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敵友難分(二)
小路傳來愉快、歡暢的口哨聲,口哨聲時強時弱,與男人家打口哨的聲響比起來,力度明顯有些弱。
方鴻雁牽着母豬,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移動,她手裏握着一支已經開敗的粉紅色辛夷花,花粉和花蕊抖了滿地。幾乎,每次路過陸家院,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四處搜尋洛迎春的身影。
恰巧,洛迎春看到了她。
“方鴻雁,等一下!”
她大聲呼喚,興高采烈,正如南飛的孤雁見到雁群。
方鴻雁遠遠地,她站在原地,辛夷花瓣被風刮落,簌簌落地。
“這花都已經謝了,你還摘它做什麼!”
洛迎春氣喘吁吁,她看着地上的花瓣說。
“歌里唱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嘛!”方鴻雁隨手丟掉了禿禿的花枝;
“但是,它並不是野百合呀!”洛迎春調侃,額頭的汗珠似顆顆晶瑩透亮的珍珠;
“哎呀,你就當做是啦!橫豎都是一樣,都是花!”
“你家的茶已經採收完了?”
“還早得很呢!母豬又到了配種的時候了,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對於方鴻雁,這才是當務之急,沒有了豬仔,就沒有了可靠的收入。
“嗯!”洛迎春看着瘦弱的母豬說;“今天,我送你回家吧,我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呢!”
方鴻雁開心得手舞足蹈;“好啊!好啊!可是,你就這樣跑了,那茶葉怎麼辦?你后媽會不會……”
洛迎春看了看身後的茶園,滿不在乎。
“我家的茶已經收得差不多了!至於那個巫婆,我無所謂!”
她的確有許多話要對方鴻雁傾訴。
“好啊!我巴不得呢!”方鴻雁興緻勃勃。
洛迎春很想對她講在學校里的見聞,可是,她又恐因而傷及她,所以,不得不將話硬吞下肚。
“怎麼樣?學校的日子好玩嗎?”
方鴻雁卻主動問起,洛迎春只得含糊其辭:
“嗯,還可以!你呢?你妹妹怎麼樣?”
“我啊?還是老樣子!我媽也還是老樣子,我妹妹期末考語文95分,數學100分呢?”
方鴻雁一提起她的小妹妹,便會以無比驕傲的神情示人,那是她唯一能向外界炫耀的。
“很優秀啊!”洛迎春誇讚;“厲害!厲害!比我當年強了百倍呢!”
“我只希望她能永遠這樣!”
方鴻雁憧憬着,她看着遠處此起彼伏地山巒,山巒青翠欲滴,猶如潑了青綠色的油彩一般。
“當然會了!當然!”
行至半路,被村裡一群髒兮兮的小屁孩攔住了路。小屁孩們個子參差不齊,年齡有大有小,他們背着背簍,在路邊割草。
“方鴻雁,你又去配種啦!”
嘲笑聲接連不斷,此起彼伏。
方鴻雁面紅耳赤,窘迫至極。為了避開他們,她總是天不亮就出發。
洛迎春絕不允許旁人侮辱她為數不多的朋友。
“一群屁娃娃,臉都洗不幹凈,還好意思跑出來嘲笑別人!”
嘲笑聲戛然而止,隨即而起的是難聽的髒話。
“洛迎春,你是哪個蛋子裏鑽出來的臭烏龜?”
“你就是個蛋,還敢罵人!”
“……”
洛迎春不甘示弱,對於村裏的頑童,她早已忍無可忍,要知道,她被捉弄了不下百次。
“你們看清楚,我是人生的,不是從蛋里孵出來的,如果我是從蛋里出來的,那你們也是從蛋里出來的,要不然,你們咋能聽懂我的語言?”
顯然,小屁孩們惱羞成怒了,他們朝她和方鴻雁扔石頭,石頭砸在母豬瘦弱的身軀之上,使其發出驚恐的哼唧聲。
方鴻雁急忙用孱弱的肩膀擋在母豬身前;“迎春,我們快走吧!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走!今天不留下買路錢,一個也別想跑!”
年紀稍長的鼻涕男孩大聲嚷嚷,其餘應聲附和。
“買路錢?這路是你家挖的?”
洛迎春怒髮衝冠,她感覺頭髮已被怒火點燃,成了燎原之勢,對於這群頑童,她無須再忍。
“就是我家挖的!”
“還不滾去割豬草,多喂幾頭豬,賣了錢存起來給你們討媳婦!”她言辭犀利、疾言厲色;“你看看,你們一大群男娃娃,沒有幾個女娃娃,長大了去哪裏討媳婦?全身髒兮兮,鼻涕連連,長大后只能打光棍!”
“管你球事!你個沒媽的野種!”
“你再說一遍?”
洛迎春怒火衝天,她抓起路邊的石頭,朝為首的扔去,可緊隨而來的,是接二連三的還擊……碎石子猶如冰雹般砸來,驚得母豬連連後退。
“野種,沒媽……”
“我肯定找的到媳婦……你是賠錢貨,我奶奶說女娃娃都是賠錢貨,賠錢貨很好找……”
縱使洛迎春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抵抗對方的人多之勢,她越是還擊,石頭就飛得越發猛烈,猶如超越引力的冰雹,橫衝直撞,直面而來……
“要死呀?你們都去死吧!死了好給山窪里的女娃娃們報仇、陪葬……”
她如機械人一樣不停彎腰撿拾石頭,再用力扔出,再彎腰……汗流浹背,面紅耳赤,而方鴻雁,如佝僂着背的流浪狗般縮在一旁,護着母豬,唯恐其受到傷害。
正當酣戰之際,陸多聞聲從林間躥了出來,他手提膠袋,紅色的野櫻桃透過透明的袋子,在陽光下點綴着香甜;肩扛一杈砍斷的野櫻桃枝丫,圓潤的果實垂於枝葉間,它們隨着他身體的晃動而晃動。
時值櫻桃成熟季,採茶的人們會在休憩間隙爬上高大的野櫻桃樹,摘下它解饞。野櫻桃果實雖不比自家門前屋后的櫻桃個頭大,可味道卻不差,香甜可口、入口即化,若是洗凈后拌上白砂糖,那味道就更妙不可言了!
“你們幾個小鬼,又欠揍了?”
陸多沒有視而不見,相反,他挺身而出,呵退了怒火衝天的小屁孩。若是放在以前,陸多隻會加入攻擊洛迎春的行列之中。
小屁孩們內心深處懼怕陸多,他們嘻嘻哈哈,頃刻間一鬨而散。
洛迎春訝異至極,可是,即便她再驚訝,也不願與他多說一句。
“這群小鬼欠揍了!”
陸多邊說,便尷尬地笑,就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洛迎春沒有搭話,她只是看着他。眼前的陸多使她陌生至極,她寧願面對以前橫行霸道的陸多,這讓她極其不自在。就好比以腐肉為生的禿鷲,忽然之間以素食為樂,可是,那副醜陋的面孔、充滿罪惡的喙卻依舊如初,詭異至極,令人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