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告別鄧冬
童正無心的一句話,讓桌上的空氣結了冰,只剩下油鍋仍舊歡快地滋滋響。
我對季明泉存着一肚子氣,低着頭不說話。季明泉無視我的情緒,仍舊拉起我的手,轉着眼珠,熱絡地說,“好好好,童女俠的吩咐,我一定做到!”
看着他虛偽的樣子,我冷冷地抽出手,“你做到了嗎?”
季明泉的臉上掛着還未散去的笑容,有些僵硬地看着我。我也瞪了回去,眼神里滿滿都是“你看什麼看”的火藥味。
羅北手裏握着玻璃杯,他對我這些天安分在家的原因似乎明白了。羅北一個翻手按住季明泉舉起的酒杯,問他道,“你怎麼回事?”
“什麼我怎麼回事啊?”季明泉又露出一臉明媚的笑容,一副無奈的痞樣。季明泉總是愛笑的,無論什麼場合都會笑。以前覺得十分可愛陽光,但現在卻覺得有些油膩。他的眼神充滿攻擊地看着羅北,“再說我和羅柔的事,還是不用哥哥操心了。”他一把摟過我。
鄧冬看呆了,發矇地看着童正,童正使勁擠了下眉眼,鄧冬便明白了。
羅北轉頭問我,“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我嘆了口氣說,“哥,別管了,我們倆沒什麼事。”
“就是,我們倆本來就沒什麼事!”季明泉燦爛地笑着,像個勝利者般舉起玻璃杯,“鄧冬,忘了通知你了!我和羅柔正式在一起了啊!正式的,嘿嘿!”
鄧冬舉起玻璃杯和季明泉碰了一下,忙化解尷尬氣氛,哈哈地說,“哎呀兄弟,你還比我早了一步!那今天可得多吃點肉!來來來,大家快別拘着了,快動筷子吧!羅北,你可不能便宜了我,下次請客不一定哪會兒了!”
羅北苦笑着坐下,舉起杯子磕了一下面前的瓷碟子,算是回應。後來,席間我再怎麼看羅北,他也不再看我,我知道他心裏難過了。
我不想讓大家嘲笑我過去一意孤行的決定,所以我其實偏向了季明泉,縱然我心裏的確對他不滿。空調很冷,兩杯啤酒下肚我就坐不住了,起身去洗手間。離開時,我悄悄點了點他的手。他很快就明白了,客套地回身招呼了一聲,就跟了過來。
“什麼意思啊。”我靠在洗手台邊的柱子上,淡淡地問。
“什麼什麼意思呀!”他一臉笑意地蹭過來,“你今天怎麼了?好久沒見你,我好想你啊。”他抱住了我,噴出些酒氣。
想念是一部分,但多的還是氣憤。我任他抱着,沒好氣地說,“裝糊塗是吧?你這幾天不找我,態度那麼冷淡當我感覺不出來嗎?”
他鬆開了手,一臉無奈又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我沒有好嗎!你為什麼老是覺得我變了呢?我只是覺得…我們需要休息一下呀羅柔。”他語氣突然放緩,溫柔地看着我。
“我沒有總是覺得你變了!但是,你確實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女孩子的第六感通常很准,但男孩子見招拆招的法子也很多。
“好好好,我變了我變了。”季明泉不耐煩地擺擺手,“隨你怎麼說。”他不耐煩地一個翻身,靠在了另一根柱子上。我們倆中間隔着不大的洗手台,卻彷彿隔了一條銀河。
“你什麼意思啊?”我含着淚水回問他,看着他這幅模樣,倒像是我做錯了,我懷疑當初的選擇。
“我沒什麼意思呀!你為什麼老是問我什麼意思!煩不煩啊!每天你都沒事做的嗎?我在家休息休息,你就要給我發消息,要麼就是發視頻。我有時候和爸媽在外面吃飯啊!什麼事都要和你彙報的嗎?”季明泉生氣了,皺眉瞪眼,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明泉,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陌生的感覺最心痛。
“你不要總是說我變了!難道你沒變嗎?嗯?”他吞了下口水,直直地盯着我。見我不說話,他又說,“羅柔,你以前從來不會粘着我,會給我空間。而且你以前…也沒有這麼在乎錢和物質,你不覺得你變得越來越物質了嗎?什麼都要好的,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以前我給你東西的時候,你都是不在乎的,有時候都不要。”他頓了一下,又煩躁地說,“而且!你以前從來不會懷疑我!你現在動不動就說我變了,這樣怎麼長久啊?”
看着眼前的他,我愣住了。如果再說什麼就太丟面了,當初那個我自以為不顧一切對我好,想要和我結婚的人,眼前就像個陌生的野獸。
“那…那就這樣唄。”我苦笑了一下,仰着頭把淚水憋了回去,故作洒脫地笑着。
季明泉緩了緩神,嘆了口氣,又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心裏暗暗嘲笑着他,那你是什麼意思。談個戀愛真麻煩,連意思都有好多意思。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擰開水龍頭,大把大把地衝著冷水,又扯了兩張紙,抹了兩下就要離開。
他拉住我,我回頭冷笑着說,“放手唄?”
季明泉白了一下眼睛,鬆開了在他眼中不可理喻的我。在我們不是戀人的時候,我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要求。可我們已經是戀人了,為什麼他還要求我像從前一樣呢?難道真的是我變了嗎…
我坐回位置上,為了不讓他們發現我剛哭過,我低頭就開始吃肉,誰也不理。季明泉沒有再回來,鄧冬舉着手機疑惑地對我們說,“這老季…說他家裏有事,得先走了。”
聽到這,我綳不住了,又哭了起來。眼淚刷刷地掉進碟子裏,和着乾料拌成無法下咽的稀料。
“小喜鵲…怎麼回事啊?”童正摟住我的肩膀,關切地問,“媽的!是不是季明泉!是不是他惹你不高興了!”
我喉頭髮酸,一句話也說不出,拚命地搖着頭。
羅北搶過我手裏的筷子,肉上的粉末摔得四濺,“怎麼回事!”
我抬頭看着他,哭得眼睛紅腫了,臉也發燙,仍是無法開口。
羅北捧着我的臉,“你說啊!”
“算了吧羅北!”我抬頭哭着央求,端起杯子將剩下的啤酒喝盡。
羅北還想說什麼,卻被鄧冬按住了。羅北垂下了眼睛,皺着眉,一臉恨意。
大家沉默着坐了好一會兒,菜幾乎都剩在了桌上。我緩了緩,舉起酒杯,抿着嘴站起身說,“那個,鄧冬。要走了,我祝你,祝你學業有成,早點兒成為大畫家。然後,給我畫像!嘿嘿。”我舉着杯嘿嘿地笑着,臉上的紅暈分不清是哭過還是啤酒的緣故,像抹了兩把胭脂。
童正眼眶也有些紅,她背靠着椅子隨性地攤着,就那麼抱着膀子看我。我笑着把杯子探到她跟前,“對!還有老黑!鄧冬,你,你早點回來,然後,功成名就娶老黑!”
羅北和童正都繃著臉,只有鄧冬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桌子看上去才不那麼冰冷。
“你們,都等着我!冬!”他磕了一下桌沿,一把摟住童正,童正臉紅地沒有閃躲。看到他們這幅模樣,我和羅北也笑了。
鄧冬笑着,“冬!鄧冬!鄧冬!”我們舉杯,為告別鄧冬,為鄧冬的夢想和我們結束的高中時代,幹了杯。
季明泉是個逃兵,他逃走了。但我也不是勝利的那個,我仍然是個失敗者。回到家后,羅北拉住我想聊聊,但我借口太困了,飛快地衝進屋裏,關了門。
門外沒有想起羅北離開的腳步聲,羅北的體溫好像穿過木板門透了過來。我貼着門就憋不住了,眼淚順着臉頰又貼着門板無聲地流。我緊緊咬着嘴唇,努力不哭得太厲害,以至於發出抽泣的聲音。可想到羅北在門外守着我,我便溫暖而委屈地止不住眼淚。
“小喜鵲?其實,這也沒什麼的。”羅北坐在瓷磚地上朝屋裏說話。
就算我不搭話,羅北還是自顧自地說,“起碼證明哥說的是對的。證明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屁孩,看人不準也正常。”
“要不然,明天我去幫你揍他一頓!”
“或者…我帶你去看海?現在這個季節,海邊肯定特別熱鬧…咱們再帶着媽媽一起好嗎?”羅北說完這句話,我的心裏又痛了一下。似乎我與羅北,還有北晴姨的溫暖已經被我遺落太久了。
“哎!你肯定還生氣!那你就聽我的!斷個乾脆!他不是什麼好人。哥幫你教訓他。”
羅北說得很輕鬆,但我卻沒辦法真的那樣洒脫。我扶着門含糊不清地說,“你別說了哥…給我點時間吧,我想睡了。”
羅北靜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門外傳來他輕輕的一句,“好,那…晚安,別再哭了,我也會難過的。”
我撲到床上,抱着枕頭,昏昏沉沉睡著了。早晨睜開眼,我用腳勾開窗帘對着外面發獃,天已蒙蒙亮。
羅北煎雞蛋的聲音,“滋啦滋啦”地在廚房響着,不一會兒香味就順着門縫飄了進來。大概是夢裏哭過,我眨了眨眼睛,發現眼睛腫得連眨眼都費力了。
“起來了嗎?”羅北敲着門,“快點出來吧,痛哭過的人是沒法睡懶覺的。”
“呸!什麼狗屁道理!偽科學!”我撲騰一下翻身下床,穿着睡衣拉開門。
羅北看到我便笑了,他笑得前仰後合。手裏的鏟子不自覺地飛舞,他從兜里掏出兩個鐵勺子,懟到我眼睛上,“醜死了!你眼睛裏塞雞蛋了?哈哈。”
我接過他手裏的兩個鐵勺子,貼在眼睛上消腫,剛從冰箱拿出來,絲絲涼。我舉着手,對他說,“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早上喝西北風去吧!媽說要給早自習的學生準備麵包,早就去麵包房了!”他笑着拿下我的手,笑了一下,隨即又扶着我的手把勺子按了回去。“算了算了,很快就消腫了!鹹蛋喜鵲。”
羅北在我的白眼注視下,自如地走向了廚房。吃過早飯他就要去上班了,臨走前他在客廳里收拾着要帶的東西,邊收拾邊絮叨,“在家沒事就看電視,別總想沒用的!還有,不要聯繫他!記住了沒?”
我癟着嘴,坐在沙發上像個受訓的小學生。他又大聲地問,“聽着沒!”
“哎呀,聽着了聽着了!”
“中午,你可以來找我吃飯,也可以自己煮點麵條。打好的鹵就在冰箱裏,一熱就可以拌面了。”羅北私下裏不如別的女生平日見到的少話,他話十分多。不過,他絮絮叨叨叮嚀囑咐的樣子,搭上簡單的白T恤,看來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我點着頭,鞠着躬,十分浮誇地對他表示我明白了。
可我怎麼能不想季明泉,想了也逃不過心痛。我看着手機沒什麼動靜,就想着要不要主動給他發消息。這樣糾結了幾天,我就開始行動引起季明泉的注意了。但方式好像不太對。
“你真厲害!真能僵着!那就分手吧!你再也別找了!臭狗屎!”
果真奏效了,季明泉立刻打來電話,“你幹嘛呀!羅柔!我這不是和你生氣呢嘛!怎麼就說分手了呀!”
“呵,那你就生氣吧!”我作為冷戰中的勝利者,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捧着冰牛奶驕傲地說。
“我錯了我錯了唄,我真錯了。這本來就想跟你慪氣,結果你還當真了哈哈。”不用看,我都能想像季明泉的慣常笑臉。
“你沒錯,是我變了呀。”
“哎呀!小喜鵲,是我不好,你沒變!是我陪你時間太少了!”他停頓了一下,“那個…都快開學了,要不你出來吧,我帶你吃飯。”
“不去,不稀罕。”
“給個機會,讓我哄哄你唄。”季明泉開始撒嬌,“行嘛!你不來,我就要哭了哦!你不來我就跪下了哦!”
我輕笑了一聲表示不信,結果他真的打來了視頻電話,撲通一聲跪下了。邊跪邊哭的樣子,十分真誠。
“行了行了!花樣真多,什麼時候?”
“就一會兒唄,吃中飯。”他笑着站起身,賣乖地看着我,“我來接你!”
我點了點頭,便掛斷了電話。談不上原諒,但我總想着要見面才能說清楚,於是準備出門。
我本以為這次見面會讓他明白自己的冷淡,然而,結果卻讓我見到了惡魔在人間的樣子。
年輕的時候以為一個男人為你要死要活就是愛你,後來才知道,那叫沒德行,那男人是有問題,沒風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