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王家客棧

03 王家客棧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首不知道名字的古詩,是半月前方炎在老夫子的書塾外偶爾旁聽回來的。雖不甚解其中三味,但方炎卻很是喜歡,所以默記在了心中。今夜,當走在細雨綿長、水煙蒸騰的寂靜青石路上,方炎卻又不禁想起了這短短二十字。方家兩兄弟,方炎為兄已滿十六,方疾作弟堪堪十五。而在十五六年間,方炎早已忘了曾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淚、淌過多少血。能與弟弟一起掙扎着長到如今這般歲數,方炎甚至覺得自己那不知姓名的祖宗一定積德甚多。否則,兩個稚幼的孩童哪能像如今這般在福安老街上站穩根腳、逍遙快活,更多的恐怕早已是化作土中枯骨、隨風流散了。所以,方炎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抱怨的。而對於今後的打算,方炎最大的心愿是給弟弟找個能生娃的媳婦,最好是體格粗、屁股大的那種,否則方炎會擔心弟媳婦招呼不住方疾那壯得過分的身軀。而自己,自從三年前,開始在老夫子的私塾外聽野書,方炎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情、學得了一些道理。至於這些道理對不對,是不是老夫子授課的本意,方炎卻並不深究,也不在乎。其實就像老夫子說過的一句話:道可道,非常道。凡是道理只要是能講得出口的,總有可以辯駁它的其他道理。所以,方炎覺得認識透了自己的道理即可,至於旁人的,與我又有何干。站在王家客棧的院牆外,方炎已是渾身濕透。灰黑色的麻布衣衫緊緊貼着身體,讓夜雨的涼直接透入了膚皮。方炎身後,方疾如雨中嵐石,一動不動。“走,先去王掌柜的屋子外摸摸情況。”方炎收回了看向天際的目光,低聲道。“恩。”方疾聽到這話,立即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方炎則直接一躍踩上了方疾的肩頭,接着上下一齊向上一動,轉眼間方炎已經悄無聲息地翻過了王家客棧的院牆,來到了院內。院子裏,兩隻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家犬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一下直起了身體,豎起兩耳,接着便向著方炎落腳的那塊陰影迅疾衝刺了過來。可是,才跑出一半,那兩隻狗的鼻子便忽然連連噴嚏起來。彷彿是聞到了什麼異常厭惡的氣味。很快,再也顧不得方才聽到的聲響,那一雙家犬就嗚嗚咽咽地逃走了。而這時,一團巨大的黑影如飛蝠般劃過牆沿,也落在了方炎的身旁。只是,方疾的落地同樣是無聲無息,甚至沒有濺起多少地上的積水。“走。”方炎似乎對王家客棧的格局十分熟悉,一馬當先沿院牆向宅子的深處進發。身後,方疾緊跟。很快,方炎和方疾來到宅子西面一座兩進院落中。然後,靜靜地在東廂房下埋伏了下來,彷彿兩隻進宅的夜貓。廂房的門緊閉着,但窗戶卻微微開着。在這樣的雨天,完全密閉的房間會讓人異常憋悶的。房內,幾盞燈燭點亮着,搖曳的人影間,似乎有兩人坐着,一人則在不停來回踱步。“亮兒,你快坐下來。走得我頭都暈了。”一個聲音蒼老的男人聲音從屋內傳出來,那是王家客棧的掌柜。“爹,你就同意了。”這時,來回走了許久的人影終於停下了腳步,在臨窗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大聲道。“同意?同意你去找死?逆子!”王掌柜恨恨地罵道。“可那個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搜搜要是能找到什麼寶貝,咱們不就發了嗎?”王掌柜的兒子王亮顯然也想發發仙財。“蠢貨!仙人的東西也是你能動的?萬一要是又活過來了呢?”見兒子依舊滿腹貪念,王掌柜忍不住重重拍了桌子。“不是你說仙人已經死了嘛…”見老爹真的發火,王亮也不敢再造次,低聲嘟噥着縮回了座中。“我說當家的,那仙人到底是怎麼了?是真死了,還是假死呀?”這時,廂房內的第三個人開了口,是王掌控的老婆,王李氏。“死…是真的死了。”見是髮妻發問,王掌柜輕輕嘆了一口,回答道:“其實那天仙人一進咱們客棧,我就看出來他受了不小的傷。只是外表裝着硬挺,但那神色卻是灰敗灰敗的,就像那裝進了棺材的壞屍,身上還有股隱隱的惡臭。”“那今天早上?”王李氏接着問了一句。“原先仙人是不準任何人進他的那個院子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也不知怎麼就聽到了仙人的聲音,說是喊我速速進去。可哪知道一進得房門,就見到仙人已直直得倒在了炕上,沒了氣。”“可不管真死假死,咱們總要想個對策。這時間一場,臭味就擋不住了。”王李氏擔憂地道。“是啊。我本打算今夜趁沒人把死屍運出去,丟到野外讓狐狼吃了了事。可哪知道這雨這般大小,也出不得門了。”王掌柜無奈地擺擺手。“反正是要丟屍的,還不如…”這時,王亮又嘀咕了一句。“不如什麼,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屋子裏。要是敢亂說亂動,我就打斷你的腿!聽見沒?”“聽你爹的,這次可是天的事,不能胡來的。”“哦…”聽到這裏,方炎悄悄對方疾作了個手勢,兩人緩緩退出院子。接着,方炎領頭,方家兄弟便直撲客棧北邊最裏間的小院。小院的門緊鎖着,一把亮黃黃的黃銅大鎖掛在了門鼻上,透過一條手指粗細的門縫可以隱約看到院中的情形。還是老樣子,方炎在方疾的肩上一架,首先進入了小院。接着,方疾也迅速翻了進來。“你守在外面。”方炎指了指院門,方疾點頭答應。留下方疾在外,方炎幾步來到小院裏側。根本不用方炎費心查找,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已經為方炎指明了方向。東廂房,方炎閃身來到門前,輕輕用手一退,房門隨即打開。無須點燈放臘,方炎從小練出的一雙鷹眸足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裏穿針引線。進入廂房,酸臭的味道更加濃烈。方炎用一塊濕布遮在了口鼻前,擋住了屍臭。在環顧了廂房的四周后,方炎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屋子東面的土炕上。土炕上,一具焦黑色的屍體正靜靜停在那。屍體的主人是一個五十來歲樣貌的男子,口鼻甚小,身軀也不大。身着一條非絲非布的長袍,頭上扎着一個散亂的道髻。露在外面的頭面和雙手,此刻已乾癟異常。而更奇怪的是,在屍體下方還不斷有一層層的惡臭液體滲出,將身下的縟席腐蝕得不成樣子。方炎靜靜觀察了仙人屍體一會兒,然後突然一抬手,袖中一根尺長的銅絲便已抽了出來,握在了手上。顯然,面前的屍體帶有劇烈的毒性,方炎沒有打算直接去觸碰這樣危險的“仙人”。至於手中的銅絲,則如同之前方炎用來驅趕家犬的烏槐果汁液一樣,是方炎眾多謀生手段中的一部分。早年間,方疾的個子還沒有長成,方家兄弟也遠沒有現在這樣的“威名赫赫”。方炎為了養活弟弟和自己,就不得不要作一些雞鳴狗盜的小買賣,所以身邊總會帶着一套趁手的傢伙。銅絲在手,只見方炎手腕一抖,原本還有些彎垂的絲條立即如標槍般綳得筆直。接着如同手握細劍一般,方炎手捏銅絲上前一步,在仙人的屍體上從下到上一一刺到,端得沒有遺漏一處角落。而在細細“摸”過一遍仙人後,方炎的目光就鎖定在了仙人的左腰間和他的左手中指上。在這兩處,分別系掛着一直拳頭大小的小包囊和一枚閃着冷色的銀戒。既然找到了目標,方炎沒有任何猶豫,只見其手腕急抖。那銅絲就彷彿是化作了一隻纖巧無比的手指,靈活異常地把仙人左腰腹側的小包囊解了下來。接着,銅絲一挑,那包囊便整個飛到了半空中,最後“啪”得一聲輕響,落到了地上。方炎用衣袖擦過銅絲,收起。然後,又走上幾步,來到了仙人的左手邊。這一次,方炎又甩出了一把異常鋒利的黑刃匕首,直接“咔”地一下將已經酥軟如腐竹的左手中指切了下來。接着,刀鋒一轉,那枚冷銀戒也“咕嚕”滾下炕來,最後來到了地上的包囊旁。做完了這一切,方炎轉身來到了一旁的桌子邊。桌上,一壺涼水應該已是多日前的。不過,方炎並不是要解渴。端起茶壺,方炎走到包囊和戒指旁,將壺嘴對準二物輕輕一壓,亮白的茶水便無聲息地傾倒其上。如此,待反覆沖洗多次,將其上的大部分屍液都衝去得差不多了時,方炎才又拿出一塊濕布將包囊和戒指上殘留的污穢也擦得一乾二淨。最後,微微一笑,將二物放進了懷中放好。而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響動。方炎側耳聽去,竟然是有人正在開那小院外的銅鎖。方炎一步來到廂房門口,掩上房門。然後,透過窗戶,見到小院的院門已悄悄打開,一個身影小心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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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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