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此劍天上來
山谷其中,燕祁曄雙肩噼啪爆響,轉眼已是運出第十八道妖魔神怪虛身,並非人形,也更不是飛禽,而是頭莽牛,同先前所祭出的十七道虛身不同,這頭青牛氣機更盛,單是身形就高逾數十丈,直至能壓過周遭齊齊斷去的山麓,瞧來與尋常青牛並無甚分別,眸賽燈籠,周身鬃毛抖動時節,有霧氣瀰漫,稍稍挪動四蹄,山谷震顫。
修行道中,雖五境對上兩萬兵卒,也需提防,稍有不慎或是一味戀戰,動輒元氣大傷乃是常事,即使是有潑天本領,仍不見得能以一人之力攔下如此數目的兵卒,哪怕是有移山覆海斗蛟的玄妙境界傍身,對上千萬柄矛槊,潑天箭簇,依然是要掂量一番,能否在山窮水盡之時脫身。
昔年五境,尚不足能在這片天下一人扛住數千大元鐵騎輪番衝撞廝殺,又何況是四境。
如今燕祁曄就是落在這般困局之中,有足足兩萬數兵馬湧來,攔至溫瑜身前,即使是有許多瞧來骨瘦如柴,被天寒地凍缺衣少食折磨得近乎奄奄一息的兵卒,還是咬牙切齒將弓弦拽滿,憑前後幾千枚箭簇,朝燕祁曄鋪天蓋地壓來,惹得那頭青牛吃痛,搖頭擺尾之間踏死數十兵卒,但顯然是不願硬撼,只得是將身形稍稍退後,抖擻牛鬃,張口又是吞吸進腹中幾十位王庭兵卒,才是縱身一躍,隨燕祁曄身形一道躍上山巔平地,自上而下張望。
能夠將燕祁曄逼至連遞十八道虛身,溫瑜此時修為,已是能近乎比肩尋常四境,即使是被逼得山窮水盡,手段盡出,甚至不得已之下憑並不算高絕的刀芒應對燕祁曄層出不跌的如潮攻勢,也足夠自傲,畢竟其現如今明面上的修為,仍是二境,只不過是鑽了陣道神通莫測的空子,才得來如今這份堪稱玄妙無窮的手段神通。
又有柳傾所傳授的大小疑陣幻陣,多年勤修之間得來的一手困鎖諸敵的大陣,甚至在內氣眼見得耗空時節,又是憑着多年佈局,再添了兩分勝算。
就在不久前,燕祁曄還未被逼出第十八道虛身時,溫瑜就先行掐決,連番炸碎早先時節於淥州中段壁壘不遠處所佈置的數十道大陣,匯聚而來無數道精純至極的內氣,生生將本來已然耗費一空的內氣填補得完滿,這才艱難撐到燕祁曄第十七道虛身耗盡,可眼下同樣是別無他法,內氣近乎乾涸。
甚至對溫瑜而言,從王庭戰事初起,就已然算計出無數後手,不論是王庭與胥孟府戰事,還是今日與燕祁曄這場足夠決定戰事成敗的死戰,皆被溫瑜憑無窮心血算計在內。黃覆巢用兵時的喜好,或者說是全然不能稱之為弱點的用兵章法,再到今日立身二境與燕祁曄這等四境高手的生死賭局,近乎從溫瑜縱馬離開南公山的一日,就已然開始着手佈局,勤勤懇懇,事事計較,才能
夠走到如今。
自行斬去三境以及往後數境的根基,溫瑜見縫插針勤懇修行,也只不過是能將陣道中人的二境虛念,再度向上推,可三境關隘卻是固若金湯,無論再多內氣衝擊,也仍舊無果,到頭來只得是憑自行悟出的大陣,牢牢鎮壓住衝擊三境外溢出的內氣,如若是這等數目的內氣落自尋常修行人經絡丹田其中,怕是已然足夠踏入十幾次三境,眼下卻是被溫瑜存於大陣其中,留作今日死戰的後手,這才得以從燕祁曄的十七道虛身猛攻之下,險之又險撐到眼下。
山窮水盡。
但兩萬王庭兵卒卻是齊齊壓來,替溫瑜撐住燕祁曄攻勢,甚至可說是甘願受死。
“令兵卒前來領死?真有你的,都說是王庭愛兵如子,今日一見,倒不像是這麼回事,北境壁壘被破,怕是也在你溫瑜預料之中,現在看來慈不掌兵,說得的確有些道理。”
燕祁曄聳肩,背後那尊青牛也跟着聳肩,山石灑落。
“你溫瑜走到這步,着實不易,不單單是修行天資高明,更因這算計不弱於人,老夫身居四境,竟是險些被逼出兜底的本事,不過可惜功虧一簣,終究是四境中人,境界神通神妙,倘如今日再來一位三境頂尖的修行人,怕是就要吃癟,奈何這身南公山學來的陣道固然高明,可的確於攻殺一道上,難說獨步天下。”
“我已急令我兒提兵而來,這兩萬兵卒雖是
數目驚人,不過現如今人困馬乏,對上區區數千騎,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神門嶺蒼水一線,怕是不能如你意斷去,但凡有我燕祁曄坐鎮,痴心妄想。當下局勢,不如早降。”
然而這兩萬卒仍是巋然不動,唯獨溫瑜拄刀,緩慢地走到最前,什麼話也不曾說,只是抬起刀來,朝燕祁曄一指。
萬千道蒸騰氣浪從山腹處升起,騰蛟一般,剎那光景纏繞燕祁曄周身,同時隨這萬千道氣浪衝天,還有不計其數頂頂繁複的陣紋,隨着溫瑜方才被燕祁曄壓制,步步後退的雪地浮起,遊動環繞,藤蔓爬枝一般逐漸囚住燕祁曄渾身,饒是那頭青牛拼盡渾身氣力,甚至張口吞汲氣浪與陣紋,依舊是被頂濃郁的內氣與陣紋掛滿渾身,即使憑一身蠻橫力道險些踏碎山巔,吼叫聲震十里,依然不曾脫困。
而本來立身在二境,以虛念境另起無數高樓,致使氣機不弱於四境的溫瑜,隨着這無數道繁複陣紋沿刀尖攀附於青牛全身,周身氣勢也是以駭人聽聞速度衰弱下去,最終甚至跌落到尋常二境那般高矮,再不能強撐住身形,而是頹然跪倒。
也就是在所有在場兵卒看來,溫瑜被施展出十七道虛身,壓制到不得不退後,僅差半分就要潰敗的時節,溫瑜借刀芒艱難苦撐,並非只是對燕祁曄攻勢無計可施,而是有意借被燕祁曄擊碎的刀芒,在這方山谷內嵌有近
乎萬道陣紋,借勢後撤,直到現如今才驟然發難,可惜以溫瑜眼下所余的零星內氣,着實不能再展露什麼像樣神通,只得拚命。
昔年下南公山前,溫瑜也曾自廢三境根基,如無意外,終生不得問三境,而得來這麼一身專修二境虛念,另起高樓的偏僻小路,得以今日同燕祁曄耗到這般地步。
而今日溫瑜同樣不曾有什麼保留,自己毀去幾個年頭積攢下來的二境層樓,遞出這麼一手鎖龍陣紋,牢牢披掛於燕祁曄同青牛虛身上,掙脫不能。
也就是與此同時,山口西北方向,有道新綠穿過濃重鉛雲,雲霧纏身,直襲而來,攜雙袖雲氣,風馳電掣。
燕祁曄同樣也覺察到這股由那道碧綠物件所攜來的大勢,竟有不遜於五境的強橫氣機,神情之上從容蕩然無存,終究是顯露出一抹慌亂來,急忙抽身欲走時,才察覺到溫瑜憑苦修二境所換來的鎖龍陣紋,任憑青牛如何掙脫,竟是源源不絕圍困而來,絕無半分脫身可能,而再回過神來時,溫瑜不知何時已是拼着油盡燈枯身軀,一步踏到近前來,與燕祁曄面對而立。
“我既知曉,有鎖妖拘仙這門神通,就定然知曉那位不世出的魔頭,也總共不過修出二十四座虛身,踏入五境,你燕祁曄的第十八道虛身看似唬人,但也似強弩之末。經我先後遞出大陣,又受王庭兩萬兵卒箭雨創傷,再扛下昔年我留
於壁壘外大陣其中積攢的渾厚內氣,雖遠不至耗盡滿身內氣,但也斷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到如今也已近乎山窮水盡。”
“我曾求一人送來一道劍氣相助,既是你燕祁曄憑四境欺壓整座大元仙家宗門多時,今日有五境欺你,天理循環。”
就在燕祁曄目眥欲裂神情中,溫瑜張開雙臂,迎着這道劍氣襲來時的絕強罡風,緩緩合眼。
彗星襲月,強弩穿縞。
經前後數位人間以頂高手協力加持的苦露,縱跨半座大元,一整座紫昊,威勢不減,竟當真猶如天上群仙以指為劍,洞穿人間。
通天貫地,似仙家拂袖運劍,真也如電。
咆哮掙扎的青牛先是心窩處裂開道細紋,隨後全身上下體魄皆是萎靡下去,江水倒灌一般轟然炸響,滾滾劍氣順苦露傾瀉而下,先是一道玄色湍流開路,隨後緊跟着便是毒尊除毒蟲之外的一手笛音震蕩,雄渾似瀑落,緊隨而至尚有吳霜輕描淡寫似遞出一道細微的五境劍氣,更是有柳傾陣紋,雲亦涼劍氣,青平君拳勁,江半郎體魄逼出的兩道精純罡氣,更是有道門手段,陰陽氣流轉如霧,更有新道首以桃木劍壓在苦露之上的一朵飛花。
孤零零一道自紫昊以西,飄搖而來的劍氣,以吳霜毒尊李抱魚三位五境神通為枝幹,錢寅遁法神通為根系,新任道首道門飛花為枝葉,一氣破盡燕祁曄周身冥頑內氣。
縱然相距千
里,也見山間有天公佩劍,近乎要鑿穿世間,無物不破,無堅不摧。
烈烈狂風,險要毀去溫瑜甲胄,但女子麵皮雖說被這陣滔天劍氣餘波割得傷痕無數,仍是喃喃自語,隨後才是頹然倒下。
仰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