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又見

隔江又見

()天青欲雨,浩然遼闊的江面浮着如煙般的水霧,連綿的山峰隔江萬里,遠遠地只剩寥寥數筆的淡墨煙彩。船身徐徐劃開水紋,悠悠然層層盪開,消隱在邊際。

身上換回了平日的衣裳,臉上多餘的妝也被卸了去。水面拂來的風潮濕溫潤,才吸幾口,喉間麻癢頓時湧上,我忍不住又咳了起來。“若是捨不得就去直說了,在這兒咳死都沒人看到,何必呢?”顧靨走上船板,譏諷地斜睨着我,“半死不活地養了六年,只見一面舊疾立犯,真不知你是不是要故意尋死!”

我搖搖頭,五臟六腑因咳嗽震地發疼,“我回艙內……咳咳,就好了……”

顧靨眉頭一擰,率先走進船艙,‘啪!’地一聲關起門。一會兒的功夫,她抱着琴走了出來,“我今個心情不好,你彈個曲兒給我聽!”

咳了一夜的手早就沒了力氣,心知惹了她不高興,暗自嘆了口氣,我點點頭,“你想聽什麼?”

“隨便,你彈什麼我聽什麼。”顧靨無所謂地揚揚眉,歪倒在船板固定的長椅上。這船本是游湖的賞景船,后變成了現在的旅船。靠近船頭的地方有一個固定的琴架,我端了個椅子坐下,放琴調弦。手指扶着琴弦,半天都撥不出一個音調。

“怎麼不開始?”

“在想彈什麼?”

“我還以為你撥不動了,”顧靨調了調坐姿,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就彈青雨吟,你學了后我還沒聽過。”

我點點頭,青雨吟的曲調悠揚婉轉,不悲不喜清清淡淡地如碧波無痕,指法也十分簡單,學地時候很快,可後來卻發現,彈地次數越多反而會覺得越難。手指無力,勁道時大時小,彈出的聲音漂浮不定,時而高拔入空時而弱如輕風,曲曲揚揚多了一分悲凄的冷意。昨夜的情形再次跳入眼,我擰起眉,抑制不住地加快了手法……琴音在急促間戛然而止,我剋制地停了下來,指腹抵着打顫的琴弦,有些奇怪地看向顧靨。

顧靨姿勢未變,目光里多了幾分深意,“倒是頭一次有人把青雨吟彈成這樣,琴音似心,你的心一亂,琴音自然變了。這首青雨吟不同於一般的琴譜,其中玄妙之處你再多彈幾次就會明白。”

“丑東西,這世上難得有情人,若是我,絕不會輕言放棄,難不成你擔心他嫌棄你的樣貌嗎?”

我撫了撫琴身,緩了緩氣,嘴角溢出苦笑:“我不能仗着有情就什麼都不顧,我吊著半條命活了六年,你我都心知肚明,這半條命熬不了太久。以前,我聽人說過一句話,最殘忍的是給人希望后再斷了那份希望。廖冉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我給不了別的給他,至少讓他能放下。”

顧靨提起唇,站起身看了看前方,朝我笑了笑,“只怕老天都不讓你放下。”

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前方不遠處迎來一艘客船,船頭站着幾個人,正往這邊看着。距離太遠看不清臉,但深藍色的長袍十分眼熟,我愣了下,竟是魏遠天。

“怎麼沒見那位公子?”顧靨饒有興緻地看着,“沒想到出船都能碰到,丑東西,你們還真是有緣。”

我抱起琴往船艙走去,顧靨身形一阻,一腳踢上船艙的門,“躲什麼?昨晚站在他們眼前都沒認出來,現在可還隔着船。”

眉間一皺,我掏出隨身帶着的半邊面具戴着了臉上,顧靨扯扯嘴角,笑嘻嘻地抬手幫我扶正了,“還好我今個沒換回女裝,不然就要暴露了。”

眼瞅着船身越來越靠近,燒傷和昨晚偽裝的傷痕十分不同,我側過身,將戴着面具的一面轉了過來。眼角的餘光睨着幸災樂禍的顧靨,連生氣都覺得費力。

“夫人,我們又見面了。”臨近時,魏遠天終是認了出來,熱情地向我們揮手。

我點點頭算是回答,顧靨貼到我身邊,斜了我一眼笑道:“魏管事看上去心情格外好,難道有喜事分享?”

“在下是被夫人的琴聲引來的,想問問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魏遠天輕輕鬆鬆地一語帶過,唇角卻止不住上提的趨勢。

“那位公子沒和你一起嗎?”顧靨左右張望,有來有往地同樣不答反問。

視線微微一掃,人群中還有一人非常眼熟,忽閃機靈的眸子還如六年前一般,個子竄高了不少,站在魏遠天背後不大不小地翻了個白眼。唇角不由地揚了揚,這個元靈還和六年前一樣不待見魏遠天。元靈的眸子轉地極快,不期然間和我碰個正着,募地愣住。我連忙轉開眼,“夫人,是要回去了嗎?”愣神的功夫,魏遠天的問題再次轉向我。

“我們要去哪兒與你何干?”顧靨插口道,“妻主,這人好沒禮貌,一上來就問這兒問那兒,定沒安好心。”

“少君誤會了,在下絕無此意,只是夫人的琴聲讓人驚艷,在下恐沒有機會再聽到,所以才想知道夫人身居何處,日後有機會可以登門拜訪。”魏遠天拱手道,聲音明朗磊落。

“登門拜訪?”顧靨冷哼一聲,“你我非親非故,為什麼允你登門拜訪?”

“魏管事見諒,此曲不便外傳,所以我家夫君才會急了點。”我拉住故意找麻煩的顧靨,壓低嗓子道。

“這位夫人為何一直側身說話?”元靈忽然開口,聲音大地立時蓋過了我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臉。

“元靈,夫人自有原因。”魏遠天連忙開口。

兩船相隔的距離還有一段,我倒不擔心元靈能認出我,人群中並沒有陌宸的身影。慢慢收回眼,水面一點一點多出了很多小小的漣漪,春雨如綿,滴落在身也沒有太大的涼意。魏遠天朝我們擺擺手,淡了聊天的興緻:“打擾二位了,日後有緣再見。”

我點點頭,摩挲的雨幕中深藍色的袍子漸行漸遠。兩艘船擦身而過,緩緩交錯的船身中一抹淺藍色跳入眼,陌宸獨坐窗前,溫潤的側顏若有所思地盯着湖面。我動不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朦朧的雨幕中他似只在我眼前,又像是隔江萬里遙不可及。

‘錚——’清越的一聲琴音劃破了細密的雨幕,顧靨朝我眨眨眼,陌宸頓了下,半斂的雙眸抬起,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看了過來……

“陌宸,你還在休息嗎?”明朗的聲音斷了那抹視線,陌宸轉而看向了船里。

心頭半是慶幸半是悵然,冰涼的面具滲進雨水滑到唇邊,抿唇間漫着淡淡的苦澀。“雨大了,我們進去。”

顧靨看了我半響,伸手拉下我的面具,胳膊一揚,扔進了江里。隔船的甲板上忽然傳來‘咚咚’地奔跑聲,船身已分開了一段距離,側頭間,元靈站在船尾拚命向我揮着手,“小姐!……小姐!”清亮的叫聲被雨幕阻卻了三分,卻像一把火燒在了我的胸口。我慌亂正欲轉身,顧靨一把扶住我的肩膀,“若是不想被認出來,現在就不能逃跑。”

“是小姐……真的是小姐!……”遠遠地,還能聽到元靈的聲音,顧靨一直看着那邊,“丑東西,那位公子也出來了,看上去還挺着急。”

我沒有回頭,對着船里道:“船夫,加速行駛。”

顧靨撇撇嘴,“我看那位公子應該還挺在乎你的,不然不會一聽你的消息就立刻沖了出來!”

仗着船間的距離,我轉過身大大方方地站在了船頭,遠遠的叫喊果然停了,魏遠天攬住了陌宸的身子,被雨幕浸濕的視線中,兩人身影親密相依深深地扎進心頭。“魏遠天,六年了,不離不棄的那個人是你。所以,執子之手的人也該是你。”

忍了六年的淚水傾然而下,待到雨停天晴,雙眼已腫地睜不開。我轉過身,最後的那點不甘隨之消散,顧靨靠在船桿上,頭髮身上全濕透了。淡淡的暖意浮上心頭,我對她笑了笑:“顧靨,你白白養了我六年,是時候輪到我回報你了。”

顧靨眯起眼,拉拉耳朵直起身道:“我聽錯了嗎?你要回報我?你拿什麼回報?”

“六年前,我以為郡遺山的火是你的命令,可你救了我,陪了我六年。那場火擺明是針對我,所以放火的人不會出手救我。你不是善人,不會輕易救我。谷中六年我不是沒試過逃走,可陣法天衣無縫,你是有意囚我。現在既然肯帶我出來,必是有用我之地,我討厭被利用。所以,你不妨直說了,顧靨,不,應該是鑫涵鑫大人。”

顧靨眼裏的錯愕驚訝只在一瞬,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她慢慢走了過來,“你何時發現是我?”

“三年前,你外出回來前沒有沐浴,身上沾了採石場的礦石味兒,腳底還留着黑色的礦粉。”紅腫着眼,我繼續道,“那時,我開始懷疑,留意多了,慢慢就確定了。”

“不愧是廖冉,”顧靨摸了摸自己的臉,“扮了這麼久,你還是第一個認出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船頭相認的那章被某魚果斷PASS了,還好,元靈看出來了,有個人看見就有希望啊~~

今個還有一更啊!!補償昨晚辛苦等文的美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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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鹽相守(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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