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先背個罪詔
景天沒有回答墨公的問題,默默回復着真元。
墨公離開廢墟向雪地里走去,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細洞再次綻開,射出無數道血箭。
他似乎全無感覺,走到景天身前才停下腳步。
他感受着生機的流失以及天空裏那道玄機的淡去,想起景天先前那句回首往事的話,不禁有些悵然。
這種悵然不是悔意,因為他兩件事情都想做,既想看到天空裏那邊的畫面,又希望人族的未來很美。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兩件事情同時出現,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最終他沒有拔劍,只能說是錯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對天空那邊還是有種本能的畏懼。
墨公對景天說道:“可惜的是,我們往往只能選擇一次。”
景天說道:“是的,這是很遺憾的事情。”
墨公沒有再說什麼,緩緩坐倒在雪地里,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血珠,然後閉上眼睛,就此告別。
風雪早消,一片安靜。
白青封住自己流血的斷臂處,把輪椅轉了過來。
郭逸懷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濃眉挑得極高,代表着極大的疑惑,對景天說道:“你到底怕我猜到什麼?”
景天說道:“你已經猜到,但我不會承認,所以不要再說了,死吧。”
郭逸懷的眼裏生出遺憾的神情,然後笑了笑,腦袋一歪,呼吸就此斷絕。
方岳從廢墟里艱難地坐起身來,喘息着說道:“有些疼。”
他的胸口那道血洞極大,看着很恐怖,可以想見其痛苦。
墨公的境界實力太強,如果不是劍被他用如此血腥的方法鎖住,景天也很難如此順利地殺死他。
方岳看着景天說道:“我的任務完成了,只能剩下你了。”
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墨公死了,那麼無人在能夠威脅到景天了,方岳其實說的也對。
景天作為楚國皇帝,但在皇宮裏殺死領旨而來的靖王世子,事後必然引發軒然大波。
方岳做為他的貼身侍衛,終究是要死的。
景天柔聲說道:“不,我不會讓你死的,後面的風景還很精彩,你的陪着我一起看看。”
他的手一翻一枚丹藥出現在方岳眼前,散發著濃郁的葯香。
方岳艱難的看了一眼景天,看到他眼中的笑意,艱難的吞了一口吐沫,結果丹藥吞了下去。
白青傷勢雖重,生命無憂,作為幻境裏極出名的刺客,想必有辦法逃離皇宮。
他看着方岳閉目養傷,有點感嘆地說掉:“我跟他的約定完成了,但是我卻發現,你才是哪個最厲害的,我殺不死你,也不想被你殺,我該怎麼辦?”
景天說道:“我不殺你,你就不用死,或許活着看看,也許回頭更有意思。”
白青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景天,隨後翻牆而去,消失在風雪中。
……
宮門裏的這段安靜,對宮門外的人帶去了難以想像的焦慮,陳大學士再也無法就這樣等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宮門被禁軍用重木撞開。
陳大學士揮袖斥開左右的勸阻,當先進入,看着眼前的畫面,神情驟變,轉身命令所有人退下,不得擅入。
大臣與禁軍們遵命退下,用布幔隔絕了內外的視線,大學士臉色冷厲看着這些事情做完,才再次轉過身來。
看着雪地上的血水還有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微微搖晃,喃喃說道:“何必如此?”
墨公坐在地上,渾身是血,閉着眼睛,已然死去。
靖王世子坐在輪椅里,歪着頭,已經沒了呼吸。
那個與陛下寸步不離的黑衣侍衛,渾身浴血的坐在廢墟之內,似乎傷的很重。
陳大學士走到景天身前,只是如此短的距離,便用去了很多力氣,臉上的皺紋深了很多,彷彿老了好幾歲。
景天神情淡漠說道:“靖王世子勾結墨公行刺朕,但卻功敗垂成沒有成功。”
大學士自然知道這不是實情,陛下只是給自己一個說法,苦笑說道:“陛下……您為何要這般做?”
景天說道:“靖王世子猜到了我的一些想法,所以他必須死。”
大學士痛苦說道:“此事一出,靖王或者投趙,或者投秦反了,楚國再難問鼎天下,陛下難道不在意?”
景天說道:“皇宮外鬧事的那些書生百姓,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在想什麼。畏戰避戰沒有錯,是人之常情,但若想問鼎天下,只憑楚人不可行。”
楚國太平日久,民風陰柔,都只想着被妥善安好,細心保存,免他苦,免他四下流離,免他無枝可依。
這樣的子民,只適合用來做子民,別的任何事情都不行。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這些都可以改變。”
大學士看着景天語重心長說道:“我雖然老了,但陛下您還年輕啊。”
景天說道:“我只能改變身邊的一些人,不能也不想改變世間所有人,太累,而且麻煩。”
……
雪宮暗殺,都城生亂,有很多麻煩的後續需要處理,陳大學士顧不得累,匆匆離開宮殿,自然沒忘了吩咐人把雪地里的血水與屍體清理乾淨,就像多年前井九在晨光里遇到第一次暗殺那樣。
皇城外的騷亂、都城裏的暗殺與放火,都被盡數鎮壓,滿城儘是哭聲與痛罵聲。
那些擔心靖王世子安危的書生與百姓,被禁軍逐散后,自然傳播了很多流言,對景天頗為不利。
比如雪空裏的那些雷電,必然是天老爺對皇帝陛下倒行逆施的不滿!
很多大臣都在勸說大學士的手段不要這般強硬,還有十餘名大臣更想藉此生事,逼皇帝退位。
大學士勃然大怒,直接把這些人全部下了大獄。
暮色深沉時,大學士再次進宮面君,把朝堂上的情況以及滄州方面的反應仔細彙報了一番。
靖王世子進宮是真的想要弒君,問題在於現在他死了,皇帝陛下還活着,那麼便沒有人相信朝廷的說法。
為了安撫民心,朝廷總要做些事情,皇帝陛下更應該做些事情。
“廢帝,或者逐出都可以。”
景天把黑髮攏至身後,用布帶系好,說道:“但不要試圖殺我。”
大學士當然不會廢帝,雖然他早就已經看明白陛下根本不想當這個皇帝。
如果皇位空懸,那些沒用的王爺必然會跳出來,遠在滄州的靖王更不知道會做什麼。
他沉思半晌后說道:“陛下寫個罪己詔吧,然後自幽冷宮。”
景天說道:“可以。”
大學士在心裏嘆了口氣,起身向殿外走去。
門檻在暮色里彷彿燃燒起來。
踏過門檻的時候,大學士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轉身看着景天,眼睛微亮說道:“陛下,您想不想生個兒子?”
景天的回答非常簡單而明確。
“不想。”
……
暮色漸深,夜色初至,殿外的血水混着雪水被洗掉,沒有一點血腥味,甚至就連宮門都修好了。
景天去深宮看望重傷的方岳。
丹藥之神奇,讓方岳都覺得奇怪,景天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丹藥。
現在他的傷勢不但基本痊癒,並且修為猛漲,目前已經成為無障處境,這個世界內最強大的人。
但是方岳沒有問景天,而是問他另一個問題。
“墨公為何能夠看見真實?”
當時墨公站在雪地里,向著天空裏的它看了一眼,便看見了真實。
於是才會有雷霆落下,天劫生出。
景天說道:“真實才能看見真實,而這樣的事情,會在幻境裏越來越多。而你不在迷失,們大概也想到了所有的事情”
方岳點頭,但對景天問道:“為何?”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若有深意說道:“有些事情問自己,比問別人更容易得到答案。”
方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很長時間。
極天幻境對每個人都會有影響,每個人都要在這裏重活一生,體會和感悟一生,方岳也不例外。
但是與其他人來到此地的目的不一樣,方岳來此地是為了守護景天,而不是為了奪鼎。
而其他人卻帶着他們的執念而來。
換句話說,方岳或許也有自己的執念,執念會影響神魂在這裏的神志,迷失在自然也在所難免,所以方岳差點迷失。
但他在重傷彌留之際,放棄了執念,以為內他覺得自己馬上就死了,以後要依靠景天自己了,這個時候他就看清楚了真實。
這一次的生死之間的體悟對方岳非常重要,以至於他對整個劍道的體會都有很大的不同。
當你作為過客,看客,對於世界上發生的那一切事物不在有身在其中的感受,那麼有一種超脫便產生了。
方岳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件事我沒辦法幫你。”
既然看穿了,真實又能怎樣?這個過程對比方岳其實好處太大,所以他也要做出選擇。
景天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會自己來。”
方岳說道:“明明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麼你顯得如此有信心?”
景天說道:“可能是因為我這方面的經驗比較多。”
方岳說道:“接下來我應該怎麼做?”
景天說道:“我說過,破曉天機的人會越來越多,你不妨跟着我一起看看他們。”
……
雪宮,血水,死屍。
看着半空裏的畫面,雲台山谷內外的看客們一片嘩然,然後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郭逸懷居然就這麼死了!
景天的出手果然乾淨利落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