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致遠漫說茶道
()東都洛陽,雄踞黃河南岸,東連虎牢,西應函關,南系洛水,北倚邙山,群山環繞,四水流灌,地勢險扼,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又兼土壤肥沃,氣候適中,風光迤邐,漕運便利,是以有“河陽定鼎地,居中原而應四方”的說法。
卻說那日宋致遠別了北冥浩然,出了東平地界,經濟南入黃河,逆流西上,星夜兼程,不多日便來到了東都洛陽。
自當今天子遷都,洛陽已成為全國的政治核心。帝都所在,非是別的地方能比,是以洛陽不僅繁華富庶,風光猶勝,更透露出一種雍容大度、氣勢渾然、井然有序的意味。
宋致遠仍舊是一襲青衫,背負長劍,意態瀟洒的樣子,不過臉上卻少了絲落寞,多了份明快,惹得四周無數豆蔻少女頻頻投來**的眼神。然而某人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可惜那殷切的目光卻是給了瞎子看。
宋致遠來洛陽,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亦或者說,一個傳奇。
曾經的不世邪王,如今的大德聖僧,石之軒!
這個大唐最完美的男子,唯一真正能與宋缺相提並論的絕世人物,武林的神話,老輩人物不願提及的禁忌。
他來找石之軒,是得了北冥浩然的提示,來向他借取一份秘籍。《涅槃轉生訣》,當年那位轉生《邊荒傳說》的穿越同行窮畢生精力所開創的不世奇功。
當年那人最終憑此修至破碎虛空之境,只因情深不壽,一眾藍顏知己先後逝去后,他心如死灰,並未碎虛而去,反而選擇了自絕生機,羽化而去。那人一生除卻一眾戀人之外,萬事不縈於心,也沒傳下道統,是以外人不知有此等可與四大奇書並列的絕學傳世。
北冥浩然得到此書時,自身所創《星宿劫法》已然大成,是以雖略作參考,卻並未修習,最後轉送給了與他曖昧不清的石之軒。
宋致遠修習《長生訣》未果,《戰神圖錄》不出,集齊《天魔策》基本沒這個可能,《慈航劍典》即便白送他也練不了,大唐世界四大奇書全部與他無緣。並且,以他不過中上的資質,估計也創不出《涅槃轉生訣》、《星宿劫法》之類的武學。
然而現如今,風雲際會,亂世將至,宋致遠急需練成一身絕世武藝,否則,估計連打醬油都沒他的份。偏偏宋家家傳內功心法又太過廢柴,他如今境界雖高,卻是因緣際會,非憑藉自身資質所得,要想突破桎梏,只能依仗前人遺澤,除此之外,再無他途。
如此想着,宋致遠微微嘆氣,心下糾結。同為穿越人士,他遠遠比不上那兩人的驚才絕艷、睥睨眾生,同人不同命就是這麼回事!
“咦?”宋致遠輕咦一聲,從思緒中回過神,眉頭微擰,抬頭望去。
前方不遠處是一座酒館,裝飾簡樸大方,卻給人一種古意盎然的感覺。此時已是申時,按理來說該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此時卻分外的寂靜清冷,彷彿被人刻意遺忘了似的。
酒館二,一女子臨窗而坐,儀態萬方。
宋致遠目光如炬,雖隔着十來丈的距離,那女子的體貌神態卻盡收眼底。
那女子一身黃衣,秀髮如墨,似瀑布般披散開來,遮住了大部分的容顏。展露在外的肌膚瑩瑩如玉,竟似閃爍着淡淡的光澤。一雙深邃的眸子彷彿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一種難以言明的神采薈萃其間,如行走在暗夜的精靈,美得令人心悸。
“怎麼是她?”宋致遠愣了一下,顯然是認出了這位女子,暗自嘀咕,“這小妖女不再獨霸山莊給徐子陵那傻小子下套,卻跑到洛陽來幹什麼?”
原來,這位正是大唐世界裏人氣一度力壓師妃暄,差點成為徐子陵官配的魔門新秀、陰癸聖女,婠婠。
“宋五公子總算到了,人家可等候多時了呢?”睫毛微微眨動,婠婠左手輕捏着玉梳,慢條斯理的梳理着一縷青絲。她一舉一動間,都充滿着無限的誘惑,令人即使明知這美艷絕倫的背後隱藏着莫名的危險,也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想要得到更多的衝動。
“該死的,這小妖精還真是勾死人不償命!”
宋致遠喉結動了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暗自腹誹着,臉上卻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有勞婠婠久候,卻是致遠的不是了!”
“既如此,宋兄且來共飲一杯如何?”婠婠言笑晏晏,丹唇輕啟,出言相邀。
“敢不從命?”宋致遠雖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也料定她不敢在光天化日對自己下殺手,又自負藝高人膽大,也不怕她耍花招,自是滿口答應。
便見他輕輕一躍,腳尖在虛空中輕點幾下,越過酒的窗戶,若鴻毛一般悠悠落在了婠婠的對側。
婠婠瞳孔微微縮了下,隨即笑道:“宋兄好俊的輕功!”
宋致遠故作謙虛:“微末伎倆,難登大雅之堂!”
婠婠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笑靨如花,“宋兄何必過謙!”也不待他回話,徑直道:“這酒也是我聖門的產業,前些日子新進了一批頂好的明前信陽毛尖,宋兄與我一同品評如何?”
“額……”宋致遠終於不淡定了。到酒喝茶?這是什麼狀況?
他轉念一想,卻也釋然。大抵隋時專門的茶館還未出現,上酒飲茶倒也合理。只是在隋朝,飲茶尚未完全普及,茶道也未成為一門真正的生活哲學,婠婠邀他品茗而非飲酒,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桌上正中擺放着一個紅泥小火爐,高約六七寸,爐內炭火燃得極旺。爐上架着一白銀水壺,水已然沸騰起來。旁邊是一套精緻的茶具:一個紫砂壺,約有拳頭大小,呈古鐵栗色,其上銘文鏤刻,別有神韻;兩個小巧茶杯,其白如玉,其薄如紙,又有紫色光暈流轉,甚是喜人。
宋致遠微微一愣,這分明就是日後廣東功夫茶所用的茶具,怎的卻在這裏看到了?
婠婠見他愣住,以為他不懂其中玄虛,抿嘴輕笑:“這是祝師當年的好友,如今觀星閣尊主早些年贈與祝師的,祝師一直當寶貝藏着,今兒才讓我帶了出來,請宋兄品評!”
宋致遠無語望天,心道:“北冥浩然那老不羞的,當年摻和的到底有多深?和石之軒勾搭上了,卻又和祝玉妍成了至交好友,還真箇長袖善舞啊!”
宋致遠微微搖頭,笑道:“我與那觀星閣主也頗有幾分淵源,卻也明白!”隨即內力運於掌上,伸手從火爐上取過銀壺,徑直開始了溫壺、淋壺、溫杯等一系列的工序。
婠婠見宋致遠神色淡然,真箇過程如行雲流水一般,不帶一絲一毫的煙火氣息,卻是從未見過的瀟然洒脫。又憶及自己出道以來,見過了多少男子,多是庸俗之人,偶有出色者,亦難有此等風采。細細想來,竟無一人能與眼前之人相比,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情愫。
宋致遠自是不知,將茶細斟了兩盞,遞了一杯給婠婠,隨即以左手拇指與食指扶住杯沿,以中指托住杯底,端至鼻尖處聞了聞,方分作三口,慢慢飲入口中。
婠婠見狀,輕輕一笑,道:“想不到宋兄亦是茶道中人!”也同宋致遠一般飲過杯中茶水。
宋致遠但笑不語。
婠婠又道:“我觀宋兄於茶道頗有了解,不知宋兄以為,何謂茶道?”
宋致遠挑了挑眉,又給自己二人各斟了一杯,輕啜一口,侃侃而談:
“我觀茶道,不外乎清、敬、怡、真四字。”
“清者,非只求茶具之清潔,更是循心境之清寂。”
“敬者,萬物之本,無敵之道,敬於天地萬物,拋卻煩思雜慮,始能至誠。”
“怡者,和也,悅也,在於精神之融入,情趣之生髮。”
“真者,淡泊心性,消去雜思,心似行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東,得人生之真、善、美之德也。”
“此四者,當為茶之品、茶之德。”
婠婠聞言,雙目一亮,道:“宋兄高論,婠婠佩服。”
宋致遠暗道,這是日後台灣中華茶藝協會的基本要旨,為中華茶道集大成者,自然高論。
婠婠又道:“我聽聞宋兄亦是酒中知己,前些日子在丹陽醉客居作了一首詩,道:‘丹陽美酒十里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被那老闆刻在了酒店的牌匾之上,一時傳為美談。不知這品酒與品茶,在宋兄看來,又有何不同?”
“我看此二者,只兩句便能概括的精當:‘茶可怡情,酒能亂性’,二者區別,大抵在此。”宋致遠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來了這麼兩句。
婠婠見他說得有趣,不由噗呲一笑,以手輕掩玉口,道:“宋兄此言,怕是把天下豪客俠士都得罪了個乾淨!”
宋致遠故作苦惱,道:“要不,這麼著,‘有志者飲酒,無聊人喝茶’?”
婠婠聞言,笑得花枝亂顫:“宋兄真是個妙人。”
兩人當下相視一笑,直覺兩人間關係不知不覺中進了一層。
笑罷,婠婠忽然道:“我觀天下品茶之人,無人能出宋兄左右,然茶之一物,流傳甚廣,眾人品評,所得亦有不同,卻不知如何宋兄如何看待?”
宋致遠心下暗暗一凜,忖道,重頭戲終於來了!
你道為何?原來婠婠問的雖是茶道,實則暗藏機鋒,言辭間直指天下。他也知魔門各宗派都有扶植自己的勢力,欲與白道領袖慈航靜齋一教高下,如今怕是來試探自己背後的宋閥的態度了。
然心裏雖看得明白,宋致遠卻仍舊故作不知,只談茶道,不論其他:“我觀茶道,大抵分為四種。貴族茶道,生髮於‘茶之品’,旨在誇示富貴;雅士茶道,生髮於‘茶之韻’,旨在藝術欣賞;禪宗茶道,生髮於‘茶之德’,旨在參禪悟道;世俗茶道,生髮於‘茶之味’,旨在享樂人生。縱觀天下品茶之人,當不出此四者之外。”
“哦,那不知我聖門中人,當屬哪種?”婠婠見他避重就輕,情知今日也試探不出什麼,心下不甘,又聞得宋致遠此語,卻是抓住了他言語中的漏洞。
“額……”宋致遠一時語塞。他之所言,多是日後的茶道理念,然而二十一世紀的現實生活中,哪有什麼聖門魔門的?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那不知宋兄卻是屬於其中的哪一種茶道?”婠婠見終於把他問住了,心下暗樂,仍不死心,追問道。
她問的哪是宋致遠的態度,分明是宋閥的立場!
宋致遠無奈,只得道:“我之茶道,不過得求逍遙,享樂人生罷了!”言下之意卻是,宋閥不會涉入魔門與靜齋之間的較量,兩不相幫。
婠婠見他如此說,心下滿意,口中卻贊道:“宋兄但求逍遙,不汲汲於富貴名聲,當為真名士矣!”
宋致遠微微一笑,自顧自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不再說話,卻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
婠婠見狀,也是見好就收,轉而說起了其他方面的奇聞軼事。
宋致遠向來憐惜美人,婠婠又對其心生情愫,再加上兩人都是見多識廣、涉獵頗多之人,一時間竟有說不完的話題。
當下賓主盡歡,氣氛頗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