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借據
盧氏一副破釜沉舟的悲壯架勢。
白榮信卻往後退了一步,人畜無害的笑道:“這就見外了。我不過是想要個說法,並沒有逼大娘子砸鍋賣鐵的意思。況且大娘子也說了,這些東西借去了,也都是用於公中的應酬來往,並沒有進大娘子自己的腰包,那豈能讓長房來填補這個虧空呢?”
他轉向老夫人道:“理該由公中來還才是。”
老夫人對盧氏道:“那你就從公中拿錢,還給二房就是了。”
盧氏委屈道:“公中要是有錢,我還用得着借啊?”
老夫人一噎:“公中有田地有商鋪,每年那麼多出息,怎麼就沒錢了?”
盧氏更委屈了,一副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吐槽樣:“母親又不是不知道,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咱家接駕兩次,把底子都掏空了。況且大官人在京中花銷巨大,老夫人當初也說過,大官人在京中代表的是蒙氏全族的,花銷不能只讓長房獨自承擔,公中也支應一部分。再加上這麼大一家子人口的日常開銷,公中早就寅吃卯糧了。”
老夫人是不管家的,哪裏知道細賬,光聽她這麼說,也感覺理由很強大的樣子,只能說道:“那也不至於入不敷出吧?”
盧氏斜眼看她:“老夫人這邊若能節儉些,每月倒是能省出一筆來……”
老夫人一捂太陽穴:“哎喲!我這頭疼病又犯了。這事兒我不管了,你們自己商量吧。檀香,快扶我進去歇歇。”
她抓着檀香的手,也不知道誰拖着誰,就直接扔下盧氏、白榮信、蒙慶雲等人,自顧自地溜進內室去了。
好在白榮信和盧氏都知道她是什麼人,倒是一點也不驚訝。也就蒙慶雲,又被老太太如此擅長裝鴕鳥的行為給刷新了三觀。
局面變成了雙方對峙,盧氏將示弱裝小的偽裝一扔,重新把架子端了起來。
“既然已經是當面鑼對面鼓了,白舅爺不妨有話都直說了吧。”
白榮信見她變臉如此之快,不由感慨道:“不愧是當家主母,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盧氏低頭,用手撣了撣裙子上的一絲細灰,幽幽道:“不過是為了這個家,嘔心瀝血罷了。可惜……”她側過頭,眼神落在蒙慶雲臉上,嘆息道,“縱然操碎了心,也沒幾個人能體諒、能領情。”
蒙慶雲眼皮一垂,換了一塊帕子輕輕擦拭掉眼角的淚痕。
為了這個家,這種話雖然漂亮,聽聽也就罷了,為大家還是為小家,為公益還是為私利——她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不會被幾句軟話糊弄過去。
雙方的茶都已經冷了,婢女們換上一泡茶來。
白榮信道:“還是那句話,一筆寫不出兩個蒙字。我妹妹雖然福薄,到底已經做了蒙家十幾年的媳婦。錢財是身外之物,那些東西和銀子,只當是她替這個家盡了做媳婦的心意。不過我這外甥女還年輕,將來還得在這府裏頭生活,縱然有妹夫在,管不到內宅女眷們的事。我替她做主,大娘子若一時還不上東西,也不着急,正經寫了借據,按了手印,大家明明白白,不至於將來成一筆糊塗賬。”
盧氏道:“我若是不寫呢?”
白榮信老神在在地抱住胳膊:“那就不要怪我不顧親戚的臉面,咱們對簿公堂。”
盧氏咬牙道:“你難道不怕鬧出醜聞來?”
白榮信失笑:“這是蒙家的醜聞,還是白家的醜聞?”
盧氏氣得內傷,但這事兒說一千道一萬她都不佔理,白榮信不跟她講情面,非要公事公辦,她毫無辦法。
白榮信卻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來的,當場讓綠煙、紫荊捧上紙墨筆硯和印泥,當著雙方當事人的面,寫下借據。
“茲有蒙氏嫡支長房媳盧氏,掌中饋,公中應酬往來,應一時之急,向二房媳白氏借財物若干,明細如下:某年某月某日,借某某物,尺寸若何,數額若何,折銀多少……”將賬本的明細給一一謄寫清楚。
“借者:蒙盧氏”
“保人:白榮信”
白榮信寫好之後,遞給盧氏過目,盧氏一面看一面暗暗腹誹,果然是個銅臭商人,毫無文采可言。
吐槽歸吐槽,借據本身是沒問題的。
兩人各自簽字畫押。
白榮信將借據上的印泥吹乾,仔細疊好,甩給蒙慶雲。
蒙慶雲甜甜一笑:“多謝舅舅。”
綠煙等人麻利地收拾完東西,簇擁着甥舅倆就要離開。
盧氏看着他們的背影,氣得胸痛,忍不住高聲道:“元娘如此有本事,看來二房從此有當家作主的人,是不必我再操心了。”
蒙慶雲停下腳步,迴轉身來,雙眼明亮,說道:“我倒也有句話奉勸大娘子,外頭的勾當能斷就斷了吧,違法亂紀的事情,還是少做的好。”
盧氏一驚:“什麼勾當,你可不要信口雌黃!”
蒙慶雲嘴角一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她用兩根手指挾着借據在空中晃了兩晃,露出一個大大的得意的笑容,回過身來一副小兒女姿態,挽住白榮信的胳膊肘,甥舅一行親親熱熱地揚長而去。
“小娼婦!”
盧氏按住胸口,氣得不知是心疼還是肝疼,倒退兩步摔回玫瑰椅上。
羅媽媽忙勸道:“大娘子別跟她一般見識……”
“呸!糊塗!”盧氏柳眉倒豎,“你也不想想,連她都知道了,說不定風聲早就走漏出去了!”
“啊?什麼風聲?”羅媽媽剛開始確實還在犯糊塗,“啊!你是說印子……”
盧氏一個眼刀剜過來,羅媽媽趕緊住嘴,左右看看,四下的婢女僕婦們都縮着頭做鵪鶉狀,恨不得沒長耳朵。
不說盧氏和羅媽媽回頭要怎麼處理印子錢的事,回到浣花閣的蒙慶雲,卻是開開心心地讓綠煙把借據給收好。
白榮信看着她這種得意又嬌驕的小女孩形狀,不由笑道:“幾年不見,元娘真是長進了,你娘素來都是柔弱寧靜,竟把你這個女兒養得如此果敢決斷。”
蒙慶雲道:“若沒有舅舅撐腰,我又哪裏敢跟大娘子作對呢。”
白榮信搖頭嘆氣:“我也是沒想到,大娘子竟如此過分,現在看來你母親在世時只怕很受她的欺壓,這些事情竟從來沒跟我們抱怨過。只是這回跟她撕破臉,我不過一走了之,你卻還得在她的眼皮底下過活呢,你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