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宴

第三章 家宴

()“東子!”一個洪亮的聲音,自斛律雲身前響起。還未待他抬頭細看,便覺得一股巨力自肩頭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轉了半圈,歪倒在地。

“阿燦,怎麼如此不懂事!東子的身子剛好,哪經得起你如此折騰!”一個沉穩的男聲低聲責怪一句,緊接着一隻大手伸到了斛律雲的眼前,笑道:“東子,你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小子一高興起來就不知道輕重。”

“呵呵,沒事的雄伯父。”斛律雲回了一聲,扯着這隻長滿老繭的手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扯他起來的,是一個背着柳筐身材魁梧的壯漢,方鼻闊口,須似鋼針,聲若洪鐘,看上去很是豪爽。在這名壯漢的身邊,則是一名皮膚黝黑的少年,赤腳穿着草鞋,褲管卷在膝上,手裏提着一隻小臂長短的鮮魚。

站在院外的這父子二人姓雄,父叫奎山,子名闊海,當年和斛律雲他們前後腳搬到木耳村,據說也是逃難而來。兩家幾乎同時來此,同樣沒有根基,相互扶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這走動的多了,關係也就越來越近。安頓下來之後,斛律雲日日跟着福伯識字習武,和他年紀相仿的雄闊海看着新鮮,天天在後面吵鬧着非要跟着學,福伯便索性一起教了起來。

眼前這個叫做雄闊海的少年郎,斛律雲開始還真以為是後世評書中鼎鼎大名的那個紫面天王,可是真正見着了,卻怎麼也無法將這個黑瘦黑瘦的少年和那個‘膀大腰圓,力拔千鈞’的好漢聯繫起來。

可能只是重名而已,畢竟這個時代也有幾千萬人口,有幾個重名也屬正常。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斛律雲生前最好的兄弟,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相公,和誰說話呢?”斛律雲正想事兒呢,身後正對院門的正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了開來,布巾包頭,身着麻布摺裙的任青伶從裏面走了出來,一邊輕輕用柔荑扇着涼風,一邊輕聲問道。她前些日子為了照顧生病的斛律雲搬了過來,如今斛律雲身子雖然已經沒有大礙,卻什麼都做不好,她便索性留下掌起了家。

雄闊海自斛律雲身前探出頭來,將手中尾巴還在亂動的活魚對任青伶舉了舉,得意的說道:“青伶妹子,是你阿燦哥我啊。看看我給你們帶什麼來了?”他和任青伶也是打小相識,彼此之間情若兄妹,感情好的很。

“又下河去抓魚了么?要被嬸子知道,少不了又要一頓嘮叨。我聽村東頭的猛子說,現在河裏的水可深,水草也多,比不得春秋的,阿燦哥你可別讓嬸子和伯父擔心了!”任青伶將額前的亂髮攏在耳後,絮叨着走了過來。

雄闊海脖子一梗,很不屑的說道:“哼!猛子算個什麼東西,我在土窪里尿一泡也能把他淹死,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最後一句話是他以前跟胡先生學來的,一直覺得很有氣魄,用在這裏,卻有點不倫不類。

他話剛說完,後腦勺就被一隻大手拍了一巴掌,背着柳筐的雄奎山邁步進門,沒好氣的道:“抓個魚算個鳥的鴻鵠之志?別給我在這兒拽文,趕緊把魚給么妹兒,自己去井裏打桶水洗洗,看看腿上那一腿的泥,要是讓你娘看見了,連我都得跟着你挨罵!”說完他寵溺的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沖任青伶笑笑。

“雄伯父您也來了!快進來,相公,趕緊搬個胡凳兒給雄伯父,我去倒些水來!”

“么妹兒啊,不用忙活了。”雄奎山擺了擺手喊住任青伶,將柳筐從肩上放下,從裏面掏出個貼着紅紙的泥封酒罈,又拿出幾掛腌肉乾菜,遞過去道:“我從九原換了點酒菜回來,你拿了和魚一起拾掇一下,咱們喝兩杯,算是慶祝東子這孩子身子大好。呵呵,胡老哥去了以後,我可是有日子沒這麼高興過了!”

“哎,又讓您破費了。”任青伶應了一聲,把酒罈放到院中的井裏鎮了起來,拿着魚菜對斛律雲招呼道:“相公,去隔壁把雄嬸子喊過來,咱們兩家人一起熱鬧熱鬧!”

“啊?好!”斛律雲有些木訥的點了點頭,抬腿到隔壁將正在做飯的雄家嬸子叫了過來,正好家裏胡凳不夠,又順便從他家搬了幾個。

雄嬸子和任青伶一起動手,不大會兒就用這些東西整出幾個小菜來。眾人圍坐在桌旁,斛律雲端起掛着水珠的酒罈一一給大家斟了滿盞,然後端起酒盞齊眉,對眾人說道:“自我爹生病以來,一直承蒙照顧,現在我謹以此盞,感謝諸位!”說完一飲而盡,琥珀色的酒液帶着一種奇怪的味道,與前世所喝的那種酒完全不同。

“好酒量,東子,快坐下。胡老哥帶着孩子們讀書認字兒,也沒少給我們家照顧,現在他走了,我們照顧你一下也是應當的!”雄奎山贊了一句,臉上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逝。他看着斛律雲長大,深知這個孩子平日裏性格木訥,也不怎麼會說話,沒想到這大病一場,人開朗了許多,連說話也很是得體。

任青伶挾了塊肥嫩的魚肉放進斛律雲的碗裏,笑着問道:“雄伯父,您去縣城做什麼,家裏的農活兒忙完了嗎?”

雄奎山端了酒盞來飲了一口,皺着眉頭說道:“我今日進城,本來是帶了點山貨去看以前的老夥計。你們也知道,我以前也是吃軍糧的人,也開得硬弓,騎得駿馬…”

“娃他爹,你該說啥說啥,說以前的事兒幹什麼!就你那條瘸腿,還騎馬呢?”雄家嬸子白了雄奎山一眼,陰陽怪氣的說道。這些年兵荒馬亂的,家家糧食都不夠吃,用糧食釀出來的酒更是貴得要命。平日裏家裏就是過年都捨不得買一壇,現在卻用來款待這一窮二白的小兩口,這讓一向仔細的她怎麼受得了。

“哼!喝個酒都不讓人痛快!”雄奎山‘啪’的把筷子拍在桌上,瞪了對方一眼,才緩緩道:“我知道你心疼錢,可是這酒也買了,不喝,難不成等着酸掉?”

他氣鼓鼓的緩了兩口氣,擠出一絲笑容對斛律雲夫婦說道:“東子、么妹兒,你們不是外人,伯父也不瞞你們。這酒吶,本來是買來給我那個以前一起當兵的老夥計的。人家現在混得不錯,官兒雖不大,可大小也是個從八品的旅帥。這人要有了本事吶,就容易忘本啊!”

他端起面前的酒盞咕嘟嘟喝了個經光,伸手一抹鬍鬚上的酒漬,苦笑道:“我腿腳不便,這次出勞役走得太遠,正好阿燦也長大了,我便讓他代我走一趟。阿燦這孩子啊,從來沒出過門,沒見過世面,又是個渾人,出去難免得罪別人。我本來想着給以前的老夥計送點酒食,讓他幫我跟那些同僚說句話,出門的時候代為照顧一下,我和他娘在家裏也少操點心。這本來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可人家卻說這事兒不歸他管,愣是把我擋了回來。你們說說,五原郡這麼大點兒的地方,當兵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不歸你管,那些同僚你也相熟,幫我說句話就那麼難么?這人吶,是不是有了點本事就忘本了?”

“爹,你是說張叔嗎?”雄闊海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說道:“不應該啊,去年過年的時候,張叔還帶了好些年貨來看你呢,那會兒人家也是旅帥,對咱們咋那麼照顧?”

“哼,我怎麼知道!”雄奎山怒哼一聲,轉頭對斛律雲溫聲道:“東子,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正好這次你也要一起去服勞役,出門在外的,都相互扶持着點兒。還有么妹兒啊,你家不是和張虎家有通家之好么,張虎那人,為人處事極為圓滑,你有時間去跟他說說,讓多照顧照顧我家阿燦。”說著話,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來,放在桌上層層展開,裏面有差不多百枚的大錢。

“哎,雄伯父,這是幹什麼,您這不是打我的臉嗎?”任青伶呼的站起身來,伸手將雄奎山的手按住,急聲道:“我和阿燦哥自幼相識,後來更是有同窗之誼,阿燦哥的事情,我自會去求張伯父照拂。您前些日子已經幫了我們那麼多,這錢,您還是留着和嬸子補補身子。”同窗,也就是同學,在古代那可是比同鄉還要近的感情,任青伶把這層關係擺出來,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場:這錢,我決不能收!

雄家嬸子也急了,她為人雖然有些刻薄,可也知道疼自己的孩子。剛才她心疼錢,一下沒忍住說了幾句難聽的話,現在腸子都悔清了,拉着任青伶的手說道:“么妹兒啊,嬸子沒讀過啥書,有啥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我們雄家可就阿燦這一個獨苗子,你出去可要多照拂一些,別讓他累着餓着,萬一有啥危險的活計,你也幫着攔着點。”

“娘!你怎麼說話呢?我是獨苗子,那東子哥就不是了?我都這麼大了,跟着胡先生也學了不少的功夫,這區區苦役,能奈我何?”雄闊海也聽不下去了,皺着眉頭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面兒,不滿的說道。

“好,好,你長大了,啥都能幹好!我不管了,不管了還不行么!”

這頓飯吃的,真是…斛律雲自開始敬了一杯酒之後,一直沒說什麼話,現在眼看着這頓飯要變了味道,趕忙站起身來,對雄氏夫婦道:“伯父,嬸子,你們放心,我和阿燦哥情若兄弟,出門之後,無事最好,有事的話,我和阿燦哥一起擔著。”

雄奎山夫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深深的擔憂。斛律雲見血就發狂的毛病,他們都是知道的。服勞役,難免擦擦碰碰,萬一讓他見血發狂,那…

斛律雲察言觀色的本領那是相當高明,一看二人眼裏的擔憂,趕忙呵呵一笑,拱手道:“伯父,你放心。我那見血發狂的毛病,隨着年齡的增長,已經好了很多,這兩日再讓阿燦哥幫我一些忙,我相信出門之後便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同時驚呼:“發狂的毛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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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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