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頭開始
“算了,黃姐,下午不是還要工作嗎?”陳冬不好意思,畢竟自己是來工作的,喝了酒,萬一誤了事,怎麼辦?
“我那車,你會騎?”羅老闆問到。
“電動車我騎過,三輪車也騎過,但電動三輪車,沒騎過。”冬子雖然說的是實話,但講出來,有一種段子般的幽默味。
“哈哈哈,小陳你還真會說話。”黃姐說到:“沒事,下午你就在這路邊騎一下,保證十分鐘就學會了。”
“這樣,下午反正也要送貨,東西不多,你來騎,搞慢些,我就坐在車上,有啥需要注意的,現場說。”
“把老闆你摔了,咋辦?”冬子覺得,這種車子,又拉貨,上面又坐人,又是他這樣的初學者,比較危險。
“不要叫我老闆,生疏了,叫羅哥。我怕摔,還幹這一行?都是打牛出身的,這矮的車子,摔得了我?”
大家一陣笑,開始吃飯。
雖然黃姐比較熱情,給冬子盛了一碗魚湯,但冬子第一口喝下去,總覺得味道不那麼正。
冬子哪裏知道,他長年在容城,吃着父親親手燒的菜,那可是容鋼有名的大廚的手藝。哪怕是在葛校長家,也能夠吃到很地道的菜。葛校長退休后,就包幹了自家日常燒菜的工作。他這樣聰明的人物,只要專心要搞一件事,學起來是非常厲害的。
即使去年在武漢那所大學,也是吃的食堂大師傅弄出來的菜,雖然稱不上美味,但也算是合格了。從日常飯菜的意義上說,這是冬子喝到的,最沒意思的魚湯了。
剛離開家鄉,僅僅因為味道,冬子就產生了思念。
冬子想,這一關,我必須要過。如今我一無所有,要想闖出一番名堂,不會吃苦怎麼行?父親教導的言語少,但他的作為,卻是靠吃苦而度過有尊嚴的一生的。
吃過午飯,黃姐洗碗時,冬子主動提出由他來洗,卻被羅哥攔住了:“你剛來,先熟悉情況,那事由她來做。”
趁着裝貨之前,羅哥給冬子介紹了各類商品的名稱,他介紹得比較快,冬子有點記不住,就告訴羅哥:“羅哥,你慢點說。”
“沒事,接觸多了,你就自然清楚了。”
介紹得差不多后,冬子就開始細問了,商品的名稱,大致的價格,相關的規格。當時冬子想,自己要是在搬運的過程中,有損耗,得照價賠償,必須得提前知道價格。
但羅哥在價格方面,顯得有些保守,不太願意多說。只是用“這個瓷磚,幾十塊錢一個平方,那一種,得一百多一個平方了。”或者說:“那個複合地板和這個複合地板,看起來差不多,也是一個牌子,但檔次不一樣,每平方的價差,有大幾十塊呢。”
當然,冬子也做過生意,知道,商品價格屬於商業秘密,一般不輕易透露,也就沒有多問。
那邊老闆娘接了一個電話,對羅哥喊到:“工業四路那家要的踢腳線,要了,你們拉過去。”
於是,他倆就開始裝貨,這貨很少,只有幾百米的踢腳線。而踢腳線的規格是三米長的,每根也就十厘米寬,這樣的一百根,也就裝了半車,上面完全可以坐個人。
但問題是,三米長的東西放在這個三輪車上,就顯得有點長,雖然是兩邊斜放的,但兩頭伸出來好長一截,給初次駕駛的冬子,帶來了難度。
“沒事,你騎就是,我在後面給你說。速度慢點,轉彎時左右多看兩眼,關鍵是轉彎,要很慢才好。”羅哥倒是對冬子有信心。
等冬子啟動車子后,才發現,這其實是很好騎的。駕駛要點與三輪自行車差不多,就是不用蹬,因為是電動的。他用很慢的速度,按羅哥的指示,向工業四路開去。此時差不多是中午一點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所以,一路還很順利。
到了目的地后,冬子就自告奮勇地向樓上搬,而羅哥只提了那袋子轉角接頭,上了樓。等東西搬完了,羅哥跟裝修的東家結完了賬后,羅哥讓冬子先下去等他。
冬子看到,在下一層樓的轉角處,老闆遞給一個裝修師傅一個東西,是報紙包着的,但看模樣,不是賬表,就是現金。冬子裝着沒看見,但心裏猜想,羅哥是跟房子主人有生意,怎麼與裝修師傅還有交往呢?
出來后,羅哥對冬子說到:“小陳,先到我們來時路過那個移動公司,你得辦個武漢的手機號,要不然,平時聯繫電話費太貴,是不是?”
冬子覺得老闆說得對,畢竟在這裏工作,如果用外地的手機號,是貴了點。況且,冬哥這個手機雖然關機了,但要開機,總害怕容城的親人打電話,或者武漢的小姨來找他。
辦號碼只需要身份證,十來分鐘就搞定了。那個容城的號碼從手機上下來時,冬子想了想,還是沒有扔掉,放進了上衣口袋,畢竟,此時他身上,容城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冬子還想起一件事:“羅哥,你先騎車回去吧,那邊有個市場,我想買點東西,沒衣服換了,過會,我自己回去。”
羅哥點了點頭,準備上車時,突然想起什麼。“小陳,有沒有錢?要不,我先給你幾百塊?”
“還有,不用了。”冬子覺得,這個羅哥,還是比較精明的。
冬子鑽進那條小巷子,那是當地一個最為普通的廉價貨品市場。用武漢話來說:都是漢正街的貨。
武漢的漢正街,位於漢江流入長江的入江口。中國第一大河流長江進入武漢境內,讓武漢成為這黃金水道上最重要的中轉碼頭。從張之洞的洋務運動以來,武漢的交通建設以及工業發展,就佔據着中國的獨特地位。這裏號稱九省通衢,在中國地圖上,它接近中國內地的物理中心。它也是中國最早的鐵路大動脈京廣線的中點,也是長江的航道的中間點。當然,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江,也從這裏匯合。
如此優勢,讓武漢成了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傳統中心城市。工業能力,從清朝的漢陽造到新中國的武鋼,都曾經是中國的工業中心。從交通來說,萬里長江的第一座橋,就修在武漢。
兩江交匯處,歷史上都是商業集散地。漢正街也不例外,成為近幾十年,一個貨物集散中心。但是,這個漢正街,當年在最紅火的時候,市場定位卻是廣大的內地農村市場,所以,廉價,才是它最主要的特點。
正因為廉價,所以貨品的檔次就差點。以至於到今天,中國的製造業已經上升到世界工廠的地步,漢正街還是被定位為大路貨的市場。而浙江的義烏,早已將小商品中的精品,流通到了全世界。
全國從商業到工廠都在升級,漢正街如同一個走不動的老者,保持着它的滄桑。到了冬子到武漢時,武漢好像從夢中醒來,開始發力追趕。提升城市品質,首要的就是修路。地鐵高架到快速路,同時發力,想要把耽誤的時間趕回來。
畢竟有悠久的底蘊,只要發力,趕快起來也快。因為交通改善在即,城市煥發出熱火朝天的熱情,大量的高樓起來了,城市的面貌也迅速改善。
當然,在目前這個建設的高峰期,馬路被渣土車壓爛了,到處是建築垃圾與灰塵,到處是工地的照明與喧鬧,要干大事的城市,顧不了那麼多。
而青山區,圍繞着武鋼的棚戶區改造,也正在進行。每天都會聽到拆遷的消息,許多當地住戶期盼着橫財的到來,人們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跳動感,說話的聲音也大了,情緒也就顯得比較毛糙。
“這件多少錢?”冬子問的是一件牛仔衣,帆布的,好乾活,穿不壞。
“120”對方回答很乾脆。
冬子做過生意,知道講價的辦法。“60”,冬子知道,武漢還價,要砍一半。這是漢正街進的貨,冬子雖然沒去過漢正街,但知道,只要在武漢,規矩都差不多。
“80你拿走,少了,就莫扯了。”老闆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正生意好,他不愁沒人要。當然,這也是一種辦法,提高賣出的速度,加快資金周轉,以量求勝,薄利多銷。
冬子也不還價了,直接80元拿走了這件衣服。冬子還買了一些其它的衣服,還有必要的洗漱用品等,用一個大膠袋子裝上,提着就往店子那邊走。他在路上,總是邊走邊望,倒不是在認路,這路沒什麼好認的。這裏的路有一種計劃時代的規則。比如工業從一路到四路,順着來的。
在武漢,叫什麼路的,一般都是與長江簡直的街道。與長江平行的路,一般後綴名為某某大道。
他望來望去,其實有一個期盼:或許能夠巧遇燕子呢?
等冬子終於回到店子時,發現羅哥不在,而黃姐,正在打開賬本算賬,計算器還開了聲音,聽得出數字。看到冬子進來了,黃姐馬上合上賬本,好像生怕別人看見似的。
“喲,買了這多東西啊。要不是老羅說你的事,我還不知道,你救了他呢,把箱子都搞丟了。咋辦呢?我們有緣分不是?我買了幾個菜,過一會多炒幾個菜,你們晚上喝個酒,好不好?”
“黃姐客氣了,羅哥呢?”
“他進貨去了,這幾天生意好,你看,庫房都沒得東西了,要補貨,過一會就會回來。”
冬子把衣服放進了後面的卧室,那也是他守夜的地方。看到廚房真有一大堆菜。冬子說到:“黃姐,下午還有什麼事要我做嗎?”因為,冬子看到,那個電動車,就停在門口,他想,羅哥進貨不用它,是不是下午,冬子還要用它送貨呢?
“沒事了,今天沒有要送的貨了。”
“喔,那你算賬,我來炒菜吧。”冬子中午吃的魚,讓他印象太深刻。當時冬子就在想,還不如我自己做。
“你會炒菜?”黃姐露出驚喜的神色:“你一個年輕小夥子,居然會弄菜?”
“手藝不太好,但會弄。”冬子當然不好意思說,自己曾經賣過羊肉串,更不好意思說,自己父親是個有名的大廚。
“那太好了,小陳,你只要能夠弄好它,我們就吃得下,我手藝也不行,這我知道。”
冬子想,你那菜,也只能算是弄熟了,根本談不上手藝。於是,冬子就在廚房忙活起來。
冬子的父親雖然是優秀的廚師,但是從沒有教過冬子廚藝。這並不妨礙冬子對廚藝的天分,因為他吃過最好的東西,也就有了見識。
其實,一個好的廚師,是否能夠做出美味,首先在於他的鑒別能力。只有見識過美味,才有可能做得出來。基本上,一個好的菜,需要什麼樣的材料,做到哪種程度,這種本能,冬子通過長期的吃,已經有七八分底蘊。
更何況,父親去世后,冬子媽,憑藉著對丈夫廚藝的了解,也教給冬子不少竅門。比如作料的選擇及時期,測溫的控制及火候,這些竅門只要點一次,冬子都能記得。基本上,冬子不算一個正經的廚師,但作為家常菜,也算基本合格了。
評價一個人會不會做菜,只需要看他買的菜,看他作料的品種就知道了。買菜不會搭配,作料不種類不專業,一眼就看得出來。
黃姐買回來的菜,一看就是偷懶或者不專業的人。又是草魚,難道要把中午的魚湯複製一遍?因為,她根本沒有買與草魚配套的蔬菜,結果肯定跟中午一樣,就是燉魚湯。除魚,就是湯,連蔥花都沒得一個。
冬子在家時,父親會燒各種樣式的草魚。就是草魚燒湯,也可以搭配白羅卜片或者酸菜或者豆腐等各種類型。湖北是個魚米之鄉,草魚的做法不下於幾十種,但今天,冬子只想做最常見的又不同於中午的,最簡單的做法:水煮魚片。
而另外的菜,倒讓冬子好笑。她買了一個鹵好的順風,就是鹵豬耳朵,裏面還有一個小調料包,估計按黃姐的作風,也是簡單一拌就吃吧。還有一點瘦肉,已經被賣家切成了絲,估計黃姐也是怕回來難得切它。蔬菜很奇怪,僅有一個捲心菜,這搭配什麼呢?硬炒?
冬子再看了看案板上的調料,只有醬油醋鹽巴味精等幾樣常見的東西,當然,還有一瓶所謂的辣椒醬,就是那種剁爛了的加了很多鹽用玻璃瓶裝的東西,商店裏幾塊錢一瓶的貨色。這東西不僅沒有辣椒的香味,還有一股很重的鹹味,當年父親在時,對這東西,很是不屑。
冬子搜索了半天,回頭大聲問外面的黃姐道:“黃姐,你家有生粉嗎?”
“什麼?啥子叫生粉?”
冬子只好苦笑。所以要掛漿的或者勾欠的菜,都需要生粉,也就是澱粉,她居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家庭主婦呢?
吃着這樣的東西,虧得羅哥還長得腰肥體壯。
冬子對黃姐說:“黃姐,我要出去賣點作料,菜市場在哪裏呢?”
“要買作料,不是都有嗎?”黃姐疑惑地看着冬子,彷彿突然又明白過來:“哎呀,難道你真是廚師?那我可撿到寶貝了。來來來,給你一百塊,要買什麼先去買。”
冬子先不想要她這錢,畢竟普通作料也不需要這多錢,他自己也吃,身上還有大幾百呢。但黃姐硬要把錢塞給他,他一個大小夥子跟一個嫂子推來推去,在街上怕人笑話,就被迫接了下來。
“向左拐,過了十字路口,就看得到菜市場了。”
冬子僅用了幾分鐘,就來到了菜市場,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菜市場,面積倒是有點大。基本上是菜販子拉來賣的,這裏是武漢,不像容城還有鄉下自家農戶種的蔬菜。
但這裏也算不上高檔,因為這是廠區附近,大概消費水平與容鋼差不多。還存在大量的棚戶區,所以,這裏也比較雜亂。一般大城市的人,買菜都會到大型超市。但是新鮮度與價格,不一定趕得上這種底層菜市場。
因為不知道老闆一家的口味,僅就今天晚上的菜的情況,冬子買的調料,品種湊齊了,分量並不多。他又買了些黃豆芽和芹菜,準備作一個水煮魚片,瘦肉絲,可以和芹菜一起炒。
總共才花了四十幾元錢,當他把菜提回來時,將剩下的錢還給黃姐時,還遞給她一個單子,上面是冬子在市場借別人的紙筆記錄的賬目,單價數量與總價,都寫得很清楚。
黃姐看到這賬和錢,吃驚了。“這點事還記賬?小陳,你見外了,不把我們當老闆么?”
“不是,親兄弟明算賬,你給的錢,我要報出數來。”
黃姐嘖嘖嘖地表示了幾聲讚歎,誇了冬子幾句。冬子就把東西拿到廚房,忙活起來。
理菜洗菜是基本的,以前在家時,都是媽媽做。但現在,冬子耐着性子,把這些事情弄完后,看了看時間,大約下午五點,他問到:“黃姐,羅哥幾時回來呢?”
“他剛打電話,說六點鐘就到家。”
“那好,我開始弄了哈。”
最慢最難的魚,將魚頭剁掉,先稍微加點料酒薑末醬油,腌制起來。然後魚身去骨,將魚肉切成片,也依舊腌好,然後裹一層澱粉,淋上點醬油,揉入味,等待下鍋。
另一邊,將芹菜分別理出葉子與杆子,杆子切成條,準備炒瘦肉。
而包菜,只有切好硬炒了。順風拌成涼菜,是現存的,不需要費心,提前拌了就是。
先煮魚頭,這個魚頭就是一個湯,可以煮很長時間。俗話說千煮豆腐萬煮魚,但魚頭湯有個巧,必須先在油鍋里稍微煎一下,讓它和着姜蒜中和油香,表面稍微有點黃時,再加水煮。當這水加上以後,冬子知道,最後起鍋前,加上那一把芹菜葉子,就有顏色有味道了。
這個煤氣灶有兩個爐子,他打開另一個爐子,開始打理水煮魚片,這還得要豆芽襯底,還有用沒煎過的辣椒,既香又稍減了辣,沒過油的紅辣椒,太辣了。
這兩個主菜都開始煮了后,冬子覺得可以鬆一口氣,先喝點水,一回頭,發現黃姐就站在他身後,把他嚇了一跳。
“小陳啊,你學過廚師嗎?”
“沒啊,偶爾在家做點,也是跟父母學的。”
“我看你一套一套的,好像餐館的廚師呢。哎呀,我們有口福了。你羅哥總說我手藝不行,埋怨我幾十年,我也沒長進,其實我內心很討厭做菜的,沒辦法,女人嘛。但是,看了你做菜,我發現,我這一輩子,恐怕永遠也學不會了。”
“黃姐你謙虛,你那聰明,只是不想學。”
“你真會說話呢。心又好,又實誠,還會這手藝,看樣子,要給你漲工資才行呢。”
“我覺得四千塊錢夠了,黃姐,畢竟我才剛來。”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黃姐還沒說完,外面羅哥的聲音傳來了:“啥情況,這香?”
羅哥進來,看到冬子忙活的事,大吃一驚,看着老婆,再看看冬子,拍了拍大腿。“莫不是,我請了個廚師回來?”
“那還有假?咱們走狗屎運了。”黃姐這一說法,把冬子逗笑了,在說吃的,怎麼扯到狗屎了呢?這兩者,也太不匹配了。
“我也是半桶水,羅哥,做着試試看,過一會,你們多提意見。”
“還需要試?”羅哥對黃姐說到:“光聞這香味,看看這湯色,你說,你做得到?”
黃姐連忙說:“看把你得意得,老娘給你做就不錯了,來來來,給你說個事。”黃姐把羅哥拉向了外面。
而廚房內的冬子,嘗了嘗這兩鍋東西,覺得還行,就起鍋。然後,就剩下兩項,幾乎可以同時進行:芹菜炒瘦肉與清炒包菜。
鍋里分別發出的滋拉聲,伴隨油煙與蒸汽,那種感覺,彷彿讓冬子想起了過去的時光。母親坐餐桌一旁,靜靜的,微笑地看着父親在廚房忙活,像在欣賞一種煙火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