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雲

龐雲

雲鶴的目光從上方挪開,懷裏抱着自己的劍,坐在原地。

蘇郁其實對這個叫做九岩的妖將自己和雲鶴認作了什麼類型的妖物很有興趣。

上方熒光點點,宛若星海浮光。

藤網上坐着的女人宛若雕塑,隨着晃動的藤繩蕩來蕩去。而這個長着兩面彎刀手臂的妖則是守在鼎前,一副專心致志做飯招待客人的模樣。

這情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門口搭着的那條捲簾又垂了下來,像是一條綿軟的舌頭,搭在門上。

蘇郁和雲鶴隨便挑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

那九岩看見他們坐下,還有些詫異,但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回過頭來笑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兩位妖長都是鮫人,不像我們可以久站。”

蘇郁不動聲色,點點頭,故作詫異地說道:“你也知道我們鮫人的習性?”

他腦子裏電光火石便掠過諸多懷疑。鮫人,不是說鮫人歷來是魚尾么?

難道在這個九岩眼裏。自己和雲鶴的模樣都是下半身魚尾的鮫人?

九岩卻是笑着說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卻是不再多說。

蘇郁想儘可能從他嘴裏套出話來,可言多必失,他只得按捺下性子,坐在原地候着。

九岩一邊盯着那舔着鼎爐的火焰,一邊畢恭畢敬地說道:“妖長們不妨再等等,湯即可便好了。”

蘇郁客氣地點點頭。旋即又說道:“你可知道最近這邊出現了人的事情?”

九岩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看着蘇郁望着自己,半響才疑惑地搖搖頭,說道:“城裏是傳了這些傳聞……但是妖都里怎麼可能會有人?妖長,難不成你是為了這傳聞來的?”

蘇郁嗯了一聲,說道:“我的確是為了這個傳聞來的。”

九岩愣了一下,旋即瞪大了眼睛,說道:“人……不是說,人的故事只是個傳說么?”

蘇郁覺得他這幅模樣分外滑稽。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若是人的故事只是傳說,那怎麼會有我們人司呢?“

作為凡人,在妖界。對一隻妖說,人的存在不是傳說,這種感覺實在太過奇妙。

蘇郁隱隱有些想笑。

他繃住麵皮,卻只是淡淡道:“我們就是為了追查這個人而來的。”

九岩愣在原地,許久才嘀咕道:“怎麼會呢……”

繼而,他端起那鼎,鐮刀型的手架在鼎的耳廓上,竟是一點都不覺得燙,直接端了上來。

他將鼎放在桌上,帶了一絲懷疑地說道:“那公主真的是被人迷惑了心竅?”

想了想,他又有些懊喪,皺眉道:“堂堂妖族公主,怎麼會輕易被人迷惑了心竅?”

蘇郁心裏咯噔一下。

進入妖界的人,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承歡。

妖族公主,被人迷惑了心竅?

承歡拐了一個妖族公主?

他不是只是來尋找子母蠱的解藥么?怎麼莫名其妙又牽扯到了妖族的公主身上?

九岩揭開面前的鼎爐。

這鼎四四方方,周身漆黑。揭開鼎蓋的那一剎那,一股奇異的味道從鼻腔鑽進腦海里,既不像是青草的鮮美,也不像是肉食的香氣。

蘇郁想不出來該怎樣來形容這股味道,介於惡臭和鮮香之間,說難聞倒也不至於,說香氣讓人難以奉承,至少光從味道上,就實在是讓他提不起食慾。

他原本以為裏面會是一鍋煮爛了的粉肉,沒想到九岩卻是拿起幾把圓形的木漏,從裏面搗鼓一陣,舀出幾粒圓溜溜的珠子。

這珠子宛若黑色珍珠,呈現黑曜石的色澤,渾身透亮,看上去小巧可愛。

那一鍋扭動的粉色肉蓮蓬,竟然被煮成了這樣的黑色圓珠。

九岩將這一碗黑珠遞給蘇郁,又熱情地遞給雲鶴,說道:“剛摘上來的肉葵,兩位妖長別嫌棄。”

蘇郁含笑點頭,不動聲色地喝了下去。

這肉葵的味道,他也不敢多嘗。只是囫圇吞了下去。

雲鶴抱着劍,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碗裏的肉葵。九岩客客氣氣地問道:“這位妖長……不吃么?”

蘇郁剛想說話,雲鶴便開口道:“不吃。”

九岩愣了一下,繼而將目光挪到蘇郁臉上,撓撓頭,說道:“妖長不是啞巴嗎?”

蘇郁滿臉溫和,搖搖頭,說道:“這位妖長有隱疾,不能時常說話。我怕誤會,便只稱他是啞巴。”

九岩恍然大悟似得點點頭,繼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是這位妖長出水太久,所以說不了話。正想說這村子後面有溪,他若去這邊河中入水一番,也好潤潤皮膚。”

蘇郁故作眼前一亮,道:“那正好,我們先去溪旁看看。”

門口的捲簾猛地收起來,往上縮了去。

蘇郁走出門。雲鶴跟在他身後。

四周都是這種烏龍菇一般的詭異房舍,四周極為寂靜,沒有雞鳴狗叫,靜的滲人,直教人頭皮發麻。

夕陽將他們倆的影子拉得極為纖細,宛若地上飄動的鬼魅。

蘇郁抬起手指,按了幾下手上的穴位,快步走過村落,旋即站在路旁,微微附身,將剛剛吃下去的肉葵逼了出來。

下肚的時候,他沒有在嘴裏停留。如今吐了出來,反倒覺得嘴裏難受,幾欲作嘔。

蘇郁站直身體。

有人從天而降。

白桐落在地面,地面生風,她的衣訣飄飄,宛若凌空,旋轉的風將地上的青草吹得東倒西歪。

她小心翼翼地踏在地上。旋即風漸漸停了,她的袖擺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宛若收攏翅膀的蝴蝶。

蘇郁抬起手指揩了揩嘴角,問道:“其他人呢?”

白桐上前一步,搖頭,說道:“他們覺得突然間出現太多人會惹人懷疑。我們商量了,讓我先來探探路。”

半響,她說道:“殿下的推測都是對的,若是這裏真有人司,那我就該是人瞳。”

蘇郁笑了一聲,說道:“人瞳,妖瞳。有趣。”

繼而,他上前一步,將白桐鬢髮間沾着的一枚碎葉摘下來,含笑說道:“看來你們三姓,無論是在人界,還是妖界,都算得上有分量。”

白桐有些不自然地僵硬了身體。

蘇郁繼續說道:“剛剛我套出來一些消息。妖界裏面也有皇族。人司守衛妖都,就像是妖司守護雲鼎一般。”

白桐點點頭,人界妖界相隔離,那跟妖物闖入人界有什麼關係嗎?

兩界以往一直相安無事,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在這段時間裏頻發異動?

蘇郁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瞧見她一臉認真,霞光映在她的臉上,像是給她鍍了一層金光。

他望得心神微微動蕩,說道:“這裏有傳言,有凡人闖進妖都,拐走了妖族的公主。“

白桐啊了一聲。旋即不敢置信道:“凡人闖進妖都,拐走了妖族的公主?”

蘇郁瞧見她臉上詫異之色幾乎要溢出來,當即也是抿唇道:“是,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吃驚。”

妖界闖了人進來,這他不吃驚。畢竟闖進來的人是承歡。是蘇郁一手策劃,送入妖界尋找子母蠱解藥的人。

但是承歡拐走公主,這件事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白桐半響才消化了這個驚天的消息,碧藍的瞳孔里浮現一抹沉思,說道:“那妖物異動,就是因為這個人拐走了妖族公主的原因么?”

蘇郁沉吟片刻。說道:“可能是。但是在沒找到那個闖入妖界的人之前,我們沒辦法下定論。”

白桐點點頭,旋即說道:“你們在這個妖物的面前,是什麼樣子的?”

妖進入人界之後,在人的眼睛裏都是人形。

畢竟凡人長相皆是相同,但是妖的相貌品性卻是千變萬化。

蘇郁說道:“鮫人。“

白桐聽到這話,情不自禁重複道:“鮫人?”

那這樣說的話,倒是合情合理了。鮫人是與凡人長相最為相似的妖物,她們棲息於深海,長相嬌柔或是俊麗,下半身是為魚尾,覆蓋著美麗的細碎鱗片。

而鮫人一旦上岸,魚尾就會變成雙腿,兩條腿腳踝處各生出一枚鱗片。她們上岸多有限制,失水過久,就會失去說話的能力。

鮫人雖然是極為美麗的生物,但是卻是食人肉,吞人心。長相美麗,並不代表她們會對凡人溫柔。

蘇郁聽到白桐這樣解釋了一番,心裏覺得新奇,倒是風輕雲淡道:“我與雲鶴,也擔得起這個長相絕世,嘖,難怪會被認作鮫人。”

白桐聽見他這樣說。頓時忍不住默默道:“長相絕世的除了鮫人,還有狐妖。”

雲鶴跟在後面一言不發,倒是蘇郁笑了一聲:“那也不賴。”

他覺得呆的差不多了,便朝白桐說道:“你要跟我一起去拿妖物房舍里么?“

白桐點點頭,說道:“我想看看他們對人司的反應。我是妖瞳,在妖界的時候瞳色碧藍……只要有心,露了個面,總歸是有人來找我的。”

倘若妖界的人司跟人間的妖司一般,那隻要稍有心,將這裏出現了一個碧藍瞳孔的人的消息放出去,那自然就有妖族找上門來。

蘇郁微微笑道:“守株待兔,倒是個好點子。”

他從懷裏拿出一枚藥丸。自己吞了下去,旋即又摸出兩枚,遞給雲鶴,又遞給白桐,說道:“這妖界的食物同人間不同,我倒不知道能不能吃。這裏還有幾枚千草丸,吃一粒,勉強能撐過幾天的口腹之慾。”

白桐接過來,雲鶴默默拿到手中,仰頭便吞了下去。

白桐看着蘇郁,蘇郁卻是神色平淡地說道:“你放心,我捨不得害你。”

旋即,又伸手道:“不吃便還來。”

白桐吞了下去,咽下咽喉,蘇郁見狀溫和一笑,宛若高山雪巔的初綻新月,姣姣華光,絕色出塵。

他側對夕陽,眼裏深潭波光粼粼,臉半隱於陰影,嘴角浮起的笑容勾魂攝魄。

他微笑道:“味道如何?”

白桐垂下眸,說道:“殿下賞賜的,都是世間佳肴。”

蘇郁不置可否:“這話我倒是愛聽。”

她冰封許久的心裏像是裂開了個口子,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想要將那稀薄的信任拋給面前這個人。

蘇郁,我相信你,所以,千萬別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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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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