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瘋娘(一)
小學時期,方鴻雁沒少被陸多欺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時,在方鴻雁眼裏,陸多就像吐着紅色舌頭的巨蟒,長身纏纏繞繞,皮甲斑斑斕斕,血盆大口下隱藏着毒液,猶如暗夜幽靈、深山老怪,詭異而令人汗毛倒立!
洛迎春瞄一眼方鴻雁,小聲說:
“你別發抖,別跟耗子見到貓似地,有點骨氣行不行!”
方鴻雁已是窘迫至極,陸多的威風她實難招架。
“迎春,我們快走!快走!”她一邊整理套着母豬身體間的繩子,一邊催促,說是催促,倒不如說是哀求;“我要趕回去給我小妹妹做午飯。”
“好!那我們快走!”
在洛迎春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不明白陸多為何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嘿!”
正欲離去,陸多的聲音隨之而起,他叫住她們。
洛迎春身體緊縮,猜想,定是他又要找麻煩了!
她回頭,以奇怪眼神看着陸多,就像獵物看着獵人。期間多時,兩人毫無言語,唯有噪鵑一聲又一聲啼血般的攝人哀鳴,在山野田地間環繞……
許久之後,洛迎春故作鎮靜,高聲問道:
“你想說什麼?”
陸多低頭瞄瞄手中的紅櫻桃,露出笑容,那笑有些彆扭。
“我想說,你們要不要吃櫻桃,甜得很!”
往日,被陸多欺辱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她連忙拒絕:
“噢!不吃了!走了!”
她裝作鎮定,輕描淡寫。雖然,表面波瀾不驚,可內心已是波濤滾滾。她伸出雙手,搭在方鴻雁雙肩,像玩“推火車”遊戲一樣催促前進。
陸多在原地,目送二人離開,直到一雙背影在樹蔭朦朧的拐角小路隱去,直到母豬的黑色尾巴在蔥蘢綠草間愈甩愈低……當他回過神來,唯有拐角處伸出的板栗樹梢隨微風搖曳。
他有些愧疚,愧疚頑童時代對她們的欺辱謾罵,他想,她們並不是同學們口中那般地令人深惡痛絕。
“迎春,那個小霸王真的和你同班?”方鴻雁小心翼翼地問,她的身軀依然未停止顫抖;
“是啊!你瞧,我的運氣真好,是不是!”洛迎春自嘲;
“哎!真是冤家路窄!”
“是呀!冤家路窄!不過呢,他現在好像變了個人!”
“就算再變,他還是小霸王呀!”
餘下的短短路程,她們對陸多的突變做出了數種猜測。洛迎春認為他並不是突然之間變得友好,而是在醞釀更邪惡的詭計;方鴻雁斷定,他一定是吃錯了葯,或是腦子被自家的牛踢得不靈光了……
晚春,初夏,天空堪比藍色碧玉,空氣猶如混沌初開之時的純凈和清新。每一陣風,彷彿盡帶纖纖玉手,輕撫過臉頰,指尖便會勾起絲絲碎發;每一縷陽光灑盡光輝,光輝在天地間旋轉、奔騰,不放過任何一處,哪怕是草隙與石間。
洛迎春停下來,她們所在之地是一處視線極佳的空曠地帶,從這裏能清楚看到遠處以及山下的景色。她側過臉,望了望蜿蜒出山的路,稚嫩臉蛋泛起渴望,渴望里卻是憂傷。
那是出山唯有的路。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裡,無數老人窮其一生,也未能踏上那條極盡曲折卻又充滿希望的路。綿綿大山阻擋了繁華與喧囂,衍生出無盡憂傷、壓抑以及孤獨。山多得令她憂傷到窒息,她想:憂傷使人孤獨,孤獨使人憂傷。
“這個地方真是壓抑!”她望着遠處的山脈,滿臉憂傷;
“為什麼這麼說?”
方鴻雁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這些大山……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麼美麗!”
她眼含熱切,彷彿美麗繁華的世界就在眼前;
“我從未走出過這裏!”憂愁爬上方鴻雁的眉頭;“只是從電視上見過城市的大概模樣!”
洛迎春回過頭,看着方鴻雁苦笑,她苦她之苦,愁她之愁。
“你是不是也覺得,天天呆在這個地方很是孤獨?”她問;
“迎春,其實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孤獨!”
“你瞧,這些山,高得離譜,而山外面,花花世界,人來人往,人多了,就不會覺得孤獨,不像現在,只能面對大山獨自憂傷!”
“你說得太高深了,我可懂不得!”方鴻雁重新露出笑容;“再過一段時間,瓢子就成熟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采!”
她不得不想些開心的事來淡化洛迎春口中所說的孤獨。
“好!到時候,周末,我會趕車回來!”
“那麼,一言為定喲!”方鴻雁俏皮地說;
“一言為定!”
方鴻雁的家在院子的最角落,院子周邊,是無數的翠竹。她們穿過幽暗的竹林,再轉過後院溝,映入眼帘的是幾間又破又爛的木房子。木房子歪歪斜斜,在雜草叢生的院壩間搖搖欲墜。木頭鑲制的木壁上爬滿潮濕的黑黴菌,破碎的瓦礫間生長着雜草……
這不是洛迎春第一次來這裏。其實,上小學時,她常常繞過最近的路,來到竹林的岔路口,和方鴻雁一同上學。
“姐,你回來啦!”
從黑黢黢的堂屋衝出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她蹦蹦跳跳,就像快樂地小鳥,自由自在,在密林深處飛翔。
“嗯!餓了吧,姐馬上做飯!”
方鴻雁一邊說,一邊牽着母豬向豬圈走去。
“迎春姐姐,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是呀,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你了!”洛迎春聲音明快,滿面笑容。
她是方鴻雁的妹妹——方鴻芬。瘦小的身軀,比同齡人矮一大截,黝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起皮。
角落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聲音混混沌沌,就像喉嚨里堵着木棍似地。
洛迎春循聲望去,那是方鴻雁的祖母,她似乎沒有名字,洛迎春稱她“方婆婆!”
“方婆婆!”她熱情招呼;
“你是不是三娃子,三娃子你回來啦……”
方婆婆已近80,她身帶殘疾,神志不清,背駝、眼疾,形如烏龜一般。她的背駝得嚴重,胸脯幾乎與地面齊平,所以,平日裏只能弓着身子,邊走邊爬!
對與此,她早已習以為常。方婆婆的小兒子去了山西挖煤,唯有過年才歸家,老人家雖已痴痴傻傻,卻依然未忘記自己視若珍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