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信函
65、信函
“梅香,”她突然喊道,“梅老爺在哪裏?”
“他自然還在慶豐。”梅香疑惑道,想到自己一日都在擔心的事,添了一句,“也不知老爺知道不知道姑娘現在在長渠。說不定二少爺還會騙他,這怎麼辦,若老爺得了假消息、、、、、、”
“你以為梅老爺是蘭蜍呢,”蘭香笑起來,“依我看他不是一般人能糊弄的了的。”
梅香的眼睛一亮,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我們老爺十五歲接管家業,以前他一直在書院讀書,連先生都說他必定高中的,誰知老夫人是怎麼想的,也、、、、、“她黯然地低下頭,“那時候老爺哪裏懂什麼生意,老夫人就把他扔到三新縣的鋪子學徒,聽我爹說老爺開始很是頹廢了一陣子,三新縣姑娘知道么?”她的聲音倏地抬高,眼睛重又綻放出光澤。
“三新縣?好像聽說過!”蘭清若想了片刻,笑道,“有什麼古怪,你說。”
“那我先賣個關子,”梅香整整衣袖一副說書先生即將開講的架勢,“話說、、、、、、”
蘭清若蘭香噗嗤一聲笑得倒在塌上。
“真的,這事雅安大小茶室酒館說書的都會說上兩段。”梅香不好意思了。
“這麼有名?是什麼事?”蘭清若念叨着三新這個名字,愈發覺得耳熟,忍不住,“你快說。”
“話說,”
蘭香又要笑,被蘭清若瞥了一眼。
梅香放低聲音,半晌,“聽書聽多了,沒有話說這兩個字,我都不會說了,話說,有一天我們老爺,那時還是少爺呢,梅二少爺百無聊賴地翻開堆積如山的帳本,突然發現藥材明細里的罌粟一項當年比上年翻了十倍不止。”
蘭清若倏地想起三新這個地名的由來,卻沒想到還與梅效白有關。
“我們老爺也是跟着老太爺學過醫的,很知道罌粟的功效,就叫了掌柜的過來問,掌柜說年初甘南阿壩幾個地方有四位客商急購了三批罌粟。我們老爺當即就覺得不好了,”梅香再學不來說書人的口舌,三言兩語結了尾,“後來報了官府,官府一查竟然查出了一個叫緬甸的國家在後面搗鬼,聽說三新知縣就因為這個升到京里去當官了,我們老爺也因為這事突然間對做買賣上了心,他若上心就簡單了,只用了兩年,老夫人就把手上的生意全數交給了老爺。”
蘭清若的心思卻跑遠了。
她終於想起了三新縣這件在當時曾引起內閣震動的事件。因為前朝頒佈了《徵收土葯稅厘條例》,向鴉片徵收稅務,不僅認可鴉片生意的合法性,還間接地鼓勵老百姓進行種植,儘管曾國藩之弟曾國荃上書‘小民因獲利較重,往往以膏腴水田,遍種罌粟,而五穀反置諸磽瘠之區,此地利之所以日窮也!”以引起朝廷重視,但重視歸重視,全國上下依舊沒有收斂之意。
這也是她父親蘭撫言辭職致仕的主要原因,他說鴉片不除,國將不國,可笑朝廷竟然用鴉片養國。
三新知縣唐文芳查到緬甸與中國邊境處有一個福壽膏加工廠,他們從中國購買罌粟原料,加工成福壽膏后再高價轉售進中國,原本他們的原材料都在邊境小城採購,由於需求量增大,他們才冒險進了西南道採購,第一次就被識破。
唐文芳的升遷是他在與緬甸方談判時附加條件是要那個加工廠整體設備與技術,受到朝廷上下的高度稱讚。
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是梅效白髮現的。
“梅老爺的藥鋪也做罌粟的生意?”蘭清若受父兄的影響,對罌粟鴉片深惡痛絕,蘭家的祖訓有一條就是若沾染鴉片打死匆論。
“我們梅家是醫藥起家的,罌粟也是藥材,不過這件事後,梅老爺就明令購買罌粟須得有藥方,超出藥方的劑量不得出售。”梅香看出蘭清若眼裏的厭惡之色,忙解釋。
“梅老爺真的很厲害。”蘭香也由衷地讚歎。
“我們老爺真的很好。”梅香卻嘆口氣。
“你們老爺這鰥夫做了一年了,想沒想過續弦的事情。”蘭清若拉過一個靠枕放在腰后,雙手枕在腦後,望着屋頂的承塵。
梅香蘭香不解地彼此看了一眼。
梅香搖搖頭,“老爺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瞧的上的,先夫人的娘家不想斷了這門親戚,想把表小姐給老爺、、、、、、”她突然頓住,一臉尷尬。
“要是我,我就不會同意。”蘭香瞥了眼蘭清若,“前太太的妹妹,想想都不舒服。”
“好了,”蘭清若倏地跳起來赤腳站在地上,一臉冰冷,“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人家想要什麼樣的太太需要告訴你么?現在是什麼時候,一團亂麻,還有這個心情。”
梅香蘭香縮起肩膀,不敢吱聲。
“再把那封信拿給我。”蘭清若衝著梅香說,“記住我的話,這信既要放得隱蔽,又不能讓人一點都找不到。
“是,”梅香收起散漫,“不如姑娘猜猜我放在哪裏了,看合不合姑娘的想法。”
蘭清若一愣,神色松下來,心裏有些彆扭,“行,蘭香也猜。”
“好。”蘭香嘻嘻一笑,跟在蘭清若身後四處張望。
西廂房除了婆子丫頭們住的耳房,正房兩間,左右次間各一間,蘭清若住在正房,梅香蘭香一人一間次間,可是她們倆基本都跟在蘭清若身邊,連歇息也在正房外間。
正房分內外兩間,裏面是卧房,外面是花廳。
蘭清若帶着她們把幾個房間都走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隱秘放心存放什麼重點物件的地方。
“是這樣吧?”蘭香指着梳妝枱上的首飾盒,“這裏雖然不夠隱秘,一般人卻摸不到這裏來,如果是我就放在這裏,咱們的眼睛天天盯着,有誰敢伸手?”
“你能時時都盯着么?”梅香笑道,“還是姑娘明白,這不是好地方,也就能放個貴重些的釵環而已,絕秘的東西絕對不會放在這裏。”
“那在哪裏?”蘭香皺起眉頭,獨自跑出去琢磨了。
“就在這裏!”梅香撩起衣襟,裏面細密地縫着一塊底布,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在這裏面,姑娘看還行么?”
蘭清若愣了一息,拍手呼道,小聲說,“真是妙,要找的確不易,但如果有心也能找的到。”又背過身,“我剛才火氣大了些。”
梅香一愣,“姑娘說的對,老爺在也會罵我的,他最討厭別人說他的婚事,因為他的婚事,他和老夫人的關係很差,老夫人臨去時他也沒問出個理由。我爹說老夫人是難得的聰明人,她肯定有自己的意圖,可為什麼不告訴老爺呢,被人蒙在鼓裏得多難受呀,所以,”梅香突然抓住她的手,“姑娘,我們老爺真的是好人。”
蘭清若很是尷尬,忙把手抽出來,“把信給我,我再看看。”
“好。”梅香有些失望。雖然沒人告訴她,她也看出梅效白和蘭清若之間並不像外人傳的那樣。
她用剪刀挑開線頭,把信取出來。
蘭清若拿着信躲到屋角,梅香守着門。
字寄清若姑娘左右:
姑娘於八月初四日的來信已經收到,聞姑娘將於明白來庵中參加法事,不勝欣慰,姑娘送的香火銀子已收到,佛法博大,姑娘慧根不凡。
我已為姑娘留精舍一間,盼與姑娘相見。
妙閑
簡單又生疏,但該說的都說到了。
蘭清若嘆口氣,把信交給梅香。她還是沒想好下一步,喃喃道,“要是梅老爺在就好了。”說完一驚,匆匆瞥了眼也是眼神飄忽的梅香,苦笑一聲,她怎麼現在已經習慣性地依賴梅效白了?!她怕給蘭家惹禍,不敢對蘭清池說真話,為什麼不怕給梅效白惹麻煩呢,還是他們原本就是陌路,因此並不在意他的安危?!“等等,”她突然喊,一把搶過那封信。
“怎麼了?”梅香問。
蘭清若拿着信湊到窗前,紙質白潤如玉,細膩、柔軟、勻密,富有綿韌性,竟然是棉連紙,而且是六吉棉連是棉連中的精品,較為少見,蘭家如此富貴,蘭撫言也只在補書、護葉、鑲書時才會選用棉連紙,而妙閑竟然日常書信竟然能夠選用棉連紙!
她又對着陽光看了一會兒,的確是棉連紙。
“能聯繫上梅老爺么?”明知不可能,蘭清若還是下意識地問。她感覺這次花會一定要出事。
“要不,我悄悄去縣城找人去送信,如果順利的話,今天晚上老爺就能到。”梅香一臉嚴肅,她看出事情已經超出姑娘能夠把握的範圍了。
“不行,我們此時只能易靜不易動,”蘭清若圍着桌子轉了幾圈,坐下喝了口茶,“我也就是問問,人的習慣真是可怕,梅老爺、、、、、、算了,不說了,你收起來吧。”她把信又交給梅香,“我估計我們在長渠這兩天肯定會有人來找東西,該怎麼表現你心裏要有個數。”
“我知道。”梅香難得耍一回機靈,“嚴加防範,卻又要露出破綻。這事不難。那、、、、、”
“兵來將擋。”蘭清若說,“你挑幾身衣裳送到雷姑娘房裏,我既然要幫她,總要讓她也出出力的好。”她最打開衣櫃,“雷姑娘氣質好,這幾身素雅的都不錯,再拿兩件首飾,一會兒你把這個信遞出去,讓薛老太太知道,看她的反應如何,可惜我的衣裳雷夫人不能穿,不然把她也打扮起來才好看呢。”
“姑娘睡一會兒吧,我這就去辦。”微微的鼾聲從外間傳來,梅香小聲說,“蘭香也累壞了。”眨眨眼。
蘭清若躺下,“你去吧。”
梅香將衣裳打進包袱里,提着走進院子,對守在院門處的婆子說,“我去給雷姑娘送衣裳,姑娘睡了,你盯着點。”
“好好好。”婆子滿口答應着。
如果榮壽一行行程正常,明天中午就會到達長渠。蘭清若越想越覺得大哥能夠從京城出來最好不過,至於今後還要不要去當這個官,這需要和父親好好商量一下。
迷迷糊糊間,她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猛一機靈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就那麼睡著了,她微微眼開眼,一個微胖的背景正在她的梳妝枱上翻找,動作慌亂,時不時回過頭瞄她一眼,又在床上摸了個來回。她佯裝翻了個身,那背景倏地蹲下,順着牆邊溜了出去。
那背景她記得,應該是這院子裏負責打掃的僕婦。她們將將入住不足半天,這僕婦就被人收買,恐怕不會是外人所為。
東廂西廂中間隔着個天井,雷姑娘的小丫頭綠葉守在門外,看見梅香親熱地大聲招呼着,“夫人在裏間和姑娘說話呢。”
梅香知道這是在報信,她也不急,拉着綠葉,“我來給姑娘送衣裳,都是我們姑娘親自挑選的,還沒上過身,雷姑娘身材高挑,穿着必定好看。”
“真的,”綠葉打開包袱一角,摸着一件葛絲面料的裙子,“這料子真好。”
“這是京城的大少奶奶送給我們姑娘的,兩位少奶奶特別疼愛我們姑娘,凡是好的第一想到的就是姑娘。”梅香笑着說。
綠葉黯然地小聲說,“有哥哥真是好,我們姑娘要是有個哥哥疼她,也不會這樣操心。”
“放心吧,”適才雷姑娘在蘭清若面前哭訴時綠葉就在身邊。梅香小聲安慰她,“我們姑娘人特別好,她說要幫忙肯定會幫的。”
“綠葉,是梅香么?”雷曼兒在屋裏嘁。
梅香忙起身隨着綠葉走進屋裏,雷劉氏和雷曼兒坐在八仙桌前,雷曼兒看到梅香手裏的包袱,臉色有些蒼白。
梅香把包袱放在桌上,“我們姑娘適才還說要和姑娘扮成姐妹雙花,這衣裳都是她親自挑的,和她的正好一對,姑娘別嫌棄,就成全我們姑娘好玩的心思吧。”
“拿走!”雷夫人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