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龍澗
被三大派追殺的魔孽韓情竟然昏了頭,逃入鎖龍澗去了!
這消息一傳出來,登時叫許多人精神為之一振。
鎖龍澗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絕靈境啊!甭管是多高修為的修士,一旦進入鎖龍澗,立刻靈力全無,這且不說,那鎖龍澗外圍還遊盪着大量兇惡妖獸,失去了靈力的修士闖進去,絕對是九死一生的下場。
有人說韓情這是被追的走投無路,想去鎖龍澗里拼一條生路,也有人說韓情乾脆就是想死前再拉一批追殺他的人墊背,種種猜測眾說紛紜,誰也說服不了誰,唯一可見的事實便是,三大派追殺韓情的修士的確被攔阻在了鎖龍澗外面,不得其路而入。
與外界的紛繁熱鬧相比,鎖龍澗內冷寂凄清得很。
韓情翻遍儲物袋,確認了療傷丹藥已經消耗殆盡的事實。
“還是準備少了啊……”
他勾勾嘴角將儲物袋丟開,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身上染滿血色的道衣出神。
沒有傷葯,沒有靈力,彈盡糧絕。
韓情嗤笑一聲,轉眼去看不遠處的寒潭,月色下的潭水寂靜無波,沉默一如無邊蒼穹,然水面下影影綽綽透出的蒼綠,隱含玄機。
那是韓情進入鎖龍澗的真正依仗,也是他最後的殺招,只要扛住這一波圍殺,他就能得到喘息,瞅准機會去取最後一名仇人的性命。
陸天犴。
韓情閉上眼,自韓家滅門以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入睡過,除了急着修鍊,更多的原因是,只要合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出一片血色,還有至親死不瞑目的慘狀。
韓家上下三百多口人,一夜之間盡數死絕,最可笑的是,對這等慘案,三大派卻好似失明了一般,齊齊無視。
沒關係,韓情一遍遍在心裏對自己說,沒人來給他、給韓家主持公道,那他就自己來。
陸家也好,乘雲宗也好,所有對韓家出過手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一個都不。
有鈴聲隨着夜風傳來,韓情冷笑,在外面圍了那麼久,這些人總算忍耐不住要動手了嗎?
睜開眼,韓情起身徑直走向寒潭。
沒有傷葯療傷,唯一的好處就是現在不用划自己幾刀,倒也划算,韓情這般想着。
隨着韓情邁入寒潭,絲絲鮮紅自道衣上、傷口中溢出,漂散在潭水裏,與此同時,原本埋在潭水下的物什開始抽枝發芽、瘋狂生長,一根根葉莖爭先恐後冒出水面,展開片片蓮葉,瑩白的花苞星星點點綴在蓮葉間,將綻未綻時已有幽幽清香瀰漫出來。
以血為蠱,見血生花,這一潭寒香千葉蓮,是韓情親手種下,為的就是今日。
寒香千葉蓮的香氣交織着血蠱飄遠,鎖龍澗外,妖獸群開始躁動。
絕靈地困鎖的並非只有人類修士的靈力,妖獸進入也會被限制住修為,但除卻靈力,妖獸還有着強悍的體魄與銳利爪牙,人類的力量在這群妖獸面前,顯得無比渺小。
妖獸躁動的嘶吼與人類驚呼聲一同隨夜風傳來,同時夾裹而來的是愈漸濃重的血腥氣,韓情嘴角微揚,什麼公平公正,都是假的,只有你死我活才是真的。
月夜下,深澗中,血肉相搏的大戲剛剛上演,韓情整個人浸在寒潭中,臉色微微泛白,神情無悲無喜。
直到腳步聲從韓情身後響起。
他驚訝回頭,這麼快就有人進來了?難道那些妖獸都死絕了?
當他看清來人是誰時,才知道事情並非他擔心的那樣。
來人是陸子涵。
前些日子為陸子涵療傷時,韓情曾經給他餵過自身三滴精血,想來是精血中的血蠱起了作用,那些妖獸根本沒有攻擊陸子涵,才叫他一路暢通無阻走到鎖龍澗中。
真是自作孽。
韓情心裏罵,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將身子朝水面上浮了浮,同時歪過頭來看向陸子涵。
他不能栽在這裏,不管來的人是誰,別說是陸子涵,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今日也註定留不住他韓情。
儘管沒有受到攻擊,陸子涵此刻看起來卻並不怎麼好,身上藍色道衣早就被血染成發黑的深紅色,握着劍的手臂顫抖得厲害,虎口開裂,往外不斷滴着血。
身上的,應該是妖獸的血,韓情在心中快速盤算着陸子涵此刻的狀態,他沒受傷,只是體力有些透支,虎口處那道三寸余長的裂傷是他身上唯一的傷口。
所以若是此刻兩人動手,他沒有贏的可能性,當然,他不會叫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來的,是陸子涵。
“你也隨他們一起來抓我?”
韓情抬起眼仰視着岸邊的陸子涵,清冷月光下,搖曳蓮葉間,韓情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半濕的長發貼在濕透的道衣上,倒是露出幾分可憐意味。
陸子涵看的心頭一緊,他如何看不見那道衣上殘存的血漬,在他趕到之前,只聽說韓情被三大派的人堵住了,卻沒想到這個在他看來一貫無所不能的男人,會被傷的如此狼狽。
“乘雲宗已經沒了。”
陸子涵垂下眼,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韓情,不然他會無法正常思考,“陸家也只剩下我一個,師尊,你收手吧,不要傷了外面三大派的人,我……我會替你抗下其他的事,若你當真要陸家人死絕才能泄恨,等事情過去,我死便是。”
韓情聽得直想發笑,這兔崽子真是他教養大的嗎?怎麼如此天真,“哦,所以你是來做說客的?”
陸子涵聞言,終於肯與韓情對視,雙目中儘是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師尊……”
韓情嗤笑一聲,“瞧你這不出息的樣子,怎麼,覺得被我誤會了,很難過?”
陸子涵沒再開口,他一貫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即便是愛慘了眼前這人,他也無法說出一字一句來剖白自己的心思,他只想着,自己這條命是韓情救下來的,如果能用自己的一切將韓情保下來,他絕不會有分毫猶豫。
“直說吧,你今天究竟打算做什麼?”
韓情挑眉看過去,“抓我回去受審?”
“……師尊信我嗎?”
陸子涵沉默半晌,開口道,“只要師尊跟我出去,我定會保全你的性命。”
“我自己養大的小崽子,又有什麼不信的呢?”
韓情忽然笑了,不僅是笑,甚至還笑得相當開心,因為從陸子涵回答的話語中,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確定的東西。
這傻小子,對他的心思沒變。
這就好。
韓情沖陸子涵伸出手,“子涵,拉我上岸,泡了半天骨頭都凍僵了。”
陸子涵聞言立刻去拉韓情的手。
而後,水花四濺。
陸子涵猝不及防被韓情拽下了水。
“師尊你……”
話未說完就被一個吻堵了回去,四周飄蕩着的清冷荷香不知何時愈發濃郁起來,陸子涵原本驚疑的目光微微凝滯,而後渙散開來。
“想要我嗎?”
耳邊傳來他朝思暮想的聲音,彷彿沾滿了蜜糖的毒藥,明明帶着致命的危險,卻叫人無法不沉溺其中。
“來啊。”
那人在他耳畔低笑,“趁我們還有時間。”
潭水明明是冰冷的,但在陸子涵的記憶里,卻是灼熱的,熱得彷彿要將心臟都融化掉。
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終於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將那人狠狠抱在懷中徹底佔有,肆意撫摸親吻,在每一寸肌膚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這就是個夢,陸子涵知道的。
只要醒了,就什麼都不會留下,可他無法拒絕這個夢的誘惑。
所以,當他最終一個人從寒潭中清醒過來,守着一潭枯萎的蓮花,以及潭邊成群虎視眈眈的妖獸時,就知道,這個夢不光醒了,還徹底地碎了。
韓情不信他。
不僅不信,還又一次算計了他,那一晌貪歡,不過是為了伺機取走他體內能夠驅逐妖獸的血蠱。
韓情走了,走得乾脆無比,毫無留戀,只留下一枚玉簡,孤零零躺在陸子涵手邊。
玉簡裏面只刻着一句話,“乖乖待着,等為師回來。”
可惜,就連這句話,他都食言了。
夜深人靜,鎖雲居外院此刻卻是燈火通明。
韓情探了探陸子涵的額頭,發現溫度不降反升,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都成了白做工,不由嘆了口氣,起身去繼續燒熱水。
在他離開后,原本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陸子涵,忽然緩緩睜開雙眼,靜靜盯着門口出神。
韓情……
陸子涵在心中一遍遍低喃着這個名字,這個狠心冷情的人恐怕永遠想像不到,每次聽他喊子涵時,自己心中是如何的歡喜與恐懼。
歡喜的是,他還需要自己。
恐懼的是,在這次之後,他是否再無被欺騙被利用的價值。
若情之一字是毒,他已毒入骨髓,是病,他早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無人可醫。
直到方才,韓情又一次喊他的名字,他才在恍惚了這麼久后,終於找回活着的感覺。
他閉着雙眼,安靜地聽着韓情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諸如會帶他離開,與他做一對不問世事的神仙眷侶之類。
多美好的妄想,陸子涵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開始做夢。
門扉開合,韓情端着熱水走進來,陸子涵眼中映着那瘦小的身影,雖然外貌不同,但那雙眼睛,確與往日一模一樣,叫人看不透、看不穿。
“師尊……”
陸子涵開口,同時朝韓情伸出手去,“是你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