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同進共退，相守貧賤富貴

醉蟹記臨窗的包廂里，環境幽靜，清雅。桌上擺着漸漸冷去的飯菜，一扇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和熱鬧，知道等待的人不會再來，蘇九生端起面前的清茶，一飲而盡。

有人掀了帘子進門來。

他望過去。

花玉枝抬起一隻手，將帘子掀開，走進房裏來。摘星和攬月身體都一瞬間的僵硬，衛長青將手按在長劍上，看見是她，這才鬆了口氣，放了下去。

花玉枝有些詫異地看着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定了定心神，這才朝着蘇九生點頭道：“九爺。”

今日裏，蘇九生的氣色似乎比平日裏見着好多了。

蘇九生不動聲色道：“你怎麼來了？”

花玉枝手裏提着一個精緻的木盒子，畢恭畢敬地放在桌上，繼而單膝跪下去，低着頭：“這是一百金，其餘的錢財我預支給了庫房夥計，分發下去給漁民做螃蟹的定金。還有醉蟹記的賬本，以及地契。”

摘星彎腰將那盒子接了過來，打開放在蘇九生面前。

蘇九生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一分欣賞。嘴上卻還是裝得風輕雲淡：“還不錯。不過，你這賬本，地契，又是什麼意思？”

花玉枝抬起頭，和蘇九生對視。

蘇九生的目光冷肅，似乎在審視着她的臉，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幾分情緒和波動。但花玉枝只是直視着他，堅定道：“玉枝是蘇記的家奴。是九爺的婢女。這醉蟹記能開起來，都靠九爺的本錢和指導，如今，也該是物歸原主了。”

蘇九生笑了笑，接過賬本和地契，給摘星使了一個眼色。

摘星當即會意，將那一箱金子給鎖了起來，放好。

蘇九生慵懶道：“你怕不是因為有心做我的家奴才將這些先給我的吧？花玉枝，我許諾於你，只要你在六個月裏能掙到一百金，便讓你除了奴籍。”

他抬抬手，攬月從袖中里拿出一張賣身契，遞給蘇九生。

蘇九生將地契和賬本放在桌上，拿過賣身契，漫不經心地掃過去：“現在開始，這一百金歸我。這賣身契作廢。”

那薄薄的一張紙在他的手裏轉瞬化作破碎的飛絮。

花玉枝抬起頭，半跪在地，直起身看着他，抿唇道：“謝謝九爺。”

至少她現在是個自由身。

縱使自己身無分文，但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旁邊衛長青看了一眼地契，又朝蘇九生問道：“可否要告訴老爺，咱們蘇記在這裏開設了醉蟹記？”

蘇九生臉上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將那地契和賬本拿起，丟回到花玉枝面前。

他看向衛長青，漫不經心道：“這是花玉枝的酒樓，掛着咱們蘇記的名字罷了。別把真把這酒樓當做咱們自己的了。”

那印着官府紅色印章的紙輕飄飄地映入她的眼帘里。花玉枝看着蘇九生，搖頭道：“九爺，這是蘇記應得的酒樓。”

頓了頓，她又一臉誠懇和鎮定地說道：“醉蟹記如今規模龐大，門庭若市，壟斷城中酒家生意已快一月，若不是蘇記名聲鎮着，早就有人上門來找麻煩了。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花玉枝有自知之明，若是醉蟹記再由我操辦下去，沒有城中的本土勢力做掩護，必然會遭人眼紅，到時指不定會捅出什麼簍子。”

到時候，等待着她的不僅是傾家蕩產，甚至是鋃鐺入獄，人頭不保。

當年外公跟她說過，做生意，切忌壟斷，尤其是在自己沒有龐大的勢力之前，不要輕易去招惹同行。經商之道，須得循序漸進，不可急於一時。她羽翼未豐，在這地方人不生地不熟，如今便出盡風頭，遲早得出意外。

當初開醉蟹記的時候，心裏預計着五個月賺夠一百金便是，其餘的，也沒有想過那麼多，哪裏知道如今這樣火爆，風靡程度甚至超過了她的預期。

她的心裏，喜憂參半。

蘇九生心中生出微妙的情緒，看着她，既有欣賞，又有悸動，慢聲道：“你倒是聰明，我還以為，你看不破這一層關係。”

花玉枝搖頭道：“其中利害關係，關乎身家性命。饒是玉枝蠢笨，也該察覺。”

醉蟹記開了兩個月，之前在她買下的庭院裏，花玉枝每每白日裏都要監工，晚上幾次核對賬本和查看夥計資歷時，就發現過不對勁。

已經有開設酒樓的同行，偷偷摸摸地來到醉蟹記里偷取她們做蟹的配方，吃了不給錢不說，還故意滿地打滾說是被她們的招牌菜吃壞了肚子。還有的人更狠一點，故意派了夥計來當醉蟹記的顧工，就是為了準備某個時候把這醉蟹記做垮。

花玉枝還遇到過一次危險，有一個裝作客人的賊人，故意撞在店小二身上，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一包不知道是什麼的白色藥粉灑進了店小二端着的肉湯里。

儘管店小二被花玉枝當場攔住，但是那賊人卻是在她揭發之前便推翻了一桌酒席，趁着混亂，三兩下鑽進人群里跑掉了。

這些招數，防不勝防。

所以娑蘿問她，醉蟹記生意這樣火爆，是否需要開設分店的時候，她果斷拒絕了。

都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做生意也得扎紮實實一點點來，光是憑着好運。就跟修築高樓一般，地基不穩，醉蟹記遲早得塌下去。

如果不給醉蟹記找一個強大的後援和主子，出不了一個月，她就很難脫身了。

蘇九生看着她，說道：“這醉蟹記，看着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卻不知道它背後的主人，考慮得這般久遠，其中利害關係，如此緊張。”

頓了頓，他說道：“若是將醉蟹記讓給我，你便是身無分文，一切都要從頭再來，你捨得么？”

他環顧四周，這醉蟹記裝飾清雅，四面懸着蘭草與字畫，想必當初花了一番大心思。

花玉枝搖搖頭：“沒有捨得不捨得，商人重利，花再多的心思，也不過是了生意。我本就只為了賺那一百金，完成九爺的任務，如今目地已達成。不算從頭再來。”

她目光灼灼，堅定萬分：“還清了九爺的人情，我就再是身無牽挂，一身清然，自此之後，我就是花玉枝，再與從前無關。”

蘇九生看着她，若有所思。

旁邊摘星湊了過來，在他耳畔輕聲說了幾句。他搖了搖頭，沉吟許久，才說道：“花玉枝，醉蟹記你留着吧。”

花玉枝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蘇九生穿着一身白衣，端起白瓷杯，將裏面的清茶一飲而盡：“你雖是女子，但也不輸於男兒。你若是經商。必然是富甲一方，從今天起，你花玉枝就是我們蘇記的座上賓，我蘇九生的幕僚。”

花玉枝垂眸，點了點頭，又將地上的地契和賬本撿起，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蘇九生咳了一聲，說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在這裏設宴，等的是誰么？”

花玉枝搖搖頭。

剛剛她進門的時候，摘星攬月，還有那個衛長青都如臨大敵。

蘇九生淡淡道：“我等的是白鹽都里最大的酒樓家族，容家的人。”

花玉枝似懂非懂，但心裏已經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可能。

蘇九生笑了笑，搖頭道：“花玉枝，我從不因為男女之別看輕誰，或是重視誰。我對人，不問出身，不問過往，只問才能，只要有才，便一視同仁，奉為座上賓。”

他的神色有微妙的變化，眼裏劃過一道輕柔的光芒，伸出手道：“我對旁人向來放心。但是對你——卻始終有些放心不下。”

扶家死肥宅：“這是什麼情況？這是表白還是怎樣？天吶！大型狗糧現場？”

熊二醬：“別動！大家先看看，九爺到底要說什麼！”

和彈幕上被驚呆的觀眾老爺一樣，花玉枝也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他到底是要說什麼，聽着這話略帶曖昧的意味，竟然生出一些忐忑和緊張。

蘇九生繼續輕聲道：“如今你成了我的幕僚，我的座上賓，就該與我一同進退。但我們蘇記要做的事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有些擔心，若是我們蘇記不能全身而退，像摘星，攬月，可以入宅院，嫁做一戶好人家，為人婦。長青則是可以去做個劍客。”

花玉枝看着他的手，一時間腦子裏有些茫然，聲音也聽得模糊。

蘇九生的手，乾淨，白皙，修長，像是玉石雕琢，白色廣袖邊緣綉着暗色的紋絡，手腕上可以看到青色的血脈。

“花玉枝，若是蘇記不在了，沒有像我這樣賞識你的人，你又該做什麼呢？——嫁做人婦，着實可惜，——回到雲意城，繼續當你洛家的千金小姐？我想那應該比殺了你還難受罷——你說，若是沒有我，你又該去做些什麼呢？”

不知道取什麼名字：“啊~沒有你~我還可以愛誰？”

最愛泡芙：“神補刀！同為觀眾老爺，你為什麼可以發語音？！”

花玉枝臉上猛地染上一抹紅暈，整顆心都要跳出來。

蘇九生看着她，雖然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激動了起來，但心裏卻是漸漸變得柔軟。

他很少遇到這樣可以讓自己覺得欣賞的人，還是個女人。

遇到這樣的人，就該惺惺相惜，視若知己。

花玉枝臉色緋紅，蘇九生繼續說道：“所以，花玉枝，留着這醉蟹記。我會替你打點好白鹽都這裏的酒家，我們蘇記的人情，對容家來說，還算是值錢。以後，醉蟹記的名會掛到容家下去，配方我也會派人送給城中的其他酒家。替你做好這些準備。但——花玉枝，你才是醉蟹記真正的唯一的主人。”

花玉枝手都發著抖。

九爺一直冷淡文弱，自從在海島上被他救走，這幾個月裏，她們倆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不知怎的，她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生出這樣大的眷戀和感動。

——從沒有一個人，會這樣為她着想。

她不知道蘇記到底是要做什麼，來白鹽都的這幾個月，九爺一直閉門不出，偶爾里她有事過來，撞見時，兩個人也是客客氣氣，不近不遠地談幾句。

她是要成為蘇記的幕僚，她也知道，前路艱辛。只是不知道，九爺看起來冷冰冰的，裡子裏卻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就在她尚未有做好同進共退的準備前，就已經替她想好了退路和未來。

扶家死肥宅：“好溫柔啊，天吶，我好想嫁給九爺……阿婆主，你一定要替我們嫁給九爺！”

熊二醬：“你大老爺們嫁什麼嫁？自己默默感動就行了，別說出來啊！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基佬嗎？”

小學僧放學別走：“我本來很感動的，結果看見彈幕，瞬間笑清醒了。”

花玉枝拿起地契和賬本，蘇九生臉上浮現一抹柔情，輕聲道：“花玉枝，既然你做了我蘇九生的幕僚，那就要與我坦誠相見，互不欺瞞。我們蘇記的未來，孤注一擲。我也不強求，若是你不想在這未知的路上賠了性命，那便隱姓埋名，回到白鹽都來，這個醉蟹記，足以讓你富貴一生。”

花玉枝感動萬分，看着他，忍住自己心頭情緒的涌動，鄭重道：“花玉枝願追隨九爺，出生入死，在所不辭。”

除了這種發誓忠誠外的詞語，還有些字眼在她的心頭幾番轉磨，卻還是咽了下去。

——九爺對她有知遇之恩，這是她該報答的。

但九爺是這樣溫柔的一個人，擯棄了這份知遇之恩，她也會加倍地珍重他。

放在心裏，虔誠備至，小心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