸到的三句話,陸子涵似乎有所觸動,先是神情一陣恍惚,緊接着皺緊雙眉,低下眼去看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與法修的手截然不同,虎口與指間佈滿了硬繭,一看便知是經年累月握劍留下的痕迹。

“真君,你的劍呢?”

韓情壓低嗓音,循循善誘,“晚輩一直仰慕前輩的絕世風采,不知真君可否讓晚輩開開眼界?”

陸子涵驀地抬起眼來,直直凝視着韓情,見他確實看着自己滿臉仰慕,不知怎的臉上紅了一下,又飛快地扭轉開臉去,“我的劍……我的劍在房間裏……你等我去取……”

說完,陸子涵起身快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停在原地,神色局促又失落地回到韓情面前,“我、我忘了,我的劍斷了……”

原來如此。

韓情心中喟嘆一聲,此前的試探,他的目的就是想問出陸子涵佩劍流光的下落,劍修與他的劍,比法修與自身的本命法寶更為親近,劍幾乎相當於他的半身,若是流光尚在,說不定他能藉著流光找出陸子涵劍修元胎的下落,可惜取走陸子涵劍修元胎的那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竟是連劍都毀了。

“不要緊的。”

看着陸子涵一臉難過,韓情出聲安慰道,“劍斷了,就再鑄一把,等將來,我送你一把劍可好?”

想當年,流光亦是他送給陸子涵的,他還記得,那個年僅十七歲就已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在接過劍的一刻眼中閃耀的驚喜。

陸子涵從幼年期便走上了劍修之路,是以走法修路子的韓情雖然將他撿回來收做徒弟,能教給他的東西還是十分有限,唯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幫他親手鑄造一柄劍而已。

“好……”

陸子涵嘴角微微上揚,忽然間,那笑意又收攏了回去,他搖起頭來,“不不,還是不必了,我的劍是師尊給的,若是換了劍,師尊一定會生氣。”

又來!

韓情嘴角抽了抽,簡直恨不能照着陸子涵腦袋狠狠抽兩巴掌,好叫這臭小子認清他師尊早就嗝屁了的事實——可惜不能。

就算這臭小子魔怔了,他現在也打不過……

這真是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那,真君能不能教給我劍法呢?”

一條路不通,那就換一條路,韓情打定主意要讓陸子涵重新修鍊修復經脈,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就算真君的劍斷了也無妨,我們可以用樹枝代劍。”

“哦,那個可以。”

這一次,陸子涵終於痛快點頭。

韓情暗中鬆了一口氣,看來只要不提及跟那個所謂“師尊”相關的事,現如今的陸子涵還是很好說話的,他趕忙去院子裏折了兩根桃枝回來,捋乾淨上面的葉子,遞給陸子涵一根,示意他快快開始。

陸子涵捏着桃枝,凝神回想了片刻,終於身形一正,抬手比了個起劍訣,隨後便一招一式,緩緩比劃開來。

韓情看着眼前捏着樹枝比劃劍招的陸子涵,腦海中卻緩緩展開了另一幅畫面。

初夏時分,山野林間被或濃或淺的綠意覆蓋了起來,遠遠望去就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樹居內外也披上了一身生機盎然的綠意,韻棠子樹下叢生的螢蝶草,此時也陸續開起了花,淡金濃紫的蝶形花朵清香繚繞,逗蜂引蝶好不熱鬧。

就在這滿目大好景色中,一名身着藍色道衣的清俊少年,正手持一把木劍在認真習練着劍招,身形騰挪間木劍時而迅捷揮動化作一團模糊的劍影,時而又只是緩慢地揮刺劈砍出幾個動作,少年額角頸側早有汗水悄然滑落,但練劍的少年全然無知,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全神貫注地看着劍尖所指的方向。

隨着劍招的變化演練,少年身邊漸漸有氣流涌動,一絲絲環繞過來,凝而不散,聚而不發,直到少年長嘯一聲,手中木劍霍然指天,原本涌動凝聚過來的靈氣猛然爆發,太極八卦圖自少年腳下一閃,聚集起來的靈氣瞬間化作一隻靈鶴衝天而起,隨着劍招迸發出的劍氣一起直衝天際!

劍招練完,少年一手倒握劍柄,收劍在背後,另一手鬆開指間劍訣,變為食指中指併攏,其餘手指握向掌心的劍指手勢,輕吁一口氣,納氣歸丹田。

“能吸納周圍靈力與劍招共鳴,乖徒兒,你在劍術上的天分真是叫為師嘆為觀止。”

韓情翹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樹上,雙手疊於腦後,神情一片悠哉,“這般不世出的劍道天才,也只有不長眼的陸家,才會棄如敝履。”

“師父過獎。”

陸子涵面無表情,低下眼去看看自己手中的木劍,片刻后又開始練劍。

看着一絲不苟練劍的陸子涵,韓情莞爾一笑,當初將這小子撿回來時,就發現他的佩劍已經損壞,劍修沒了劍,就好比鳥兒失了雙翼,原本他還以為這小子會消沉一段時間,沒想到傷勢剛好,陸子涵就開始以樹枝代劍練起劍招來。

韓情身邊也沒有劍形法寶,只好給陸子涵削了一柄木劍讓他暫時用着,“乖徒兒,待你金丹大成之際,為師親手鑄一柄劍送你可好?”

正在練劍的陸子涵聞言,雙眸一垂,手中劍一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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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師不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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