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風雪雙立人
墨公會選擇破劫嗎?
這個世界不允許個人修為超脫於元嬰修為,否則必然會被滅殺,這是一個控制點。
極天鼎內的世界有他的規則,這個規則不可能被改變,沒有人會有例外在規則之外。
墨公會成為這個例外嗎?
恐怕沒人會這麼想,極天幻境在真實,但是這種自成與天地之間的規則卻不容許改變。
所以郭逸懷才會猶豫。
如果墨公選擇破劫,必然是身死道消的結果,對他的局會帶來致命性的影響。
無論站在墨公立場,還是他自己的立場,似乎他都應該想辦法讓墨公選擇不應天劫。
問題在於郭逸懷是一位修道者,雖然他修的道不同,他很清楚那種大道在前的感覺,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便是這個意思,他不想墨公因為自己錯過這個機會。
“你會怎麼選?”
郭逸懷忽然望向景天問道,這問的自然不是下一步棋,而是墨公的選擇。
景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這不是需要選擇的事情,生命本來就應該往那個方向去。
風雪越來越疾,皇宮裏的畫面越來越模糊。
時間緩慢地流逝。
墨公站在雪地里,依然沒有動作。
景天動了。
他拈起一枚黑棋擱到了棋盤上。
咔嚓!
一道極粗的閃電忽然從天空裏落下,穿過無數雪片轟在了皇宮裏!
皇城內外響起無數驚呼,騷亂起來。
郭逸懷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什麼。
“有時候,天也有好幾層!”景天突然說道。
看着郭逸懷迷茫的表情,景天也不太想做出解釋,在他看來,天的確是有好幾層!
哪怕是這個世界,也會分成好幾個。
自己所在的世界與現在所處的極天幻境中的世界,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恐怕答案他早就在心裏面有了,但是他還需要證實,可是如何證實?那需要辦法,辦法有事什麼哪?
看着郭逸懷的不解,景天道:“去看看吧!”
方岳看了郭逸懷一眼,撐着傘走出宮門,來到皇宮廣場裏。
封宮的旨意已經下了,哪怕天雷落下,宮外已經混亂不堪,依然沒有人進來。
如白氈的雪地上出現了一個破口,就像被燈火燒破了一般,四周出現了數道裂口。
墨公的衣服邊緣有些焦糊,沉默看着天空,眼裏沒有懼意,只有戰意,右手已然落在了劍上。
方岳傘靜靜看着他,等着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
風雪天,風已不在,但是雪還在,天空之中有另一片的雪花飄落,搖搖蕩蕩!
雪花落下,落在墨公的頭上,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飄向一旁。
景天剛才的話沒有說透,似有深意,但卻又不像是真實的意思,郭逸懷在思考這句話。
雪落無聲,但仍然飄灑不斷。
兩人都在看着墨公,他們在等,但隨後景天就覺得沒必要了。
他轉向郭逸懷道:“繼續?”
不管是破劫還是度劫,面對或者放棄,那都是墨公自己的選擇。
先前他落下那枚黑棋的時候,天空落下一道閃電,這時候輪到郭逸懷了。
郭逸懷望向風雪深處,沉默了會兒,用三根手指捉起一顆白棋擺到了棋盤上。
郭逸懷落子。
景天再落。
兩隻手不停落下。
棋盤上的棋子漸漸變多。
極天鼎的世界之內其實正發生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在雲台之上,乃至山谷之內所有的看客們卻看不到那件事。
他們的眼中只能看道雲霧畫面上的那盤棋。
他們也看不到皇宮裏落下的風雪,還有那些不時落下的雷電。他們只能看到這盤棋。
山谷內,雲台上的所有人,他們知道楚國都城的局勢很緊張。但這十餘天裏,他們已看遍了極天鼎里的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城頭變幻王旗,這些事情已經很難影響他們的心情,他們只是想看這一局棋。
只是偶爾聽到畫面深處傳來的低沉而壓抑的轟隆聲,讓他們有些好奇如此風雪天為何會有雷鳴?
……
今日皇宮裏有風雪也有落雷,棋局本身卻極平穩而緩和,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淡然。
水是什麼味道沒有人能說清楚,也沒有幾個人能品出這局棋的妙處。
景天與郭逸懷隨意地落着子,雲台山谷外的人們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明白他們在下什麼。
只有林雀盯着天空裏的畫面,面孔微紅,身體微晃,如飲烈酒。
片刻后,他的臉色又瞬間變得蒼白起來,彷彿喝多了酒,想要嘔吐。
林雀苦修棋道多年,在神都乃至很多地方,都被稱為棋壇天才,織染是能夠看得懂的。
很多修行者也察覺到了,景天和郭逸懷落棋之後,他們不再徒勞地苦苦思索,而是第一時間望向林雀。
雪亭里的棋局已經進入了中後段,林雀的反應越來越少,人們已經很難從他的表情判斷出局勢。
他盯着天空裏的畫面,鼻翼微張,明顯緊張至極,臉色由蒼白再次轉回微紅,眼神也由惘然變成堅定。
……
那幾名太監還在等着消息。
宮外的滄州死士與混在人群里的諜子也都在等消息。
皇宮禁嚴,空無一人。
風雪裏,方岳撐着傘,看着廣場裏的墨公。
他不知道陛下喊自己看什麼,但既然皇宮裏只有此人,那便來看看。
黑衣男子確實很強,境界深不可測,如果想對陛下不利,他是攔不住的,只怕兩招便會被殺死。
問題在於,你站在雪裏做什麼呢?莫不是個白痴?
風雪之中兩人對立,這一幕如果過是在畫中,的確是一副很好的水墨風景畫!
方岳想到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也算是個白痴,不禁又對此人生出些同情。
墨公當然不是白痴,他是這個世界上境界最高的人,也是這個世界裏最有智慧、最仁義的人。
智慧是很好的東西,仁義也是很好的東西,但二者兼具,有時候選擇便會變得無比困難。
墨公現在就面臨著這樣的選擇,所以才會沉默了這麼長時間。
他今日來楚國皇宮是應靖王世子之邀,同時也是想幫一把少岳。
天下大勢初定,秦、趙、楚三國最強。
如果這三個國家能保持現在的均勢,戰火便難再起,億萬黎民便能平安地活下去。
秦國與趙國不需要擔心,那位暴戾的太子與那位陰鬱可怕的九千歲不會犯任何錯誤,唯獨是楚國這個白痴皇帝讓他有些不安。
他擔心楚國皇帝並非真的白痴。
果不其然,就在楚國朝局最平穩的時候,那個白痴皇帝忽然下旨令靖王世子進京。
這是不惜冒着內戰的風險,也要趁亂重奪大權嗎?
如此手段可以說是大膽瘋狂至極,哪裏是白痴能做出來的?
於是,他帶着滿身風雪而至,要為了天下殺了這個皇帝。
誰能想到,就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他忽然明悟了一絲天機。
當飛鳥在天空裏飛過,在他的心裏與雪地上留下些凌亂的爪印。
他抬頭望天,隱約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這灰暗的、落雪的天空彷彿並非真實,似乎……可以用劍斬開?
就在墨公心裏生出這個念頭的瞬間,雪空開始落雷。
他現在面臨著一個選擇。
拔劍向天。
還是。
轉身弒君?
他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殿側雪亭里,皇帝與靖王世子正在下棋。
雪空不停落下雷電,轟隆的巨響不絕於耳。
閃電有的如柱,有的如絲,落在他的四周,積雪被融化,裸露出來的青石焦黑處處,迸出石屑,生出裂痕。
墨公手扶劍柄,眼裏漸生決然。
看到這幕畫面,方岳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
雪亭棋局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下棋的兩人看似都面無表情。
方岳撐着傘回到亭畔,對景天搖了搖頭。
風雪驟消,雷電不再生起。
景天沉默了會兒,拈起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上,說道:“我贏了。”
雪宮靜寂無聲。
雲台山谷內外也是如此。
郭逸懷靜靜看着他,沒有在他眼裏看到任何喜悅,只有一抹倦意與遺憾。
景天很少會有這樣的情緒。
他因何事而倦?
又是為誰遺憾?
鞋踏深雪,吱吱作響。
墨公走進了宮門。
郭逸懷坐在輪椅里,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景天看着棋盤說了一句話。
誰都知道,這句話他是說給墨公聽的。
“稍後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後悔此時的選擇。”
……
人會後悔嗎?當然會,修道之人也是人,你首先先要是個人!
妖精鬼怪算不算?為什麼他們最終總是要先成為人形?
人才是天地之靈,或許是最重要的那個“靈”
所以人會後悔,修道之人也會後悔。
墨公明白井九的意思,說道:“道不同。”
大道在前,卻最終沒能踏出那一步,那是因為他心懷天下,這是他願意做出的犧牲。
對此景天沒有意見,只是有些遺憾。
但對墨公來說,景天能看出自己離天道只差一步,卻說明了一個問題,正是一直以來他擔心的那個問題。
這位著名的白痴皇帝,絕對不是一個白痴。
“當年少岳與我說起陛下,我便覺得他有些語焉不詳,現在想來,他那時便知陛下乃是真正的天才。”
墨公看着景天嘆息說道:“但為了天下蒼生,今日還是要請陛下一死。”
天下為重,國為輕,君更輕,所以你可以死。
這句話看似淡然,實則有若雷霆,是有資格寫在史書上的話。
景天沒有什麼反應,就像是沒有聽到。
方岳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