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則兼濟天下

醉蟹記的生意大不如從前，但也算這白鹽都里最熱鬧的酒家之一。

掛着蘇記紅底黑字招牌的門店前，列了一隊長長的馬車。

從東排到西，幾乎看不到頭。

花玉枝掀開帘子，進了蘇記的內門。

蘇九生就站在一池假山前，似乎在出神。

醉蟹記那裏的事情她也已經給店小二交代好了，如今，就該跟隨着蘇九生一起出發了。

去往日炎城。

作為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能從千萬交易里嗅到最有利的商機。但是花玉枝實在想不出來，日炎城到底有什麼好處，可以吸引蘇記前去開設商鋪。

白窮山脈連綿萬里，橫亘大陸。白鹽都作為白窮山脈初始地。又是臨海，靠着控制鹽脈而富饒異常。

而日炎城作為一夜帶水的都城，卻是乾涸貧窮。白窮山脈阻斷了從海面上吹向日炎城的風流，致使日炎城終年乾旱。土地龜裂，作物顆粒無收。

居住在日炎城的百姓流離出逃，每年給漠琅皇族的賦稅都繳不齊，連設在日炎城的州官都受不了那裏的貧苦，告老返鄉去了。

日炎城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充滿了乾涸，貧困，餓殍。

——不在白鹽都發展蘇記的生意。反而要去日炎城開設商鋪？

花玉枝實在有些猜不透。

但既然蘇九生這樣說了，就自然有她的道理。

如今作為蘇九生的幕僚，她倒是不用隨着他一起做這些額外的準備。花玉枝將手裏的幾兩金子盡數化作了乾糧和馬車，還剩下幾枚金子換了碎銀，準備拿到路上做盤纏。

——幕僚也得給自己存點私房錢，總不能事事都去蘇記賬房先生那裏報備吧？

醉蟹記那裏她也交給了四個值得信任的賬房管家，互相監管，互相協作。雖說相處時日不多，但至少在賬本上面，他們從來沒有做出過讓人不信任的舉動。

蘇九生站在假山旁，這一池浮萍下，錦鯉浮浮沉沉，時不時會從碧水中冒出半片淺緋色的額頭。

他在出神。

花玉枝很少看到他這樣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靜靜地站在假山前，白衣勝雪，不染塵埃，纖弱的身子帶着一抹清冷寂寞。

扶家死肥宅：“九爺這個樣子，真讓我想起了一首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熊二醬：“就差個輪椅，他就能當瑪麗蘇小說里的男主了。”

最愛泡芙：“坐輪椅的基本都是男配，男主都是身強體健的皇親貴族，天縱奇才，最後都要做皇帝，這小說不都一個套路嗎？”

不知道取什麼名字：“emmm。好像還真沒見過男主最後不當皇帝的本子。”

扶家死肥宅：“阿婆主，快過去安慰九爺，好培養感情。”

花玉枝看着蘇九生站在那裏的身影，心裏生出一抹傷感。她似乎，並幫不到他。

這幾個月下來，她對這個上古神器直播器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觀眾老爺們有時候出的建議都是她作為一個“凡人”絕對想不出來的，而有時候他們又會糾結於一個完全沒必要的事情，凈出些損主意。

在這短暫的數月里，她和這些跨越了“仙凡”兩界的觀眾老爺們已經建立了一種奇異而默契的友誼。

起初，她將他們的話盡數奉為聖旨，後來才慢慢發現，有些時候。作為觀眾老爺，他們也會出錯，也會有想不到的地方。

但最重要的事情，是她發現，所有觀眾老爺都愛湊熱鬧。而且，尤其愛看她和九爺的熱鬧。

沒有熱鬧看，那就製造熱鬧來看。

瞧着花玉枝站在原地不動，彈幕上又開始議論起來。

最愛泡芙：“我覺得九爺雖然帥氣，儒雅，有錢，但是九爺身體不好，阿婆主要是嫁給他。怕是年紀輕輕就要守寡。”

扶家死肥宅：“守寡？那正好啊，阿婆主以後豈不就成了一個年輕的富婆？有錢人快樂嗎？有錢人的快樂你想像不到！”

熊二醬：“打住！你想多了！這不是現代，是古代，古代重農抑商，你作為商賈，再有錢，也受皇族管轄壓制。我看史書上寫的，古代的商人都不能登大雅之堂。你還有錢快樂，快樂個屁！”

扶家死肥宅：“你說的重農抑商是有，但在歷史演變上，自從某個朝代起，就再也沒有這一說了，後來商賈的地位也漸漸提高了。說到底，只要富可敵國，就算皇族，也會掂量他們的分量！”

熊二醬：“你也知道那是富可敵國，問題是歷史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富可敵國這種程度的？”

花玉枝看着他們爭論，蹙起眉頭。

前面蘇九生恰巧轉過頭來。

映入他的眼帘的花玉枝，身材嬌小。但樣貌清秀，臉上有兩道淺色的傷疤，肌膚白膩，對於總體並不礙事。

他微微心動。生出一抹柔情。

歸根結底，他對她，還是有那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只是前途渺茫，不知道這一回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他也不能真的將她拉到蘇記來，陪自己冒險下一場可能全盤皆輸的賭注。

從沒遇到過她這樣堅韌而聰慧的女子。

惹人憐愛，讓人牽挂。

他看着花玉枝看着自己的方向，但是似乎眼神並沒有落到自己的身上。

又是這種神情。

——在和她相處的這兩個月，他偶爾會看到，花玉枝像現在這樣，凝視着空氣的某一個地方，然後出神，或是一動不動，或是低聲自言自語。

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他並不是很擔心。

花玉枝看完彈幕，沉思了片刻。

蘇九生作為漠琅第一商賈家族的少主，他為什麼要放棄天倫城已經牢固的商業根基，錯過白鹽都富饒的商機與發展，來到日炎城？

——在天倫城，他們蘇記的發展已經達到了極限。上有皇族。下有百姓，他們已經做到了最大，再大一點，便會受到皇族的牽制。

如果在白鹽都發展，最後，他們也會被皇族轄制。

來到日炎城這片被荒廢的土地，只是為了擺脫皇族的轄制嗎？

可日炎城這一片不毛之地，能讓蘇記得到什麼？就算沒有了皇族的看管。還不是殺敵一百自損三千？

花玉枝越想越想不通了。

面前伸來一隻手，揮了揮。

花玉枝猛然驚醒，面前蘇九生長身玉立，一隻手在她眼前晃動，神色淡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在想什麼呢？”

離得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葯香。

花玉枝有些局促地說道：“沒什麼。”

臉上有些燙。

蘇九生點頭，也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說道：“明天就要出發了，醉蟹記打點好了嗎？”

花玉枝點點頭，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九爺，這一趟去日炎城，只是為了開設商鋪嗎？”

蘇記的商鋪，開在那裏，有什麼用呢？

估計方圓幾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吧？

蘇九生凝望着她的臉，半響才挪開目光，淡淡道：“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壓下心頭重重疑竇，花玉枝點了點頭。

旁邊有抬着行禮的伙夫上了馬車，裝好物件。蘇九生朝着門外走去，說道：“現在天色還早，與我一同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