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
床上的易南風終於有了反應,嘴裏發出了哼哼的聲音,楚妙琳眼前一片模糊,也顧不了許多,竟跨了幾步走到了他的床前,想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
災難說來就來,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痛苦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腳步沉重,根本就邁不動步。而易南風剛剛就是一路忍受着這樣的痛苦回來的。
她閉上眼,兩行熱淚就掛在臉上。
九娘悠悠地嘆氣,依然是慈悲的聲調:“你們倆都真是有情有義的人,若是對對方的感情稍輕一些,我的毒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樓主如果在這裏,他會感念你們情深而放你們走的。”
楚妙琳眼裏熄滅的光慢慢地又亮了起來。
“可惜我不是樓主。”九娘的聲音很快又響了起來,“雖然滄海明月樓現在是我做主,我終究沒有樓主的那種慈悲心腸。所以你們也別指望能逃出去。”
楚妙琳緊抿着嘴,面如死灰。
不成功,便成仁。大概這是楚妙琳今晚的唯一想法。
她趴在顧離殤的屋頂,裏面的燈亮了半宿終於熄滅了。她矇著臉,心裏不斷警告自己,不能緊張,一緊張就沒有勝算。她定了定神,咬咬牙,握緊手中的劍順着事先找好的地方便飛身下去。
黑色的衣袖鼓風飄起,劍柄上都是汗,握着有些滑膩。她落在顧離殤的窗外,腳尖踩在窗沿上,小心地蹲下身去,側耳傾聽房中的動靜,房間裏比較安靜,顧離殤好像已經睡了。半晌只能聽到輕微的喘息聲。
楚妙琳聽着這聲音許久,對付高手她不能不謹慎。之後她小心翼翼地輕輕推開窗戶,接着便閃進了房內。
藉著窗外的一點微光,她看到床上的男子盤腿坐着,斗笠仍戴在頭上,他的臉罩在薄紗後面,身旁放着一把長劍。楚妙琳屏息靜氣。一步一步地接近他,這時候深呼吸都是可能造成差錯的原因。
到得顧離殤跟前,她緊張地握着手中的利劍,一切都到了關鍵時刻,只剩最後一擊!
就在她要刺向床上人的時候,忽然響起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佳人深夜來訪,不知道所為何事?”
她心中一驚,弄不清楚自己怎麼被發現了,但她還保持着握劍的姿勢。
斗笠下的一雙眼睛緩緩地睜開了,顧離殤說道:“你忘了你身上的香氣。”
楚妙琳一怔。然而現實已經不容她再多想,握劍的手只遲疑了一剎那,便又急速地刺向顧離殤的胸膛。
顧離殤雙手一夾。兩根手指竟那麼輕輕巧巧地將逼上來的劍尖夾住,武林中確實有這樣地高手,傳說他們可以雙指夾劍,牢不能拔。楚妙琳第一反應是趕緊把劍收回來,而就在她使足力氣抽劍的時候,她已錯失了今晚唯一的刺死對手的機會。
她很輕鬆地就將劍收了回來,楚妙琳盯着手上的劍幾乎不敢相信,可她也是個聰明的人,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剛才她只要稍有勇氣將劍往前一送,顧離殤此命休矣。
這個念頭在後來越來越吃力的纏鬥中在她的腦海里浮現得越加頻繁,顧離殤固然在劍術上比她高,卻也不敢託大到僅用兩根手指就能夾住她全力一擊的劍鋒。她輸就輸在境界上沒有他高。所以他虛晃一招,讓她中計。
機會稍縱即逝。顧離殤的紅塵劍立即出鞘,劍身發出冷冽的耀眼光茫。楚妙琳臉上閃過一抹絕望的神色,她知道今天準會失手,可即便這樣,她還是得拼,而且要拚命。
楚妙琳深吸一口氣,目中寒光森森,她的劍出去每一招都是殺招。她是腥風血雨里出來的江湖高手,知道怎樣奪人性命才是最快的。她在揮出一劍的時候,另一隻手悄無聲息地伸向袖中,取出裏面的軟骨散,趁着兩人拼殺的時候。甩手拋向顧離殤的臉上,然後她迅速地捲起衣袖捂住口鼻。
在生死相搏的時候給對方下藥,是武林中所有正派人士所不齒的,即使敗也要敗得光明磊落。在今天以前,楚妙琳從未想過自己會用這種下三爛的損招。
原來,人真的是不能被逼上絕路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劍客的真正實力,在那樣快速不及反應的關口,顧離殤竟然硬生生地將已經遞出的劍收回,於是劍刃沒有割破軟骨散的紙包,接着他一回身,藉著腿勁將那包軟骨散掃向了窗外。
不過這樣他也露出了一個空當,楚妙琳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她迅速地挺劍刺過去,挑落了顧離殤的斗笠。
斗笠下露出的臉溫和清俊,似乎有些眼熟。
可惜楚妙琳沒有工夫細看這張臉,就算想起來他是誰,她的劍也不會停下來。顧離殤的劍很有壓迫力,她招架得很吃力。
顧離殤看着不顧一切地和他拚命的楚妙琳,目光里有一絲一閃而過的悲憫神色。他抿緊了嘴,沒有說話,手下的劍卻不知不覺地留了情。
無數次的攻擊都被不露痕迹地化解掉了,眼看三番五次都近不了顧離殤的身,楚妙琳額上熱汗淋淋,腦海中卻迴響着九娘的話,殺不了顧離殤,她和易南風以後就只能相望天涯。不知不覺她的身體就生出了力氣,楚妙琳豁出了命來拼殺,顧離殤見她神情大變,出手變狠心裏也不由得一驚。
楚妙琳出劍頻頻,不斷逼近顧離殤。顧離殤乘隙一劍刺向楚妙琳的胳膊,赫然發覺她居然不躲,不得已只得又把劍收回。可是這樣一來楚妙琳的劍也逼近了他。她自殺式的攻擊方式,迫得顧離殤節節退卻。
這樣退了幾步,顧離殤臉色一變,目光凜然地射向楚妙琳,再次乘隙刺出一劍,毫不留情地在她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楚妙琳頓時像被野獸啃咬一樣感到鑽心的疼痛,鮮血不停地滴下來。顧離殤目光冷峻,他不再手下留情。
可是她卻絲毫沒有退卻,仍在一步步地逼着顧離殤。她不能退,因為她沒有退路。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傷口也越來越深,她的腳步開始有些散亂,但仍頑強地堅持着拼劍,不肯住手。
顧離殤不免動容,可是他還是抬手挺劍直刺她的喉嚨。
突然一道在黑暗中閃着亮光的銀絲從窗口伸進來,“噝噝”幾聲就牢牢地纏住了紅塵劍身。顧離殤手裏依然握着劍柄,卻已經無法控制它了。
九娘慵懶地斜靠在窗口,笑容滿面地說:“果然忠心呢,楚妙琳總算沒讓我失望。”
幽幽的暖香一瞬間飄進屋裏,楚妙琳腰上一緊,整個人被九娘從窗口拉了出去。九娘笑聲震耳:“劍客離殤,暫且留你幾天性命。”
甜蜜
玉綰關了房門,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跑了一整天的路總算能落腳了,這顛沛流離的日子雖說並未結束,起碼可以暫時喘息一下了。叫了小桃進來鋪好床褥,兩人閑話了幾句,彼此也都累了。望着小桃眼中的疲乏的神色,玉綰揮手讓她退下去休息。
來到窗前,剛打算關上窗戶,卻猛地聞見窗外飄來一陣異樣的氣味,她先是一怔,又皺了皺眉頭。剛來城裏不過一個時辰,這城裏似乎總有股怪異的氣味,似乎有點腥,還有點臭味。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就着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怎麼好像身上也沾染了這股子氣味。
她搖搖頭,屋子裏光線很暗,沒有燈。只好自己摸黑休息了。打了個哈欠,玉綰一心只想睡覺。她一轉身的時候驟然發現一個人坐在床上,心裏不由得撲通一跳。
反應過來以後,她趕緊將窗子稍許打開了一點,透進來的光照在床上,才看清那人穿着白衣,隱約有股飄灑之氣。玉綰暗想,半夜三更選這個時刻出現在這裏的人還能是誰。她眉頭一皺,有些不滿地開口道:“任……”
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一花,床上的白衣人竟憑空消失了。或者說對方動作太快,玉綰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動作的。她張着嘴愣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
與此同時,在玉綰身後突然一隻手伸出來勾住她的腰,把她拉進了那人的懷裏。在玉綰即將發出尖叫之時,她忽然聞到了身後飄來的幽幽的蘭香,她的叫聲就那麼卡在喉嚨里。
身後的人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玉綰鼻子一酸:“公子……”
摟在腰上的手臂很快就鬆開了,玉綰轉過身,果然看見那張臉上的面具。水蘭舟將衣袖向桌子的方向一甩,也不知怎的,桌上忽然出現了蠟燭,而且被點亮了,將房間照得亮堂堂的。
玉綰看清了他的臉,同時自己的臉也紅了紅。水蘭舟這次戴的面具竟只是個半拉子的,鼻樑以下都露了出來。
“玉綰。”熟悉的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的心在微微顫動,她抬頭看着他,臉上露出了難得見到的燦爛笑容:“公子,想不到這麼快就見到你了。”
確實在意料之外。以往一年半載也未必見着一次,而這才不過幾天,他竟又出現了。
玉綰的欣喜自是不言而喻,她牽起他的衣袖,笑着說:“公子,過來坐。”她原是要叫公子在板凳上坐的,可這時他卻已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不過她還是任他拉着來到床邊,又被他牽着坐在床沿上。接着他拍拍她的臉說道:“比上次瘦了。”
玉綰心中一下子竟百感交集,這世界上除了他,又還有誰會關心她的胖瘦。可是幸好還有他。她微笑着答道:“一路顛簸,加上水土不服,不瘦那才怪了。”語氣不知不覺間變了,但她自己卻沒有發覺。
水蘭舟目光柔柔地注視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玉綰竟看呆了。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上翹,潔白的牙齒微微地露出來,這笑意使她感到那麼溫馨,那麼安慰。以往他臉上展示的喜怒哀樂對她都是一個謎,她只能根據他的聲音來猜測判斷他是不是在笑,是不是在生氣,眼下卻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生動的表情……
“嗯?”水蘭舟看着她。
她窘了窘,收回的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方才大意沒發覺,現在才看清他手上竟然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銀色絲線,透出一絲寒意。她伸出手想去觸摸一下,卻又被水蘭舟握住了。
“不要碰,小心傷到你。”
玉綰一愣,問:“這只是普通的銀絲線,絲線柔軟,又怎會傷到我?”
水蘭舟搖搖頭:“這是‘冰魄’,世上最鋒利的東西,它會割傷你。”
玉綰一怔,脫口道:“那你還把它纏在手上,你不怕……”沒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的話太蠢,便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水蘭舟捧着她的臉,目光靜靜地、柔柔地注視着她。他過去也曾這樣地注視過她,可這回玉綰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她伸手想推開公子,但剛伸出去就僵住了。
在她的潛意識裏,她生怕這一碰會抹去自己心中最美好的回憶。
公子的嗓音柔和:“我是冰魄的主人,冰魄千年生成一次,只依附一位主人,所以我不會被傷着。”
水蘭舟扶玉綰躺在床上,為她掖好了被角。望着他面具后的雙眸。玉綰有再多的心事也說不出來了。她笑着說:“公子,你剛才突然出現,我還以為是哪個色……採花賊來了呢!”想到自己要說的詞不夠文雅,趕忙臨時換一個。
水蘭舟聞言嘴角又是一勾,目光帶着笑意瞥向她:“我怎麼會是採花賊,丫頭胡說。”
他突然隔着被子輕輕地拍了一下玉綰的腰。
玉綰周身麻了一下,嘴巴咧開,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好久沒有這樣開心了,她的臉色發酡,轉向一邊埋在枕頭裏。
水蘭舟低聲說道:“睡吧,我今晚守着你,保證你不被採花賊光顧就是。”
玉綰又笑得身體顫了兩下。她翻過身,一雙眼睛盯住公子,本來想說難得見你一次怎麼能就這樣子睡了。話到嘴邊卻竟然這麼說了:“公子,你似乎好看得很。”這時她又忽然想起任逍遙好像說過公子是美男子的話。
水蘭舟的臉慢慢轉過去,他的手在臉上擋了一下,又慢慢轉過來,笑道:“還好吧,不過畢竟沒有你好看。”他屈起兩根手指,滑到她耳邊,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發燙的耳垂。
玉綰努努嘴,銀絲和他的手掌連在一起,倒也感覺不到寒涼。她呼吸急促,嘴裏卻嘟囔着:“公子。你倒是不怕冰魄傷我了。”
“我會控制它的。”水蘭舟笑笑,“它只傷我要傷的人,它還可以保護你,你要嗎?”
玉綰搖頭:“我要它做什麼,不喜歡。”保護她,不等於就是要她用銀絲傷別人嗎?她自認心腸軟,殺人見血的事兒做不來。
水蘭舟俯身,柔軟的嘴唇在玉綰額上輕觸了一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他手腕一翻,原先纏在他手上的銀絲紛紛退去,被他收進了寬大的袖子裏。
水蘭舟展開五指,微微地動了幾下,那隻手又恢復了修長白皙的樣子。
玉綰從被子裏伸出手來,一下子抓住了水蘭舟的手腕,她頓時感到有一種安全和異常溫馨的感覺。
漸漸地穩定下來,她聞着他身上的蘭花香淡了許多,玉綰轉臉望着他。
“怎麼了?”水蘭舟問。
玉綰皺了皺鼻子,一絲不可聞的氣味又飄進鼻腔,她嘴角動了動:“沒什麼,公子,你有沒有發覺這城裏有股什麼怪味?”
“城裏有怪味?”水蘭舟有些疑惑。他邊說邊一隻手向上舉起,衣袖一揮,頓時像是滿室的蘭花盛開那樣,幽香四溢。
玉綰深深地吸了口氣。水蘭舟笑問:“還能聞到怪味嗎?”
玉綰低頭一笑:“聞不到了!”
水蘭舟反手握住玉綰的手,將她往身邊拉了拉。這個自然尋常的動作很顯然讓她的臉僵了一下:“公子,不要……”
他的動作因她這句話停了一下,卻沒有將手收回去,話語裏略帶嘆息的意味:“玉綰,為何連我都要防備……”
一句話讓玉綰咬緊了下唇,差點落淚,只有他能輕易地擊中她的內心深處。她那脆弱的自我保護意識,對周圍的一切所保持的警戒心,竟然有一天用到了他身上……
這是她從小敬若神明的男子,在任何時候都會不自覺想念的男子,她的內心一直依賴、相信着的男子。無言的尷尬在兩人之間瀰漫。在短短的沉默里,玉綰懊悔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了,可是一時間她又想不出什麼辦法補救,只能繼續讓懊悔悶在心裏。
“玉綰,”水蘭舟叫着她,“玉綰,你好好看着我。”
玉綰無比尷尬地把頭抬起來,現在她一個字也不敢說,只能硬着頭皮看他的眼神。她不開口,水蘭舟卻替她說了出來:“覺得對不起我?”
玉綰耳根更紅了,她有氣無力地垂下了頭。
他太了解她了,她說了話又後悔。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就道歉吧,”水蘭舟忽然將她的臉捧起來,似乎已看進她內心,“就用你以前的方式。”
玉綰的臉在他掌心中漸漸升溫,她微微地一怔,以前的方式,她以前用什麼方式?她渾身一顫,她兩眼張大,嘴唇哆哆嗦嗦,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緩緩將視線移到水蘭舟臉上,他正靜靜地看着她,顯然在耐心地等待她“道歉”。玉綰將嘴撇了撇。可是看到他淡淡的目光,她覺得這模樣好像真的不高興啊……
她怔怔地望了他片刻,牙一咬,豁出去了。玉綰狼狽地半坐起身子,伸手抱住水蘭舟的脖子,眼睛一閉隨便找個地方就親了下去。
玉綰一親到底,完全來不及細品嘴下的味道就連忙坐直了身子,但她的臉上依然紅如火燒,過了好半天才敢睜開眼睛。
水蘭舟目光悠然地盯着她,他的手指在唇上刮擦了一下,總算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玉綰的心一下沉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她慢慢地躺了下去,雙手掩住了臉。
水蘭舟的手指輕輕地撫着她的頭髮,忽然他的手頓了頓,玉綰感到頭皮一疼,他的手已經抬起,兩根手指間晃動着一絲白髮。
玉綰愣住了。
水蘭舟盯着那根白髮也是久久不語。早生華髮,她下意識地想開口:“這個是……”
這世上最令人無奈神傷的兩件事,便是英雄末路與美人遲暮。如果美人還沒有到遲暮之年,卻已經早生華髮,那是比紅顏老去更使人心碎的了。
水蘭舟手指一松,那根白髮便隨風飄走了。玉綰怔怔的沉默不語,公子的手臂伸過來溫柔地抱着她:“玉綰……”
玉綰扭頭看着他,這可能是她畢生都不會忘卻的一刻,她第一次見到公子的情緒波動。為她的一根白髮,他言語微顫。低頭沉思了半晌,這次是她反手將他抱緊了:“公子。”
水蘭舟不再觸碰她的頭髮,兩人心知肚明,她頭上的白髮一定不止這一絲。
停了一會兒,水蘭舟說:“好久沒教你做葯了,你說這城裏有一種古怪的氣味,我教你配個凝香丹,可以去這種味道。”
玉綰點點頭。水蘭舟便從床邊站起來,伸手從袖子裏拿出一隻織錦袋放到桌上。她便起了床跟過去,看他從袋子裏取出一包包各種各樣的葯末,把它們與蜂蜜拌和到一起,最終搓成一粒粒不大的丸藥。
“聞到誰身上有這種氣味,就給他一顆,包管葯到味除。”他笑道。丸藥有股清香,很像開春時節空氣中帶有的那種清新的味道。
玉綰接過丸藥。水蘭舟一指桌上的另一味葯:“把這個百年雪參加進去,就是上好的養顏葯。”
玉綰臉色微紅,嘟起嘴說:“公子何苦尋我開心?”
水蘭舟不禁笑出了聲:“我就是隨口一說。”一手按着她的肩頭,一手替她把兩邊的頭髮攏到耳後。
玉綰用桌上的各種葯末自己動手配製丸藥,不一會兒額上已沁出了細汗,玉綰笑了笑說:“到底還是師父,做什麼都比我強。”
說完了她一怔,水蘭舟也一怔。她終於搖搖頭,笑了。看來下意識地叫師父的習慣是改不掉了。
玉綰做着丸藥,抬頭問:“公子,你總說世上毒藥有多種多樣,那麼有沒有一種葯可以制止人的欲心妄動,就像……你給我下的情蠱一樣。”
準確地說,情蠱是蠱不是毒,然而人常說蠱毒蠱毒,於是玉綰心想這兩者大概也是相似的。
“有,但那種毒十分難配。配出來了,甚至可以用人的七情六慾做引子,讓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因為中毒而不能在一起。”
玉綰若有所思:“那我如果想讓一個人不再心生邪念,用這種葯也可以控制他?”
“只要你能配出來,就可以。”
水蘭舟又補了一句:“你如果想學,我可以教你。”真是個盡責任的好師父。
玉綰打了哈欠:“下次吧,今天我困了。”
水蘭舟目中掠過一絲笑意,他的手向玉綰伸了過去,玉綰下意識地抓住了,可是他的手卻扯住了玉綰的胳膊,半抱住她走到床前,將她放下后,自己和衣躺到了她的旁邊。
玉綰大窘:“公子……”馬上又把話咽了下去。
水蘭舟對她微笑:“我身上的香比所有的安神香都有效,也更能讓你入睡,是你小時候說的。”?
她那時候實在太天真爛漫……
玉綰連臉紅都沒有勇氣了,她閉上眼。感覺臉上的熱度久久不退。水蘭舟扯過被子替她輕輕蓋上,床中間始終保留半尺的地方,一直沒有逾越。
後來玉綰到底睡著了。水蘭舟凝視着她沉睡的臉,撐起上半身,抬手摘下了面具。
他下了床一揮袖,人就悄無聲息地閃到了門外,而那扇門自從晚上關上后就沒有打開過。
不遠處任逍遙在夜色中朝着他抱拳施禮,臉上帶着笑:“公子……許久未見,公子依然風采依舊啊。”
逍遙公子此時衣裳穿得很豪華,手裏一把摺扇半開擋在胸前,頭髮已經解了開來,身上香氣四散。
將他通身打量了一番,水蘭舟將手按在門上,冷冷地說道:“我答應過玉綰,保證讓她不被採花賊光顧,你請回。”
任逍遙口氣中不無譏諷:“公子真是抬舉在下了。”
水蘭舟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這江湖之上有誰敢小看你,任逍遙。”
任逍遙晃着摺扇低頭沉默着,然後有些意興索然地說道:“二公子,你覺不覺得這世界很不公道,為什麼你就是大仁大義,佔盡道理,被那丫頭當作神明供着,我就偏偏是那個邪惡魔頭的化身,做什麼事都要被她防範得那般嚴實。有時候我想,我跟你差距真有這麼大嗎?”
水蘭舟面對面看着他,半晌緩緩地說道:“你弄錯了,從一開始就只是你自己一廂情願,你不能怪她。”
任逍遙愣了一下,面色古怪地看着水蘭舟,扯起嘴角訕笑道:“二公子當真與她待久了,口齒鋒利也勝於當年,一句話就輕巧地將過錯全推到了在下身上。哎呀,可惜今夜在下另有一件要事,不能跟二公子秉燭暢談,真是憾事……既然二公子今晚守夜,在下還是不要自討沒趣的好,告辭。”
他微微一笑,袖子一揮,身子瞬間隱沒到了黑暗中。
水蘭舟轉過身子,一手搭在門上,片刻又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