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個目標
老闆和老闆娘在外面說話去了,冬子看到菜已經做好,端上了桌,就喊老闆們吃飯了。
“哎呀,光聞香,看顏色,就好吃。不行,得喝點酒。”羅哥轉身,在立櫃裏拿出一瓶枝江大麴問冬子:“你酒量如何?”
冬子客氣到:“一點點,可以意思一下。”
老闆很高興,把酒分別給兩人倒上,三人就開始開動了。羅哥先夾了一塊魚片吃了,冬子看着他的表情,某種懷疑與驚喜的轉換,他一拍桌子,嚇了黃姐一跳:“看看這,看看這!這才叫菜嘛”他對着老婆說到:“在家裏,我還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呢。”
“哎!我天天弄你吃就不錯了,還嫌棄。”黃姐也吃了一口:“還真是,莫說你,我在娘家和婆家,都沒吃過這好的菜呢。小陳,你原來是開餐館的嗎?”
冬子搖搖頭:“只是家常菜,平時在家學的,沒什麼。”“我看比附近的餐館還好,對不對?”羅哥的稱讚,得到了黃姐的贊同:“你們喝酒吧,我得多吃些,好久沒嘗這好的味道了。”
冬子覺得,他們有些誇張,自己只做出了這個菜應該有的家常味道,只能算勉強及格。
酒過一陣后,各個菜他們都嘗了一遍,當然也一路讚歎下來,稱自己有口福了。羅哥問到:“小陳,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有本事有悟性的人,在我這裏,也只還過是暫時棲身,對不對?”
冬子知道這是在試探他,他也裝糊塗:“羅哥,你這是啥意思?”
“我是想問你,在我這裏,你是想長搞還是短搞。你不像是那種找不到工作的人,這麼年輕,不管是思維反應還是人情事故,不管是學東西的速度還是自身本事,你都算是有前途的人。要說在我這裏工作,估計也有短期的打算,這,哥不怪你,人往高處走嘛。”
“羅哥,問題是,目前我還沒有其它打算,你不想用了我嗎?”
“我怕我這個小廟,容不下你這大菩薩。”羅哥舉了舉酒杯,意思要跟冬子干這一杯。
“看你說的,羅哥,我算什麼大菩薩。”冬子喝了兩杯酒後,在前面他們的誇讚中,情緒也就開放些了。“我雖然才二十歲,也是成人了,也該出來闖蕩見世面,武漢這個最近的大城市我都站不住,今後想做大事,也摸不着門道不是?”
羅哥將手裏已經幹完的酒杯往桌上一拍:“我就欣賞你這種人,當年哥也是這樣闖出來的。老實說,小陳,我這個店子雖然看起來土了點,周邊環境也不太好。但是,要說生意,不比那些開超市的、辦餐館的差,這裏面門道如果你摸熟了,今後等到容城大開發的時候,你再回到開建材店,以你的聰明及當地人的優勢,肯定要比我做得大得多。你覺得,這算不算大事業呢?”
冬子當然知道,如果有一天,容城也象青山今天的樣子,大拆大建,他本人如果把建材這一行摸透了,肯定會賺很多錢。就以羅哥今天見得到的生意,營業額都超過一萬,如果按最普通的毛利10%,就超過了1000元的凈收入。這還是在這建材一條街,周邊全是競爭者的條件下實現的。
冬哥在容城賣羊肉串,一天的凈利潤,最多能夠達到400多,平均水平差不多算300,這還是因為那位置和父親的老牌子在起作用。
見冬子正在盤算,羅哥好像怕他不相信似的,追加了一句:“不是吹牛,就我這店子,只要會做,一年純收入四五十萬,肯定沒問題。”
他說到這裏時,黃姐打了一下羅哥的肩膀到:“酒又喝多了,亂說。”隨即對冬子說到:“不一定有那麼多,但是,肯定比做其它的生意,要好得多。”
冬子想,這幾乎就是個事業啊!畢竟,一年掙那多錢,就遠遠超過容城上班族的幾倍了。當時,容城的一個科長,一年的工資也很少達到十萬的。
“我願意跟羅哥黃姐學,反正我也年輕,就把你們當師傅就行。等那天容城開發了,我就回去做大生意。”這其實是冬子當時的真實話,也沒什麼誇張的,這幾乎是他在這裏紮根的遠期目標。
如果僅為這四千元的工資,在這裏,是呆不住的。冬哥畢竟年輕,即使重操舊業,在武漢賣羊肉串,都沒到要為生計所迫的地步。
“對,年輕人,就要有志氣,咱們不是靠打工過一生的,咱們要有當老闆的雄心,我年輕時就這樣過來的。後來倒鋼材,也是從小工學起,最後自立門戶。這路子,走得穩。如果年輕人不為未來打算,只求眼花繚亂,有前途嗎?”
冬子笑笑:“我還不知道,學不學得會。”
“不是聰明的問題,也不是好難的事。你只要用心,哪有難過的山?我最怕現在那些眼高手低的人,幹活不用心,過一天算一天,還說我這行當低端,沒前途。只有不上路的人,哪有沒前途的事?你說對吧?”
冬子點點頭,當然是正確的。自己的父親,就是靠那最低端的羊肉串做起,一點點,把那大一棟房子,全部買下來了。還有母親的藥費,還有,給予冬子學習期間,在同學中,最好的生活。
看鋪墊得差不多了,羅哥給黃姐使了個眼色,他們倆飯前在外面商量的事,此時才開始進入話題。
“小陳,黃姐想求你一件事,怕你不答應。”黃姐的聲音就顯得比較柔順,好像要求冬子幫忙似的。冬子還沒學會拒絕別人,這是年輕人的通病。冬子說到:“黃姐啥事?你儘管說,只要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只是怕你為難,我想了好久,不好意思說。”
“你直說吧,我年輕,聽不得你太客氣。”
經過多年以後,冬子闖蕩江湖久了,才知道,這是一種話術,在傳銷領域,最為常見。通常在商業推銷行業里,有一個叫做“7YES”的話術,通過讓你心理與思維形成某種趨勢,然後提出要求,你當時如果沒有冷靜地判斷或者勇氣,最後,你的答案,就是“YES!”
比如要把一個原價500元的按摩墊賣出3000元去,傳銷組織請來講師,就開始他的話術了。
第一問:“大家覺得人生中,什麼最重要?”,接下來要不是下面有托主動回答,要不是講師自問自答:“是健康,對不對?”
“YES!”下面的聽眾,當然沒有懷疑。
“那麼我再問,世界上對我們最好的人是誰?是父母,對吧?”
即使你對父母有意見,此時在眾人場合,你也不好意思否認了,這是集體無意識的心理反應。你也只有一個答案:“YES!”
“那兩者結合起來,對我們最親的人最好的回報是什麼?是讓他們健康,對不對?”
接下來大家回答“YES”就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接下來的誘導就更有針對性了,比如他會提如下的幾個問題,答案都只能是“YES”。
“健康說起來容易,但是你到醫院就知道,病來了才治,是不是已經晚了?所以,要健康就得預防,對不對?”
“從哪裏預防呢?中華醫學最重要的經驗是經脈不通百病生,只要經脈通暢,百病不生,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個按摩墊,是最貼心最實用最沒有副作用的,在經脈通暢的道路上,花的力氣最小,得到效果最大,對不對?”
“3000元相對於到醫院治病是貴還是便宜呢?相當便宜,對不對?如果花3000元,報答父母三十年的恩情,防止再掏三萬甚至三十萬的醫療費,買來自己的安心,對父母的孝心,這是不是最划得來的事情?”
這幾個“YES”下來,你就心動了。如果他再說,你今後不光父母受益,拉了下線,讓別人也盡孝心,不僅是愛的傳播,而且還能讓你發大財,你有什麼理由拒絕他這個推銷呢?
這就是話術,普通人沒有幾個能夠反思的。
後來,兩位老闆的用意,也就明顯了。他們提出的要求與待遇,冬子已經失去了拒絕的理由。他們的要求是,給冬子漲工資到每6000元錢,晚上在這裏睡覺,也是看店子的意思。平時早餐他夫婦在外面吃后,給冬子帶回來,但中午和晚上,要冬子做菜。
他們本來說再加3000元作為伙食費,冬子全權負責買菜及食品的費用,冬子倒是拒絕了,因為這個賬不好算清。冬子相信,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當年父親再困難,也不向親友借錢,因為如果親友不讓他還的話,他就欠了別人人情。
還是按今天的模式,冬子要買什麼,就找老闆娘拿錢,回來后,把價格寫好,算是報賬。或者,老闆們想吃什麼,讓老闆娘自己去買。這兩種形式,兩下安心,彼此不欠。
晚飯吃完后,老闆娘倒是主動洗碗,沒讓冬子插手。畢竟,過一會,老闆進貨后,拉貨的汽車就要來了,得點貨接收,冬子要幫忙。此時,冬子陪羅哥喝茶,談些不着邊際的事情。
羅哥先給了冬子一千元錢,說是預支的工資,免得身上一點錢沒有,出門不方便。冬子倒沒推辭,畢竟自己身上也只有幾百塊錢了。衣是人的臉,錢是人的膽,這話從古至今,沒錯過。
坐在前台喝茶時,夕陽還有斜暉,樹影拉得很長,整個街道顯得很有層次了。四五月的武漢,是最美麗的時節。雖然近幾年武漢的大拆大建,讓武漢的空氣中充滿了黃土與灰沙;儘管青山的武鋼外,是武漢空氣污染最嚴重的地方,畢竟鋼鐵廠的空氣,冬子是熟悉的。但是,那沿街的香樟樹,已經開始開起黃白的如螞蟻般小的花朵。儘管這些樹葉和花朵上落了一些灰塵,但人家畢竟叫香樟啊。
偶爾的微風遞來一股香味,突然中有一種自然。這種頑強而自然的味道,彷彿是在蔑視人類的折騰,彷彿是在吟誦自然的讚歌。
冬子想起了,在某個年月,他與於燕在東山公園,也是那些香樟樹林下,那香氣不是飄來的,是包裹着一切的。在這種香氣之中,某種心情就有些蠢動,兩人的目光對過,笑容給過,但話總沒說出口。冬子的身體蹦跳着,順手摺了一根開花的枝椏,遞給了燕子。
“太近了,反而聞不出它的香來。”於燕說到:“其實話也不大,像小米粒嘛。”
冬子反正覺得,燕子說的所有話,都有道理,聲音也好聽,如同那偶爾的風,帶着香味的親切。
距離產生美麗,冬子是後來才讀到書中這句話的。回想當時燕子的意思,不就是這嗎?對此,冬子對燕子就有些崇拜,這真是一個晶瑩剔透的人。
突然,一輛大車停在了門口。送貨的車子來了。冬子這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武漢大拆大建的時候,對城外的交通及大貨車是有限制的。大貨車進城,必須在上下班高峰期之後,七點后才能進來。此地距離大車可自由通行的三環線很近,所以就來得比較早。
車上有專門的搬運工,冬子只負責數量清點,而黃姐負責算賬,羅哥專門察看貨物的質量。冬子當時就想到,羅哥進貨的地方,肯定在三環線以外。
進貨渠道及進貨價格,是商業的核心機密之一,一般不給外人透露的。生意,利用信息不對稱掙錢,古今中外,流行幾千年了。
那邊來人中,有人押貨的,當然老闆的貨款結算是要給他的。估計他們是老主顧了,那押貨的人說到:“今天就不用轉賬了,你給我打個條子,下一次一起轉就行。”
看來,這送貨的公司,是完全相信羅哥的。雖然冬子不知道具體精確的進貨價格,但可以通過估算,這一車東西,大概也得要二三十萬才進得來。
老闆的生意確實很好,也賺了錢,但是,平時老闆自己送貨,還是一個電動自行車,老闆為了節約,摳門到這種程度嗎?
老闆兩口子等貨已經收齊,就準備回家了。黃姐把前台柜子裏的賬本及現金全部裝在一個包里,就跟羅哥準備走了。
“小陳,就麻煩你了,鑰匙給你,如果想出門轉一下,就鎖好門,晚上也別太晚回來,十點鐘就差不多了,畢竟太晚了,也不安全。”羅大哥說完,就跟黃姐騎上那電動的三輪車,離開了。
據說老闆的家也不太遠,騎車幾分鐘就可以到。這裏原來是鋼廠附近的城中村,這一條街道,也是十幾年前修的,兩邊的建材市場,上面,就是住宿樓,總共才五層,規格都差不多,樓梯房。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裏,這就顯得有點奢侈了。遠處,已經有好幾個樓盤立起來了,高高的腳手架及吊車,燈火通明的。冬子估算了一下,那些樓盤,至少也得三四十層了。
現在九點差幾分鐘,冬子想轉轉。他鎖好了門,在街面上閑逛。不是說一個人太無聊,這商店內,也沒有電視機電腦之類的東西,一個人玩手機,連一個聯繫人都沒有。不是沒朋友,而是不想聯繫。
剛到一個新地方,熟悉環境,是人的本能。當然,這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出來逛,還有一個心底的願望,那就是,希望碰上燕子。聽說燕子也在青山武鋼一帶,說不定,會在哪個街道碰上?
這就是冬子的小目標,雖然他知道,在這人潮流動的城市裏,碰到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但總想遇到奇迹。人們對奇迹的期盼,出於本能。如果生活沒有戲劇化的插曲,那該是多麼無趣的人生?
但是,此時逛街,在此地,卻是一件有點費神的事情。馬路的燈光昏暗,並且被道旁的綠化樹遮擋,地面露出斑駁的光。一切都好像跟容鋼外面的街道一樣,冬子總有一種逃離不脫的無奈。
但巨大不同的是,此時街道的噪音更大了,渣土車出來了。它們只允許晚上出來,它的喇叭聲音尖厲,它的剎車有巨大的汽鳴聲。車箱板有些鬆動的,咣咣地隨着路面的小坑咋乎;踩油門比較猛的上下坡,如同怒吼一般張揚。
灰塵肯定是更大了,但夜晚的昏暗掩蓋了它們的影子。鼻子很老實,柴油的味道、灰塵的味道,很是濃烈。
過了幾個轉角,走了幾條街,既沒發現什麼,也覺得無趣,冬子決定往回走。聰明人不走回頭路,冬子選擇從馬路的另一邊回去。路過一個商店,突然發現一個蛋糕店,裏面的燈光明亮,食品的着色在玻璃櫃裏,彷彿發出誘人的光。
冬子對顏色有天生的辨別力,甚至說是領悟力。這是原來參加培訓時,美術老師說的。當年,葛校長家給孫子孫女們請了一個美術老師,也請冬子過來免費參加培訓。冬子讀上大學,就是靠美術特長生的方式,考上了個二本。
在這多看了一眼,冬子突然發現,一個彎腰正給顧客拿蛋糕的姑娘,身材太熟悉。
是燕子嗎?冬子心裏一跳。身子卻站在櫃枱外,不敢動了。
誰知那姑娘站起來后,冬子發現,不是。只是身材和背影有點像。
但是,這個誤會,像是一針興奮劑,讓冬子對遇到燕子,充滿了某名的、沒道理的希望。
冬子回到商店,打開門,進去后,將門反鎖。然後來到最後一排的卧室,看到床上被褥都已經換過,看樣子,老闆娘還是個心細的人。
他洗漱完畢,專門還洗頭洗澡。當然,廁所里有熱水器,很方便。勞累一天,放鬆下來,躺在鬆軟的床上,總算是有一種安定感了。冬子躺了一會,覺得要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這裏可沒有洗衣機,也沒洗衣粉,看樣子,老闆平時,衣服都是拿回家洗的。
當衣服洗完,冬子突然意識到什麼,再到晾衣架的濕衣服里去找,發現原來換下來的,容城的電話卡,已經不在了。估計洗衣服時不注意,順着水,倒進廁所里去了吧。冬子稍微有點悵然若失。
再次上床,完全沒事幹了,就回想今天的經歷,可以說是一波三折,完全活在另一個世界了。
就是這家老闆的結識到工作的經歷,都如同夢一樣。冬子是個會算賬的人,他知道,自己如果付出全部勞動,以自身的能力,一個月掙六千元錢,不算多。但他仔細一想,老闆娘與老闆在晚飯前商量的事,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被算計了。
老闆以六千元的工資,請了個什麼呢?
如果以運貨的工人來算,四千元是市場價格,所謂包吃包住,其實錢並不多。因為吃是跟老闆一起吃。按今天的物價,自己做吃的,成本一人也就一千多一點。所謂住,房間與床鋪是現存的,不存在老闆增加成本。
所以,按絕對勞動報酬來說,他等於像不包吃住的工廠招工,五千元一個月,還全時制。比如今天晚上接貨,就加了班。這不算給得高的。但老闆的話說得好聽,說冬子救了他,至少救了他的車與貨,算是人情價了。好像,他還給高了似的。
更大的賬還在後面。老闆用六千元錢一個月,不僅請了一個全時制的工人,還請了一個廚師,還請了一個值夜班的保安。如果這三個工作加起來請,總價就得超萬元了。
但是,冬子此時並不怪老闆黑心。因為,所謂廚師,也是改善自己的口味,冬子確實吃不慣黃姐的菜。所謂保安,自己也需要一個住處。雙方的需求如果合拍,是可以雙贏的。冬子學到了第一個社會知識。
當老闆就必須得會算賬,羅哥這賬算得,不僅雙方不吃虧,還搞得很講感情似的,真的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