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着
雲霧中有不盡的濕意,水汽濃濃,只是大口呼吸,便讓渴意大減。
加上天上落下的雨,雨水帶着薄霧,乘着風斜落,似雨打飛花。
楚臨淵張着嘴,接受來自上天的饋贈。
至於那隻老虎,依舊在臨涯的石壁邊不止的揮動着牠的虎爪,試圖夠着他。
烏雲漸漸散去,雨停歇,光線漸亮,一道霞光落下,正好照在了這一人一虎。
遠遠看去,如一副難得的畫卷,看不出什麼濃墨重彩,黑漆漆的石壁邊,勾勒出這一副靈動的‘猛虎逼人’圖。
一名青衣書生,背緊貼着石壁,偏頭看着老虎,偶有風起,掀起青衣。
老虎很是精瘦,身上有着血跡,不知為誰所傷?有好幾處,或深或淺,或窄或寬。
“許是被某種尖銳物所傷,又或是那些猴子們。”
牠瘦的可以看見肋骨撐皮,四肢也不算太強壯,一雙虎目透着貪婪兇狠的目光,即便牠知道夠不着他,牠始終揮動着虎爪。
牠大可放棄這個‘獵物’,可為何偏偏纏着他不放呢?
只因牠實在是太餓了,餓到牠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吃掉這個人類。
楚臨淵貼着石壁,看着老虎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說話了。
“真……煩。”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很是虛弱,他很餓,所以根本不想說話。
實在是這頭老虎…太執着了。
他索性不再去看牠,而是看向遠方。
他喃喃着:
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
回不到的地方是家鄉。
他的眼睛看似平靜清澈,卻藏着別人永遠無法看到的悲傷。
這是一種天賦。
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罷了。
片刻后肚子“咕嚕”的叫聲,將他的思緒打斷,讓他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或許這世上絕大部分的生靈都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何不被餓死。”
楚臨淵偏頭又看向了老虎,他神情平靜,微皺着眉,虛弱的道:
“如何在牠餓死前,活着…”
老虎張開血盆大口對着楚臨淵咆哮,似乎對他的話頗有微詞。
他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入懷裏,從中取出了一本書來,全是皺褶,濕漉漉的,滴着水滴。
他心道:“正好就着水吃。”
他微眯着眼,咬下一塊,咀嚼起來。
他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在吃着山珍海味一般,即便是那隻老虎,在這刻都不由流下了饞涎,虎爪更是揮動的厲害。
整本書吃了一半,另一半放入了懷中,他偏頭看向了老虎,想起當年王嬸對他說的話。
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你,你都不要拋棄你自己。
這刻只覺王嬸特別偉大。
因為此時他才深刻理解了這句話。
……
……
也不知過了幾天,只知道雨下了七回,數百道細流自峰頂落下,流入了石間,再由石縫中流出,可以看見不遠處,由細流匯聚而成的,十來處高低不同的細瀑,傾瀉在楚臨淵與老虎曾攀爬過的這些石頭上。
就連楚臨淵所站立的地方,也瀉着水流,自他頭頂流下,經過他的眼睛,鼻子,到嘴巴…
這讓他的呼吸有些困難。
這樣的情況直到了下午,太陽即將西下時。
他鬆了一口氣,將呼吸調勻,偏頭時,不由一怔。
只見老虎趴在石台上,腹部起伏不定,時急時緩,牠一雙瞳依舊貪婪,只是兇惡大不如前。
“牠更瘦了。”
楚臨淵伸手入懷,將濕漉漉的書本放在口邊,乾乾脆脆的咬下。
無需再進行幻想,彷彿咬的本就是美味至極的食物一般。
將‘美味’吞下肚去,輕輕“啊”了一聲,滿足的閉上了雙眼,開始靜思,顯得很是自然。
只是下一刻,他忽的睜開眼睛,有些茫然道:“書都吃完了……”
茫然漸漸變成了慌亂,他偏頭看向了老虎,它閉着雙眼睡着。
楚臨淵知道牠還沒死,也許正等着他走出去,然後發出致命一擊。
他的呼吸稍稍有些亂。
……
三刻后,他又閉上了眼睛,心神不知去了何方,也許山川,也許大洋,也許冰川,也許荒蠻。
他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竟能站着睡着,醒來時卻后怕不已,想着自己都睡著了,怎的沒掉落懸崖?
他稍稍動了動腿,這才發現。
原來自己的後背已與石壁粘在了一起。
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因為他忽然發現,要與石壁分開,也變得困難起來。
“不急,不急…”
他安撫着自己,向著天看去,只見晴空萬里,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他期待老天賜給他一點東西。
又是輕輕“啊”的一聲,他乾脆不在想後背與石壁粘在一起的糟糕事。
而是想起昨夜的夢來。
他夢見王嬸為他買了毛肚,在家門口等着他,只是等到了半夜也沒等到他。
短短一句話就能形容的情景,彷彿在他的夢裏用了一整夜。
在他夢裏,王嬸的神情隨着天色的淡去,漸漸沉了下來。
即便是那一袋吃食最後也沒吃,毛肚孤獨的躺在那,沒有人欣賞,沒有人吃它。
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它還是毛肚嗎?跟蘿蔔又有什麼不同呢?
楚臨淵怔怔出神,心道:“還好是場夢,不然…多暴殄天物呀。”又想起王嬸的臉,她的擔心,她的牽挂。
楚臨淵額頭皺成了‘井’字,心道:“怎麼…對我這般好?”
山風吹過,帶着一絲炎熱的氣息。
只聽一聲低吼,老虎對着他無比艱難的抬了抬頭。
看着這幕,楚臨淵嘴角微揚。
似乎在與老虎比命硬的較量上,楚臨淵略勝一籌。雖如此,但於他而言,是生或死,現在說還太早。
他望向天空,祈禱着,祈禱着老天爺賜給他想要的。
烈日照下,曬在他的身軀上,無比炎熱,即便如此,他身上卻是一滴汗也沒有。
只聽一聲鷲鳴,抬頭看去,一隻禿鷲盤旋落下,落在了老虎的身邊。
牠的喙扎進了老虎的身體,猛烈撲翅,嘶下一塊肉來,或是嫌這老虎太瘦,鷲爪在老虎的屍體上抓了抓。
看着這幕,楚臨淵顯得有些木訥,微微的道:“死了呀?”
半晌后,他忽的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沒持續多久,便又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