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刺眼的陽光和血水
陳大學士的大公子沒有喝酒,也沒有嫖宿,而是坐在都城某座大宅深處的屋子裏。
晨光熹微,再被紙窗一隔,屋子裏很是陰暗,看不清楚人臉,只能聽到十餘道呼吸聲。
這間屋子裏的人都是朝廷里唯大學士馬首是瞻的青壯派官員。
無論從資歷還是官職論,張大公子都沒有資格坐在首位,但屋子裏的人沒有意見,而且表現的比平時更加恭謹。
今日事成之後,大公子便是太子。
皇位都能坐,何況首位?
很長時間都沒有消息傳來,屋子裏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眾人如坐針氈。
終於有人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微急說道:“就算刺客失了手,那些侍衛呢?”
楚國都城的很多府邸,那些收到風聲的官員都處於緊張的情緒之中,有的官員直接稱病沒有去參加朝會,有的官員比如禮部尚書則是滿臉紅光地先趕到了皇宮外等着。
……
晨光從皇宮的地面移到窗上,穿透而過,照亮殿裏滿是刻痕的地板,反射出水般的光紋。
朝陽已經升起。
景天睜開眼睛,心裏生出與眾多官員相同的疑問:怎麼還沒來呢?
皇宮對他來說是很好的修行場所,與定南王府別無二致,他不想離開,但現在看來,隨着他的年齡增長麻煩只會越來越多,他也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他已經確認了那座山的位置,準備假死之後便隱姓埋名去那座山裡當野人,誰知道刺客卻一直沒有出現。
殿外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悶響,緊接着有腳步聲,呼喊聲,兵器的摩擦聲響起,而且越來越近。
一場隱秘的刺殺為何變成如此激烈的戰鬥?景天有些意外,起身向殿外走去。
推開殿門,陽光有些晃眼,他眯了眯眼睛。
宮門半掩,幾名刺客的屍體被堆在那處。
宮牆裏的屍體數量更多,除了穿着布衣的刺客,還有十幾名侍衛,血水橫流,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在滿地屍首與血水之間,站着一名黑瘦的少年。
少年受了很多傷,渾身是血,雙臂上的傷口白骨隱現,但握着劍柄的雙手卻還是那樣穩定。
宮門終於被外面的侍衛強行撞開,那幾具刺客的屍體被震飛。
數十名侍衛呼喊着護駕,魚貫而入,把那個黑瘦少年圍在了中間。
還有些侍衛想要來到景天身前,卻被一道劍光攔阻。
那道劍光來自黑瘦少年的手裏。
眼看着便是一場血戰,黑瘦少年再如何兇悍能戰,最終的結局也只能是死亡,或者被擒。
“這不是你們應該做的事。”
景天的聲音在殿外回蕩,穿過那些刺客與侍衛的屍體,帶上了血腥的味道。
他走下石階,來到那名黑瘦少年身邊,微微一笑,隨後看着那些侍衛說道:“他是朕的貼身侍衛,你們想要殺他?”
聽到這句話,侍衛們很是吃驚,有幾名侍衛暗中對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沒有敢繼續做什麼。
這時禁軍終於趕到了殿外,圍了個水泄不通,禁軍統領是陳大學士最信任的武將,此時臉色難看的就像是剛死了媽,直接把那些侍衛全部綁了,然後啪的一聲跪在了景天的身前。
景天沒有理會他,帶着那名黑瘦少年回到了殿裏。
禁軍統領臉色有些蒼白,吩咐下屬把屍首抬出去,用清水沖洗地面,然後緩緩掩上了宮門。
凌晨的時候景天便把太監宮女都趕了出去,殿裏空無一人,顯得很是空曠冷清。
景天在殿後宮女們的住處找到了些傷葯,遞給那名黑瘦少年,示意他隨意坐下。
黑瘦少年便是方岳,他能夠進入極天幻境,並且還是跟在景天的後面直接就出生在楚國,不過進入幻境時改變了容貌,變得有些不一樣。
景天卻更熟悉這張臉,尤其是濃眉大眼,他的那種憨直、執着的勁兒,很難忘記。
黑瘦少年脫掉已經被刀劍斬成絲條的外衣,開始給自己包紮傷口,整個過程里都沒有說話。
景天站在窗外,看看外面青白色的天光,似乎並不感到刺眼了。
方岳能夠來這裏不在景天的計劃當中,但既然來了那麼他的計劃卻會自然而然的做一些修改了。
“這段時間……你過的咋樣?”
景天張口問道,如果是詢問,為什麼不給自己傳個信之類的廢話,他自己都覺得沒有意思。
一個平民一個皇子,兩人的身份相差太大,不是誰都可以向宮裏的皇子傳什麼信的。
雖然他知道方岳一定會發現皇宮裏的小皇子就是自己。
之所以之前沒來,一是修為不到,一是再尋找機會,這才是方岳的行事方式。
但他還是關心這段時間方岳過的怎麼樣?
方岳雖然出生在一個大劍宗的門內,但他只是一個雜婦下人的兒子,要想得到宗門重視成為宗門希望,是絕無可能的。
但方岳並不擔心,自己有自己的修鍊方式,這個世界的劍宗劍道,在他還未必看得上。
但以他的身份要想獲得修鍊的機會卻是非常難的,如果被發現,則有隱藏偷藝的嫌疑。
而為此他也遭受到了很多的羞辱和毆打,並且還連累了自己的那個母親。
他當然知道景天就是那個小皇子,但他來不了,尋找機會是需要時間的。
有些事情方岳不願去想,因為這並非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聽到景天的詢問,只是苦笑一下道:“還能怎樣?起碼比當初流浪當乞丐強吧!”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方岳其實比乞丐強不到哪去,所以最差不過是流浪做乞丐了。
“如果沒有肉包子,我倒是可以請你吃一碗面。”景天說道。
方岳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笑容來。
……
皇帝遇刺這種事情,再如何遮掩,消息也會傳的極快。
朝會上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壓抑,陳大學士臉色陰沉,視線在那些追隨自己的下屬身上掃過,眼神里彷彿有隱雷,即將暴發。
最終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以最快的速度進入皇宮,來到殿前,言辭懇切求見陛下。
宮門緩緩開啟。
陳大學士看着那名黑瘦少年,想着禁軍統領說的話,生出很多不解,心想陛下何時與宮外的修行強者有了聯繫?
那些刺客與侍衛的屍首已經搬走,地面也已經用清水沖了好幾遍,但依然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烏蠅在其間歡呼的哼唱。
聞着淡淡的血腥味,想着先前這裏的兇險,大學士的臉色更加難看。
來到殿裏,看着斜倚在榻上的少年皇帝,陳大學士緩步向前,掀起前襟,神情鄭重地跪了下來。
……
如果這幕畫面讓楚國的百姓,尤其是朝堂上的那些官員看到,必然會震驚無語。
跪拜皇帝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是個白痴皇帝,但這可是陳大學士啊!
方岳自然知道這場謀殺的主使者是誰,也知道這位大學士在楚國意味着什麼,卻覺得這很正常。
他對景天請示道:“殺了?”
陳大學士神情不變,就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也沒有轉身逃跑。
他單身進殿,便已經表明了態度。
“別胡鬧。”景天擺了擺手,示意大學士起身。
陳大學士說道:“陛下,這不是我的意思。”
景天說道:“我知道。”
陳大學士沉默了會兒,說道:“陛下,如果您想親政,我隨時可以……”
“不想。”
景天沒有讓他把話說完,說道:“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後續你自己處理乾淨。”
……
陳大學士離開皇宮去處理那些後續,沒有忘記讓人把那些宮女太監找回來,陛下總不能少了人服侍。
宮門緊閉,禁軍在外面圍得水泄不通,不要說是刺客,便是新聞到血腥味道趕過來的烏蠅都無法再進去。
那些太監宮女們很是害怕,不知道何時宮門便會開啟,迎來一場屠殺,瑟瑟發抖了一整夜。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宮門開啟,禁軍撤走,皇宮在晨光里明亮至極,世事如常,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還是有了一些變化,比如年富力強的禮部尚書忽然被奪官,幾名青壯派官員被貶、被逐、被霧瘴毒死在更南方的山林里……
陳大公子被趕回老家為祖父守墳,直到很多年後才被朝廷的騎兵押回都城。
皇宮裏也有一個很小卻很引人注意的變化。
陛下身邊多了一個小侍衛。
那個小侍衛無時無刻都守在陛下身邊,寸步不離,夜裏的時候則會守在殿外,彷彿從來都不用睡覺。
……
奪鼎大會進入到新的階段,最明顯的標誌便是開始有奪鼎問道者不斷死去,離開了幻境。
雲台之上,極天鼎的四周,清風徐徐,在青銅材質的古鼎上緩緩撫過,一名年輕修道者睜開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畫面,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漸漸才清醒過來,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在極天鼎的幻境裏他停留了十五年時間,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真實的世界沒有過去多少天。
那位年輕的修道者望向面前的極天鼎,發現與進去時已經有所不同。
清風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推動着極天鼎以極慢的速度轉動。
從天上落下的天光照在上面,不停變幻,古鼎之上的那些複雜的紋理似乎要活過來一般!
而鼎的上方,雲蒸霞蔚,景色變化,那裏面的世界仍然在繼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