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守規矩茂堅拜聖駕

險遭難古道遇豪強（2）

喻茂堅也頗坦然，叩首說道：“臣確是與宰輔有姑侄之親，但為官者，為民請命，代天巡守，不管是七品縣令還是當朝一品，不違初心便是了。”

嘉靖皇帝點了點頭，讚賞地笑了笑道：“朝中大事已定，你這外官兒也不能總是七品，有什麼想法嗎？”

喻茂堅便是一驚，當今皇上耳目聰慧，竟然連這等細枝末節都了如指掌，便更加不能敷衍了事了，鄭重地答道：“臣文采薄，做不來花花文章，只好專心於仕事。不拘什麼州縣，只要是能讓微臣踏踏實實地做事，別無所求。”

嘉靖皇帝眼中讚賞又多了幾分，這幾日輪番召見各部大臣，后又接見外府官員。這些人要麼是一心名利仕途，要麼就是溜須拍馬，口吐蓮花，對答也是花團錦簇一般，唯獨喻茂堅，竟然這般誠懇。話鋒一轉說道：“你是江西人吧？”

喻茂堅情知江西籍官員頗受重視，卻搖了搖頭道：“萬歲，臣是重慶榮昌人。”

嘉靖皇帝皺起了眉，又復看了一眼書案上的卷宗：“吏部的案卷說，你是江西豐城人，這是怎麼回事？”

喻茂堅：“臣祖籍為江西豐城，臣祖父志善遷往四川定居，故此臣實是四川人。”

嘉靖皇帝心中暗喜，偏性我找到了一個如此正直之人。又復看了看旁邊一疊積壓許久的摺子：“既然這麼說，我委你個重任，你可願往嗎？”

喻茂堅叩首：“臣願往！”

嘉靖皇帝在桌案上拿起了一疊文書，叫太監交給了喻茂堅。喻茂堅雙手接過，便就着堂下約略讀了讀，嘉靖皇帝嘆了口氣：“大行皇帝是我的表兄，給我留了個爛攤子，這案子積壓了一年有餘了。甘肅鎮總兵李隆，殺了巡撫許銘。這是全部的案卷了，都給你，委任你陝西巡按，去查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奏朕知道。不過你還要幫朕做一件事情，兵部尚書王瓊言語不慎，多出狂悖之言，自請流放，朕想來想去不知怎麼處置此人，現在決定流放陝西，一路可以與你隨行。”

這是正德十五年的一樁公案，曾經引起了朝野的震驚，無奈正德皇帝龍馭賓天，這件事也就擱置了，內閣下文安撫總兵李隆，事態才沒有進一步惡化。喻茂堅領了聖命，回到了都察院臨時住處，看着一疊文案，頗有些棘手。總兵殺了巡撫，這是開國未見的大案。卷案之中也盡有李隆請罪的摺子，有錦衣衛的密檔，更將事情攪得撲朔迷離。都察院幾次催問行程。喻茂堅遲遲未動身。

這幾日也不見喻志善的身影，細問才知道，祖父是在京師採買蔬菜釀製泡菜了。喻志善：“陝西甘南苦寒，我聽聞以面為食，少見果蔬。這次你外放陝西巡撫，定要多腌制些泡菜，恐怕到了地方，就沒有這麼便當嘍。”

喻茂堅笑道：“祖父的意思是，我應該巡按陝西？”

喻志善將六七個泡菜罈子小心翼翼地封了口：“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這是皇上聖旨，你只能去，而且還要漂漂亮亮地把差事辦好。”

喻茂堅攤開了兩隻手：“克忠克孝，我勉勵為之便是。”

三日後，行裝打點完畢，巡撫上任。在京師西北的榆河驛，會同了早就在此等候的原兵部尚書王瓊。原本隨行的小廝還在抱怨，喻茂堅上任的隨員及車馬本來就清減，原想着曉行夜宿儘快到達陝西。但王瓊發配隨行，必定是身穿罪衣頭戴枷的，路上更是辛苦。可是見到了榆河驛的王瓊，卻讓所有人都不解。只見王瓊雖然沒有穿官袍，但是一身直隸土布的棉袍卻是乾乾淨淨。還跟着四五個從人，伺候沿途的起居，比起來喻茂堅還闊綽些。

榆河驛的驛丞劉定邊是個跛子，上下肩，一雙三角眼十分的破相。來到喻茂堅的房門口躬身說道：“各位爺台大人，是否吃定額（注1）嗎？”所謂定額，就是驛站按照官員品級的不同，設置的幾類不同檔次的菜品。

喻茂堅點了點頭：“按照巡撫定額就好。”

劉定邊又來到了王瓊下處：“這位爺台，你也是吃定額嗎？”

王瓊卻說道：“進來。”

劉定邊走進了房間，王瓊在懷裏掏出來一錠三兩的銀子，放在桌子上：“我若吃定額，也不過兩個窩頭一碟鹹菜，走不出直隸就倒了。這錠銀子你收着，你隨意打點就是。”

劉定邊笑得像是荷花一樣，袖子一撫，桌子上的銀子便無影無蹤：“爺台大人放心，我懂，我懂，不叫東廂的老爺看到便是。”

王瓊卻平靜地笑道：“無所謂。你這人伶俐得很，不知道怎麼鑽營，得了這個縣丞的差事。”

劉定邊卻臉一紅：“下官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就是因為這副模樣，連個六部司員都混不上，就更不用說外放了，爺台稍等。”說著便退了下去。

東廂三人，喻志善、喻茂堅以及隨從楊柱兒正在用餐。楊柱兒是楊府里伺候喻萍的使喚小廝。喻萍去世，便由楊慎做主送給了喻茂堅作常隨，為人也是個木訥性子。驛丞帶着驛卒，將三菜一湯及十幾個白面饃饃端了上來。楊柱兒噘着嘴說道：“我們老爺上任巡撫，還不如同行的案犯。我剛去廚房找熱水，正瞧見驛卒給西廂王大人備飯，卻比巡撫的定額高多了，還有一盆紅燜羊肉呢。”

喻茂堅放下了碗筷，正色對楊柱兒道：“你跟了我也有段日子了，這點規矩都不懂嗎？別人如何如何，只當瞧不見。”其實，更深層的話，是不便通着楊柱兒說，其實這幾天的事，喻茂堅也看在眼裏。王瓊這個人，發配陝西這件事絕沒有那麼簡單。若真的是欽犯，囚車木籠是必要的，卻這樣堂而皇之地去，實在是匪夷所思。再往深了一層想，不管自己怎麼避禍西山佛寺，整個朝堂也把自己歸位楊廷和一方，這王瓊卻是姑父楊廷和的死對頭。而皇上偏偏要他跟隨自己上任，其中關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自己打定了主意，自己只做巡撫的本分，其他的什麼都不管也就罷了。

吃罷了晚飯，喻茂堅有夜讀的習慣，坐在一盞油燈下，翻閱着書籍。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卻是驛丞來了。驛丞一拐一拐地走進了東廂，陪笑道：“官老爺還在苦讀用功啊。”

喻茂堅就勢放下了書：“都這般時辰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這劉定邊卻四下望了望，才走了進來施禮：“明日大人就要上路了，小人這裏有句話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