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守規矩茂堅拜聖駕
險遭難古道遇豪強(1)
就在喻茂堅查處陳素的時候,嘉靖皇帝的坐船也到了洛陽。洛陽沒有行宮,按照禮部的區劃,應該宿在臬司衙門之中。待喻茂堅鎖拿了陳素回到了臬司衙門的時候,這裏已經是戒備森嚴了。雖然目下朱厚熜還是個世子,但接駕的鑾輿已經是皇上專用的了。而在籤押房裏,年僅十四歲的朱厚熜,正在和喻志善在一處談天,梁儲隨坐在左側,而王震、留志淑則陪站在右邊。
喻志善見過一次皇帝,這次便沒有那麼拘束了。他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十四歲的少年,眼神之中閃出的光總是很深,頗有成年人的城府,便也沒有將他當作孩子。嘉靖皇帝笑着說道:“您也一把歲數了,還跟着孫兒一起赴任嗎?”
喻志善笑着一躬身:“老朽正是因為這麼大歲數了,才一定要跟着茂堅上任,要看着他守法紀,行正道,我才能放心。我在榮昌,曾定下了家訓:“克忠克孝,惟耕惟讀。”站在後面的梁儲,不由地緩緩點頭,這老者竟然精明在這份上,沒有高接遠迎,甚至孫兒都沒有露面,便已經在新帝面前站穩了地步。
嘉靖皇帝點了點頭,笑道:“怎麼不見河南按察使?”
王震卻搶先一步答道:“回皇上,喻大人今日去查案了,想必晚些便會回來的。”
嘉靖皇帝笑着擺了擺手:“我現在還不是皇帝么,現在還只是個藩王世子。”王震被噎的一愣,冷汗便涌了出來。
此時,前去迎駕的黃門太監站在了門口,躬身施禮道:“河南巡按御史喻茂堅求見。”
朱厚熜笑道:“咱們的關雲長溫酒斬華雄,已經得勝歸來了。快請!”黃門太監轉身出去之後,喻茂堅跟着走了上來,見到了中間穩坐的朱厚熜,王震臉色頗為不好看,只是略微轉過了臉,不敢去碰喻茂堅的目光。但是接下來,喻茂堅的舉動,讓在場除了祖父志善以外所有人都一驚。
喻茂堅端着袖帶,走到了朱厚熜面前,並沒有像王震那般行跪拜之禮,而是雙手疊放前,彎腰手過於頂,行了一個藩王之禮。這一幕可是看呆了旁邊的王震,剛剛他拜見的時候,卻是跪拜之禮,他小心的轉過臉去,看朱厚熜的表情,同時為喻茂堅捏了一把汗。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朱厚熜卻沒有生氣,反而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就是河南巡按御史?”
“正是下官”“好!一生正氣,懂規矩!看起來,你是旗開得勝了?”朱厚熜連連稱讚。王震和梁儲才鬆了一口氣。
喻茂堅說道:“這陳素是一方惡霸,不知道走誰的門道,買了個錦衣衛千戶。現在已經被我收監戴枷了。”
錦衣衛的可怕,就連朱厚熜也聽說過,甚至在一段日子裏,他在藩邸,也生活在錦衣衛的無形威壓之下。見喻茂堅真的敢動錦衣衛的人,眼神之中的讚賞更盛。便說道:“好!不畏權勢!和我一起進京如何?待行了繼位之禮之後,再好好委任你。”
王震站在一旁,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自己挖空心思怎麼討好這個後繼之君,整飭了臬司衙門,又去碼頭迎接,別出心裁地擺置了一桌子好菜,也沒有聽見朱厚熜一句誇獎。反倒是什麼都沒有乾的喻茂堅,在這裏中了頭彩,誰都知道,就憑這麼一句話,喻茂堅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喻志善坐在了一旁,暗暗地皺了一下眉,沒有說什麼。待看向喻茂堅的時候,只見喻茂堅面不改色,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動:“下官剛剛到任,還沒有完成分內的差事。再說,沒有奉御史台的部文,我也不能擅自調動,恕難從命。”
朱厚熜笑着在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喻茂堅的面前,上下打量着這個年過五十的巡按御史,甚至還拍了拍喻茂堅的胳膊:“你一直都是這麼說話嗎?”喻茂堅只是頷首躬身,不易察覺地退後了一步。嘉靖皇帝笑着說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為難你了。你便在此等着御史台的消息吧。”
半個月之後,朱厚熜終於來到了北京,由德勝門進內城,駕臨紫禁城。雖然還未舉辦即位大典,但是鑾輿衛本着禮多人不怪的宗旨,發了皇帝御用的天子儀仗鹵薄,坐在四龍蓋頂的乘輿內,朱厚熜感覺一陣的恍惚。在一個月之前,自己還是安陸府的藩王。還在為了應付錦衣衛的監視與幕僚商議着如何酒色自穢,幾乎是一夜之間,自己便是身登九五的皇帝了。起初沿着運河北上,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此時,旗幡招展,鹵薄在陽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輝。乘輿前兩排太監,低着頭,持着香爐碎步前行。一街兩行的百姓望行輿而參拜,香案排出去十里有餘,香煙裊裊。忽然心中一陣悸動:我是皇帝了,是主宰千秋百業的當朝天子。
恍恍惚惚,繼位大典禮畢。冗長的祭天文書辭藻華麗,為嘉靖皇帝卻一句沒有聽進去。他坐在乾清宮的須彌座上,望着下面俯首參拜的群臣,一時間心中生出了恐懼。在藩王屬地之時,他也曾閱讀文史。幼主登基,史上也有相應記載的。不是外戚干政就是權臣把持,自己這個皇帝,又會是什麼下場呢?想到了這裏,嘉靖皇帝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看了朝臣中站着的梁儲,又復鎮定了下來,對於華蓋殿大學士梁儲,嘉靖皇帝印象不錯。在登基之初,嘉靖皇帝曾問梁儲:“為君之道,重在知人善任。如今朝中官員,我大多不認識,如何做到知人善用?”
梁儲卻躬身答道:“皇上藩邸就有諸多可用之人。都是在安陸州,想必皇上對安陸州籍貫的官員也有所耳聞,料是不錯的。”
嘉靖皇帝卻笑道:“這些人不堪用,因着藩邸的關係,誰知道能做出什麼無法無天的事情?”
梁儲想了片刻道:“依微臣看,江西籍的官員可用。”嘉靖皇帝來了興趣道:“為何?”
梁儲道:“前次寧王宸濠兵變,與之瓜葛的官員人等,已經盡數收監拿問了,所以目下,江西無惡人。”嘉靖皇帝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次日寅時,喻茂堅奉了御史台的部文,回京述職。喻茂堅在西華門遞牌子朝見嘉靖皇帝。嘉靖皇帝繼位數月,已經沒有了當日那般不適,天子威儀卻是越來越甚。由着喻茂堅行三拜九叩大禮,方說道:“這回奉了御史台的札子,你肯回來了?”
“是,陛下。”喻茂堅道。
嘉靖皇帝卻鬆弛了很多:“我看了你的案卷,正覺得出奇呢!你是正德六年辛未科進士,放了銅陵知縣,剿滅凈江王水匪,復平調了臨海知縣,也頗有官聲人望,后委任福建道御史。你這七品官兒可是做了將近十年了。我聽聞你姑父是當朝宰輔楊廷和,怎麼也不某個好差份嗎?”嘉靖皇帝說得雖然簡單,但是卻句句含着冷鋒,絲毫不像是十四歲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