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
“就在你家附近的那個小館子吧,你肯定都餓啦。”季明泉甜膩膩地說。
“嗯,好,那我穿個衣服下來。”我掛了電話,心裏一下子開闊起來。慪氣的日子就是折磨自己的日子,在愛情的僵持出現突破口時,似乎歡喜和輕鬆總是第一位的。
那家麵店和我們平時約會的地點不太一樣,不大的店面擠滿了來吃面的人,人們低頭吸着麵條,來往都行色匆匆,忙碌而充滿了煙火氣。
穿過人群,撞歪了幾個凳子,又回身說著抱歉,我們擠到了一個小角落。好像許久未見了,我有些生疏地抿着嘴,禮貌地看看他。季明泉還是老樣子,一臉痞氣,如同沒發生過什麼大事,可那些情緒早就在我心裏捲成了驚濤駭浪。
“雪菜肉絲麵,嗯…再來一個…你們這還有什麼好吃的?”季明泉抬頭看着服務員。
服務員斜着身子看着菜單,“紫薯丸子。”始終沒看季明泉一眼,也沒有笑容。
季明泉覺得沒有受到尊重,沉默地冷着臉,死死盯着服務員。但是那個戴着紅色布帽的女孩,並沒有任何打算回應他的意思,臉上從幾條廚房裏帶來的油膩好像是她的底牌,透露出一種光腳不怕穿鞋的囂張和驕傲。日子有時越苦,越能把人煉得無畏無恃。
“你這什麼服務態度?”
女孩居高臨下地直視他,用小小的但堅定的聲音說,“我,沒什麼不正常的。”
“呵,真是什麼地方養什麼樣的人哦。”季明泉皺了皺眉,拿起掛在桌邊的啟瓶器,蹦開了玻璃飲料瓶上的金屬瓶蓋。
瞬間,周圍喧鬧的人群把我們隔了出來,飯桌周圍凝成一道冰河,我和紅帽女孩一齊盯着他。他抬頭環視了一圈,意識到傷害了我們兩個的自尊,趕忙笑着打破沉默,“啊?怎麼還在這裏呀,那個,再給我來兩份紫薯丸子,再…要一份比較貴的香煎秋刀魚好了。”季明泉認為,只要多買點東西,照顧了店裏生意,就算是彌補女孩受傷的自尊心了。
女孩陰着臉,還想要說什麼,我趕忙搶過她手裏的菜單,“讓我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哦!我可是剛搬過來的!你能給我推薦一下有什麼好吃的嗎?”我笑着看她。
她聽到我是這裏的住戶,臉上平靜了些,“嗯,大排面也好吃的。”
“好,大排面!謝謝!”我笑着把菜單還給她,希望能緩解她的情緒,也是安慰自己。她依舊誰也不看,刷刷地在紙上寫下點單,瀟洒地轉身離開。
季明泉自嘲說,“哎,真是的,小姑娘怎麼這麼敏感的啦!”
“是你。”我陌生地看着他,“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怎麼了?”季明泉一臉吃驚地說,“我沒怎麼呀,哎喲,羅柔,我們好不容易見面,出來吃個飯,不要這樣子好不好?我就點了個菜。”
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用氣音說著,“吃飯吃飯吃飯。”
“別生氣嘛!我是來認錯的!”他一臉燦爛地搬着凳子,從對面換到了我身邊,扯着我的胳膊一陣亂晃。
我就被他打敗了,“那你說,哪裏錯了?”
“太冷漠!不夠熱情!”服務員端來了面,我說先吃飯,他一臉堅決地說,“不!我要先哄好小喜鵲,吃飯算什麼!”
我看着他這副模樣,頓時覺得沒法生氣了,心裏還是有些疙瘩,但好像也能得過且過了。
“你真知道錯了?”我試探着問他。
“我真知!”他的眼睛皺成了柔和的泉水,一臉無害。
“好啦!吃飯吧!”我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暫時選擇了原諒,把心底的委屈壓了下去。世界上很多女生在乎的並不是問題的根源,而是對方的態度,這就成了受傷害的原因之一。
季明泉不顧人們的眼光,一下子抱住了我,我心裏甜絲絲地推開他,“很多人!”
“人多怎麼啦!我不能抱我女朋友嗎?”他故意大聲地說,又引來我心裏一陣甜笑。
“也真是委屈你了,還陪我來這樣的小店吃飯哦?”我逗他。
“沒事,跟你在一起,吃什麼都開心!”他咬了一口紫薯丸子,“三天後就要開學啦,你想不想我啊?”
“啊?”我喝了一口雪菲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這麼快啊,哎,假期結束了。”因為心結沒有徹底解開,所以我並不想回答太過親昵。
“哎呀,我問你,想不想我?”他湊近了我,壞笑着說。
“嗯…”我點了點頭。
“我也會想你,我會很想你很想你。”他拉着我的手說,“吃完飯我們出去吧。”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我不想。但是季明泉現在真的讓我摸不清了,他的所作所為讓我對他相信又懷疑,就像是看着一個精神分裂病人。我們對愛情的誓言,又狠狠敲打着我的心,告訴我不應該懷疑他。就這樣,我沒有拒絕他。季明泉進房間后躺在床上,他招手對我說,“過來。”
我緩緩躺在了他身邊,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真的知道哪裏有問題嗎?”
他把我摟在懷裏,“我知道啊!”邊說著,他就要掀開我的白色短袖。
“那你不知道我生氣了嗎?”我撥開他的手,他的手就像藤蔓般,又爬上了我的內衣。
“你生氣了?”季明泉有意無意地回答着。
這句話觸動了我的神經,我有些憤怒地說,“你不知道我生氣了?”
“哦,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了,開你玩笑呢!”他一個翻身,趴在我身上,撐着手臂看我。
“你知道什麼!”我瞪着他,“那我為什麼生氣!”
“因為我太冷漠,可我其實…不冷漠…”他說完就吻了上來。
我用力推開他,但他就好像發了瘋一般,享受這種感覺,依舊吻着。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我流着淚,心裏忽然滴了血。
他掰開我的腿,便什麼都不再搭話。我不斷地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不再說話,死死地箍着我,身體的疼痛已經讓我麻木,心痛卻讓我不知動彈。我反覆確認着這個人是不是季明泉,季明泉還是不是那個過去的少年,得到的只是喘息和蠻橫的力道。
我哭得越來越厲害,我心裏冷笑着,“哈哈,強姦犯一般,怎麼這麼陌生呢。”嘴上還是問着,“你到底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有答案嗎?沒有的。
季明泉沒有回答,他嵌在我的頸窩裏,自顧自調整着頻率。
“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我嚎叫着。
突然他一個僵直,終於他翻身躺平了。聽着我悲戚的哭聲,他有些疲憊而厭倦地說,“到底怎麼了呀你,小喜鵲。”
我好像心死了一般,背過身也不再搭話,只是哭着。
他晃了晃我,“到底怎麼了呀?嗯?”裝糊塗,他可真熟練。
想到眼前這個初戀,我絕望地閉着眼,而他也“好心又溫柔”地說,“睡會吧,有點累。”
沒多久,他就熟睡了。我踢開被子緩緩起身,立在床邊看着他。他閉眼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恰是當初我喜歡的少年,皮衣痞笑,熱辣赤誠。可他的心,我卻不認識了。
我成了一個失敗者,他讓我愛上了他,又把我留在了身後。骨子裏的要強,讓我突然恨起他來。
我穿了衣服,狠狠地摔了門,心底卻希望他能追出門來,但是沒有。我幻想着他能再次對我熾熱,讓我能狠狠地把他甩掉,但是沒有。
我哭着走在大街上,川流的車輛沒有人看我,人們步履匆忙。
放下季明泉,我怕還做不到。我不相信愛情是這樣的,我覺得我能挽回他。我把自己想像成了超級英雄,能夠拯救他的愛情觀,愛情應該是純粹而專一的啊,哪能說變就變呢。
可我不是超級英雄。我試着給他發很多的消息,他有些厭煩地愛搭不理。終於他提出了分手,我說,“為什麼?”
“我們本來就不合適啊。”
“我們哪裏不合適?”每次和他打電話我都會不爭氣地流眼淚。
他輕笑了一聲,無奈地說,“我們什麼都不合適,我沒有辦法成為你想要的那個人,我浪蕩了這麼多年,你才和我認識多久啊,而且你也並不了解我。”
“可你以前說我很特別。”
“哈哈,那是以前,可是以前會這樣死纏爛打嗎?你以前會這樣低聲下氣嗎?”
我竟不知說什麼是好,失落地說,“不會。”
“就是咯,而且,我們的生活環境,生活方式和生活條件…是吧,也不一樣的。”
“你嫌我家裏條件沒你好?”
“不不,你可別這樣說!我可沒這麼說。”不愧是商人的兒子,季明泉說話真是圓滑,套路,滴水不漏。
而我也終於明白了,我和季明泉從一開始就是不合適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平等地看我。
在開學前一天,我又不爭氣地打電話,說了很多我們過去的美好。正趕上他要出去和父母吃飯,他耐着性子聽完,煩躁地說,“你說完了沒?我舉着電話,就在這聽你啰里吧嗦說這些?”
“啰里吧嗦?”我哭着重複這句話,“我說了那麼多我們的美好,你說我啰里巴嗦?”眼淚不爭氣地又流了下來,這才不是季明泉會對我說出的話吧!心痛的味道不止在書本里有,我也終於嘗到了。
因為準備開學,羅北結束了打工生活,常常在家,所以我每次打電話或是流淚都是壓抑着。有時羅北見到我腫着眼睛便來問我,但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這次,我崩潰地哭了,羅北聽到我抑制不住的哭聲,門也不敲地沖了進來。他搶過我的手機,渾身顫抖地抓着,從牙縫裏一字一頓地擠出短短一句話,“季明泉!你等着。”
我埋在枕頭裏嚎啕大哭,羅北坐在了床邊撫摸着我的背,他嘆着氣,眉頭緊鎖。大概,羅北也體會到了心痛的滋味。
“別哭了哦。”
“你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憑什麼不讓我哭!”我的鼻涕沾上了枕頭。
羅北一把扯下來,“我知道,小喜鵲,我都知道。不過,你想讓我再洗幾條枕巾?”羅北很聰明,他什麼也不問,但是又什麼都能猜到。
我忍住了淚水,因為哭得太激烈,還是抽搐着。我抬眼看着他,他心疼地捧住我漲紅的臉,“哥是沒談過戀愛,可你不知道嗎?詩人都是天生的情人,我可是知道怎麼談戀愛的哦。”
“誰說的?”我噘着嘴看他。
“什麼誰說的?”羅北把枕巾疊好扔到一旁,看着我。
“詩人。”我擤了一下鼻涕,懷疑地看着他,“是天生的情人。”
“我啊!”他笑了,淚痣藏進了眼紋里,“我不是詩人嗎?”
“你,你是嗎!”看穿了羅北在逗我,我生氣地懟他。
“我會是的。”羅北好溫暖,好像太陽那麼溫暖。
我趴進他懷裏,“哥!”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哭吧哭吧。”羅北抱着我,用臉蛋磨蹭着我的頭髮說,“想哭就哭了,但是要堅強啊。生活里沒有容易,這就是件小事,你的路還長呢。”
經過羅北的開導,我努力狠下心給他發了一條分手的短訊,當然了,季明泉只是簡單地回了句“好”。我笑着把季明泉的聯繫方式全刪了,就算我的心裏未曾把他刪去。
羅北帶我去了熟悉的串串香攤位,他總是鼓勵我,“新學期,新篇章!來吃個牛肉強壯一下!”
我儘力笑得燦爛些,接過了他手裏的牛肉串,心裏卻想,“開學了,還要看到那個王八蛋,早知道當初不報一個大學了。不過還好,不和他一個專業,大概也不會常見到。”
“行了,笑得比哭還丑。”羅北被我的模樣逗笑了,“不過要開學了,你可不能這幅模樣去上學,耽誤的是自己,知道嗎?。”
“知道啦!”我乖巧地點了點頭,“爸爸…有消息嗎?”我嘗試換話題,卻戳中了羅北的情緒。
“聽媽說,前段時間回來過,但是媽媽不原諒他,說再讓他去外面吃點苦頭。”羅北嘆了口氣,嚼着海帶結,“誰知道呢,隨他們吧,大人的事也管不了。”
“我覺得這是好事啊,起碼爸…知道回來了。”我舉着玻璃瓶,“需要時間吧,都會好的,對嗎?”我問羅北,也在問自己。
“對!”他舉着瓶子和我碰了一下。
童正晚上來到家裏,和我們商量着去學校的路線,我在房間裏和她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把童正氣得差點就要衝去暴打季明泉一頓。羅北在一旁說,“過去了就過去了,不要再招惹蒼蠅,反倒惹羅柔心煩。”
我點了點頭,童正這才罷休。
“哼,看在要開學了,我不想給你惹上麻煩,羅柔,我就先不去找他了,不過!這個仇,他季明泉算是和老娘結下了!”
北晴姨為我們的大學生活忙碌了許久,準備了很多需要的物資。臨走前她依依不捨地抱着我們兩個,童正也撲了上來,笑着說,“乾媽!我們會常回來的,就在本市嘛!還沒出國呢!”
“媽知道,媽知道的!”她眼眶發紅地看着我們,“好好學習,做有用的人!不用擔心媽,媽沒事就去看你們!”
我們三個把北晴姨擋在了屋裏,不讓她折騰一趟來送我們,北晴姨想了想也就不再堅持,她開玩笑緩解不舍,哄着我們走。
等我們到德啟大學時,已經是中午了,遠遠地看到季明泉也在報道處,童正和羅北一個側身,默契地把我的視線擋住,我笑着推他們兩個,“沒事的。”
“為什麼我考上了大學還不讓我住宿舍?”一個女孩的聲音從邊上傳過來,“為什麼住宿舍還要交錢?憑什麼哦,不給我提供住的地方?”
我側目看去,身邊一個身材矮小,眼神澄澈的女孩正在和報道處的工作人員爭執。她穿着土裏土氣的連衣裙,配着一雙系帶運動鞋,那一頭及腰長發自然卷得好像十八世紀的法國少女。
居然會有人對交住宿費這種事不解,人群都在竊竊私語,偶爾有笑聲傳出來。工作人員依舊客氣地告訴她,必須要交住宿費,這是每個人都要交的。她憤怒地一轉身,無奈手上拎的蛇皮袋太大,一下子就把我撞得趔趄。
我扯住她的蛇皮袋,她也站不穩了,一臉驚慌地倒了下來。她趕忙爬起來,緊張地拉我,嘴上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啊!”她頭上的鵝黃色發箍掉了,一頭濃密的長發一下子散亂起來,像金毛獅王一般。
我看着這個風風火火的莽撞姑娘,頓時大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