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妖

藤妖

對於白桐的出現,九岩有些受寵若驚。他先是畢恭畢敬地客氣了一番,旋即又怕打擾到他們,起了反作用,便又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桐生得一副碧藍瞳孔,他雖然不知道白桐是“人司”里的人物,但是即便是妖界,碧藍瞳孔的人也極為稀少。面前這個女子,若非王族,便是龐雲貴人。

看着九岩這樣畢恭畢敬的樣子,蘇郁心裏隱隱思考了一番。或許,對於妖界來說,他們辨識一個妖是否尊貴,都是依靠她的外形特徵,這就跟凡人靠衣物服飾和周身氣度來判定此人是否有權有勢相同。

只是妖的判斷更加直觀,他們依靠的是無法改變的外形。

九岩似乎也不敢問起白桐身份,徑直走到了那女藤妖身邊,替她摘好旁邊纏繞的枯藤。眼神不時落到白桐的身上。

因為蘇郁的提醒,白桐只得站起來。

妖界的妖,似乎不愛坐着。蘇郁留意到,剛剛在他們坐下接過他手裏肉葵的時候,九岩問過,是否只有鮫人因為雙腿虛弱。才愛坐着。

白桐站在房舍里,蘇郁和雲鶴依舊坐着。那一側,九岩給坐在藤床上的女藤妖摘枯藤,幾人都沒有開口,房間裏一片詭異的沉默。

可這一切落到九岩眼裏,卻又成了皇都里來的妖就是高冷,惜字如金。

黑夜來臨,可是九岩還沒睡下,他們也沒有辦法確定妖該是怎麼睡覺,一時便僵持着,等待着九岩先行睡下。

九岩細心地給女藤妖整理,倒像是個恪盡職守的相公。

房舍上浮動着點點螢火。白桐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瞧見上面一個個螢火其實是浮動在透明的卵中,情不自禁有些惡寒。

這是女藤妖和九岩的孩子。

九岩整理了許久,終於累了。他用彎刃一邊的手替女藤妖修去了多餘的枝條,然後疲倦地垂下了頭,站在床邊睡著了。

蘇郁和白桐看見他半響沒動靜,站在床邊,合著眼睛,呼吸勻凈,當即對望了一眼,哭笑不得。

妖界的妖是站着睡覺的?

白桐猶豫了一下,看見女藤妖沒有動靜,便坐了下來,低聲說道:“你們要站着睡嗎?”

蘇郁看了雲鶴一眼,故作矜持地一笑:“我們鮫人身嬌體弱,有特權。”

白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若是我們睡熟了,他明日看見了我們躺着睡要如何解釋?”

蘇郁說道:“他不是認不得你是何種妖么?若是你說你是有怪癖的妖,他也是無法的。”

白桐想了想,搖頭道:“有你們這種愛坐着的妖便夠了,再來一個躺着睡覺的妖,他不懷疑才怪了。”

蘇郁笑了笑,盯着白桐看了半響,白桐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局促,蹙眉問道:“你看着我做什麼?”

蘇郁搖頭:“沒什麼。”

可眼裏還是在笑。

白桐心裏有些新奇。自她當初第一次見到襄王的時候,以為他是萬人之上,掌握天下的王者,殘酷無情,睿智冷傲,就不該有這樣毫無戒備,笑容隨性的一面。

但是看着他的臉,白桐心裏漫漫湧上一股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悸動。

她撇開臉,碧藍的瞳孔往着地面,說道:“如果人司不來找我們,那我們就去找她們。”

蘇郁嗯了一聲,說道:“還是得去妖族的皇城裏看一看。”

他也在思慮。承歡到底是去了哪裏。

拐走妖族公主……承歡不可能一時衝突就想起帶走公主,子母蠱或許是跟妖族公主有關係。

保險起見,白桐倚在牆邊小憩了一會兒。

而後她實在堅持不住,便躺了下來。

見她困得不行,蘇郁說道:“讓雲鶴站着睡吧,反正他一天要睡十一個時辰,今夜熬住,明天白天補回來便是了。”

說罷,對雲鶴道:“若是你看見這妖有醒來的先兆,便將白桐和我推醒。”

雲鶴點了點頭,當即站起來站在他們前方,盯着站在藤床前睡覺的九岩。

白桐實在挨不住,蘇郁和她一起倚在桌前,準備睡覺。

他伸手將她攬過來,擁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白桐稍一掙扎,便被他按進懷裏。說道:“送給你當枕頭,你還不要?”

隔着一層血肉,她聽到他胸腔里極為沉重的心跳聲。

這是白桐第一次聽到一個人的心跳聲。

也是她第一次,挨一個人,挨得這麼近。

她掙扎了兩下,才放鬆下來,將頭埋在他的懷裏,低聲說道:“殿下,我終歸是三姓。”

她終究是要回到妖司,扛起白家的責任。

蘇鬱沉沉地嗯了一聲,說道:“誰說人妖殊途?若是人妖殊途,那三姓算什麼?何況我和你都流着人的血。我不勉強你,待到此事完結了,我們的孩子可以姓白。”

白桐的腦子嗡的一聲,被他這句話震得說不出話來。

她想抬起頭,蘇郁卻是將她擁住,半響才說道:“我將會有很多嬪妾,很多子嗣。所以,我不求你留在宮中。”

白桐眼裏剛剛浮起的感動之色轉瞬又散了。

的確,她只是需要生下子嗣,扛起白家的責任。那個夫婿,可以沒有姓名,沒有身份,亦或是隱去姓名的王親貴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生下來的孩子,是三姓,那就夠了。

蘇郁抱着她,心裏漸漸浮起一抹複雜的情愫。

他喜歡美人。但更喜歡天下。

只要白桐和他生下孩子,新的三姓成為妖司的首領,妖司便會為他所用。

以往的妖司從不歸屬任何皇族。他們也不會跟任何外族通婚,除非是自覺斷絕子嗣。

但是白桐現在就是例外,唯一的例外。只要她愛上自己,和自己行過夫妻之實,生下的孩子,就會是他襄王的血脈。

想利用妖司的人,他蘇郁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他是唯一成功的一個。

何況,他心中對白桐,也是有那麼一分情意在。她就像是某個過去的被塵封的自己,張牙舞爪,倔強而陰冷的縮在角落裏,在某時某刻,一旦他回想過去,便會在他的心尖上撓動。

得到她。一箭雙鵰,一舉兩得。

白桐倚在他的懷裏,垂下眼眸,半響沒有說話。

她合上眼,沒片刻,呼吸勻凈。沉沉睡去。

頭頂上點點熒光。

雲鶴站在他們面前,看着蘇郁抱着白桐睡去,旋即自覺地轉過頭去。

他在山上便聽師傅說了,偷看男女相擁相親是要長針眼的。

師傅說的話,便是真理。

教他報恩,那就報恩。鑒於報恩未成。被師傅打下山,這一次,如果師傅沒有開口叫他離開,他是絕對不會走的。

九岩站着睡覺,那個女藤妖卻是坐在藤網上,藤網微微搖蕩,她也在上面一晃一晃。

那女藤妖倒是挺像凡人,生得嬌小,皮膚白皙,額頭生着兩道綠色的妖紋,紋路漸深,沿着臉龐一直往下延伸,落入頸子裏,衣裳下,再看不見。

雲鶴順着她的衣裳往下看,看見她的手掌按在藤網上,身下的藤網便是從那手掌里生長出來的。

藤網糾結纏繞,碧綠一片。

雲鶴眨了眨眼睛,作為劍痴,他有極為強烈的直覺。

這個房間裏有人在看他們。

從他一進房間,就感覺到了有很多雙眼睛在看着自己。

但是無論是九岩,還是女藤妖,都是合著眼睛的。

他仔仔細細看了周圍所有的環境,大到整體。小到一根藤條,他都找不出來那視線到底是何來源。

但當蘇郁和白桐睡去之後,這種感覺更是強烈了。

身後兩人已經呼吸平靜,夜深至曉晨,除了這種詭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其他並沒有什麼變數。

雲鶴站在原地立着,警惕地望着四方。

天已將亮,頭頂上的螢火在透明的卵里一閃一閃。

雲鶴忍不住回頭,剛想伸手推醒白桐和蘇郁,當即臉色一變,手裏細劍以光電火石之速往後劃了去。

一顆螢火落在他的劍尖上,被切碎的破碎的透明卵四散飛舞。有些甚至濺到了他的肩頭。

頭頂上的卵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雲鶴看着那顆螢火像是流質一般落在地面上,瑩綠色的光芒漸漸熄滅了。

他也沒來得及多想,覺得這螢火似乎不會傷人,便將桌子拿起來,舉在頭頂,將他們三人頭頂的螢火擋住。

蘇郁的睡眠很淺,被雲鶴這麼一動作,當即醒來。

白桐被他搖晃了兩下,也是跟着醒來。

眾人看着頭頂上的螢火像是下雨一般落下,透明的卵一觸到地面便是破碎消散。白桐望着眼前下火雨一般的情形,問道:“這是什麼情況?”

除了白桐的問詢,房間裏再沒有一絲聲音,地上的螢火漸漸熄滅了。

整個房舍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蘇郁微微側首,在黑暗中循着記憶伸手過去,將旁邊離他一步遠的白桐攬住,低聲說道:“別動,別驚動了那兩個妖。”

他懷裏抱着白桐,卻聽到白桐的聲音從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傳來:“那我們現在要離開這裏嗎?”

蘇郁心裏一涼,渾身僵硬住,懷裏的白桐倚在他的懷裏,他感覺得到她抬起頭來時頸脖的溫度,她像是沒聽到稍遠處傳來的聲音,問道:“我們怎麼出去?”

旋即,又低聲說道:“你怎麼了?”

那邊的聲音繼續說道:“殿下,我看不到你,你過來一些。”

懷裏的白桐再沒說話,整個黑暗裏,他只聽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聲。

蘇郁低聲道:“雲鶴?”

他依然緊緊地擁着懷裏的白桐,在不確定是真是假面前,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

雲鶴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殿下,給。”

黑暗裏亮起一點火光,蘇郁抬起手,剛想伸手接過那一點火光,卻看到黑暗裏,有人比自己更先伸手,接過了那個火摺子。

那隻手,手指修長,在火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袖口處,綉着幾枚梅花枝。

是他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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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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