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來來回回看了幾次,手機始終沒有傳來消息,那條短訊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樣,蘇荷有些失落。
呆坐了一會兒,工人喊她驗收壁紙,她便回屋了。
不知道是不是照顧她的時間,將近七點鐘,陳阿姨才聯繫她。
工人們早走了,蘇荷在別墅磨蹭了好一會兒,始終沒等到某人的迴音,只得出發趕往小區東門。
曉雅的座駕顯眼拉風,蘇荷出門右拐,走了沒多久,很容易便找到了她們。
陳美娟親昵地拉着她的手,邊往店裏走邊囑咐自家沒定性的女兒,“安生吃飯,敢攪局,我回去剝了你的皮。”
曉雅癟癟嘴,偷偷扯蘇荷的衣袖,蘇荷轉頭看她一眼,淡定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擔心。
三人前腳進了飯店,停靠在輔道上的黑色邁巴赫上下來一男一女。
男的五官深邃,氣場強大,女的清秀可人,似是十分忌憚男人,遠遠地保持半臂的距離,跟在他的身後,隨他一起進了料理店。
清冷威懾的目光越過引路的服務員,徑直上了二樓。
二樓相較於一樓更加安靜,竹簾半卷,為隔間的顧客提供了屏障。
那道熟悉的聲音很輕很柔,他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指了指聲音所在位置隔壁的包間,“有人預定位置嗎?”
“沒有。”服務員微笑着引導他們入座,遞上菜單,“二位第一次來我們餐廳嗎?需不需要我介紹特色菜式?”
“問女士的意見。”
“啪嗒~”筷子砸到黑釉青花盤的邊緣,掉進榻榻米的縫隙。
曉雅從身後的矮桌上拿了一副新筷子,遞到她手上,見她臉色不對,擔憂地問道,“怎麼了?一一。”
蘇荷安慰地沖她搖了搖頭,“沒事,手滑了。”
日式料理店以環境清雅靜謐為主調,來此用餐的客人極少會大聲喧嘩,江銘說話的聲音突然拔高,打扮溫婉清純的女生抱歉地沖服務員笑了笑,聲音低柔地報了幾個菜名。
她是外地在z市讀書的大學生,在迦葉工作有一段時間了,今天陳總點名讓她陪一位重要的客人吃飯,沒想到這位客人竟然是江氏集團的總裁、迦葉的幕後老闆。
她曾在報紙和雜誌上看到過他,他本人倒是比媒體上看到的形象更加吸引人,身上成熟男人的氣息,令她一見傾心。
“入秋了,吃生冷的東西刺激腸胃,先喝點暖胃茶。”
“年紀輕輕這麼體貼,難得。”
“女孩子不都是這樣嗎?”
“不見得。”
……
“一一,一一。”
蘇荷的注意力一直在隔壁包間兩人的對話上,曉雅胳膊碰了她一下,她才緩過神。
曉雅壓低聲音,“問蘇伯伯和趙阿姨身體的。”
蘇荷瞭然,彎唇輕輕笑了,“他們身體很好,現在在馬來西亞度假呢。”
“忙了大半輩子,是該享受了。你沒跟着一起去?”
“……臉上有傷口,怕吹了海風感染,就沒去。”
陳美娟笑着接話,“這孩子乖巧懂事,生活圈子也簡單,平時也不愛亂跑,臉上的傷口,做飯的時候,不小心被熱油濺到了,不會留疤的。”
“巧了,我這個侄子做生意跑慣了,性子收不住,不過,有時間就愛鑽廚房,上個月我弟弟過壽,他一個人在家整了一桌席面,把他爸爸感動得不得了。你們兩個有時間可以切磋切磋廚藝。”
“難吃。”
木製屏障本就隔音不好,他的聲音不算低,蘇荷這邊聽得清清楚楚,高女士不悅地皺眉,敲了敲木製屏障。
“有事嗎?”
熟悉的男聲低沉冷冽,透着不耐,蘇荷想要阻止,卻來不及。
“公眾場合,請您講話小聲些。”
隔壁安靜了兩秒鐘,傳來一聲冷笑,“知道是公眾場合,就別那麼多要求,嫌吵回家待着。”
曉雅正要幫腔,胳膊被人扯了一下。
蘇荷悄聲開口,“自己人。”
曉雅回過味兒,用唇語問她,“大叔?”
蘇荷心塞地點了點頭。
曉雅意味深長地笑了,塞嘴裏一顆壽司,順便給自家老媽遞了個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高女士被他不客氣的言語氣得不輕,碎碎念道,“沒天理了,素質低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高阿姨,話說重了。”
“呵,那邊還有個明事理的。不知道是真明理還是裝好人?”
高女士哂笑一聲,“小蘇,你幫人講話,別人未必領情。”
蘇荷裡外不是人,抿着唇角不說話了。
陳美娟出聲打圓場,“這孩子心眼兒實。一一,給你高阿姨倒杯茶清清火,天氣燥,大家火氣都大。”
蘇荷壓抑住心頭的不快,傾身倒茶,茶壺還沒送到杯口,對方便把水杯蓋上了,“不用麻煩了。美娟,蘇主任門楣高,我家就不高攀了,娶回家一個和長輩對着乾的媳婦,我哥怕是要惱我。”
“我的好姐姐,怎麼跟外人置氣,火燒到自己人身上了。一一就是說話直,沒有壞心。小高,勸勸你姑。”
“陳阿姨,我姑說笑話呢。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不如換個時間,我找個安靜的地方,大家再一起說話?”
陳美娟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他們姑侄兩個一唱一和,她若是不說些什麼,倒顯得她們上趕着貼他們高家似的,笑了笑,順着他的話道,“行,陳阿姨的時間隨時空着,只是我這個乾女兒,我可不敢打包票還能誆她出來。別看她年紀輕輕,為人最是心寬氣和,從小到大都沒跟人拌過嘴,吃飯吃出火藥味兒,估計還是第一次呢。”
對面姑侄兩個臉色難看得像餐盤裏的芥末醬,曉雅偷偷給自家老媽豎了個大拇指,舌頭一轉就把蘇荷從相親里摘出來了,順帶暗諷他們心眼小、火氣大。
想想也是,一一不過是提醒她一句,就被她扣上不尊長輩的帽子,這家人怕不是從封建社會穿越來的。
“媽媽,我去送送高阿姨?”
對面的婦人臉色又黑了幾分,氣呼呼地抓着手包站起來了,扯着自家寶貝侄子下樓了。
陳美娟嗔怪地瞪了女兒一眼,到底是一個圈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鬧得太僵,安撫地拍了拍蘇荷的肩膀,起身追出去了,“玉華姐……”
曉雅聽見她假的令人掉雞皮疙瘩的親昵語調,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手指指了指隔壁包間,比劃了一個離開的動作,繞過蘇荷,拿起榻榻米上明黃色的貴婦包,識趣地離開了。
熱鬧的包間瞬間安靜下來,隔壁想起一道溫柔含笑的女聲,“氣大傷身,咱不跟她們一般見識。”
咱?
蘇荷唇角涼薄地勾了一下,隔壁傳來碗筷碰觸的輕微聲響,應該是女孩兒給他的盤子裏夾了菜。
果然體貼。
“攪散了別人的飯局,兩位倒是食慾不減。”
女孩兒以為隔壁客人走完了,沒想到還有人在,下意識地看向江銘。
她隱隱有種感覺,他今晚似是有意找對方麻煩。
難道,是因為這個被攪黃了相親的女人?亦或是女孩?
單從聲音判斷,她們應該年齡相仿。
江銘無視她的探尋的目光,黑眸淡漠地盯着木製屏障,彷彿可以透過屏障看到對面那個令她窩火的臭丫頭,“身邊有個懂事聽話的女人,順心,吃什麼都香。”
女孩默然地垂下頭,桌上的飯菜,他明明一口沒動。
“……小心別吃撐了!”
蘇荷一股腦衝出包間,珠串門帘被人撞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噔噔噔”的下樓聲,漸行漸遠,女孩兒明顯感覺到包間的空氣驟然凝滯,壓抑地令人喘不過氣。
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對面男人的臉色,許久,她試探着開口,“江總……我們……”
江銘看她一眼,是個伶俐剔透的人兒,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鈔票放到她面前,起身道,“自己打車回去,在迦葉有什麼困難直接找陳升。”
“謝謝江總。”她來迦葉兼職本就是生活所迫,自然也沒必要裝清高,女孩向他鞠了一躬,目送他離開,淡定地招來服務員把桌上的飯菜打包。
這些餐食美味又不會破壞她的身材,將就一下,夠她明天一整天的口糧。
江銘出了餐館,略微思索一番,開車回了君悅府。
在回別墅區的必經道路,果然看到了沿着湖邊漫步的單薄身影。
湖邊的晚風帶着寒氣,蘇荷不自覺地抱緊胳膊,聽到汽車喇叭聲,她回頭看了一眼,毫不遲疑地繞過湖邊小道回到主路,跳上了副駕駛。
“吃飽了?”蘇荷扣上安全帶,揶揄他。
江銘不答反問,“故意讓我去攪局,如你所願了,不謝謝我?”
“謝謝你還是你們?”蘇荷歪頭看着他,吹了會兒風,被妒火淹沒的理智回歸,她只覺得他帶女人出現在日料店的行為,幼稚又可愛,“哎,那麼體貼懂事的女孩,你哪裏找的?”
江銘鼻子哼了一聲,“像你這樣沒良心的人不多,大街上隨隨便便找個女孩子都懂得體貼人。”
蘇荷自動忽略他的前半句話,“哪條街找的?明天我去那條街跟人家學習學習。”
“少貧嘴。”江銘把車開進車庫,“回來這裏做什麼?”
蘇荷從車上跳下來,指了指頭頂的窗戶,“關窗,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為了透氣散味,她出門前把窗戶全都打開了,“你不用進去了,我關了窗就下來。”
江銘越過她徑直往屋裏走,“我自己的家,進不進去,要你安排?”
蘇荷在他背後吐舌頭,江銘沒有幫忙的意思,點了根煙在沙發坐下。
蘇荷打開空氣循環,“最好不要在室內吸煙,尼古丁膠着在牆壁上形成三手煙,對人的身體仍然會造成傷害。”
“你又不住這裏,閑操心。”
蘇荷嗔怪地瞪他一眼,“關心你,不可以嗎?”
江銘吐了口煙圈,不置可否。
蘇荷不想在樓下聞二手煙,關了一樓的窗戶,便去往樓上了。
跑上跑下,把三層樓的窗戶以及天窗都關嚴實,他的煙也抽完了,“還有事嗎?”
蘇荷捋了捋鬆散的頭髮,“沒事了。”
不經意的動作流露出女性特有的溫柔,江銘喉嚨動了一下,目光深邃悠遠,“走吧。”
有過投懷送抱被他拒絕的經歷,蘇荷自然不會想到自己隨意的一個動作會招惹到他,點點頭,在他身後關了電源,拉上房門,隨他上了車。
江銘一路把車開到她家樓下,熄了火。
蘇荷見他下車,忙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江銘沒理會她,兀自進了樓道,按了電梯,“家裏有吃的嗎?”
“有早上吃剩的三明治。”
晚飯不合她的胃口,蘇荷下意識地以為他在關心自己如何加餐。
江銘轉頭看她一眼,眼神里寫滿了鄙夷和嘲諷。
蘇荷大腦遲鈍了幾秒鐘,明白過來他話里的真正意圖,眼睛瞬間放光,急忙改口道,“冰箱裏還有雞蛋和挂面,可以煮蔥花雞蛋面,或者,或者,你不想吃麵條的話,還有一顆土豆和生牛肉,我做牛肉燜飯給你吃……”
她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倍,急切地討好他,堅毅的薄唇揚起一道愉悅的弧度,江銘晃了晃手上的鑰匙圈,悠然地踱步進了電梯,低沉醇厚的嗓音帶着絲絲笑意,“你的菜單要報到什麼時候?”
蘇荷嘟了嘟嘴巴,清澈的眸子望着他,無辜又可憐,“我現在好怕你。”
兩個人各自站在電梯的一端,中間隔得遠遠的,彷彿那裏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江銘喉嚨堵了一下,沉黑的眸子烈焰暗藏,直直地看着她,亦或是審視她。
蘇荷眼睛有點酸,強忍着不讓自己眨眼睛,好像這樣便可以向他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沉默而詭異的氣氛在密閉的空間蔓延,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無聊的舉動在他眼裏有沒有意義。
“叮~”
電梯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迫人的視線終於從她的身上移開。
他到底是偏愛麵食,看了看食材匱乏的冰箱,安排她在麵條里多卧兩個荷包蛋。
蘇荷開了電視,讓他在客廳等着,回屋換了家居服便去廚房忙活了。
煮水,煎蛋,流程並不複雜。
沒多久,廚房裏就飄出陣陣香氣。
蘇荷拿勺子推了推鍋里的麵條,感覺煮得差不多了,撒了一撮蔥花進去,又點了幾滴香油。
隔着廚房和客廳之間的玻璃櫥窗,江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纖瘦柔美的身影在灶台前有條不紊地忙碌着,米黃色套頭衛衣搭配同色休閑運動褲,在外晃蕩了一天,頭髮微微有些鬆散,溫暖的吊燈灑在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慵懶,猶如一幅寧靜美好的畫卷。
她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好像不會着急似的。
江銘看了看牆上的掛鐘,8點多了,晚上那些生冷的飯菜,他看着就倒胃口,一口未進。
白天又陪她在遊樂園瘋玩了幾個小時,現在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可是,看着廚房裏慢鏡頭似的剪影,他不僅沒有感到不耐煩,內心反而有種踏實寧靜的感覺。
碗底應該很燙,他看到她慌亂地放下面碗,指尖捏了捏耳垂。
明明是個很普通的動作,由她做來,便多了幾分嬌俏可愛。
江銘無聲地笑了,又覺得自己魔怔了似的,無藥可救,搖了搖頭,他起身去了廚房。
蘇荷正在找微波爐手套,聽見他的腳步聲,回頭看他一眼,眼睛彎彎,“可以洗手吃飯了。”
江銘“唔”了一聲,看到流離台上一大一小差別巨大的兩碗面,不由笑了,“我吃不了這麼多。”
滿噹噹的一大碗麵條,卧了兩顆雞蛋。
“吃多少是多少。”蘇荷一邊套手套,一邊道。
“嬌氣。”江銘擦了擦手,抽走她套了一半的手套,隨手放到櫥架上,然後,一手一碗麵條,面不改色地端去了餐廳。
蘇荷不由搓了搓先前被燙到發麻的指腹,咂了咂唇,從筷籠取了兩雙筷子,在他對面落座。
她的面少,饒是刻意放慢速度,還是先於他吃完了。
她也不急着離開餐桌,撐着下巴,安靜地坐在那裏玩手機。
耳邊是他大口吸溜麵條的聲音,那麼燙的麵條,也不吹一吹,就那麼大口送進嘴裏。
蘇荷突然想到過去老人相女婿,有一項考驗,便是看對方的飯量。
吃飯多,吃得香,說明身體素質好,可以承擔一大家的勞力活兒,在老人眼裏是很棒的優點。
“看什麼?”江銘瞄她一眼,抖了抖筷子上的麵條,“沒吃飽?”
蘇荷搖搖頭,“你如果生在爺爺奶奶那個年代,一定很搶手。”
“為什麼?”
“能吃能喝,身體壯實,在那個年代是很大的優勢。”
江銘不屑地哼了一聲,“懂得不少。我現在也很搶手。”
蘇荷深以為然,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知道。麵條好吃嗎?”
“湊合。”
說“湊合”的某人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湯。
蘇荷撇撇嘴,“不誠實。”
江銘咬了一口荷包蛋,大口咀嚼,“以後蛋煎老一點。”
“……以後?”蘇荷不由坐直了身子,詫異地看着他,不確定他說的“以後”和自己理解的是否一樣。
江銘淡淡掀眸,將她的緊張和期待盡收眼底,故意折磨她似的,慢條斯理地夾了幾根麵條。
蘇荷靜靜地等他吃完,他依然沒有回應她的疑問。
等不及他把碗底的麵條處理乾淨,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溫和寧靜的眸子透着些許緊張,“以後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