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下風雲出我輩
()雲軒閣乃洛陽,恢弘大氣,裝飾典雅,格調非凡,自與別處不同。
分四層,一、二兩層是平常待客之用,販夫走卒、江湖人士多在此用餐。第三層為雅閣,非身份尊貴、身價不凡者不能入內。至於第四層,卻是神秘異常,除卻掌柜的,便連酒其他人員亦是不知其間玄虛。
雲軒閣第二層,許多來往客商和武林人士彙集在了一起,然二者之間,多是涇渭分明,交集不多。此時兵荒馬亂,洛陽卻因身為天下重鎮而得以偏居一隅,是以這些人倒也能自得其樂。
忽然,只聽得一個人大着嗓門,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道:“江湖上這一陣子卻是前所未有的熱鬧,許是天運輪轉,故年青一代諸雄並起,群星璀璨,高手無數啊!”
在場眾人聞言,停下了私下的交談,將目光投向了那人,一時間鴉雀無聲。
那人見眾人都望向他,心下得意,更是恍如炫耀一般說道:“先有那‘劍公子’宋致遠橫空出世,后又寇仲、徐子陵交相輝映,年輕一輩中也唯有那‘多情公子’侯希白、‘影子劍客’楊虛彥以及那大漠來客跋鋒寒等寥寥數人以及幾個隱世宗派的嫡傳弟子才能與之相提並論!這幾人武功之高,更在許多老輩人物之上啊!”
一人聞言,當下發問,道:“如你所言,卻不知這些人中,哪一個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那人一時語塞,思索了一會兒,才道:“這我確實不知!想這幾人都是驚才絕艷之輩,武功之高,非我等所能揣度,更何況幾人除宋致遠與跋鋒寒有過交手之外,再無比斗的記錄,高下確實難分。”
一人笑道:“在我看來,這第一人當屬‘劍公子’宋致遠。三歲習劍,四載小成,十歲演化劍意,天資之高,當世幾人可比?自他行走江湖以來,敗觀星閣傳人,戰跋鋒寒,其劍道之精妙,令無數前輩劍客都為之嘆服!如此人物,自然當仁不讓!”
“不然!”他旁邊一人當即反駁道,“宋五公子天分雖高,但年歲必經過小,武道比拼,非僅止於境界交鋒,招式、內力亦是至關重要。依我看來,這第一人該是那跋鋒寒,自入中原,跋鋒寒轉戰千里,一刀一劍,敗盡無數武林名宿,更多次於數百高手圍攻中全身而退。只此一項,便是他人所望塵莫及的。”
“笑話!”一個大漢斥道,“跋鋒寒不過化外蠻夷之民,如何能稱得上第一高手之名?那影子刺客自出道以來,接連刺殺無數名家高手,自千軍萬馬中取低首級如探囊取物,其劍術之精妙,身法之莫測,刺殺術之詭譎,天下俊彥,何人能出其右?”
另一人不服:“若真有這等本事,又何須藏頭露尾的?依我看,‘揚州雙龍’寇仲、徐子陵才稱得上眾人之首。他二人自無數高手圍攻中全身而退,揭穿鐵勒人陰謀,可謂轟動天下。擊殺‘青蛟’任少名,何等難度?要知當年‘天刀’宋缺三次出手都鎩羽而歸,此等人物,何人不服?”
一時眾皆默然,卻是這二人自民間來,卻不似其餘諸人般高不可攀,離普通人太過遙遠,是以在場諸人從心底上有種認同感。
突然,一個青衣少年緩步登上二來,正是宋致遠。
上眾人見了,立時如炸開了鍋一般。
“宋五公子來了!據說他早大半個月便來了洛陽……”
“跋鋒寒兩日前在躍馬橋現身了……”
“不會是兩人要再續上次未完之戰?”
“你難道不知道白道領袖慈航靜齋的傳人也到了洛陽嗎?這兩位估計是來一睹芳容的!”
“我看着不像。不過聽說靜齋傳人攜無上至寶和氏璧入世,我估摸着他們都是衝著這個來的!”
……
宋致遠也不管眾人如何議論,徑直走到東邊靠窗的一張空桌旁坐下。隨即喚了店小二過來,點了幾個招牌菜,並要了兩壇杜康酒。
很快,酒菜俱已上全。美酒佳肴的香味縈迴開來,令人食慾大起。
宋致遠神態悠然,卻是並未急着用餐,反而微瞑雙目,用手輕輕敲擊着桌面,似乎在等什麼人一般。
一聲輕笑傳來,忽聞下有人說道:“有勞宋五公子久候了!”聲音低沉而極富磁性,令人為之沉醉。說話間,一人施施然走上來。
這人作儒生打扮,身型高挺筆直勻稱,相貌英俊,一雙銳利的眸子卻滿含着化不開的溫柔,唇上兩撇濃黑卻盡顯文雅的鬍鬚更是令他充滿着男性的魅力。此時,他手搖摺扇,說不盡的風流倜儻,瀟洒自如。
那摺扇上,繪有名花美人,又有詩文題於其上。扇上美人,或嫵媚風流,或清新高雅,或超凡脫俗,世間種種美好,竟似乎畢備於其上矣。
有眼尖的人已認出了此人,吃了一驚,愕然道:“‘多情公子’侯希白?!”
宋致遠淡淡一笑,站起身來,做出邀請的姿態,道:“卻是辛苦侯兄前來走一遭,致遠委實過意不去。侯兄先來共飲一杯如何?”
侯希白自是欣然應許,信步走到宋致遠桌旁坐下,輕笑着說道:“久聞宋五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人中龍鳳,卓爾不凡!”
宋致遠替侯希白細斟了一杯杜康,遞到他面前,道:“如何比得侯兄風流無雙,瀟洒不凡?”輕啜了一口杯中之物,才又道:“侯兄也別叫我什麼宋五公子了,聽着怪彆扭的,若是不棄,喚我致遠便成!”
侯希白點點頭,“那我便託大喚你一聲致遠了。”
說罷,他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隨即贊道:“杜康美酒,果然名不虛傳。我聽聞致遠你四歲時與人論酒,曾說:‘天下美酒,唯有杜康。’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宋致遠暗暗吃驚,那是他四歲時隨長兄赴宴,與人閑聊時所言。侯希白竟連這也知曉,可見其背後所代表的魔門的勢力,已暗中成長到了一種外人無法估量的地步,否則斷不可能如此無孔不入,連這等瑣事也能知曉。
心裏雖是如此想着,他口中卻答道:“那時年幼無知,讀了幾本閑書,便當自己通曉古今了,為出風頭,方有此等言語!不過稚子之言,卻哪能當真!”
“致遠卻是過謙了!”侯希白輕搖摺扇,“前些日子見了婠兒,聽說大半月前,你與她於此間探討茶道義理,名花美酒亦有涉及。那妮子卻是對你讚不絕口,直道你見識廣博,天下俊彥,無人能出其右呢!”
侯希白嘖嘖有聲:“那妮子心氣向來高的很,非有真才實學,哪能入得她的法眼?”
宋致遠但笑不語,心裏卻道,哪是什麼真才實學,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侯希白見他不語,便也不再提起,隨即便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置於桌面,道:“此物乃是石師要我帶來給你的。”
那錦盒樣式古樸,上繪神秘符文,透露出一股滄桑的氣息。
宋致遠眸中閃過一絲異彩,伸手接過盒子,用手摩挲着上面的符文,笑道:“此物侯兄可曾打開一看?”
侯希白搖搖頭:“卻是不曾!”
宋致遠似笑非笑:“那侯兄可知,這裏面是何物?”
“既未打開,從何得知?”話雖是問句,說的卻是斬釘截鐵。
“這裏邊,”宋致遠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是一門不下於四大奇書的無上絕學!”聲音甚輕,除二人之外,不傳六耳。
侯希白身子晃了晃,隨即洒然一笑:“既如此,致遠還請小心收好才是!”言語中竟無一絲的波動,彷彿那不過凡物罷了。
宋致遠慨然嘆道:“希白兄果然非凡,如此寶物,竟能如此無動於衷!致遠敬服!”不由對侯希白更多了一絲親近,稱呼也有“侯兄”換成了“希白兄”。
“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是我的,終究還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亦是無益。此物在我手中數日,我卻空懷寶山而不自知,想來是與我無緣了!”侯希白擺擺手,笑得分外洒脫。
“單憑這番話,便也當浮一大白!”宋致遠哈哈一笑,替兩人斟滿酒,道:“希白兄,我們干一杯!”
“不勝榮幸!”侯希白一口乾凈杯中杜康。一舉一動間都透出無限的瀟洒。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說話。
宋致遠將錦盒收入袖中,低頭沉思起來。
侯希白也不打擾,自斟自飲,間或品嘗幾口雲軒閣特有的佳肴,亦是自得其樂。
宋致遠回想起半月前,自己去無漏寺找石之軒,哪料他竟避而不見,卻反而要他等一陣子再說。直到前天才有一個小沙彌過來傳話,說是今日會讓侯希白送《涅槃轉生訣》過來。
石之軒此舉究竟有何目的,宋致遠左思右想,終究未曾弄明白。石之軒這等人物,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可能暗含深意,絕非常人所能揣度。宋致遠雖然不甘,卻也只能暫且放下,不去想他。憑着與北冥浩然的淵源,石之軒也不太可能加害於他。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想,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忽然,窗外的街道上想起了馬蹄踏響石板的跫音,一輛馬車橫衝直撞而來,彷彿那馬兒已失去了控制一般。而那奔馬前方不遠處,一個約七八歲的男孩像是被嚇傻了一般,愣在了那裏,竟不知道閃避。
見到這一幕的眾人,卻已來不及救援,都不由以手捂住雙眼,不忍目睹這一慘劇的發生。
宋致遠和侯希白二人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
宋致遠驀地起身,左肩微震,背後長劍森然出鞘,便待出手。
那邊侯希白摺扇一收,長袖一拂,身形一動,已到了窗沿。
然而,兩人又忽然止住了身形,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暗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那邊。
長嘯聲突然響起,一人朗聲長笑道:“曲傲,枉你身為武學大師,只敢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對付我也便算了,如今更是淪落到對一小孩兒逞威風的地步,也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人影自遠處電射而來,左手挽過那小男孩,右手長刀劃過,直劈那匹駿馬。
“跋鋒寒!”馬上那人一聲冷笑,“我不找你的麻煩,你倒是巴巴趕來送死。正應了中原人那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距離瞬間拉近,馬車上的御手橫移,同時右手掌刀迅速切出,直劈跋鋒寒。
跋鋒寒面色不變,長刀迎向御手,霸道的內力噴薄而出,直接將曲傲震了開來。
曲傲面色一變,暗道:“這小馬賊功夫境界提升得如此之快,卻是再也制不住他了!”心下如此想着,卻也不願就此退去,怕遭人笑話。鷹爪變幻萬方,撕裂空氣發出凄厲的聲音,氣勢宏大,直指場中的跋鋒寒。
跋鋒寒自不害怕,長刀擊出,刀氣縱橫,寸步不讓。
兩人閃電間交手了數百招,在場諸人出了宋、侯二人之外,竟再無一人能看清二人交手的狀況。
宋致遠正看得興緻盎然,忽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一聲長笑,道:“曲傲,你再不滾回鐵勒去,你的徒子徒孫怕是要死絕了!”
卻原來是上次北冥浩然與他交談之時曾談到,他觀星閣有一個便宜徒弟去鐵勒遊歷,被曲傲一眾弟子圍攻致死,閣中一個學藝有成的弟子已奉命去剿滅曲傲的宗門。是以宋致遠才有此言。
曲傲一驚,卻也正好找了個台階下了,也不管真假,一爪逼開跋鋒寒,隨即調轉馬頭,往城外而去了。
跋鋒寒也不阻攔。他此時雖已強過曲傲些許,卻也不足以留下他命來。再加上手裏還抱着個孩子,一身武藝施展不出七層,是以也就此罷手。
侯希白卻是眉頭輕皺,微微疑惑,不知宋致遠為何放任那曲傲就此離去。
宋致遠也不解釋,徑直向跋鋒寒喊道:“上次通老府邸一別,今兒個卻是又見到跋兄了!跋兄若是賞臉,一同來喝一杯如何?”
跋鋒寒放下孩子,朗聲應道:“榮幸之至!”隨即又長嘯一聲,道:“仲少,子陵,一同過去如何?”
“哈哈……這是當然!”遠處傳來一陣明朗的笑聲,兩道身影一如飛鳥之狀,一似游魚之形,倏忽間便到了雲軒閣二層。
酒中人不由驚異:這年輕一輩高手俊彥,差不多到齊了!
寇、徐二人見了宋致遠,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的激動。
宋致遠見了二人,也是高興,道:“寇兄、徐兄,當日一別,如今風采猶勝啊!”
寇仲目光炯然,令人不敢直視,痞痞地一笑,道:“那當然,我們可是揚州雙龍!”眉眼間滿是志得意滿的興奮。
徐子陵微笑不語,雙目中神華內斂,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
兩人性格的差異和修習功法的不同,此時已然顯露出來。
侯希白見了他們的互動,輕搖着摺扇,對宋致遠笑道:“久聞致遠詩劍雙絕,此情此景,當有無限感懷才是!不如請致遠賦詩一首助興如何?”
寇仲、徐子陵與跋鋒寒亦是點頭贊同。
宋致遠心下苦笑,暗暗嘀咕,心道:“又要剽竊了!”
如此想着,他腦海中靈光一閃,豪氣頓生,緩緩伸出左手,白皙纖長的手指湧出鋒利無匹的劍氣,就着窗邊的牆壁,鐵畫銀鉤,一蹴而就:
天下風雲出我輩,
一入江湖歲月催。
王圖霸業談笑中,
不勝人間一場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