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和鹿（二）

就像貓科動物爪下的獵物，幾乎整整一夜的時間，石漁兒四處逃竄，少年不知道何時從何地、就會驟然冒出來，給自己造成大小不定的傷害。他帶着滿身傷痕，在微亮的天色中，最後停滯在一條小巷中，緊縮在角落蹲下。

又累又困又餓，他被折磨得疲憊不堪，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那個人已經有段時間沒出現了。

石漁兒竟漸漸昏睡過去。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感覺沒睡多久，熟悉的鈴聲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昨夜的記憶依舊清晰，而眼前巷子外鼎沸的人流，以及此時大亮的天色，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唯有稍微動作就無處不在疼痛的傷口，在提醒他之前的一切並非錯覺。

翻出手機看時間，他心中有些猶豫不絕。

訂下的鬧鐘參照了開考的時間，除洗漱、交通等必須的預留，為了防止意外和保障充裕，他額外準備了大約一個小時的空檔。

此時此地……

透過巷口看向外面的建築，大約猜測到了目前所在的地點，從這裏轉回到家中需要至少四十分鐘，准考證、文具等已經備好，也就是說甚至還有時間能收拾一下自己。

但戲耍了他整晚的少年，會不會從中作梗？

用手輕撫着額角，那天的記憶開始浮現。

那天放學后，他回到孤兒院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孤兒院少有能夠真正被領養的孩子，因此也導致有不少與他同樣年紀的男女，一直還住在這裏。環境惡劣、缺乏管教、沒有正確的引導，導致許多人終日在院中混吃混喝，在外跟着社會中所謂的“大哥”混社會的不良少年。

惡意揣測過，或許是嫉妒的原因，他們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尤其是欺負人不用付出代價的時候，他們的行為會更加惡劣。

那天，石漁兒被這樣的一群人圍住了。

毆打、辱罵，從垃圾桶中撿回來、精心修補、無比珍惜的書包，徹底被撕成粉碎，書本和文具灑落一地，大部分都不可能被再利用了。

最終，不良少年的帶頭人冷冷丟下一句“學習好有個屁用，以後不還是要給我大哥打工”，然後帶着其他人離開了。

真可笑，他口中所謂的大哥，只是攬不到工程的包工頭而已。

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來着，哦對，自己當時想的是忍耐，忍到高考結束、就能夠脫離了。

懷着這樣的想法，收拾好滿地的狼藉，他一瘸一拐地向房間走去。走了有一段之後，在即將經過拐角時，卻聽到牆壁遮擋後傳來談話聲：

“那幾個女孩你可安撫好，我聯繫的人馬上就要來了。”

石漁兒認識這個聲音，據說也是在孤兒院長大后出去的男人，如今年近三十、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麼的，但經常帶着東西回來看望。

“放心，不是第一次了，我有數。”

應答的人……是院長。

“這次錢給的更多，他們的意思是以後還會有，事後你得管好女孩們，萬一走漏風聲、咱倆可都完蛋。”

“知道，知道，十歲不到的孩子，完事給兩顆糖、飯里塞幾塊肉、讓在我辦公室看會電視，她們就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你安心就是。”

“另外就是讓幾個大男孩去打工的事，你覺得他們能願意去嗎？那個煤老闆給的回扣可是按人頭算的。”

“那些不務正業的都好說，有一個學習好的，估計不好騙。你不是說礦上管的嚴，進去了就別想出來嗎？只要不漏風，你告訴老闆多帶幾個人，綁走就是了。”

“人家本來就缺人呢，還給你出人手？”

“那行吧，我還備着點安眠藥，到時候你搭把手，咱倆給架到車上。”

那天，自己緊貼牆壁站着，氣都不敢出。他不知道兩人談這些隱秘，為什麼不找個安全的地方。他只知道，當晚再逃走以後，自己什麼都不敢做，甚至慶幸於沒人找上門、還能夠繼續上學。

考學脫離這裏，本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只不過經過這次以後，變得更加堅定了。

從回憶中脫離，石漁兒狠狠咬牙。

不管怎麼樣，死也要去考試。

不然早晚會爛在這裏。

那還不如乾脆現在死掉算了！

更何況，按照本地高考時期的慣例，警方一定會派人在考場周邊維持秩序，就算是那人想要做些什麼，自己也肯定能夠得救。

石漁兒站起身向外走去，現身的那一刻，因為渾身血跡斑斑，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他盡量不去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左右張望。身上是睡覺時的衣服，不可能裝着零錢，用不起智能機、手機不能支付，所以坐車回去是不可能了。

再次開始奔跑，這次，不是為了逃命。

一路上奇迹般的相安無事，搞不懂那個少年究竟想幹什麼，但這對自己來說畢竟是好事。端着臉盆到公共衛生間接水，簡單的洗漱、擦拭身體，換上常服。出門后，公交卡在身，到達考試的路程更加順利。

學校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學生們陸續走進考場。

石漁兒再次確認身上的物品，隨後四處張望也沒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最終定格在維持秩序的警察身上，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足夠了。

心情越來越熱切，手握着准考證，石漁兒向大門處走去。

“真為你感到開心。”

耳邊響起少年的話語，石漁兒頓時僵在原地。

“看到那位長官了嗎？走過去，告訴他，有人在追你。然後他會護送你進入考場，然後等你安心考完試后，帶你回到警局調查，最終我被繩之以法。你猜，事情會這樣發展嗎？

不，只要你有任何一絲走近警察的打算，我就立刻殺了你，並且不會顯露自己的身形，周圍的人只會當你是突然疾病猝死。

昨晚你看見了，你知道我能做到。”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石漁兒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他猜測少年能聽得到。

果然，耳邊傳來回答。

“很簡單，尋找樂趣。

現在你唯一的選擇，就是直接走進考場，但是否會順利……”

嘲弄地笑聲后，少年戲謔道：“你猜呢？”

石漁兒仰望作為考場的學校的校門，心想已經到這一步了……

不管了！

他邁步向入口處走去，剛剛跨出一步，身體再也動彈不得。

明明能夠穩定地站着，手腳卻失去了知覺，連移動眼球、轉開視線，連閉上眼都做不到。

“你動了什麼手腳！”石漁兒驚慌地問道。

“你猜呢？”

此後再無回話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只能站在原地，視線偏偏還定格在校門處，看着參考的學生陸續進入，門外再無一人的身影，聽着學校中開考的鈴聲響起。

直到超過本地高考允許遲到的底線。

他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