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見雪(一)
雪方來時，無聲無息。慶春覺着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臉上，初以為是雨，但雨不該這麼輕，輕得像溫順的貓咪那毛茸茸的尾巴不小心在熟睡的主人手上劃過。在熱烈的爆竹聲中，這雪顯得非常渺小。
李姓警官肩上的對講機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響，他在聽完那條消息之後整個人臉色都黑了下來。
“媽的，我們着了道！”李姓警官如喪考妣，“小劉，留兩個人看着這邊會場，其餘所有人都開車跟着我走，誰慢了我就把他屁股踢爛！”
小劉一臉狀況外:“咋了，李哥這是？”
“錢世海在城南被刺殺，局長說我如果兩小時抓不到兇手就可以把辭職報告準備好了。”他咬牙切齒，恨不得那個兇手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他好把這個葬送了自己仕途的王八蛋大卸八塊。
他快步向停在一邊的警車衝去，小劉看了看正被自己控制着的慶春，連忙朝他大喊:“李哥，這人怎麼辦，扣回局子裏？”
“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你管他個屁。”李姓警官破口大罵，“剛才搜了半天他身上連指甲刀都沒有一把，不過是這附近的一個要飯的，你帶他上車不嫌臭的嗎？”
小劉只好放開了慶春。
“你，下次不要未經允許隨意進出重大場合了，聽到沒有？”小劉有板有眼地對慶春說。
“別放屁了，快上車！”遠處傳來極不耐煩的吼叫聲，小劉趕緊撒腿追了上去。
雪花比之前的更大了，已經是肉眼可以看見的小片冰晶了，這些冰晶落在衣服上毫無感覺，與冰冷相比柔軟是更貼切的形容。
慶春獃獃地站在原地，他到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見的消息。
那個這麼多年以來自己每天做夢都會想要殺掉的人，就這麼突然的死了，並且不是死在自己手上，他甚至對於錢世海被誰殺的、怎麼死的都一概不知。
他必須到那裏去，他要親自確認錢世海的死亡。慶春快速翻過柵欄，前方有一個騎摩托車的男子正停車等待交通管制，慶春一把將他推翻在地，搶過了他的摩托。
那人還沒來得及站起，慶春就開車撞了出去，周圍的交警想衝過來阻止他，但已經來不及了。
慶春驅車直闖，撞進了對街的小巷。他對這座城市這種陰暗角落非常熟悉，要想在那群警察之前趕到，他就必須走最近的道路。
狹小漆黑的巷道之中，這完全是亡命之舉，這麼快的速度，一旦稍有不慎撞上什麼東西，非死即傷不可。
但慶春卻把車速越提越快，復仇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如果復仇的意志無法如願，他會感覺生不如死。他已經不知道在腦海里排練過多少次各種殺死錢世海的場景了，而現在卻突然得知自己的大仇人死於他手。
也許是遺憾，也許是不甘，慶春也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慶春停在了城南的會場，由於停的太猛，摩托不受控制地滑了出去，撞在了一根路燈燈柱上。
這裏早已散會，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畢竟是除夕，這樣的日子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早點回家團圓。
慶春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錢世海究竟死在了哪裏，從這會場的樣子判斷，這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凶殺案。
他苦笑，難道自己就像這無頭蒼蠅一樣去找嗎？這諾大的城南區，他又怎麼能找到。
如果錢世海真的死了，自己又何去何從呢？這種事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每次快要想到的時候，他都會克制自己不去想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慶春漫無目的地穿梭在無人的街頭，除夕的煙火已經快到落幕的時候了，扁平或者細碎的煙花在這個有些孤寂的夜晚做着最後的演出。雪密密麻麻的填滿了夜空與大地之間的空隙，路燈下慶春的影子慢慢變長。
前邊的路上停着一輛豪華的轎車，雪已經快覆蓋滿了車身，然而車門卻在大開着，就像在等着某個人歸來一樣，已經有不少的雪躥到了車內。
慶春一驚，他的直覺在強烈地釋放某總信號。環顧四周，他從行道樹的節日燈籠下取下了作為支撐的木棒————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防身之物了。
他靠近了車門，一時間純白的雪和殷紅的血在路燈的照射下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司機已經死去多時了，子彈穿透了他的腦袋，他臨死之前是似乎是在通話，下垂的手還握着一部屏幕已經黑掉的手機。
慶春突然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東西，他連忙轉身，是一個死去的男子，屍體大部分被他身後漆黑的小巷所掩藏了。慶春把這具屍體踢了出來，這人也是被子彈命中頭部所致命的。
可這兩人都並不是他想找的那個面孔。
他望一眼小巷深處，黝黑一片，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光景。慶春猶豫了幾秒，但還是決定去一看究竟。
往前走了幾十米不到，可以看見燈光了，這裏似乎是公廁之類的地方。但令人感到詭異的是，居然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坐在這種地方的台階上哼着歌。
那像是童謠，又像是單純的旋律。
一般人見了此景，多半都會以為是撞見了鬼，可慶春從來不相信鬼。
他緊握住木棒，慢慢走近。
他想開口質問，但又不知道該問什麼，問她是誰？或者問她在做什麼？
沒想對方卻先開口回答了:“你找人嗎？你那旁邊的地上還有兩個，你可以看看認不認識，如果沒有你要找的人的話我也幫不上忙嘍。”
女孩笑着，這語氣簡直就像是有客人來訪主人家開門迎接的懂事孩子。
慶春擔心對方會有什麼動作，一邊盯着對方，一邊慢慢地蹲下。他的腳邊果然還有兩具屍體。有一個男子他不認識，但另一個男子的臉他絕對不會認錯，這張臉他已經在報紙和電視上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已經死死地刻在了腦海里。
錢世海，這個不可一世的大官已經死了，他的腦袋的確是被人打通了，對於一個物理常識範圍內的人來說絕對是死透了。
但是慶春還是感到難以置信，他抓了抓錢世海的脈搏和心跳，這確實是一具屍體，這是他眼前不可否認的事實。
“你是他的朋友嗎？他死了你很傷心？”小女孩問道。
“不，我是他的仇人，我只恨自己沒能親手殺死他。”慶春緩緩站起。
“對不起咯，我開槍把他打死了。”小女孩語氣平淡，就好像是在說自己搶了同學的蘋果糖一樣的小事。
慶春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在他面前這位可不是什麼善類，而是一個剛剛殺了四個人的殺手。
正在他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對方突然從身後拿出了一把手槍。
強烈的危機感充斥了慶春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這狹窄的巷道並沒有什麼掩體，只要對方槍法不是太爛，這個距離只需要一槍就可以幹掉自己。
而對方的槍法，剛才一路上看到的屍體已經反映的很清楚了。
“你說你和他是仇人，但好像我殺掉他，你還挺生氣的。”小女孩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積雪，將手槍扔到了慶春面前。
“殺了我泄恨吧，這槍還剩最後一顆子彈，我給我自己留的。”小女孩又坐回了台階上，雙手撐着自己的臉。
她就這樣看着他，雙眸清澈如水，看不到一絲漣漪。她的眼神沒有太多激烈的情緒。
甚至於還有幾分期待。