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第二章 重生

()時近黃昏,只余小稍的夕陽在山頭上撒下最後一片餘暉,忙碌了一天的農人們卸下了一日的辛苦,三三兩兩趕着滿是麥黍的牛馬車悠閑地往一片小村走去。小村臨山而建,山坡下的平地上約有幾十戶人家,多是石牆瓦頂,木柵圍欄;山坡上的十幾戶則破敗了許多,基本都是土坯砌牆,稻草鋪頂,且罕有院落。

半山腰一個稍顯破舊的小院前,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髮髻散亂,垂着頭坐在門檻上。兩道獃滯的目光穿過眼前的亂髮,直勾勾的盯着身前坑坑窪窪的地面。

一隻小米粒兒大小的螞蟻似乎迷了路,有些茫然的揮動着觸角,這兒爬爬,那兒看看,拐了幾圈,直奔少年的麻鞋而去。

屈指,再綳直,啪!螞蟻在空中滑過了一道曲線,摔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爬起來有些狼狽的逃了開去。少年僵硬的臉龐動了動,似乎是笑了一下,緊接着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

李強在心裏憤怒的大喊,怨氣直衝雲霄。重生已經整整兩日了,可是他還是無法適應現在這個身份,適應這種生活。

也難怪他如此生氣,易地而處,換成誰誰也接受不了。要是你買了一張彩票,看電視搖獎的時候發現這張彩票中了特等獎,結果到了彩票中心,這五百萬的大獎卻變成了五十塊的安慰獎,你會有什麼感覺??

憤怒?茫然?無措?還是歇斯底里?或許都有一點,李強現在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閻王爺!玩人沒有這麼玩兒的!咱們明明說好讓我變成宇文成都的,你要是沒那麼大的本事,那就別吹那麼大的牛皮,幹什麼讓我變成這麼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難道你不知道,期望越大,這個幻想破滅之後的失望也就越大么?

他緊緊的握起了拳頭,奮力砸在地面上,盪起一股塵煙。現在的他,根本不是什麼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而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少年,胡云。

或者,應該叫斛律雲才對,因為胡云這個名字,也是化名。有化名的人一般都是有故事的人,這個斛律雲,也不例外。

用比較通俗的說法,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郎斛律雲,是個不定期的神經病。如果用醫學術語來說,那叫做條件性精神分裂症。

還好不是抑鬱症或厭食症!李強有些慶幸,又有些自嘲的咬着手指想道。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咬自己的手指,這是他的一個小習慣,也可以說是癖好。

如果真說起來,這個斛律雲的出身其實並不低,比起那宇文成都來甚至還要高上一分。他的爺爺是北齊的左丞相、咸陽王,三個姑母是一個是皇后,兩個是太子妃,叔伯裏面有三個娶公主為妻,家世可謂顯赫。家裏的任何一個直系親屬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他們的官號加封號要是印成名片,那兩面兒都得印滿,還不帶重樣兒的。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後世里那大清王朝被推翻以後,溥儀那末代皇帝混的不是也不怎麼樣么,更不用說他這個早已亡國多年的北齊王爺的孫子了。何況,他的常勝將軍爺爺,有落雕將軍稱號的斛律光,乃至於整個家族,早已在北齊滅亡前,就因為功高震主和姦相祖?的構陷被抄家滅門了。

那一夜,整個咸陽的天空都被咸陽王府的大火映成了血一般的顏色,彷彿今天的夕陽一樣,凄婉而悲壯。闔府上下千餘人,在那場浩劫中無一生還,年僅四歲已經懂得一些事情的斛律雲,被忠心的老管家用自己的小孫子換下,背着從狗洞裏逃了出來,亡命天涯。

自那之後,在垂髫幼子斛律雲的心中,就永遠種下了那一顆血與火的種子。他怕血,一旦見到了血,就如同見到了紅布的公牛,狂性大發。毀滅和殺戮會瞬間充滿他的大腦,在那一刻,他只想着毀滅別人,或被別人毀滅。

不管怎麼說,他活了下來,總算是保住了斛律家族最後的一點血脈。老管家斛律福帶着他,以胡氏父子的身份定居在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好在當時到處都在打仗,逃難的人到處都有,他們的身份並沒有什麼人去懷疑,而斛律雲那見血就發瘋的毛病,也可以用逃難的過程中受了殺戮的刺激來解釋。

這一晃,可就是九年。兒時受了刺激的人,總有一種近乎於瘋狂的偏執。比如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就算登基當了皇帝,還總是喜歡將食物儲存起來,這是因為他小時候鬧飢荒的時候餓怕了,就算坐擁天下,這心慌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斛律雲也一樣,他眼睜睜看着至親至愛的親人被人一一殺害,在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創傷,而這一創傷的後遺症,便是讓他近乎於自虐的練習武藝。

斛律家族以武立家,每一個直系子弟打出生開始到滿月,每日都要在一種強筋健骨的藥水裏泡幾個時辰,為以後修習武藝打下好基礎。自記事時起,便有專人傳授家傳的氣功和戟法,並修習騎射的功夫。斛律雲身為斛律光最喜愛的幼孫,更是在幾十種名貴藥材配置成的藥水裏泡了整整一年,身體基礎,好的不像話。

這九年來,他每日一醒了便運氣行功,丹田充盈了之後便練習箭法和戟法,累了就繼續修鍊氣功,如此往複,直到身體極限之後才沉沉睡去。若不是有小時候那近乎奢侈的藥水浸泡,身體早就垮了。

可是,他畢竟只是泡過藥水兒,不是吃過仙丹,身體底子再好,也經不住這麼沒命的折騰。再加上老管家帶他出逃的時候匆匆忙忙,除了一本家譜之外什麼都沒帶,平時種地教書賺來的一點兒錢勉強貼補家用,根本沒有餘錢給他補充營養。虧大於補,這身子啊,就難免地落下了病根兒。

屋漏又逢雨,前些日子,身子骨一直還算硬朗的管家福伯偶然風寒,誰也沒成想,這小小的風寒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福伯自此一病不起。而斛律雲呢?這些年來一直都有福伯照顧,除了練武啥都沒操過心。福伯這一病,他也抓了瞎,僅有的幾口薄田不會管理,一直沒擔心過的銀錢也告了愨,家裏的幾頭牲口也眼瞅着日漸消瘦。到最後,非但福伯沒救過來,他自己還急病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他這一病,多年一直藏在筋骨里的陳疾頓時像是被點燃的火藥庫,徹底的爆發了出來。他倒下了,福伯的喪事也就丟在那裏無人問津,最後還是鄰家雄伯父和幾個相熟的鄉里幫着置辦的。這忠心的老僕傾其一生,也沒再看到斛律家族崛起的那一日,只得到了一口薄棺和幾方黃土,好不凄涼。

福伯撒手一去,丟下個無依無靠、缺醫少葯的斛律雲躺在床上等死。要說吶,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眼瞅着他無人照看,早些年訂了親還未行笄禮(注1)過門的娘子任青伶便放下臉面,過來撐起了這個家。一直相熟的幾家鄉里也這個幾枚大錢,那個半袋麥黍的接濟着,這個家,又算有了個家的樣子。

問題是斛律雲這病吶,本身就是積勞成疾,要是擱在大富之家,也沒什麼,只要營養跟上,再加上金針妙手、湯藥伺候,調養些時日就能慢慢的好起來。可是這樣的窮鄉僻壤哪裏有這樣的條件,平時吃飯的時候連頓肉都沒有,更不用說藥石郎中了。這樣一日日的過去,他身上的病,非但沒有好轉,還日漸沉痾。

恰巧在這個時候,李強的一縷香魂幽幽自地府拍馬趕到,一腳把這個連腦子裏都是肌肉的病癆鬼踢到了陰間投胎,堂而皇之的鳩佔鵲巢,穿越了…

斛律雲按了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隨手從牆根底下拽了一根草葉叼在嘴裏,看着遠方的夕陽出起了神。毫無疑問,自己被閻君和那個一臉奸相的判官耍了,究竟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宇文成都這個人,還是因為一些技術問題讓自己‘投錯了胎’已經無從考究。不過現在再想這些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以最快的速度適應突如其來的變化,並隨之做出正確的決策,這,才是他上輩子學得最多的東西。

自己這個新身份的優點,是有一身不俗的本領。氣功這種東西,雖然不像前世武俠片里的內力那樣讓人身輕如燕、出掌成罡,不過卻可以延緩疲勞,增加氣力,斛律家的這種氣功,據說是戰國諸子百家傳下來的東西,應該算是上乘的功法。

家傳的戟法,大開大闔,戰場拼殺綽綽有餘,斗將略顯不夠,箭法是先祖斛律光的成名絕技,跟了他老人家一輩子的福伯深得其精要,自己跟着他修習近十年,已經可以達到箭穿錢孔,連珠貫虱的大成地步。

他將口中的草葉吐掉,咬着手指繼續想道:除此之外,自己還有兩位一起修習武藝,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把兄弟,一本能證明自己名門之後的家譜,一個未過門但是極為賢惠的娘子。剩下的,就是朝廷分下來的二十畝薄田,兩匹馬,還有這一進破房子。

聽起來似乎很不錯,斛律雲苦笑着搖了搖頭,心中暗自咒罵起來,就這幾樣東西,連個村子裏的富戶都算不上,談何出人頭地。比起這些來,自己劣勢更多,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完全停留在一部九分假,一分真的‘說唐’之上;身在邊疆苦寒之地,不光隔絕於世,而且緊靠突厥,隨時都可能死在邊患之中;至於這個將門之後的身份要是曝光了,也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

在他的記憶中,爺爺斛律光自幼從軍,和北周打了一輩子仗,手上可謂站滿了北周將士的鮮血。那些北周將領,現在可大多都是隋朝的高官顯貴,雖然說起來戰場上各為其主,生死由命。可是難保那些人的後代裏面沒有幾個小肚雞腸之人,以自己現在無依無靠的身份,那些人對付自己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的簡單。所以,這個家譜,不到萬全之時,是一定不能拿出來的。

盤算來盤算去,斛律雲這心吶,是越來越涼。“我靠,就現在這條件,先好好想想怎麼活下去。”他低聲罵了一句,煩躁的使勁兒撓了撓頭,本來以為穿越重生能有一番作為,沒想到啊沒想到,到最後居然需要為了活下去而打拚。

眼前的陽光突然被漆黑的影子擋了下來,斛律雲疑惑的抬頭看去,卻見身前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站了幾人,其中一個有些壯碩的身影見他抬起頭來,猛地向前一撲,將他撲倒於地。

(注1:笄禮,漢族女孩的成年禮,古代嘉禮的一種。又稱‘上頭’、‘上頭禮’。一般在十五歲左右訂婚以後出嫁之前行笄禮,若是一直待嫁未許人,則年至二十也可行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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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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