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真相

第二十章 真相

半個時辰后,小川在隔壁鄰居家的地窖里被找到。

那扇暗門藏在廚房裏的圓角櫃后,小牧童卻不用多大力氣就將之推開。采苓問:“這家裏沒人嗎?如何推門就敢進?”

“原是有的,只不過她從不進廚房。“小牧童走進黑暗裏,”況且她今日已經死了。“

采苓的腦子彷彿瞬間炸開來,“這是張姑娘的房子?“

頓覺一股涼風自頸后灌入,撐着牆壁,欲倒。

“這裏原本是褚爺爺的家,戰亂時他挖了深深的地道。爺爺逝去后,這裏就成了我們的秘密據點,直到張姑娘搬來后,我們便來得少了。“

“你確定小川會在那裏面?“采苓指着幽深的隧道,”她不像是會跟你們這些孩子玩在一起的樣子。“

“她是喜歡孤單,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傻。村裡人都說她傻,其實他們最傻。”牧童很認真,“她喜歡這裏,我就是知道。”

果真不負所望,他們在隧道盡頭的地窖里發現了小川。

蜷縮成一團的小姑娘,抬手遮住迎面而來的油燈的微光,右手拳頭上染了血卻捏得緊緊的,好似要將指甲掐進肉里。

“小川,你爹爹被人帶走了。姑姑來這裏找你,然後會想辦法救你爹爹。你跟姑姑先離開這裏,好嗎?”

她想自稱姐姐,可是這眼前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兒只與淵兒一般年歲,她打心裏憐惜之,一不小心套了個近乎。

“姑姑?”片刻后,小川將手從臉上垂下,可拳頭還是捏得緊緊的,眼神空洞地呢喃。

“姑姑就是爹爹的妹妹。”小牧童忽然解釋道。

小川烏溜溜的眼睛這才有了幾分神采,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前幾日見過你……“

“是的。我來找過你爹爹。那日在湖邊,你可吃到姑姑帶來的點心?好吃嗎?“采苓忙問。

“及不上我娘做的。“小川忽而話鋒一轉,”有十八朵蘭花。“

采苓不明所以,只以為是生病讓自己產生了幻聽,蹲下身子解釋:”姑姑自然比不上娘親。可是小川,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救爹爹,對嗎?小川也不想爹爹受罰,對嗎?“

“爹爹他沒有殺人……“小川忽然鼓着大眼睛,雙手微顫,右手拳頭仍然捏得緊緊的。

“姑姑,大冬天的你額頭上怎麼冒着汗?“小牧童舉着油燈,靠近了問。

風寒加癸水,頭腦昏痛加小腹墜痛,真是禍不單行。她懊惱片刻,抬手將額上汗珠擦去,“先出去再說。“

她伸手去拉小川,她避過右手,走到她的右邊用左手拉住她的手指。三人仔細摸索着出了隧道。院子裏卻不知何時燃起了火把,窸窣之聲令采苓心悸。

小牧童道:“興許是官府找來了。我去前院將他們引開,你們從後門逃走。“

采苓看了一眼他指着的後門,又感激地瞧一眼約莫八歲的他,“改日姑姑給你帶杏仁酥。”轉身已經抱着小川飛奔。

可官府在吳符的帶領下於村子中設下天羅地網,她們才跑出竹林就被人圍住,為首的吳符笑得極陰冷,“老子勸你們永州的陶商就別管我懷遠的閑事,現在逃走,老子還能饒你一命,若是不識相,別怪老子的刀不長眼,一併將你除掉!“

言下之意是要殺人滅口?采苓怒極,護住躲在她身後瑟瑟發抖的孩子,“這不過是個五歲的女娃,即便是他爹犯錯又與她何干?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吳符笑得如發狂,看一眼周圍的隨從,大家也都笑起來,“北國邊陲之地,你跟我講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言罷,兩名壯漢舉着殺豬刀就來,采苓腦子轉得飛快,思索着該如何反擊。兩把飛刀如風般射來,直刺入兩名壯漢的大腿上,痛苦哀嚎聲中,一襲黑衣的女子閃在采苓跟前護住,正是漫雲。與她一同前來的兩名侍衛也立在人群之中。

這丫頭成日裏在外遊盪,關鍵時候倒是少不了她。采苓心道,已是感激極了。

山野莽夫們哪裏抵得過廷尉局高手,不過幾個回合,全都敗下陣來。三人連忙護送采苓和小川上了馬車,馬兒嘶鳴一聲,快速駛出陰雲重重的山谷。

懷遠縣城西邊的菜市口,縱然已是亥時三刻仍被來看熱鬧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火光通天中,桃花谷殺人案“主犯”畫仙郁墨言將被行刑於此。

“刀下留人!”馬車沖開人群疾馳而來,車還未停穩,一名風塵僕僕的女子跌撞而出,健步衝到行刑架前,“我有目擊證人。”

儈子手揚起來的手停在半空中,轉目瞧着不遠處坐在案后一臉悲色的張縣令。

儈子手也不傻,知道刀下之人深受拓跋皇帝垂愛,正左右為難時,幸好這位姑娘衝出來救人,登時一顆懸着的心稍安。

另一邊,人群后,陶陶拔劍出鞘正要飛身上去,幾名暗衛亦混在人群中,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去救人,陶陶身旁站着的錦衣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只拍了他手臂一下,利劍頃刻間已縮回鞘中。

“來着何人?竟敢闖入刑場,可知死罪?”衙府的師爺大喝一聲。

“在下永安宋苓苓。”采苓看一眼於刑架上捆着卻毫無懼色的郁墨言,他穿着白色帶血的囚衣,他們竟然對他用刑了!采苓忍着怒氣,“可以證明張姑娘並非郁墨言所殺。“

“笑話!兇犯自己都招了,你還要來證明什麼?”師爺狠狠道。

采苓不可置信望一眼郁墨言,他垂着頭迴避她的視線,再轉頭,見到人群里穿着素白衣衫滿面是淚水的趙家父女。果真與她猜測的無異,為保住岳父和妻妹他連命都不要了,豈會顧念名譽半分?

他雖不貪、不念也不懼,她卻不能不管不顧。莫不說連日來累積下的點點情誼,單說那墨淵閣內的藏畫會因他的名譽盡毀而淪為廢紙,她也要保他萬全。

可是,腦中一個念頭飛快轉過,若是他此次冤死,六月飛霜、真相大白之日她那墨淵閣里儲着的畫恐怕就不止值千金萬金,那可就是當之無愧的無價之寶。

她撇撇頭,只將這念頭迅速捻滅。

“這位是郁墨言的女兒。當時她也在現場,可以證明郁墨言的清白。”采苓將身後的小女孩兒牽到張縣令跟前。

小女孩兒扭捏不前,抬頭怯怯看一眼眾人,滿臉已是通紅,采苓蹲下低聲在她耳畔道:“天底下最愛我們的人除了娘親就是爹爹,對吧?爹爹出事,做女兒的應當勇敢相救,對吧?姑姑在你身邊,你只將白日所見統統告訴縣令大人即可,其餘的都交給姑姑來辦。“

“殺人犯的傻女兒,還出來自辯什麼?“人群中有人嚷道,喧嘩之聲漸起。

“我爹爹沒有殺人!“小川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不住地呢喃。

即便如此,她的右手依然緊緊得捏成拳頭。

“傻子一名,她能證明什麼?”又有人高聲道。

“本官正是悲痛難耐之時,宋姑娘請回吧。”張縣令啪一聲拍在桌案上。

“那位姑娘……”采苓指着人群中一名穿着花襖的女子,“請你站到此處來。”

女子在人群的慫恿下站了出來,采苓解下身上所穿的披風將之裹住,朗聲問小川:“你可見到這位姐姐穿的襖子上綉着多少只蝴蝶?”

“八隻。”小川回答。

采苓解下包裹住女子的披風,又讓另一人數數,果真是八隻蝴蝶,眾人皆驚,有不服氣的站出來,“我這件衣服沾染了墨跡,若是這女娃娃一眼能看出有多少顆墨點,才能證明她並不傻。“

火光之下,那名穿白衣的男子轉了一個圈,小川稚嫩的童音即起:“十六塊墨點。“

那男子呵呵笑起來,“應當是十四顆,我今晨閑來無事方數過,若是十六顆之多,我還穿這件衣服做甚,不如將其扔掉!“

“那你應該儘早將它扔了。腰帶上還有兩顆。“小川冷冷道。

男子驚訝,今早雖數了衣衫,卻忘記數腰帶上的,沒想到腰帶也沾染了墨跡,一臉羞愧,隱入人群中。

“縣令大人,如此便已證明小川並不傻,反而較同齡孩子更加聰明。“采苓連忙道。

之前在馬車內,她也是忽然想到小川說過‘十八朵蘭花’,其正是她那日的兔毛披風角上綉着的春蘭數量。

“小姑娘,你且說說看。”張縣令神色稍霽,“今日到底見到了什麼?”

小川又看了一眼爹爹,才埋着頭道:“姨娘和爺爺上山挖紅薯去了,爹爹在院子裏曬草藥,我的繡球滾進爹爹的床下了,我就鑽進去撿,但是忽然見到有人抱着紅衣姐姐進來屋中,紅衣姐姐的手垂下來,血也流下來,染了一路。我很害怕,卻不小心踢動了繡球,球滾了出去,那人便低下了頭來,見到了躲在床下的我。他舉着刀要刺我,我咬在他的胳膊上,使勁掙脫開,在後山碰見牧童哥哥,是他將我藏在褚爺爺家的地窖里。”

“你可識得兇手?”張縣令撐起身子問。

“老張頭,千萬別被這小女娃糊弄了。我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婉兒死狀實在是太慘了,你可千萬別對行兇之人有半分的憐憫,還是早點殺了他血債血償,以絕後患!“吳符從馬背上躍下,手中一把利劍直指采苓的咽喉。

啪,一枚石子從空中飛速擲來,恰好打在吳符的手腕處,長劍應聲而落,“是誰暗算老子!“話音未落,雙腿已顫抖不住。

人群內,陶陶轉目瞧一眼身旁的錦衣公子,禁不住露出一抹意味深沉的笑。

采苓以為是漫雲相助,只朗聲問吳符:“你既是第一個到郁宅的,可知是何人報官?“

“無人報官。”

“既無人報官,你又如何擅離職守到桃花谷走那麼一趟?“采苓咄咄逼人。

吳符有點慌:“老子去看望沒過門的媳婦難道還要跟你打聲招呼?“

“吳公子與小姐的確有婚約。“師爺補充。

“你去看沒過門的媳婦,就去她家裏好了,跑到郁宅去意欲何為?“采苓朝着眾人道,”事情的真相已經很清楚了,這位吳符公子到張婉兒家中圖謀不軌,受張姑娘抵抗,一怒之下便將之殺害,后又拋屍郁家意欲嫁禍,卻被郁家女兒看到真相,所以他在桃花谷中找了一晚上,一心要殺人滅口!郁墨言是被人陷害的,還請縣令大人明察!“

“請大人明察!”人群中即刻有人附和,采苓一看,正是醫館裏的幾名郎中。

“大家可別被南國來的妖女矇騙了。此事說不定與她也相關。如若不然,她為何前去桃花谷多日,不為看陶土,卻專找郁墨言?”人群中一名穿着灰色裘皮的微胖中年男人指着采苓忿忿不平。

“吳員外說得有理。此人行徑的確可疑。”師爺拱手對張縣令諫言。

此人正是吳符他爹。

“將他們打入牢房!”張縣令擰緊雙眉,“待本官處理好婉兒的後事再來好好審你!”指着的卻是采苓。

衙役們步步逼近,小川忽然站到采苓身前將她擋住,染了血的右手緩緩展看,手中一枚虎皮玉在火光中散發著幽光。

小川的聲音稚嫩卻鏗鏘:“兇手將我抱住,掙脫時我從他的玉帶上扯落了這枚玉。你們雖然不願查看他胳膊上被我咬傷的牙痕,可這枚玉你們一定不會不認識吧?”

人群立即交頭接耳,沸騰起來。

舉縣之內,只吳家財大氣粗敢佩戴虎皮玉,而那吳符公子更是在粗布衙役服外佩戴綴滿虎皮玉的玉帶,此乃家喻戶曉的事實。

“吳符!”張縣令悲痛欲絕,“你將手臂撩起來給本官看看……”

“爹……”前一刻還凶神惡煞的男子,這時已抱着他爹的褲腳,嚇得渾身發抖,“我不是存心要殺死她!我只是想要去再勸勸她,那個郁墨言有什麼好的!”

“去你的!”他爹一腳將其踢出半丈遠,已是立刻要與他撇清關係。

“宋姑娘……”

郁墨言從刑架上下來,雖然仍穿着一襲囚衣,面容卻較從前還精神,飽含情誼地望着采苓,采苓只忍住咳嗽,頷首一笑,“郁公子。“

可生理上,你能忍住哭,忍住笑,最難忍住的便是咳嗽,她埋着頭咳了兩聲,才覺得胸中舒服了些,再抬頭,眼前的公子已經凝眉而視,骨節分明的手很快便附在她的脈搏之上。

神醫終於又要重出江湖了,真好!

采苓露出欣慰的笑容,應是太高興了,頓覺天旋地轉,努力穩住身形,卻只覺是徒勞,身前的公子輕輕將她攬住,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嗖……

陶陶只覺像是一道閃電,身旁的錦衣公子已經一掠而起,立在兩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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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宮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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