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莫非王土
神門嶺稍向北數里處,圍繞在王尋尺身邊的鐵騎數目,已是愈發清減下去,從破曉時分到眼下,已是悄然無聲過去三個時辰,除去頭一個時辰,神門嶺守兵空虛,被王尋尺率部找尋到空隙,以一把連天大火燒得蒼水泛紅,舟船被燒得流露出赤色,以至於船骨盡毀之外,就再不曾佔去便宜。
胥孟府調兵之快,遠超出王尋尺事先預料,才不過第二個時辰起,就有大小不下十餘股胥孟府援軍,自四面八方收縮圍困而來,雖是有心在神門嶺段的蒼水處繼續謀得好處,再燒毀些糧草輜重,但分明胥孟府極為看重此地,雖僅是少數兵馬在此處駐守,但大部兵馬距離神門嶺卻是極近,消息一經傳出,登時引來足有數千騎紛紛湧向神門嶺一地。
到這般節骨眼上,縱然是仍有心保留些許內氣的王尋尺,也不得不先行出手,六柄飛刀在神門嶺方圓數里處,劃出上百道令人心悸的圓弧,穿雲裂甲,對準先至的數百胥孟府鐵騎衝殺出去,不過一炷香光景,破甲上百,而後才緩緩迴轉落在手中,內氣折損甚重。
不單單是因為胥孟府鐵騎數目驚人,更是因為這鐵騎當中,甚至夾雜着幾位胥孟府當中的修行人,固然是難以對付,哪怕是王尋尺這等立足三境的飛刀,也時常被神通攔下,只得是無功而返,便可知曉當中必有不遜色於三境的修行人,對於這
相當零散的王庭千餘騎而言,胥孟府修行中人出手。才是當真稱滅頂之災。
在青罡城內無所事事許久的王尋尺,並沒忘卻這步入沙場裏的修行人,究竟是何其難以對付,往往需無數兵卒前赴後繼捨生忘死,耗費不曉得多少條人命,方能生生將一位修行人困死在陣中,何況是位居三境的修行人,倘如是無甚像樣弓弩利箭,實在是難以封住其退路,但凡給其喘息空隙,捲土重來,便是眼下王庭千騎不可承受之重,但一味奪路潰逃,同樣是身後空門大開,只得是變為待宰羔羊,屆時人為刀殂,王庭千騎,則無疑要變為砧板魚肉。
因此王尋尺率部緩慢北上,並不曾一味奔逃,而是有意放緩兵馬奔行,尤其擇選出擅射的百餘號兵卒殿後,使這數百人始終環繞大部前行,但凡是追兵趕至,則先發制人憑一撥騎射傷敵,隨後催馬狂奔前行,趁勢甩開后軍,循環往複,對於頭一撥合兵起來,大抵有兩三千騎的胥孟府追兵,只付出十餘人代價,斃敵近二百,更是借飛刀詭奇迅猛,誅殺兩位胥孟府尚不滿三境的修行人,兩柄飛刀同時自這二人額頭穿過,帶起大片紅白相間血浪。
騎卒游斗纏鬥這等本事,原就是起自各部族間,大元尤以鐵騎聞名天下,除卻此地盛產良馬外,更因各部族長年累月明爭暗鬥不斷,因此衍生出一套近乎獨屬鐵騎的戰
法,其中尤其以這等吊射游斗本領最是難纏,藉此類手段,平原空曠地如是不曾身處合圍,百騎對上十倍於己的步卒,照舊能殺傷甚多,除非人困馬乏,否則便可放心大膽以這等技法,傷敵數倍。
王尋尺雖許久未曾帶兵,可自洙桑道來大元多年,並未虛度,而是盡得其中妙意。
但即使如此,胥孟府鐵騎同樣精通此術,更何況同屬鐵騎,緊緊追隨王庭騎兵,並非是什麼難事,前後兩部兵馬相距愈近,王庭鐵騎死傷數目,便自然隨之變高,畢竟是人手匱乏,箭壺當中箭羽數目告急,即使是有王尋尺殿後,憑飛刀殺人,依然無可避免王庭兵卒數目逐漸清減,何況胥孟府軍中同樣有修行人坐鎮。
到第三個時辰過半時,王尋尺身旁只剩孤零零數十騎,沿途則是留有兩三千具胥孟府兵卒屍首。
期間王尋尺拼着負傷多處,胸口處被胥孟府那位三境修行人,以一枚長針洞穿代價,以六枚飛刀齊聚的忽然襲殺,沖入胥孟府追兵其中,近乎憑以傷換傷的凶烈手段,當著數目愈發增多的胥孟府追兵,手持飛刀割下那位三境的頭顱,雖是負傷極重,倒也是僥倖活着衝出亂軍其中,繼續攜帶王庭殘兵奪路奔逃。但代價亦是明顯,那六枚飛刀光彩黯淡,分明是內氣揮霍一空,拚命誅殺胥孟府三境,已是使王尋尺到強弩之末。
所有王庭鐵騎都是趁着奪
路奔逃的一星半點空隙,焦急朝南方望去。
但在風雪飄搖的北地陰沉寂涼天色里,除卻湧上前來的胥孟府追兵外,別無他物。
那位與朱開封同鄉的近侍,死在距王庭殘兵不足幾百步外的雪地里,部曲被追兵攆上,一撥箭羽襲來,而負傷極重的王尋尺只顧替部曲指路,未曾留意,卻是被那位本就負傷不輕的近侍以肉身攔下,鋒銳箭簇自破損甲胄處貫穿胸膛,皮肉割裂沉悶響聲,才使得王尋尺回頭,但卻是為時已晚。
那位相當年輕的近侍最後說,不曾給兩位將軍丟臉,隨後連人帶馬倒下,死在未能來得及入春的大元曠野。
蒼水關相比神門嶺方向,更為慘烈。
自拂曉前至如今,蒼水關南七成胥孟府大軍所構成的屏障,使無數王庭兵馬生生撞碎在軍陣眼前,生還者百不足二三,然而除卻正面,猛攻軍陣的王庭大部兵馬外,唐不楓所攜領的鳳雁卒以及相當數目的鐵騎,從始至終都不曾顯露蹤跡,即使是黃覆巢三番五次下令,親臨陣前,察覺到王庭兵損近乎足有胥孟府兵損一倍,但到如今,唐不楓這柄無形無影的刀,始終徘徊在黃覆巢心頭,寒氣愈發逼近心窩。
王庭攻勢幾乎是不計代價,一改往日作風死命衝擊蒼水以南軍陣,每一撥兵馬前沖就有不下數千人馬,到現如今幾乎已是完完整整死傷足有兩三撥的光景,然而書生極目遠眺
,卻發覺王庭中軍陣中央,猶如排山似的吼聲朝四面八方而去,好似是在萬魚潛游深潭中,有蟄伏不出的蛟龍騰空,引得萬魚競相朝拜。
直到黃覆巢身旁的蘭溪憑極好的目力看清王庭軍陣,低頭告知黃覆巢,後者才是心中瞭然。
就在王庭中軍處,雙手止不住顫抖,已是近乎油盡燈枯的朱開封主動將帥位向後挪去十步,讓出中軍正帥位,一位不知何時趕來的年輕人,穿一身明黃甲衣,袖口紋龍,乍看之下,八成要被人當成是早已不顯蹤跡的藩王,被軍陣眾星拱月一般圍攏起來。
而在這位面色略微有些蒼白的年輕人左右,於大元軍中如雷貫耳,近來卻少見其露面的岑士驤,則要稍稍落後那位年輕人一步,隨王庭一眾重臣分列兩旁,但無人膽敢越過年輕人一步,帥旗旁不知何時,添來一面綉黃旗,但人人都知曉,上頭滾金的王字,並不是哪位將帥姓氏,而是在這片大元天下,獨屬赫罕可用的王字。
大元少赫罕,於今日尊駕親臨。
固然年紀不深,可許多王庭當中的老卒紛紛回頭去看時,大多是有一瞬的錯愕,因為這位年紀輕輕拔除族老,生生靠垂死境地,制衡胥孟府內亂的少赫罕,即使是年紀尚淺,眉眼面孔,仍舊是像極了那位虎視大元,一掃部族的前代赫罕,很多人都在等候,這位坐鎮姑州的王,何時御駕親征,而現如今才
算是如願。
山呼萬歲。
王庭威武這四字幾近響徹雲端,隨少赫罕拔劍前指,王庭兵馬洶湧沖陣。
而就在這等時節,黃覆巢接到探馬來報,稱蒼水關靠近壁壘處,受一支不知何時繞行而來的王庭兵馬所截,憑雲梯搭起數十座浮橋,且生生截停蒼水要道,更是有渾身浴血的探馬隨後又至,言稱北方唐不楓攜鳳雁卒鐵騎共計近萬數,距后軍僅剩十里路途。
而在王庭軍陣中,被人攙扶才能勉強下馬的朱開封,仍舊是挺直了酸疼澀漲的腰桿,朝着看不見的胥孟府軍陣大笑。
人間不只是黃覆巢一位帥才,而即使是那等名垂萬古青史留名者,同樣有其疏忽錯漏,可好巧不巧,像溫瑜這等不惜將一方棋盤無數細枝末節都強行記在心中,磨刀幾個年頭的破局之人,同樣是有絕艷之才,最起碼廢寢忘食,困心勞神而佈下的這場殺局,的的確確能摁死素來無敗績的黃覆巢。
“去你媽的黃覆巢。”
老頭毫無風度,指着北方陰沉天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胥孟府軍陣鋒線,在王庭洶湧的鐵甲洪流里,逐漸開始潰散。
黃覆巢終究是未曾選擇在蒼水以南,同王庭兵馬同歸於盡,而是率軍緩慢回撤,用以保全蒼水這條通途,最終還是選擇暫避鋒芒,緩渡河東撤,將原本所佔據的淥州中段讓出,收縮到距淥州壁壘不足二十里處,守衛蒼水北岸。
往來擅用尖
兵打出條狹長通路的黃覆巢,自大元開戰以來,頭一回自行後撤,退守蒼水北岸。
而這僅僅是溫瑜的第一道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