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避災禍茂堅任河南
辦陳素御史救軍戶(2)
王震一躬身:“本應如此的,下官必將盡心協力,輔助憲台大人。”
王震辭了出去,楊柱兒端着一杯茶送了上來。喻茂堅沒有老爺架子,楊柱兒也沒有那麼拘束,便問道:“老爺,入地三尺的石頭,真的是天上的星辰嗎?我小的時候聽我娘說過,天上的星辰都是瑪瑙翡翠,定然值不少錢吧。”
喻茂堅呷了一口茶:“宋朝沈括夢溪筆談中記載過隕星。不過就是一塊石頭,色澤如鐵,比尋常的石頭堅硬而已。”楊柱兒有點失落,扁着嘴退了下去。喻茂堅卻在意了此事。喃喃地道:“在這個當口,有這麼一塊隕星,不知道會被多少有心的人拿來橫生事端呢。”
北京的朝臣官員們,已經無暇顧及這塊隕石了。北京城像是噪亂不已的蜂箱,每個人都在審量着自己的官聲前途,托同門的,打探風聲的,不一而足。兵部尚書王瓊也不能免俗,而最焦心的,江斌那邊根本就沒有傳來一絲一毫的消息。王瓊也等不及了,忙過府詳談,誰知派出去的人卻回來稟道:“左都督已經伏法了。說是坤寧宮螭吻翻修,需左都督鎮撫,就把左都督入了大獄了。”王瓊本也沒有把江斌當一回事。一介武夫而已,念在都是武人,頗有點惺惺相惜罷了。他之所以和江斌過往的密一些,反倒是勸說正德皇帝行兵事。論本心來說,他也頂瞧不上江斌的樣子。但楊廷和早就將他視為江斌一黨了,所以連一絲風都沒有透給王瓊。
正德十六年三月末,內閣庭發了大行皇帝正德遺旨。興獻王朱祐杬之子朱厚熜繼承大統。華蓋殿大學士梁儲迎接聖駕,已經由安陸州出發了。安陸州馬上變成了當今皇帝龍潛之地。官船鑾輿沿着漢江東行,由長江至大運河,才一路北上。遺詔庭發的時候,皇上聖駕已經到了洛陽了。
消息傳來,王瓊在自府邸,將杯盞摔得粉碎,憤憤然:“楊廷和專橫過頭了!他定是早就知道遺詔內容,或者,遺詔是他自己杜撰的!”他府內的參贊是個老貢生,一輩子參加了六次會試,卻次次名落孫山,久而久之便絕了科甲登第的念頭,轉而在王瓊幕下做了參贊。只見他穿了一身灰袍,一對焦豆一樣的小眼睛,閃着狡黠的光,笑着說道:“這些事情,都是不說自明的。但是您即便再生氣,也是於事無補的了。遺詔庭寄出去,通天下都曉得了。說句該割舌頭的話,大人現在應該早早安排後面的事。”
王瓊猛然想起,這參贊叫顏施一,漢口顏氏。便問道:“你祖籍在湖北,可對這位新皇帝有所耳聞?”顏施一想了想,說道:“我離家十八年了。朱厚熜才十四歲,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對薨了的興獻王還是頗有耳聞,雖是藩王,但安分守己,不喜淫樂,醉心於文章古曲,寫得一手好字兒。若不是藩王身份,說不定能成為一代文壇領袖。由父及子,想來這位朱厚熜也不是凡品。”
王瓊扶額嘆息道:“說來說去,還是沒有一點門道。眼看着北京城這樣的情勢,我們該如何自保?”
顏施一眨了眨小眼睛,笑道:“您不必如此介懷,現下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王瓊復坐回椅子中:“什麼兵行險招?”
顏施一搖着紙扇,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幾日,我也在外面探聽到不少的風聲。朝中已經有議論,說楊廷和是呂不韋,咱們更可以推波助瀾,將這個呂不韋坐實了。皇上年歲尚青,咱們也有了轉圜的餘地。”王瓊點了點頭,撫須沉思。
朱厚熜沿着運河北上,無奈濟寧段河道淤塞,只好棄了近路,坐船轉道洛陽。朱厚熜對華蓋殿大學士梁儲說道:“我聽聞,這大運河乃是南北京畿命脈,怎麼破敗至此呢?”梁儲躬身說道:“皇上,漕運歷來是要事,每年的治漕銀子都是幾百萬。開始由運河所在州縣分段料理,後來越發糜爛,成化十七年設立河道總督,這才略好轉了些。若不是此次迎接聖駕入京,我也想不到會這般嚴重。”
朱厚熜笑道:“你們內閣朝臣,十指不沾陽春水,河務都是從部文扎子上讀來的。紙上學來終覺淺啊!”雖然是調侃,但聽得梁儲背若芒刺。便一笑掩過去了。
聖駕即將抵京,楊廷和正忙碌着安頓一切事物。包括即位大典和大行皇帝的凶禮,一應大事的命令札文都出自文淵閣。將六部九卿統統繞了過去,這些京官兒們痴痴茫茫,卻又絲毫沒有頭緒。這樣大的事情,竟然全然不能參與。每日都是齊聚在東華門外等候差遣,連進皇城的資格都沒有了。王瓊站在隊列中,見文淵閣的小太監捧着內閣票擬出來,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天下,還是朱家的嗎?”聲音雖然小,但是卻被所有人聽進了耳朵里。這些久候在東華門外的官員們,頓時被搔到了癢處,後面有人大聲地說道:“說得對!”
“誰說不是呢,我們鴻臚寺向來都是尊皇上的諭旨辦事,現在皇上不在位,諭旨又是怎麼回事?”
“閣老們專擅的也太過頭了吧!”
這些官員們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樣一激,再加上人數眾多,頓時控制不住了。嗡嗡嚶嚶地不成體統,眼見着外面就要亂起來了。黃門侍衛忙進去稟說:“楊閣老!楊閣老!外面亂起來了!”
楊廷和本來和毛紀費宏等人商討繼位議程,此次非比以往。皇上是藩王入繼,到底是要循太祖的例還是要循成祖的例。幾個閣員都是飽學之士,在儀仗、祭天文書上的諸多細節上意見相左,正爭得面紅耳赤。楊廷和一邊要處置這些事,也擔心北京城肘腋生變。一聽說外面亂起來了,忙率領着閣員出了文淵閣。一隊文淵閣值守太監一路小跑,打開了東華門,緊接着是一隊盔甲鮮亮的錦衣衛。楊廷和打熬着緊張的神情,站在了東華門下,掃視着下面齊聚的數百名官員,沉聲說道:“怎麼回事?!”
楊廷和是當朝宰輔,現在身上甚至有生殺大權。見了他出來,這些官員反而緘默了。王瓊卻覺得着了機會,驅前大聲地說道:“楊閣老,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討教討教!”
楊廷和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王瓊,說道:“王尚書但說無妨。”
王瓊朗聲道:“憲宗皇子十二人,具封為藩王,所謂兄終弟及,也應該是憲宗一脈皇子入繼大統。再者,朱厚熜才十四歲,尚未成年,你何不找榮庄王幼子朱厚然來繼承大統?此子尚在襁褓,豈不是更便當!”此言一出,所有額庭臣都面面相覷,雖然大家不滿楊廷和久矣,但如此剖白於眾人,誰也沒有這個膽量。
楊廷和氣得面白如紙,卻也剋制住了。沉聲說道:“兄終弟及,長幼有序,奉太祖訓令,詔朱厚熜入繼千允萬當。又奉了張太后懿旨,就有什麼話,只好去跟太后問明白。”
王瓊見楊廷和將所有的沉重,都推到了張太后的身上。頓時堵住了自己的所有話,卻不肯服軟,冷哼了一聲,說道:“哼!呂不韋!”說罷拂袖而去。只剩下一群朝臣們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